天雲寺香火不盛,香油錢少得可憐,好在幾個大小和尚還算勤快,種了幾畝田,雖然長勢欠佳,可也算是自給自足,還有不少菜干、木耳、菌菇、筍干等等存放在冰庫里,再加上山林隨處可摘采的野菜、野果,食材也算豐盛,但說到掌勺的廚藝卻是一代不如一代,東西煮熟能吃就好。
因此當瑛兒餓著肚子坐在桌前,美美地想著色香味的素齋時,卻見小沙彌端上桌的盡是炒得干巴巴的青菜、菌菇,要不就炖得軟綿看不出原形的菜色。
她杏眼圓睜,勉強舉筷嘗上一口,「嘔」了一聲,差點吐了!
不是沒味道就是太咸,什麼人間美味!
她下意識回頭看向坐在另一張小桌子的旺叔,桌上已是杯盤狼藉,吃光了!她不禁瞪大了眼,「旺叔,你……算了。」
旺叔年少時生了一場大病,從此沒了味覺,幸好他本身樂觀,直言這也是另一種幸福,至少吃酸喝辣或喝苦藥湯都無感。
但旺叔有眼楮,一看小姑娘苦巴巴的臉,就知不合她口味,便轉頭再看看自家姑娘。
「沒事。」顧元寧笑笑讓旺叔先回屋休息。
她說這里素齋好吃是瞎編的,但怎麼也沒想到這里的和尚這麼好養,難道是方外之人不好口月復之欲?但她不想虐待自己的胃,于是跟住持打聲招呼,就讓小沙彌帶她往廚房去。
她略看了食材,讓瑛兒打下手,兩人手腳俐落的洗洗切切,沒一會兒就做好四菜一湯及一小盅特別熬給王澄安的清爽軟糯菜粥。
天雲寺因香客少,用膳的地方統一在偏殿木屋,香客先行用膳,小沙彌收拾碗盤後才將師父、師兄弟的飯菜擺上桌。
因此,當前來用膳的眾人看到一桌香噴噴的菜色時,差點都要懷疑人生了。
豆角燴蕃茄、快炒野菜、筍干鹵豆皮、涼拌木耳絲、菌菇蘿卜紅棗湯,配色鮮明,香味四溢,看得天雲寺眾人都垂涎三尺,猛咽口水。
顧元寧讓瑛兒將湯菜分成兩部分,她們主僕的那份及那碗菜粥放進食盒里帶走,其他的都留給他們。
只是主僕兩人才走出膳廳,大小和尚就立即開動,筷子齊飛夾菜入口,盤中食物迅速消逝,行經窗戶旁的顧元寧主僕都看得一清二楚。
瑛兒目瞪口呆地看著和尚們搶食的奇景,還是顧元寧伸手輕點她額頭,她才回過神,吐吐舌頭,道︰「師父們是多久沒吃過好東西啊?我強烈懷疑王公子身子這麼虛不只是生病的關系,還有餓的原因,易地而處,我也一口都吞不下去。」她頓了一下又正經八百的說︰「香客這麼少也是正常的。」
顧元寧正要念她,一聲佛號便先響了起來。
「阿彌陀佛,讓姑娘見笑了。」
袈裟在身的元智住持手握佛珠的走過來,透過窗戶,他看著屋內只顧著吃的眾子弟,老臉漲紅,但他不怪他們,近幾年來寺里吃食與豬食無異,連他穿袈裟都像掛在樹枝上,全是被餓瘦的!
顧元寧微微一笑,「是師父們太捧場,方丈,我們也回廂房用餐了。」
主僕倆一走,元智住持就氣呼呼的走進膳廳,臉紅脖子粗的訓斥眾弟子要四大皆空雲雲,心里哀號的是就沒有一個敬老尊賢的,都不會留菜啊。
顧元寧輕聲念著瑛兒口無遮攔,瑛兒卻猛吞口水,她餓得實在听不得自家姑娘的嘮叨,反問她天雲寺的素齋哪里值得主子過來學習。
顧元寧愣住了,難怪人家說撒了一個謊就得用更多謊來圓。
她模模鼻子,想了想,騙說是佛祖入夢,要她過來教寺里和尚做素齋,但這事太玄乎,只好先過來看看情形。
瑛兒听了卻頻頻點頭,「天啊,姑娘的廚藝好到連天上佛祖都知道了,給姑娘出任務呢。」
「咳咳,是啊。」有一個傻丫鬟,顧元寧是好氣又好笑。
主僕兩人先到王澄安的院子,進了屋,見他醒了,顧元寧讓瑛兒喂他粥。
王澄安逞強想自己來,卻連起身都難。
瑛兒見狀忍不住開口埋怨,「王公子,我跟姑娘還餓著呢,你讓我快快喂完,我們才能吃飯啊。」
「就你話多。」顧元寧瞪她一眼。
王澄安沒再說話,默默吞咽,吃了一半就搖頭,啞著聲音道︰「多謝姑娘,我飽了。」
瑛兒皺眉看向主子,說︰「還有半碗呢。」
「沒關系。」顧元寧不勉強王澄安,小沙彌說他這些日子幾乎無法進食,當下也不宜吃多,便又看著他道︰「王公子好好休息。」
「謝謝。」王澄安見主僕倆走出去,他張了張唇,有些話想問,但眼下不是對的時間,只能將到嘴邊的話又咽下去。
顧元寧用完膳,出了院子就往幽靜小路走,打算去前方禪房見住持。
她想得很多,王澄安身體太差,廟方伙食更差,不利休養,她勢必得多待幾日,前世她曾花時間研究食療,至少在吃食上能幫點忙,再者,萬一那名小廝回來想確定他咽氣沒,或想再加害他,她也能阻止,他的命她肯定得護著。
既然要留下來,就順手幫幫寺廟,她教掌勺的師父一些素齋,若能讓素齋傳出聲名,就能為天雲寺招來更多香客,陳舊屋舍及大殿也能有錢修繕一二。
禪房內,慈眉善目的元智住持听完顧元寧的來意,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女施主是有心人,好心定有善報,那就麻煩女施主了。」
☆☆☆
掩于山林間的天雲寺景色優美,尤其秋楓日日競紅,楓紅層層,再加上風吹起時響起的沙沙聲,襯得四周更是寂靜,讓浮躁的心都跟著沉靜下來。
過去,顧元寧學藝動輒半個月或一個月,再加上有武功的旺叔同行,顧家人都很放心,尤其這回換娃的紛擾才過去,顧榮軒派人送來口信,說若是風景好,多待幾日也是行的。
但學菜變成教菜,顧元寧得跟旺叔通個氣,也將騙瑛兒那套拿來說,這讓旺叔天天跟著住持做早課念經,原因無他,只因這里的神佛有靈,才會入姑娘的夢,他虔誠誦經祈求家中老妻兒孫平安健康。
接下來的日子,顧元寧的日常很規律,手把手教幾個掌勺師父做素齋,與周老大夫討教藥材知識,斟酌王澄安的身體狀況,做出適合他的三餐食譜。
周老大夫也直言,王澄安的身體只食素食,調養時間可能拉長,她又請旺叔到青山鎮帶些雞鴨魚肉等葷食入菜,這事她事先跟住持商量過並得到同意,畢竟佛門淨地吃葷不敬,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出家人也歡喜點頭。
吃藥再加食療,短短幾日,王澄安的氣色就好上許多,套句瑛兒的話來說——
「阿彌陀佛,至少身上的死人氣息淡了。」
顧元寧的食療與周老老大夫開的藥方都有類似的功用,就是寧心安神、益氣健脾及養血生津,讓王澄安的睡眠時間變多,五髒六腑可以進行修復,所以王澄安一整天大多在睡覺。
周老大夫每兩日來診一次脈,隨著王澄安脈象越來越好,他對顧元寧的食療也起了濃厚興趣,交談過後竟動念想收她為徒。
「元寧感謝周大夫厚愛,但我不想成為大夫,研究食療只是為了報恩,再者要做的事還太多,學醫艱澀,我又無法專一,也是辜負了您。」她坦言告知。
周老大夫臉上有遺憾,但還是笑道︰「姑娘是性情中人!好吧,若日後有什麼想要請教的,老夫還是很願意告知一二。」
顧元寧送周大夫出去後不久,床榻上的王澄安才堪堪蘇醒過來。
奉命守著他的瑛兒正憋著一肚子話呢,見他醒了,眼楮瞬間一亮,就巴啦巴啦說起話來,「王公子,我跟你說喔,我家姑娘可厲害了,周老大夫說我家姑娘腦袋靈活、記性好,有慧根,要收她做弟子呢,但我家姑娘說是為了報恩研發藥膳,只是她要報誰的恩?我跟著姑娘上山下海的,誰救過我家主子啊?」
小丫頭嘴巴張張合合,王澄安听得頭都要疼了,他再度合上眼楮,腦海中卻浮現顧元寧那張絕色月兌俗的容顏。
這段日子他大多都在昏睡,與她交集不多,偶而清醒時,她也只跟他說句「身體有好轉了」或是「心思別太重,周大夫說不利休養」,再多的就沒有了。
相較之下,瑛兒就是個單純的話,不用他開口,就劈里啪啦的將顧元寧的底交代得徹底,身家背景年紀,還有與平國公府換娃兒的事蹟。
士農工商,顧元寧明明能一躍成為官家嫡女,竟拒絕觸手可及的富貴權勢,不得不說,他是真心敬佩,若易地而處,他自認辦不到,因為他太渴望成功,渴望給母親過上好日子!
又過了匆匆數日,王澄安身上雖沒長幾兩肉,但那張臉因氣色日漸紅潤倒透出幾分雅雋,再搭身上那淡漠氣息,瑛兒臉紅紅的跑去跟主子說︰「原來王公子長得很好看啊,肉要是再養些回來,京城第一美男非他莫屬,也不知我們今日回京後還有沒有機會踫面。」言語中多有遺憾。
「真的話多。」
顧元寧剛剛才從廚房鑒定幾個師父的手藝回來,如今伙食大多上了水準,最近寺內的師父們都樂得笑眼眯眯的。
她一進屋就吩咐瑛兒去拿包袱,旺叔已經在寺前等候了,說完便去到王澄安的院子。
王澄安身子好上許多,近幾日,他的睡眠也沒那麼多,眼下他正坐在桌前看書,就見她先輕敲半開的房門再走進來,他立即起身,向她深深一揖。
顧元寧朝他嫣然一笑,「王公子不必如此多禮。看到你現在這樣,真讓人開心。」
王澄安直視著她,因相貌出眾,加上學識不凡,不少女子借機接近過他,但他從不曾見過像她一樣的眼神,純淨又似溫暖的風,讓人的心都跟著沉靜下來。
「若不是顧姑娘,韞之已成一縷冤魂。」
即使說著感激的話,她也注意到他喜怒仍不形于色,神情淡漠,一如這些日子的相處。
顧元寧點了點頭,「你心里有數就好,我是來告訴你,我今日要返回京城,你再休養幾日,我會派馬車過來接你。」
「我已準備好,可以與姑娘一起離開。」他直言道。
她听得一愣,再看這廂房,只見床上被褥已折疊整齊,有一只包袱放在床上。
「瑛兒姑娘前兩日就告知姑娘要離開,周老大夫前兩日來看診時,我已請他不必再過來,也于今日跟方丈及照顧我的小沙彌表達了感激之情。」
得,這是早就準備好要她跟一起離開了!
顧元寧也干脆點頭,「行,我本想著你多休養幾日,也能趁機思考回京後要如何在平國公府自處?既然你準備好了,那就一起走。」
他拱手一揖,「謝謝顧姑娘,另外,平國公府的事我會私下調查,還請姑娘在平國公府或秦家人面前別提到魏青的事。」
她笑問︰「意思是,王公子是一人去探親一人返京的?」
她果然聰慧。他答道︰「是,還請姑娘成全。」
「好,既然王公子有打算了,我也不多言。」王澄安這人看來就硬氣,如果……一個念頭閃過,她突然試探一問︰「這打算可有把本姑娘納在內?要知道,受人點滴該涌泉以報。」
「姑娘是韞之的救命恩人,如今身無長物,能力亦有限,但只要我能做到之事,肝膽涂地再所不辭。」語畢,他深深一揖。
「什麼都行?」她一臉的興致勃勃。
王澄安抬起頭,神情認真,「是,韞之說到做到。」
她雙眸骨碌碌一轉,這可是在平國公口中有經緯大才的國之棟梁,如此痛快地應了,不怕她將他賣了?
瑛兒此時也拿了包袱走進來,看見自家姑娘的臉色,怎麼覺得像是要使壞?
顧元寧笑咪咪地開口,「瑛兒是話磨,相信王公子已經知道我家是經營酒樓,如果說,我要的報答就是王公子在我家酒樓干活抵恩情,成嗎?」
「成!只是回京後,韞之不會返回平國公府,身無銀兩,暫無居所,厚顏請求,可否在酒樓關門後借一隅暫居,直至春闈結束?」他答得干脆,對自己即將面臨的窘境也沒半分掩飾,坦然告知。
「好,我應了!」她其實是開玩笑的,沒想到,他沒半點猶豫就決定了。
他的確是個心思通透也是絕頂聰明的,更有骨氣,有人不希望他回去,他就不回,一個能考春闈,背後還有平國公可以幫忙的舉子,為了報恩卻願意低頭在酒樓工作。
「姑娘,不好吧。」瑛兒急急拉了拉她的袖子,王澄安氣色好上許多,看著更像個貴公子了,而且還是個舉人,姑娘怎麼能挾恩要他去端盤子?
「我可以的。」他神情真誠,不似做假。
顧元寧也不羅唆,拍板決定,「好,回京後讓你再休息個幾天,確定你精氣神可以了就準備干活吧。」
「但憑姑娘吩咐。」他再次抱手一揖。
「公子虛禮太多,自己拿著包袱跟上吧。」說罷不等他回應,顧元寧便轉身步出屋外,她心情甚好,這是重生以來,改變自己的命運後,又改變了第二個人的命運。
王澄安回身拿了包袱,看了走在前方靈動而俏麗的身影,黑眸微閃,隨即舉步跟上。
顧元寧一行人跟元智住持等一干大小師父告別後,上了馬車,踏上返京路。
☆☆☆
三天回京行程極為平靜,王澄安寡言,與顧元寧同在馬車時多是看書,要不閉眼小憩,一旦進入客棧,基本上就不外出。
顧元寧跟瑛兒倒是往街上閑逛,看到好吃的也會買回一份給他跟旺叔。
這一天亦是,旺叔跟王澄安同睡一間房,顧元寧主僕特意經過兩人的房間,瑛兒敲敲門,將包著水煎包的油紙包遞給開門的旺叔,「趁熱吃。」
「謝謝瑛丫頭,姑娘呢?」旺叔問。
「前面呢,姑娘,旺叔找你。」瑛兒直接就張口喊人了。
顧元寧正往自己住的客房走,聞言又轉身走回來,微微一笑,「旺叔有什麼事?」
旺叔從瑛兒那里知道了顧元寧的打算,他輕聲道︰「姑娘,王公子是讀書人,怎好去酒樓打雜?何況離春闈也沒幾個月了,姑娘心善,另做安排可好?」
王澄安日日書不離手,夜里又讀得晚,但他身體並未全然恢復,旺叔瞧著他臉色不好,剛剛才勸著他上床,這會兒正睡著。
「是啊,姑娘。」瑛兒也壓低聲音,小小聲幫著求情,「王公子都是舉人了,姑娘要他去酒樓干啥?」
「我有分寸。」顧元寧老神在在的揮揮手,逕自上了二樓客房,瑛兒連忙跟上,旺叔也只能將門輕輕帶上了。
當晚,顧元寧便書寫一封信,翌日一早就花錢請快馬送回顧家。
馬車行到顧府門前,旺叔一扯韁繩,停下馬車,放了矮凳,王澄安、瑛兒、顧元寧一一下了馬車。
王澄安佇立車旁,發現目的地並不是要他預期要干活兒的酒樓極品軒。
匾額上大大寫了「顧府」二字,他不解地看向顧元寧,卻見她神情自若地跨進顧家大門,他頓了一下,舉步跟著進去。
顧家大院處處見富貴、雕梁畫棟,對于曾住過平國公府的王澄安來說,顧家並不遜半分,但顧家氛圍比平國公府更放松些,穿著一致的下人奴僕見著顧元寧都含笑行禮,就連他這陌生人,他們雖有好奇,但也微笑行禮,眸中沒有半分敷衍或輕視。
顧元寧將王澄安一路帶到名為「融離院」的精致小院內,房間分內外間,外間有一蝴蝶廳,連接著一片與牆齊高的精致博古架做為隔間,便是書房。
書房大器明朗,面對一片雅致庭園,牆上有兩幅名家畫作,博古架上各類精致擺件小物,長長紅木桌上備了文房四寶,架上掛著尺寸不一的狼毫,還有色澤溫潤的徽墨、端硯都非凡品,右面則是一大面書牆,那些書冊看來極新,似乎是新購置的。
王澄安仔細打量,發現屋內處處見新物,桌上的東西甚至是內室里的床鋪都是嶄新的。
時序雖已入秋,可仍有蚊蠅飛蟲,屋子、書房還貼心上了紗簾,看得出來,顧家人的仔細。
顧元寧帶著王澄安前後繞了一圈後回到蝴蝶廳坐下,她喝口茶,潤潤喉,才抬頭看著一路沉默的王澄安,「王公子,這是我家客院,空著也是空著,你先住著,待養好身體,我再給你安排活兒。」
王澄安听得一愣,這與他所思不同,正要開口,就見她又笑盈盈對外喚來一名年約十三、四歲的青衣小廝,「小齊,這就是王澄安公子,日後他就是你的主子了。」
「公子,奴才叫古齊,公子喚我小齊就可以。」
古齊長得濃眉大眼、皮膚黝黑,有一張圓臉,他笑嘻嘻的向王澄安拱手一禮。
王澄安皺起眉頭,示意他起身,再看向顧元寧,「顧姑娘,韞之並不需……」
「這是恩人的安排,要報恩的人沒有反駁的權利。」她從座椅上起身,打斷他的話,「我現在還有事忙,讓小齊侍候你,有什麼事也可以問他,我先走了。」
三兩句交代完,她瀟灑地揮手走人,完全沒給他說話的機會,倒是瑛兒笑著朝他眨眨眼,「王公子安心待著吧,我家姑娘心最軟了,不會真的要你干活的,這院子還是我家姑娘特意寫信叫老爺收拾……」
「瑛兒!」
顧元寧的聲音在前頭響起,瑛兒吐吐舌頭,趕緊追了出去,「我來了,姑娘。」
「公子有什麼需要小齊做的,千萬不要客氣,老爺跟少爺都說了,要我好好侍候公子,還有公子問什麼,我都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古齊邊說邊笑呵呵地為他倒了杯茶水,「公子請喝茶。」
他跟瑛兒有些像,愛笑也是個話瘵,還是個自來熟的,這人選也是顧元寧要父兄特別挑的,因為王澄安話少,人又悶,得找個活潑吵一點的。
安頓好王澄安,顧元寧就往父母住的院子去,不意外地見到顧家三個主子都坐在花廳,巴巴地等著她。
其實她寫的信上已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得一清二楚,誠實為上策,不然說了一個謊又得用另一個謊來圓,顧元寧光想就覺得心累。
都是自家人,就連平國公府有人不想王澄安平安返京的事,顧元寧也沒隱瞞,讓他們知道平國公府可不是個好去處,別老想著要不要把她還回去當官家千金。
顧家三口子互看一眼,眼神來來回回都是戲。
最後,一家之主顧榮軒按按眉心,輕咳一聲,想著怎麼跟閨女開口。
經過換女風波後,他們都覺得顧元寧越來越有主意,他們寵她本來就無極限,在她選擇繼續當顧家女兒後,三人開了家庭會議,決定日後顧元寧想做什麼都一定支持,所以要收留一個人自然也行,就是……身分不妥。
王澄安是平國公最寄予厚望的門生,她安排到自家來,不是半路截胡,挖人牆角?
更何況,她信里還透露平國公府有人不希望他活著,雖沒有指名道姓,但有人對王澄安懷有殺心,如今收留他,顧家會不會受到牽連?
顧榮軒暗吸口氣,一口氣喝光茶水後,硬著頭皮將心里話說了。
听罷,顧元寧竟是笑了,「牽連倒是不會,王澄安活著,估計那人都嚇得心肝顫顫,不敢做什麼,至于截胡,王公子說了,他自己會去跟國公爺說清楚。」她頓了一下又道︰「不過他也說了,如今重要的是春闈,為免生波,那小廝的事他也不會跟平國公提。」
「就這麼不追究?而且,他好像知道是誰下的狠手啊。」顧明賢不懂。
「知道又如何?把心放在追凶好,還是準備春闈重要?事有輕重緩急,哥,他心里有數。」說罷,顧元寧喝了口茶。
她對王澄安的隱忍感到敬佩,平國公就算再看重他,可當與秦家的顏面放在一起時,被舍棄的也只會是他,沒有追究才是聰明。
顧家人都不笨,很快想到這一點,瞬間就沉默了。
呂芳芸心善,覺得王澄安的際遇太可憐了。她看著女兒,說道︰「既然人都安排到家里來了,總得跟我們見見吧。」
顧元寧笑著點頭,「要見的,只是讓他先緩口氣,再說,離午膳不遠了,我親自動手張羅午膳,算歡迎他了。」
說著就近進了後方廚房,沒回去她在薔薇院的專屬廚房。
顧元寧從魚缸里挑了條鮮魚,俐落的開肚除刺,將骨刺魚頭熬成湯底,魚肉川燙,放下姜絲入味。
食材櫃上已有婆子事先揉好的面團,她拿了下來,放入切絲的芋頭相和後捏成小塊,以 面杖壓成餅狀,入鍋邊烘烤,不久,芋香味道就撲鼻而來。
接著,她快炒了兩道翠綠青菜,一道簡單浸腌的時蔬,一道快炒蒜酥鮮蝦。
想著食櫃里有煙燻鹿肉,她簡單加熱切片,又拿隻果切片,一肉一隻果,再做清香微辣的柚子孜然醬,輕松淋上,就是一道清爽可口的菜色。
準備好一桌好料,叫了小廝去給王澄安傳話,說是要將顧家人正式介紹給他,瑛兒則備溫水侍候她簡單沐浴著衣,主僕倆就往正廳去。
設宴處是在顧家正廳外的紅瓦涼亭,夏末初秋,天氣涼爽,加上院里造景,假山流水,潺潺水聲,讓人聞之心靜。
顧家四口已入座,顧元寧考慮到有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因此連瑛兒都沒留下。
正午陽光,迎面走來的男子身上帶上一道光圈,劍眉鳳目,行進從容,氣質內斂,雖說削瘦蒼白了些,但無礙他的風華清絕。
竟長得這般好!顧家人一臉驚艷,尤其王澄安那雙如一潭深水的眼楮,和沉靜內斂的氣質,看得顧榮軒頻頻點頭,心里贊賞不已,是個做大事的。
王澄安被這麼大剌剌的打量不是第一次,但一家四口都目不轉楮地看著他,他著實也有些尷尬,尤其顧元寧的眼神熠熠發亮,一副與有榮焉……又不像,似乎是自豪……
善于揣測人心的王澄安還真的看不懂她那神情是什麼意思。
可不是自豪嗎?一想到是自己將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顧元寧就覺得重生得很有價值,她朝他嫣然一笑,俐落的為雙方介紹。
王澄安一一拱手請安,也提及顧元寧的教命之恩和目前的窘境,毫無隱瞞的說個明白。
是個實誠人!顧家三口對他的好感度一再升高。
「囡囡善良,施恩不求報,你就安心住下,有什麼需求也別客氣,說白了,就是你跟我們家的緣分。」
顧榮軒朝他頷首,心里滿意啊,這才是他心目中好兒子的樣子,可惜親兒子不愛念書就愛舞刀弄劍,想到這里,忍不住送親兒子一個極嫌棄的眼神。
顧明賢哪里看不出來親爹想什麼?小時候就頻頻要他好好讀書,長大當官,問題是他血液里沒有讀書的天分,硬是吃了好幾年的竹筍炒肉絲,最後親爹不得不看開。
見王澄安又起身一揖道謝,顧明賢再次拍拍他的肩膀強調,「韞之,我爹說的是真話,我們全家都歡迎你,這里絕對沒人會用齷齪手段要你命。」
「哥!」顧元寧杏眼圓睜,對哥哥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實力感到無奈。
顧明賢趕忙搗住嘴,愧疚的看著王澄安。
他搖頭,「無妨。」看這園內沒有半個奴僕侍候,他知道是顧元寧的安排,對她的細心充滿感激。
「听囡囡說,你老家只有母親在,你今年多大了?可有婚約在身?」呂芳芸見這麼俊俏的少年被害得獨自在天雲寺纏綿病榻,一顆慈母心揪著疼,不由得就問多了。
「娘啊,你別一副挑女婿的樣子成不?」顧明賢抬手撫額,有些無言。
呂芳芸听了就瞪兒子一眼,「韞之是個好孩子,我不學別人榜下捉婿,我就現在問問。」
「娘親,你會把人嚇跑的!而且囡囡就這麼沒行情?讓你怕我嫁不出去。」顧元寧半開玩笑的止住話頭,「吃飯了!」
的確,再談下去,飯菜就涼了,何況這話題太尷尬,結束的好。
王澄安雖是窮人家出身,但極有教養,吃東西只夾他前方的菜色,吃東西無聲,顧明賢問話,他會放下碗筷認真回答。
一答一問,王澄安的談吐與風采令人印象深刻。
用完膳,顧家人都有小憩習慣,顧榮軒夫婦先回院子,顧明賢對著王澄安勾肩搭背,一副還可以好好閑聊的樣子,但被顧元寧擋了。
「哥,他要讀書,我可說白了,日後融離院你還是少過去。」
「無妨,顧姑娘。」王澄安對樂天爽朗的顧明賢極有好感。
「不行,我哥是你給他一點顏色,他就能開起染坊的人,而且他很能自得其樂。」意思是不理他他也能說得開心。
顧明賢听了忍不住瞪她,「有你這樣說哥哥壞話的妹子嗎?」半點顏面都不給的。
「囡囡有冤枉哥?」她笑著反問。
還真沒有!他頓時悶了,伸手拍拍王澄安的肩膀,「行,你好好讀書,我妹護犢子,我爹娘估計也不能去吵你讀書,所以你可別以為我們不歡迎你,不去找你玩啊。」
「嗯,就是這意思。」她想了一下,「哥,你也去辦自己的事吧。」
嫌他礙眼了?但妹妹的話就是聖旨,他只能無奈的一攤手,朝王澄安頷首走人。
顧元寧陪王澄安走了一段路,一邊道︰「我家沒啥高門規矩,你不用太拘謹,進出也不必跟誰報備,怎麼舒服怎麼來。活兒的事,過幾天我會跟你說,你先適應著,哪有不妥的,咱們再來商量,至于平國公府……」
「等確定了姑娘給的活兒,我再過去,一並跟國公爺說清楚,讓他不必擔心。」
捫心自問,國公爺對他是真的好,但這也是因為他的未來可期,能成為他仕途上的助力。
顧元寧看得出來他想得通透,又提及每個月也會給他月錢,知道他會拒絕,便直言,「借你的,日後你當大官有俸祿再還。」
即便如此,他仍無法心安理得,遂道︰「在未入京前,我曾臨摹名人書法放置書坊與店家拆帳或是代人抄書攢錢,負擔部分生計……」
顧元寧卻搖頭否決了,「你既一心考功名,就專注在這事上,為些小利浪費時間實在劃不來。」
他看出她眼里的堅持,知她是好意,可是……
見他還要推辭,顧元寧便直說了,「人為五斗米折腰,可見有錢傍身多重要,萬一哪時候要用錢,不必開口向他人要該有多好。」前世,她就吃過這樣的苦,沒錢打點下人,根本喊不動那些見錢眼開的奴僕,「成大事者該不拘小節,不是嗎?」
王澄安知道她說得有理,沒再拒絕,只在心中發誓,今日之恩,來日,他必百倍奉還。
☆☆☆
自此,王澄安開始了在顧家的生活,融離院除了古齊,一個管膳洗衣的廚娘,就沒有其他奴僕,給了他一個絕對安靜的讀書環境。
顧家對他的待遇,比在平國公府當門生要好,筆硯紙張無限供應,飲食上,一日三餐再加宵夜,除此之外,備的茶葉也極好。
他曾在平國公府品嘗過幾回,有上等毛尖、大紅袍、碧螺春及龍井,古齊說了姑娘有說是要他提神養生,精神好,讀書效率便好。
如此優渥待遇,轉眼半個月,他未付出半分勞力,受之有愧,無法理所當然的接受這一切,便開口要古齊去請顧元寧到融離院一敘。
古齊很快到了薔薇院,就見顧元寧正在花園中采摘玫瑰花,細細說著做玫瑰花餅的步驟,瑛兒在旁邊听了都吞口水。
「姑娘。」古齊快步到顧元寧身前行禮,一邊將王澄安交代的事說了。
顧元寧點點頭,彎將一朵開得嬌艷的玫瑰花剪下,輕輕放到瑛兒手上的提籃,才問︰「王公子這些日子過得可還適應?」
聞言,古齊的眼楮頓時更亮了,「很適應,王公子日子過得可規律了,一早起打拳,用完早膳便讀書,午膳用完小憩,接著又讀書,晚膳用完,仍回書房看書,洗漱回床,又看了會兒書,都是小的忍不住說這樣傷眼楮,王公子才熄燈睡覺。」
嗯,挺上進的!顧元寧又看了看花園里,找到牆面一朵盛開的紅玫塊,走過去,彎身剪,「都看了什麼書?」
古齊跟過來,撓了撓頭,皺著眉頭,認真想了想,「看的是四書五經,時務策論,還一本比一本厚,還有其他磚塊書,小的不識字,好奇詢問,公子也不嫌煩,一問一答,小的光看一頁,眼都花了。」
顧元寧邊听,又不緊不慢地剪下數朵玫瑰,直到瑛兒手提的竹籃都擺滿了才停手。她吩咐瑛兒晚一會兒再將玫瑰花瓣清洗晾干,回屋里拿了幾本帳本,主僕倆就跟古齊往融離院去。
半個月未見顧元寧,如今再見,王澄安胸臆間莫名有些漲漲暖暖的,但這感覺太陌生,他也無暇深究,上前一步,一揖道︰「顧姑娘。」
顧元寧上下打量著他,半個月的時間,王澄安長了點肉,蒼白的病態完全不見,可見吃食改善外,他那一套拳法也不是白打的。
「你看起來很好。」
瑛兒也頻頻點頭,王公子變化很大,看起來俊偉不凡,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貴公子呢。
「顧家大恩,韞之銘感五內,如今韞之身子無恙,請顧姑娘安排工作。」
古齊上前為兩個主子倒了茶,便退到一旁與瑛兒排排站,兩人交換目光,也豎直耳朵。
顧元寧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托腮看著仍站立不動的他,「我想了又想,還是別浪費人才,極品軒不缺端盤子的人,也不缺雜工,獨缺一座山。」
王澄安蹙眉,他自認聰慧,竟猜不出她的意思。
「不懂?先坐。」她指了指他前面的椅子。
王澄安依言坐下,顧元寧才又開口道︰「直說吧,這極品軒說出來名聲很大,但京城達官貴人滿坑滿谷,優劣不一,有部分仗著權勢,用完餐,大手一揮,說句記帳上啊。」她煞有其事的把袖子一甩學了個全,再嘆一聲,抬抬下巴的看向瑛兒。
瑛兒立即走上前,將手上幾本帳本放到桌上。
「你先看看。」顧元寧邊說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王澄安低頭,打開帳本翻看,竟是極品軒的應收帳本,上頭詳列官位、世家排行、人名、用餐時間、點的菜色、茶酒及帳款等等。
瑛兒怕他看不懂,就湊上前,忿忿指著帳上的人名,「公子你瞧,這些人說來都有聲名地位,請他們付錢就一臉鄙夷,還說是給面子才到極品軒吃飯,他們什麼身分,難道欠著不給?」她咬咬牙,呸了一聲,「一副高風亮節,視黃白之物為無物的模樣,卻白吃白喝,還臉不紅氣不喘地批評我們愛財死要錢。」
古齊也忍不住跟著道︰「他們就仗著官位壓人,還說什麼要是說了極品軒食材不鮮後果自負,何掌櫃馬上擠出笑臉,又是好酒好菜侍候,哪敢再追帳。」
顧元寧托腮看著王澄安翻看帳本,他的表情一貫沒有波動。
這麼明晃晃的威脅,只因顧家無權無勢,只能有苦難言,有冤難伸。
王澄安頓時明白顧家缺的是哪座山?他合上帳本,抬頭,對上顧元寧目不轉楮的目光。
「顧家缺靠山,公子就在這里好好讀書,日後走仕途當大官,把我們顧家納入你的羽翼下,遮風避雨外,也讓我們可以因你狐假虎威,跟權貴斗上一把,如何?這就是我最想要的報恩,成嗎?」她雙眸熠熠發亮,都是期待之光。
前世平國公每每說到王澄安就一副心痛的模樣,一再遺憾他有經天緯地之才卻不長命。
今生,她之于他,已經有了救命之恩,若是顧家供吃供住讓他好好讀書備考,一旦高中做大官,有他護著,極品軒的一些陳年舊帳不怕沒機會清算。
當然,錢是一回事,她摯愛的家人被欺壓到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樣,應當能少看幾回。
王澄安也曾多次被權貴輕賤,自是明白這里面的委屈與憤怒有多重,他心有戚戚焉,站起身來,深深一揖,「韞之定盡己所能。」
她莞爾一笑,站起身,慎重其事的斂裙一禮,「囡囡靜候王大哥的好消息了。」
以囡囡自稱,再叫他王大哥,這是重新劃分兩人的新關系,不知為何,王澄安發現自己難以波動的心似乎起了一絲悸動。
☆☆☆
翌日,王澄安用完早膳後,吩咐古齊安排馬車,前往平國公府。
由于這是他自住進顧家後第一次出門,因此正在享用早膳的顧家四口,同時听到消息。
「從側門出去,這是不想驚動我們。」顧榮軒點頭稱贊。
「這孩子好,逕自去處理平國公的事,不想麻煩我們。」呂芳芸也說,只是她又忍不住憂心,「他其實寫封信說不回去就可以了吧?他親自上門,那害他的人就知道他還活著,會不會又對他做什麼不好的事?」
「他心里有章程呢,娘親。至于害他的人,韞之已經在京城,要動手風險太大,應該不敢動他了。」顧元寧相信王澄安此舉就是刻意要讓秦晚馨日夜忐忑,從今不得安生,日後真見上面,心驚膽戰的也只會是秦晚馨。
說來,王澄安也很壞心眼,但對秦晚馨壞心眼,就對了她的胃口!
「我也認為他心里有底。」顧榮軒贊同女兒的話,拍拍妻子的手,安撫道。
「是啊,娘,我問了小齊,除了清晨練一套拳,韞之一整天不是讀書就是寫字,都關在院里,這份定力跟耐心我是自嘆不如的。」顧明賢真的是甘拜下風。
「哥,他可是國公爺眼中的菁英,自然跟你不同,我還曾听國公爺說過,幾個夫子都說他對政事有特殊見解,若真能落實在地方,受益的絕對是老百姓。」顧元寧夾了筷蔬菜蛋卷給呂芳芸。
「國公還真跟你說不少事呢。」顧榮軒有些醋啊,口中的卷餅都不香了。
「呃……就只有王澄安的部分說多了點而已。」顧元寧反應過來,笑咪咪的夾了塊香噴噴的紅燒肉給顧榮軒,一邊將對王澄安說的話也跟家人說一遍,日後他們一家人就等著抱他大腿吧。
另一邊,在平國公府富麗堂皇的大廳,王澄安與平國公秦柏宇面對面坐著。
秦柏宇詢問他母親病情後,王澄安避開魏青的部分,將這一行往返的事簡略告知,包括顧元寧的救命之恩及她提及的報恩方式。
秦柏宇對親生閨女與自己看重的門生有這份奇緣,是既驚又喜又慶幸。
他本有私心,打算將王澄安變成半子,如今看來,顧元寧跟他的緣分似乎更深一些,捫心自問,他並不排斥,他們兩人有此際遇可見是命中注定。
他對王澄安的性子也有所了解,決定的事極難改變,遂點頭勉勵,「韞之換個地方也一定要專心備考,若有需要幫忙的,派人過來知會即可。」
「韞之謝謝國公爺厚愛。」王澄安再次起身一揖。
秦柏宇伸手示意他坐下,瞥了他一眼,面色嚴肅的問︰「韞之可知顧姑娘跟我的關系?」
「韞之知情,她是國公爺的親生閨女。」
「是,命運作弄,但那孩子念情,不願意回來認親。」秦柏宇再喝口茶,潤潤喉後才斟酌著開口,「她是個好姑娘,即使沒認回她,她是本國公親閨女的身分也不會變。」話里透露的意思是,他日高中,只要他娶了她,在仕途上,他一樣會助他一臂之力。
可王澄安只是听著,俊臉上沒有半分波動,一如既往的內斂沉穩,也沒回應他的話。秦柏宇也沒糾結,早知道他寡言,凡事也是權衡之後才會開口,但就是這樣的性子在仕途上才不易得罪人,走得長遠。
想著來日方長,秦柏宇再叮囑他學業幾句,王澄安再度感謝他這一年的照拂,慎重其事的行了大禮。
秦柏宇隨即派人將他常看的書籍打包裝箱,連同他的衣物用品也整理了,讓他一並帶去顧府,最後王澄安特別再去西跨院,與其他學子簡略告知他這一行的際遇及新去處,互勉一番才道別離去。
小廝將一箱箱東西往大門外的馬車上搬動,動靜不小,再加上王澄安一直是所有門生中最被寄予厚望的一員,他離府的消息很快傳遍平國公府各院,就連老夫人都派人請國公爺去一趟內堂了解原因。
瑰雨苑里,秦晚馨亦得到了消息。
她錯愕又震驚,正在撫琴的手一個用力,琴弦乍斷,發出尖銳琴音,琴弦還回打到她縴縴玉指,立即迸裂見血。
「大姑娘受傷了!」屋里的丫鬟嬤嬤都嚇了一跳。
「小傷!驚慌什麼?」她心急如焚的起身,催著心月復玉嬤嬤再出去探探消息,才讓丫鬟為她的手傷上藥。
玉嬤嬤匆匆離去,再回來時神情還算輕松。
秦晚馨揮手讓其他丫鬟都退出屋子,焦慮催促,「嬤嬤快說。」
玉嬤嬤很快地將兩人在書房的對話娓娓道來,王澄安告知他一路平安的返鄉探母病,待母親身體好轉即返京,想著返京後就要備春闈,心里不甚平靜,便就近請車夫載到附近廟宇想待個兩日,未曾想到竟染上風寒,身無旁人,臥病不起,巧遇前往廟中的顧姑娘為他請來大夫,這才能平安歸京雲雲。
「從頭至尾,他都沒有提到魏青?」秦晚馨不相信。
見玉嬤嬤點頭,她又困惑地問︰「嬤嬤,你說他為什麼沒提?」
「王公子是聰明人,說要報恩,留在顧家,大概是猜到……」說到這,玉嬤嬤低下頭,有些難以啟齒,明知有人要對自己不利又怎會自投羅網?
秦晚馨咬白下唇,心里忐忑。
「不過,魏青拿錢走人,已不在平國公府,沒有人證,王澄安又能耐姑娘何?」
玉嬤嬤心里慶幸,當時姑娘要她派人辦這事時,由于茲事體大,她才特別挑到無親無戚的魏青,還給了銀兩,要他成事回報後再也不能踏進京城一步。
聞言,秦晚馨心情由陰轉晴,沒錯,沒有人證,他若追究就是誣陷,再者,王澄安知道這里有人要他死,又怎麼敢賴在平國公府?雖然過程有瑕,但結果是她要的就行。
「只是王澄安也算幸運,魏青說他病得昏迷,時日不多了,不想竟然會遇上顧姑娘。」
玉嬤嬤忍不住搖頭,嘆命運作弄。
秦晚馨听了臉色一沉,手握成拳,指甲掐入柔軟掌心,對王澄安來說是幸運,對她就是不幸,也不知她前世跟顧元寧有何恩怨糾葛,讓她一再介入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