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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妾上位養包子 第二章 將軍瘸了腿

作者︰季可薔類別︰言情小說

安定侯葉晉開出身將門,從祖父那輩便是大雍名將,為國征戰,開疆拓土,立下汗馬功勞。

別的男孩小時候調皮是爬樹打鳥,他是趴在家僕背上玩騎馬打仗,十四歲那年被送入宮中,跟在當時還是太子的皇帝身邊為侍衛,十七歲那年上戰場,初出茅廬便智擒對方大將軍,殺伐決斷,青出于藍勝于藍,因協助新君平定武王之亂,又于北疆戰場上屢建奇功,于兩年前晉封為安定侯,賜京中府邸一座,金銀財寶無數。

葉家三代單傳,祖父與父親相繼去世後葉晉開便成了葉家嫡脈唯一的家主,在這座安定侯府,他說一不二,而在朝廷,他也是簡在帝心,深受皇帝信重。

這樣的男人,他從戰場上歸來,自然是要在侯府里掀起一番風浪的,原本接到的消息是他會領著凱旋的大軍明日才回京,不料卻是早了一日,以致于整個侯府都慌亂起來,鄒玉杏也顧不得再找一個痴傻姨娘的麻煩,匆匆出迎。

不過片刻,前院便黑壓壓地站了一群人,鄒玉杏站在最前頭,身後兩個大丫鬟分別牽著侯府嫡子葉君庭以及庶女葉巧媛的手,程向藍則牽著旋哥兒的小手,悄悄地站在最後頭。

正門大開,門檻卸下,一輛馬車直接駛了進來,停在前院。

「妾身恭迎侯爺回府。」鄒玉杏領著一群人盈盈拜下,嗓音分外嬌甜柔婉,和方才在花園里的冷淡高傲判若兩人。

可馬車內的人並無動靜,遲遲沒有下車的意思,鄒玉杏臉上的笑容都要凝住了,才听見里頭傳來一聲吩咐——

「拿輪椅來。」聲音並不高,淡然不帶一絲情緒。

鄒玉杏听了一愣,正不明所以時,只見兩名黑衣侍衛不知從何處搬來一張輪椅放置于馬車前,車內的人才有了行動。

這一日,所有于侯府前院恭迎男主人的人都看見了注定令他們永生難忘的一幕,他們的侯爺,大雍最智勇雙全的青年將軍,竟然……瘸了腿!

當葉晉開拄著拐杖,在侍衛的攪扶下坐上輪椅時,鄒玉杏花容失色,甚至克制不住地發出一聲驚呼。「侯爺!你這是怎麼了?」

葉晉開淡淡地看了這位續弦夫人一眼。「在戰場上受的傷。」

鄒玉杏一愣,更慌了。「怎麼會這樣?該請大夫來看看吧……不對!應該請太醫……來人!拿侯府的牌子進宮去……」

「不必了!」葉晉開冷聲打斷。「該做的處置都已經做了。」

這什麼意思?難道他這雙腿就此廢了嗎?下半輩子都得坐在輪椅上?

一個瘸了腿的將軍還能上戰場嗎?

鄒玉杏思緒凌亂,一時啞口無言。

葉晉開將她的反應看在眼里,墨眸深幽。

站在後頭的程向藍也同樣感到震驚,可她的震驚不在這男人瘸了腿,而在于他果真就是她記憶里那個他!

那個漫天風雪的黃昏,一場刀光劍影的刺殺,宛如徐克武俠電影般如夢似幻的場景……真的是他!

怎麼會是他呢?

程向藍心亂了,即便是在知曉自己死了又重生時都不曾如此刻迷惘,她有些後悔,該早早把這府里的一切打听清楚才是,至少不能在得知此處是侯府時都沒想過問清楚是哪間侯府。

若是她早知道……

早知道又如何呢?難不成她還能與他相認嗎?或者上前自我介紹︰嗨,你知道嗎?其實我們曾經見過……

思及此,程向藍不禁自嘲地嗤笑一聲,而這一聲雖短又細微,仍是被葉晉開敏銳的耳力捕捉到了。

他立刻將目光鎖定聲音來處,越過幾個神色倉皇的下人,他看見了她。

披著杏桃色的斗篷,梳著婦人頭,肌膚白皙,臉頰有些瘦削,帶著幾分大病初癒的憔悴,一雙眼眸卻是欲語還休,清透有神。

看著像是這府里的人,可他怎麼不記得她是誰?

注意到葉晉開的視線,程向藍一愣,還未理清他是否在看著自己時,他已經自行推著輪椅靠近。

兩人目光交接,程向藍心跳快如擂鼓,有一瞬間,她警告著自己躲開他的視線,別盯著他,可于胸臆間翻涌的五味雜陳教她一時不由自主。

她凝睇著他,清澄的雙眸逐漸轉為迷離,過往的回憶如潮水滾滾而來,是懷念,是惆悵,更是感傷。

葉晉開似是被她這樣的眼神震住了,好半晌都沉默著,只是與她四目相凝。

兩人不尋常的反應令周遭的人也都感覺到了一絲奇異,鄒玉杏嫉妒得眼眸都冒火了,狠狠地瞪著程向藍。

而旋哥兒察覺到異樣,則是緊張地捏了捏程向藍的手,怯怯地喊了一聲。「父親。」

葉晉開一凜,低頭盯著眼前的小豆丁,彷佛在辨認他是誰。

旋哥兒不免有些受傷。「我、我是旋哥兒。」

父子倆有一年多沒見了,上回他從戰場趕回來,還是發妻鄒玉蘭病危那時候,臨終前苦苦哀求他娶她的庶妹為續弦,他知道她是為了他們的嫡子庭哥兒鋪路,點頭應允了。

百日內成的親,之後他又匆匆趕赴戰場,連洞房花燭夜都未曾好好度過,何況和自己三個孩子相處了。

思及此,他淡淡地揚嗓。「庭哥兒、媛姐兒,你們兩個過來。」

兩個孩子听見父親叫喚,竟是都呆住了,好半晌才在丫鬟的拉扯下磨磨蹭蹭地走過來。

「父親。」庭哥兒小聲喚道,看著葉晉開的眼神有些游移。

媛姐兒卻是一語不發,只是沉默地低著頭,小手絞著自己的裙裳。

這三個孩子竟然都怕他們的親爹!看出這點,程向藍心頭不免五味雜陳。

而葉晉開目光一一掃過三個孩子,接著抬頭望向她,那帶著審視的目光令程向藍的手心冒汗,心頭怦怦地跳。

「你是程姨娘?」他總算想起來了,她是旋哥兒的生母。

「……是。」程向藍斂眸回應,說不清是失望還是松口氣。

她在想什麼?他當然不可能認出她,都已經換了一世,她也不是前世的容顏了。

「你好了?」他仍繼續盯著她。

她手心更濕冷了,一時弄不清他話中含意。「什麼好了?」

「你的病。」

啊!程向藍一凜,她差點都忘了,如今她可是個痴傻姨娘,腦子有病啊!

究竟該不該繼續裝傻?

程向藍心慌意亂,正不知所措時,一道隱微嘲諷的嗓音搶先發話。

「侯爺,你可別嚇著程姨娘了,她前陣子染了風寒,身子才剛好沒幾日呢!」

許是見不得自己的夫君關注起府里一個不起眼的小妾,鄒玉杏走過來,笑盈盈地開口。

鄒玉杏嘴角含笑,笑意卻不達眼里,看著程向藍的眸光還有幾分清冷,暗含警告意味。

程向藍心頭一震,立時就想起前世自己身為長樂伯府丫鬟時是如何被府里幾個主子蹭踐的,最後還被發賣為妓,枉送了一條性命。

該恨她的,怎能不恨呢?

這位伯府庶女為了跟自己的庶姊爭一門好親事,把他們這些下人都當成玩物,在鄒玉杏眼里,當年的丫鬟喜鵲怕是連一條貓狗都不如吧!

程向藍心思紊亂,這樣深沉的怨恨與後怕令她藏在衣袖下的雙手都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她用力咬著牙,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殊不知她神色每一絲異樣的變化都入了葉晉開眼里。

鄒玉杏自覺震懾住了程向藍,微微一笑,轉向葉晉開,語聲又溫柔起來。「侯爺剛回府,一定累了,看是要先梳洗歇息還是要先去向太夫人請安?晚上妾身再讓廚房做一桌菜,為侯爺接風洗塵。」

葉晉開又瞥了程向藍一眼,卻是不動聲色。「先去壽安堂。」

語落,葉晉開一名親信的侍衛就主動過來為他推輪椅。

鄒玉杏心頭一松,對大丫鬟如霜使個眼色,正欲跟上時,葉晉開彷佛背後長了眼楮,清雋的嗓音又揚起,明快地吩咐。

「程姨娘跟孩子們也一起!」

鄒玉杏面色一變,而程向藍本就急促的心跳越發咚咚地狂跳起來。

☆☆☆

一行人來到了壽安堂,太夫人周氏已經在正廳等著了,周氏的父親是在葉晉開祖父在世時便一直跟隨的家將,葉晉開生母去世後,葉老將軍便作主讓兒子娶了她為續弦,因此在禮法上葉晉開雖是尊稱她一聲母親,但畢竟兩人之間並無血脈親緣,坐在這位置上周氏總覺得有些底氣不足,便不太管府里的事,長年吃齋禮佛,過著清心的生活。

眼見葉晉開坐著輪椅來請安,周氏震驚之余也只能表達幾句關切,母子倆行禮如儀地彼此問候一番後,周氏便朝三個孩子招了招手。「庭哥兒、旋哥兒、媛姐兒,過來祖母這里。」

三個孩子乖乖過去請安,女乃聲女乃氣地喚著祖母,周氏笑咪咪的,模模這個的頭,又拍拍那個的手,接著目光轉向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程向藍。

「程姨娘前陣子受了風寒,這是病好了?」

瞬間所有人的視線都往程向藍身上投來,包括一臉淡然的葉晉開以及面帶不豫的鄒玉杏,程向藍只覺得全身忽冷忽熱,耳畔似乎都能听見體內血流狂飆的聲音。

她悄悄地深呼吸,在心中告誡自己必須冷靜,不能露餡,這些古人一個個都是人精,她可不能重蹈前世的覆轍。

她裝作天真歡快,向周氏蹲身行了個禮。「太夫人,我前兩日就病好啦,本來今日就打算來看你的……對了,我的丫鬟可把八珍齋的點心送來了?」

「送來了。」周氏溫和地點頭,細細打量著她。「瞧你這氣色,確實是好多了,旋哥兒可總算能放心了。」

葉君旋抬起頭,朝周氏略羞澀地一笑。「是旋哥兒不好,前幾日心急,讓祖母為難了。」

周氏不以為意,慈藹地拍拍旋哥兒,對程向藍解釋道︰「前陣子你生病,我怕孩子過了病氣,就沒讓他去碎玉軒看你。」

「原來是這樣啊!」程向藍不明白周氏當場提起此事的用意,只能依照自己痴傻的人設做反應。「難怪我左等右等都等不到旋哥兒,還以為他不理我了呢!」

「姨娘,旋哥兒不會不理你的!」孩子似乎真的怕她誤會,焦急地澄清。

程向藍對他眨了眨眼,安撫地笑笑。

周氏看著母子倆的互動,忽然嘆了口氣。「我也有春秋了,近來越發愛靜,程姨娘身子若是好了,要不就讓旋哥兒暫且搬到碎玉軒陪你住一陣子吧。」

葉君旋聞言,眼眸一亮,巴巴地盯著程向藍。

程向藍心里自然也是願意的,這孩子聰敏又可愛,她多想將他留在自己身邊啊,只是……

她刻意絞著手指,做出一副為難的模樣。

周氏揚了揚眉。「怎麼?你不願意嗎?」

「我不知道怎麼看孩子。」程向藍裝傻,大眼楮眨呀眨的。

周氏輕聲一笑。「你身邊只有一個丫鬟,是少了點,這樣吧,旋哥兒一直是由秋意照顧的,我讓秋意也去碎玉軒,幫著你看孩子如何?」

「好啊好啊!」程向藍興奮地點頭。

周氏這才看向葉晉開。「侯爺覺得這安排如何?」

葉晉開一派淡然。「後院的事,自然是由母親作主。」

鄒玉杏聞言立刻就不高興了,雖說一個庶子是養在太夫人還是他親生姨娘身邊,她一點也不在乎,但如今她才是侯府主母,後院的事該由她作主才是!

「母親既受不得吵鬧,不如把旋哥兒暫且放到我院子里吧,我身邊人手也多,必能照顧好孩子,至于程姨娘,你也曉得她情況時好時壞的,還是讓她安心養病吧。」

這話說得誅心,分明是在質疑程向藍腦子有問題,無法教養孩子。

程向藍暗暗掐握掌心,心海霎時就掀起驚濤駭浪,而站在祖母身旁的小豆丁葉君旋一張小臉更是慘白。

周氏淡淡看了鄒玉杏一眼。「你身邊已有了庭哥兒與媛姐兒,又掌管府里中饋,怕是無暇分神。」

「身為當家主母,照管府里的孩子原就是我的責任,母親放心,媳婦必然不敢懈怠。」鄒玉杏言笑晏晏。

周氏沉默半晌,終究還是讓步。「罷了,就由得你吧。」

在婆媳倆這場交鋒中佔了上風,鄒玉杏頓時得意起來,程向藍怔怔地望著她眉飛色舞的容顏,腦海一陣暈眩。

葉晉開依然是面色無波,淡淡表示自己累了,想回房休息,周氏自然不會阻攔,一疊聲地讓他快去,鄒玉杏也立刻上前服侍。

一行人離開壽安堂,這回程向藍卻沒跟上,站在院子角落一株枝葉繁茂的榕樹下。

葉君旋悄悄來到她身邊,輕輕喚了聲。「娘。」

程向藍低頭望向孩子,見他小臉蒼白,眼神慌亂無措,只覺得胸臆揪緊,橫梗著一股悶痛,令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莫害怕。」她緊緊地握住孩子的手,安慰他,也是鎮定自己。「娘一定會想辦法將你要回碎玉軒的……」

今生今世,她必不會讓那女人稱心如意!

☆☆☆

侯府正院嘉禧居位于府里略偏東的位置,正廳極為富麗堂皇,兩側的廂房采光也好,院子里種了兩棵象征多子多福的石榴樹及一叢翠綠如玉的芭蕉,另外還錯落放置著幾個大水缸,養了蓮花和錦鯉。

此刻一陣清風吹來,徐徐拂動了芭蕉葉,隱約可聞的沙沙聲響,令人心曠神怡。

可顯然葉晉開是無心欣賞這風景的,一臉漠然,自行轉著輪椅進了正廳。

鄒玉杏盈盈跟上,柔聲問道︰「侯爺,晚間你想吃些什麼?廚房里有新鮮的羊肉,也有魚,要不讓他們片個水晶膾,再下個鍋子?」

葉晉開沒回答,目光投向各自被丫鬟牽著手的兩個孩了,庭哥兒和媛姐兒見父親視線看過來,小身子都下意識地緊繃起來。

鄒玉杏也察覺到,嫣然笑道︰「侯爺放心,孩子們都好得很呢,一年沒見父親了,他們一定也想念得緊……庭哥兒、媛姐兒,快過來向你們父親問個安。」

兩個孩子卻是有些躊躇,鄒玉杏暗自不悅,瞪了負責照顧孩子的好風和如水兩個丫鬟一眼。

好風和如水會意,立刻推了推兩個孩子,兩個孩子這才上前,卻都只是木訥地站著。

「庭哥兒,先生不是讓你背書嗎?快背給你父親听!」

葉君庭抬起小臉,頗感無助地望向鄒玉杏。「姨母……」

「快啊!」鄒玉杏只是不由分說地催促著。

葉晉開將孩子的反應看在眼里,不得不說心里是有些失望的,元配鄒玉蘭還在的時候,他偶然回府,都會發現庭哥兒膩在母親的懷抱里,鄒玉蘭對這孩子也格外看重,略有些頭疼腦熱便會對下人發作一頓,養得這小子比姑娘家還嬌,性格又膽怯,他稍稍說話大聲一點都能嚇得這孩子眼眶含淚。

他深吸口氣,勉力耐下性子。「先生這一年都教你什麼了?」

「三字經、百家姓,還有千字文……」葉君庭低聲回應。

葉晉開劍眉微擰。「就學了三百千嗎?」

這孩子都將將六歲半了,四歲那年啟蒙,論理不該只有這麼點進度。

可偏偏他還怯怯地點了點頭。

「孔懷兄弟,同氣連枝……接下來呢?」葉晉開隨口考校。

「交、交友投分,切磨箴規。仁慈隱惻,造次弗離。節義廉退、節義廉退……」葉君庭緊張地對著手指,卡詞了。

葉晉開面色一沉,鄒玉杏更是臉色難看。

「庭哥兒怕是父親剛回來,太高興了,千字文不好背,要不從三字經開始吧?」

葉君庭哭喪著臉。

「背啊!」鄒玉杏簡直恨鐵不成鋼,要不是就在侯爺眼前,她差點就直接給這孩子一巴掌。

她死死地盯著葉君庭,孩子被她冷冽的目光驚得全身一顫,結結巴巴地背起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夠了。」葉晉開舉起手,淡淡地打斷。

氣氛頓時有些僵凝,幾個丫鬟都恨不得把身子往後縮,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葉晉開掃了小臉慘白的嫡子一眼,再看向一旁一直低頭不語的庶女,然後靜靜地望向鄒玉杏。

他沒說一句話,沒有責備,甚至看著她的眼神也很平靜,但鄒玉杏就是感覺自己的臉皮彷佛被當場剝下來似的,窘得發燒。

「侯爺,妾身畢竟還是新婦,剛嫁進府里一年,你又一直不在……」她哀哀切切地裝著可憐,目光纏綿勾人。

葉晉開不為所動,神情仍是淡定。

鄒玉杏暗暗咬牙,表面卻越發柔媚。

「侯爺,你累了吧,妾身讓下人準備熱水……」鄒玉杏驀地一頓,目光不由得望向葉晉開的雙腿。

他坐在輪椅上,沒人服侍應該無法沐浴吧,這屋里都是丫鬟,難道要她親自來?思及此,鄒玉不免有些嬌羞,可又不自覺地有幾分嫌棄,下意識地試探起來。

「侯爺,你的腿,真的不需要請太醫來瞧瞧嗎?這傷還得養幾個月啊?應該能好吧?」

葉晉開直視她閃爍不定的明眸,微微一哂。「如果好不了,你待如何?」

「啊?」鄒玉杏愣住,眼眸閃過一絲陰郁,長長的指甲幾乎要戳進掌心里。

葉晉開不動聲色。「明日我要進宮,晚上還得做些準備,接風宴就不必了,我去前院書房。」語落,他轉著輪椅就出屋子,臨走時還特意交代一句。「後日一早,讓三個孩子到我書房來。」

論理,侯爺回到府里,第一晚應該要歇在正院的,總要給正妻這個面子,但葉晉開卻是說走就走,來去如風。

他這一走,正院里幾個丫鬟見鄒玉杏面色鐵青,大氣都不敢喘,葉君庭和葉巧媛兩個孩子更是悶不吭聲,挨著牆角站著。

鄒玉杏瞪了兩個孩子一眼,越看越是氣惱,接過大丫鬟明月奉來的茶盞就重重往地上一摔。「把他們倆給我帶出去,別在這兒礙眼!」

「是,夫人。」

沒人問「他們倆」指的是誰,就連兩個孩子也心知肚明,默默跟著各自的丫鬟離去。

鄒玉杏則怒氣沖沖地進了里屋,兩個大丫鬟明月和如霜知機地屏退其他下人,跟了進來,如霜頻頻對明月使眼色。

明月向來持事穩重,想了想,柔聲開口勸道︰「夫人莫要氣惱了,侯爺也是為了公事,想必不是有意的。」

「我管他有意無意,他這就是不給我面子!」鄒玉杏咬著紅唇,不免感到委屈。「從嫁給他以後,我哪一日不是守著活寡?洞房花燭夜都沒過呢,他就被召回前線,好不容易盼到他回府,哪里曉得他腿還瘸了!這要是傳出去,我鄒玉杏豈不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侯爺的傷許是養一陣子就能好了……」

「都坐輪椅了,那腿還能好嗎?你們倒說說,自大雍開國以來,戰場上可有哪個將軍是瘸腿的?聖上取士還得看看對方是不是面貌清正呢,哪里能容得下一個身有殘疾的武將!」

鄒玉杏一連串地抱怨著,其實就一句話,她擔心丈夫的前程恐怕就此到頭了,前方再無錦繡可期。

她心里哀怨,兩個丫鬟倒是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事。

「夫人且寬心,侯爺再怎麼著身上也有爵位呢,聖上金口玉言,這安定侯的爵位可是三代不降爵的。」

「那也得這爵位能落到我兒子頭上才成!」鄒玉杏話說得直白。

兩個丫鬟都悚然一驚,明月更是立時壓低了嗓音。「夫人,須知隔牆有耳。」

「怕什麼!」鄒玉杏冷笑。「這屋里除了你們和我,還有其他人嗎?還是你們兩個會出賣我?」

兩個丫鬟一凜,慌忙跪下表忠心。

「夫人,我和明月姊姊是絕對不會背叛你的!」

鄒玉杏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起來吧!別動不動就跪著,你們兩個從小就服侍我,我還能信不過你們嗎?」

明月和如霜這才松了口氣,盈盈起身。

如霜嘴甜,笑著說道︰「夫人,你先別著急,夫妻間的感情總是要培養的,等侯爺與你多相處幾日,自然會明白你的好。」

鄒玉杏仍是憤慨不平,伸手揉了揉疼痛的眉眼。「庭哥兒是怎麼回事?方才侯爺問他功課,他竟是結結巴巴的,平日究竟有沒有好好讀書?先生是怎麼教導的!」

兩個丫鬟還沒來得及回答,鄒玉杏又罵起來。

「還有媛姐兒,自己爹爹就在眼前,她連撒嬌都不會,就只會低著頭一聲不吭……如水平日是怎麼帶她的?到時侯爺還不怪我這個主母不會教孩子!」

明月與如霜對看一眼,兩人心下都暗自嘆氣,表面卻仍要替這位任性的主母分憂解勞。

明月試探地問道︰「夫人,你掌理中饋,事多繁雜,真的還要把三少爺也接過來正院撫養嗎?」

鄒玉杏一愣,當時她只是一時賭氣與太夫人作對,如今回神想起來才知是給自己挖了個大坑。

她煩躁不堪,忍不住又摔了個茶盞。

明月與如霜皆是無奈,眼見這位心思淺薄的夫人似乎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明月不得不硬著頭皮提醒。「夫人,明明大軍尚未進城,侯爺卻提前一日歸來,這事是否該通知伯府那邊一聲?」

鄒玉杏一凜,這才恍然記起,心頭帶著些許不情願,冷哼一聲,仍是下了令——

「準備筆墨,我寫信給伯爺!」

☆☆☆

前院,葉晉開剛進書房,心月復侍衛鐵衣便過來傳話。

「侯爺,陛下傳來旨意,宣你明日一早進宮覲見。」

他點了點頭,將輪椅轉到書桌前。「知道了,你先退下,讓寒光進來。」

「是。」

不一會兒,另一名心月復侍衛寒光進來,一身勁裝打扮,臉上帶著刀疤,頗有幾分猙獰,「府里的事,你安排人盯著。」葉晉開淡淡地下令。「尤其是正院那邊。」

「屬下明白。」

「還有碎玉軒……」

寒光挑眉,有些意外。「侯爺是指程姨娘嗎?」

「查查看,我不在府里這段期間,她可有何異樣?」

「侯爺的意思是?」

「前兩年我不在府里,听說她從假山上摔下來,撞傷了腦子……」

可他今日看她卻渾不似個痴傻之人,那樣明亮清澈的眼神,不是個傻子該有的。

葉晉開眸光一閃。「盯著她。」

「屬下明白了。」寒光見葉晉開沒有多加解釋的意思,識趣地告退離去。

葉晉開獨坐于室內,撫著自己的傷腿,心思轉了開來。

這腿確實是在戰場上受的傷,卻不是在打仗的時候,而是在敵軍倉皇敗走後不知從哪來的暗箭射中了他。

很明顯,軍營里出了奸細,傷他的是自己人。

當下他就讓幾名心月復封鎖消息,一直待在營帳里養傷,大軍返京途中也一直躲在馬車里,不曾露面。

經過一番調查,千絲萬縷的關系竟是指向了當今的皇子。

新帝才剛登基數年,許是身子一直不好,朝中彷佛隱隱又有了奪嫡站隊的跡象,而他向來是只忠于新帝的孤臣,顯然惹了某些人的眼。

眼下北疆經過數年征戰,兩國議和,他率領大軍凱旋歸來,特意讓軍隊在離京城最近的晉州軍營駐紮,自己則和若干親近的侍衛扮做是來京的商隊,悄悄搶先一日入了城。

這一切籌謀,都是為了謹防又遭遇到另一場刺殺,何況他于一年余前出城欲赴北疆戰場時就有過教訓……

驀地,一張憔悴又滿是傷痕的容顏晃過葉晉開眼前,他雙手握了握拳,終究平復不忙突來的激動,揚聲喊——

「鐵衣!」

不過須臾,鐵衣高大瘦削的身形便直挺挺地立于葉晉開身前。「侯爺有何吩咐?」

葉晉開咬著牙,冷澀的嗓音微帶遲疑地吐落。「她……還沒有消息嗎?」

鐵衣一愣,很快明白主子是在問誰,垂下了眼眸。「這一年有余,屬下命人在淮山那一帶翻了個遍,依舊不見那位姑娘的蹤跡,怕是早已……」

鐵衣頓住,沒再說下去,言下之意卻是昭然若揭。

葉晉開深吸口氣。「出去!」

「……是。」

鐵衣無聲地閃離,偌大的書房又只余葉晉開一人。

熟悉的孤單落寞如同黑夜的潮水,將他緊緊包圍。

☆☆☆

「伯爺、夫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深夜,烏雲蔽月,隱有幽微的光透過碎玉軒的窗扉,模模糊糊地映著床榻上女子蒼白的臉蛋。

程向藍正作著惡夢。

夢里,她還是長樂伯府的丫鬟喜鵲,因伯爺壽宴那日,她奉命送茶水點心給三小姐鄒玉桃,不料鄒玉桃喝過茶竟中了藥,意外和當日來賀壽的在學舉子有了苟且之事。

更糟糕的是,兩人赤身的,還被一群偶然路過的官家姑娘發現了,驚駭地嚷嚷了出來,丑聞鬧得人盡皆知。

伯府面上無光,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將三小姐發嫁給那位舉子,而當日負責送茶點的喜鵲當然也被問了罪。

她被關進柴房里嚴刑拷問,問她是誰命她送茶點給三姑娘的,偏偏她指稱的那個所謂的伯爺夫人身邊的大丫鬟根本就不存在。

她被打得遍體鱗傷,氣都快斷了,趴在柴房里奄奄一息時,隱隱約約听見了有人在和負責看守她的婆子說話。

「她還清醒著嗎?」

「早就暈了,怕是熬不過今晚。」

「小姐的意思是看能不能一碗藥直接給她個清靜……總比被賣去那骯髒的地方好……」

「這老婆子可不敢,柳姨娘那邊盯得緊,怕也懷疑是四小姐……」

「不許胡說!這干四小姐什麼事!」

「是、是,是老婆子失言了,都是這丫頭自己造的孽,不與別人相干的!」

「切記,把事情做干淨點,不會少了你的好處。」

「我明白,那就麻煩姑娘替我在……面前多多美言幾句了。」

「你就安心吧……」

兩人嘀嘀咕咕地說了片刻,接著那像是丫鬟的人走了,婆子開門進了柴房,蹲下來在她鼻前探了探氣息,重重嘆口氣。

「姑娘去了陰間,可莫怨怪老婆子,我也是不得已,這府里的主子若是天上的雲,咱們做下人的就是地底的泥,各人有各人的命,只能認啊!」

伯府里上上下下,怕都以為她熬不過那一晚,可她偏偏熬過了,被一張草席裹著丟了出來,再醒來時已困在那煙花之地。

據說是三小姐的生母柳姨娘堅持將她發賣至那最下賤的地方,而伯爺夫人為了平息柳姨娘母女的怨氣便應允了。

她一個清清白白的黃花大閨女到了那處,可想而知等著她的會是何等命運,當時她整個人都崩潰了,無論誰靠近她,她都是一陣聲嘶力竭地尖叫,連老鴇也受不了她。

她借著發瘋躲了一段時日,漸漸養好了傷,終于到了必須接客那日,老鴇將她的初夜賣給了一個年近六十的老員外。

她絕望不已,偷偷藏了根簪子,在那不要臉的色老頭親近她時狠狠地刺他大腿,接著跳窗就逃。

趁著一團混亂,她奔出了妓院,上了一輛載貨的騾車,一路躲著出了城外,豈料後頭幾個妓院打手很快就追了過來,為了讓他們死心,她狠心用簪子劃傷了自己的臉。

原以為毀了容他們或許就能放過她了,可終究是她太天真,幾個人連劈她幾個耳光,將她痛打了一頓,見她沒了利用價值就將奄奄一息的她棄置于樹林里。

待那些打手遠走後,她強撐著最後一口氣穿過樹林,來到一處懸崖邊,想著不如干脆點自行了斷。

就在那時,天空落下了雪,雪花紛飛,而她在那樣的漫天風雪里目睹了一場宛如電影般的刺殺。

她,遇見了他——

☆☆☆

程向藍倏地從夢中驚醒。

窗外,天色已蒙蒙亮,一陣強風吹得屋外一株老銀杏樹的樹葉沙沙作響。

程向藍從床上坐起,有好片刻神智依然處于恍惚的狀態。

她是作夢了嗎?

她下榻穿鞋,如夢游般地在屋里走了一圈,模模細軟的窗紗,又拿起桌上粉彩的茶盅細細瞧著,接著又開窗盯著窗外的銀杏樹發呆。

又一陣風吹來,凌亂了她鬢邊的發。

她深深吸了口清晨的空氣,清新,微涼。

她活著,不再是那個遭人踐踏的丫鬟喜鵲。

她是程向藍,安定侯府的姨娘,是他名義上的女人。

既然有了這樣的名義,那此生她接近他也是理所當然,不必躲著他了。

「程向藍,這一次,你不能再那麼傻了……」

她喃喃低語,眯著眼,望向東方天際,看著雲破日出,在這世間射下第一道金燦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