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行淵的書桌上放置兩台螢幕,其中一台顯現的是通訊軟體,十只修長的手指正快速地在鍵盤上操作。
羅行淵是資工出身,學生時期曾靠線上教學打工賺錢,認為這會是將來的一個趨勢。
因此他自行開發、經營一個多元教育平台,課程除了最廣泛的外文教學以外,還有他擅長的程式設計、軟體課程等。
疫情期間,學生人數暴漲,業績突飛猛進,奠定了良好基礎,為了擴大事業規模,他積極延攬不同行業的佼佼者,以一對一教學、直播或是錄影等方式販售課程。
在擔任羅國庸司機的這段期間,由于空閑的時間多,加上他只要靠手機就可以作業,給予他不少發展的空間。
在根基尚未穩固之前,他仍繼續在羅家態度卑微的做事,是不想讓羅母發現他偷偷發展自己的事業。
她最最容不下他,加上羅家財大勢大,要摧毀他薄弱的根基易如反掌。
他忍辱負重,如今總算有所成,年營業額已經超過兩千萬,加上羅家氣勢已大不如前,是會計帳做得漂亮,騙過股東跟廠商,其實羅家電子廠從前年就開始虧損,他們自顧不暇,妄想著靠羅尚希與方祁靜的聯姻來救亡圖存,更不可能有心思花在他身上。
他已經可以離開羅家了,繼續待著,是想親眼見到羅家衰亡的一天。
尤其在方祁靜失蹤之後,他更是借由董事長司機這個身分,接觸客戶或廠商的底層員工,把羅家財務虧損的流言放出去,加速羅家的衰敗,同時也降低客戶跟廠商的損失。
天不從人願,方祁靜回來了,但也或許老天有眼,她失憶了。
羅行淵靜等著看好戲,沒想到方祁靜竟將他拖下水,不僅利用他,還侮辱他。
他倏地停下敲鍵盤的動作,雙手緊握。
他覺得煩躁,無法靜下心。
他最近簽下了一名料理界名師,現正依老師的需求與攝影師溝通,但此時的他心緒紊亂,只好先暫停討論,攝影師表示那他先去吃個飯,兩個小時後再聯絡。
打開冰箱,他取出一罐啤酒,拉開拉環,一口氣就喝掉半罐,試圖讓冰冷的液體冷卻發燙的腦袋。
他會回到羅家,是母親的要求。
母親並不是心甘情願當小三,身為羅國庸秘書的她是受到權勢逼迫,才成了第三者。
後來,她幾乎是跟羅母在同一時期發現懷孕。
羅國庸創業的貴人有二,一個是方家夫婦,一個是羅母,全都不能得罪,于是他給了母親一筆錢,要她走,並要求她把孩子打掉。
是母親舍不得,瞞騙了羅國庸,偷偷把孩子生下來。
羅行淵國中時,母親得了癌癥,不想讓孩子進孤兒院,于是撐著病弱的身體,逼迫羅國庸讓羅行淵認祖歸宗。
「記得,羅家的資產有你的一份,你一定要拿到!」這是母親的臨終遺言,也因為如此,不管羅家人如何欺負他,他一一咬牙忍下。
可上了大學,羅母表明不給他學費,借此打壓他,要他放棄升學念頭。
羅行淵很清楚,這是因為他學測成績贏了羅尚希,羅母吞不下這口氣。
她無法忍受她的兒子輸給小三的孩子。
羅行淵咬牙憑一己之力撐下來了,他也在此時幡然醒悟,決定背棄母親的遺言,于是成就了現在的他。
若是方祁靜與他有商有量,彼此說好界限,也許他會視情況幫忙,但現在是單方面的被「利用」,不僅被方祁靜當成退婚用的籌碼,甚至被當成吃軟飯的小白臉。
羅家人已經看不起他了,她現在使這一招,毫不在乎的說出那些傷人的話,也是因為瞧不起他,才說得出口吧。
虧他還因她老掛在嘴邊的那聲「羅大哥」,對他一視同仁的態度,在他面前毫不掩飾的直率,以為這女孩是羅家與方家的人中,唯一把他當人看的。
結果,她才是最歧視他的那個。
喝光了罐中啤酒,握緊了手中的空罐,圓形的柱體瞬間被壓扁,他惱火的扔進垃圾桶。
羅母為了羞辱他,安排他擔任司機一職,卻不曉得他因此把羅家人的行蹤了如指掌,包括公司一些機密事情,他們也不避諱在他面前提起。
反正這孩子為了錢,連鞋底都肯舌忝——他們一直如此斷定他。
而方祁靜也是這麼想他的吧?
回想起她神采飛揚的要羅家人給他一個高級主管的職位,甚至入方家工作,胸口的火氣就越燒越旺盛。
就算羅家人辱罵他,他也沒這麼氣。
深呼吸了口氣,他決定去洗個冷水澡冷靜一下。
水很涼,但火氣還是澆不熄。
盤腿坐在矮桌前的坐墊上,撥了撥用吹風機隨意吹了兩下尚微濕的頭發,他把已經微波好的熟食便當的塑膠蓋打開,拿起筷子準備享用遲來的晚餐時,門鈴突然響了。
會是誰?他納悶的停筷。
住在這里多年,未曾有過訪客,他的朋友不多,就算有約也是約在外頭。
緩步走來門口,自門上的貓眼看出去,他瞧見一張不知所措的小臉。
方祁靜?她來干嘛?她又怎會知道他家?
再一想,八成是問羅家人的。
他轉身悄聲走回房間,打算假裝人不在家。
過一會兒,電鈴又響了。
「羅大哥,我知道你在家,可以開門嗎?我有話想跟你說。」範雪伊敲了兩下門,閉起單眸,湊近貓眼端詳,好像看到有人影晃動。「警衛說你沒出去。」
羅行淵閉上眼,握緊手上筷子。
大樓的對講機壞了,修了一個禮拜還沒修好,這是警衛無法通報的原因。
這種套房管理比較松散,才會讓討厭鬼隨意出現在家門口。
「羅大哥。」範雪伊又敲了兩下門。
煩躁的五指扒開前額瀏海,重回門口的羅行淵拉開門,靠著身高優勢,冷冷盯著範雪伊,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場讓範雪伊怔愣了好一會兒。
她知道他生氣了,也知道自己有錯,所以才在他離開後不久,決定親自上門來道歉。
「羅、羅大哥,」範雪伊提起手上的一個塑膠袋,「這是你晚上放在我家的東西。」他去超商買的東西,放在方家沒拿走。
當他拒絕她的「求婚」,就被羅家兩老臭罵了一頓,指責他不管不顧方家的面子。
當下範雪伊滿傻眼的,怎麼是她要求換結婚對象被拒,卻是害羅行淵被罵了?
羅家二老跟方家人道歉之後,命令羅行淵先下去準備,他們也差不多要走了,當時,羅行淵隨手放在玄關的物品就這樣被遺留下來。
還東西,是範雪伊的一個借口,要不她沒勇氣踏入這棟大樓找人。
她當時的確是一時腦熱,才擅自決定將結婚的對象換成羅行淵,他的拒絕雖然讓她當下既尷尬又羞恥,但她以為人家不喜歡她,會拒絕理所當然,直到羅家人走後,方母詢問她,是不是羅行淵要求她這麼做的,她才恍然大悟自己做錯了什麼。
他們一致認為,是羅行淵想借由她爬上高位。
「他是趁你現在失去記憶,勾引你嗎?」方母擔憂的拉起女兒的手,「你千萬別被騙了。」
她為了解釋花了一番力氣,但也只讓他們相信羅行淵沒有勾引她,並認為她的所作所為就是為了氣羅尚希。
她啞口無言,她百口莫辯。
與羅尚希的婚事是方祁靜留下來的一個超級爛攤子,但羅行淵的事是她自己闖的禍,她一定得把誤會解開。
她原本以為羅行淵住在羅家,因而叫了計程車來到羅家,應門的是羅家請的佣人,沒什麼城府,借由方家大小姐的身分,她一問,對方就直接告知羅行淵住在何處。
「嗯。」羅行淵接過超商購物袋後,作勢要關門。
「等等!」範雪伊慌忙伸手抵上門,「還有東西要給你。」她再提起另一個塑膠袋,「這是要賠罪的。」
羅行淵原本買的是一個起司雞排便當跟一罐啤酒,為了表示誠摯的賠罪之意,範雪伊再買了兩個排骨便當跟兩罐啤酒,以及配酒用的零食。
而他桌上,還有一個泰式咖哩飯等著他。
「不需要。」他再次拒絕,並準備關門。
他的力氣比她大太多,稍微用力,範雪伊就又要被關在門外了。
「羅大哥!」情急之下的範雪伊大喊,「拜托你听我說,求求你給我十分鐘。」
她這音量,左鄰右舍肯定都听見了。
「我不……」想讓你進來。
「羅大哥拜托你!」她雙手合十祈求,打斷他的拒絕。
「你給……」我滾回去。
「只要十分鐘就好。」縴縴食指交叉。「拜托……」
她眼中閃的不會是淚光吧?
難不成又要哭了?
太卑鄙了吧?用淚水當武器!
「羅大哥……」
她不是可愛的長相,裝出可憐兮兮的模樣只會讓人覺得她在演戲,但為什麼他還是——
「進來。」買帳了。
「謝謝羅大哥!」怕他下一秒反悔,範雪伊立刻擠入門縫,還不忘把門帶上。
在落塵區月兌掉鞋子,範雪伊踏入鋪設有耐磨地板的房子。
羅行淵的居處讓她有種熟悉感。
她以前也是住在這樣大小的套房啊。
那真是一段辛苦的歲月,每天為了工作、業績、周轉金忙得團團轉,睡眠時間不斷減少,粉底都蓋不住疲憊與憔悴。
只是他一個富豪的兒子,竟然也住在這種蝸居,羅家人對他真的是很惡劣耶。
屋子里的擺設很簡單,沒有什麼裝飾品,家具都是白橡木色調,簡約又時尚。
「這些家具是房東配的嗎?」範雪伊好奇的問。
「我自己買的。」
這間大樓的樓齡將近三十年,房東配置的家具都非常老舊,連電視都是現在不知道是否還買得到的十五寸映像管電視。
在經過雙方同意之後,他把那些舊家具送人或扔掉,自行采購了簡單的家具,打造出能讓自己生活自在的舒適環境。
「很漂亮耶,羅大哥有眼光!」她朝他比了個贊。
羅行淵白了她一眼,不想接受她的贊美。
「欸?你在吃飯了喔?」她看到矮桌上的泰式咖哩飯。「那這些我先冰冰箱,你想吃消夜時再微波。」
她記得他食量不小,上回就被她抓包買了一個菇菇飯跟冷面做消夜。
冰箱在簡易式流理台的旁邊,是一台雙門小冰箱。
她打開冷藏庫,把微波便當跟啤酒放進去,只留下零食在手上。
「羅大哥你冰箱里都啤酒耶,你很喜歡喝啤酒喔?」
除了一整層架的啤酒,還有一壺冰水、兩瓶罐裝咖啡、半打氣泡水跟半條吐司,其他沒有了。
她想這個男人應該不太會照顧自己。
「不要偷看我的冰箱。」把這當自己家了是不是?
「我很光明正大,沒有偷看喔。」
她嘻嘻一笑,在他對面盤腿坐下。
「要說什麼快說。」羅行淵從塑膠袋里拿出他自己買的啤酒罐打開,仰頭喝了一口。
啤酒已經不冰了,口感很差。
他起身在冰箱冷凍庫取了冰塊,再拿了個玻璃杯走回來。
「我、我也可以喝嗎……」她指著啤酒。
雖然她一直裝得嘻皮笑臉,其實壓力很大,緊張得不得了,需要一點酒精來鎮定一下慌亂的心緒。
「不要在陌生男人家里喝酒。」他警告。從冷藏庫拿出氣泡水放到範雪伊面前,「只準喝水。」
「你又不是陌生男人,而且我覺得你很安全。」除了對羅行淵有信心外,她也是自恃酒量不錯,喝一手啤酒還能走直線。
「……」他該感到榮幸嗎?
就算她「酒後亂性」朝他撲過來,他也可以坐懷不亂直接打昏她,但被女人說「安全」似乎也不是什麼值得開心的事。
是說,他干嘛在意這種事?
活了二十七個年頭,他連跟女人曖昧的余裕都沒有,國高中時,羅尚希帶頭排擠,其他同學對他避之唯恐不及,大學時為了生活與課業,只要有空就是在睡覺,連跟同學出游玩樂的時間都沒有,很快地變成邊緣人。
大學畢業服完兵役後,羅母帶有羞辱意思的讓他當羅國庸的司機,他即開始一步步建構自己的事業藍圖,每天忙到三更半夜才能睡覺,等等十一點左右還要跟攝影師談事情,這樣的他不可能有任何心思與女人談感情……嗯,他似乎想多了,面對弟弟的未婚妻,他思考這些事情做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