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遠處那頭傳來騷動,所有的人都沖了過去,眼前那人一見,嗖地一聲就飛了回去,他還沒來得及松口氣,下一瞬,忽有大風襲來,跟著他就看見小曄和一個穿著黑衣的男人站在路邊,環顧著四周。
「阿定?」小曄喊著他的名。
沒等他喊第二遍,阿定飛快拿起了其中一顆石頭棋。
「在這。」
黑衣人飛快轉身,在第一時間就來到了他面前,不知從哪拿出一塊黑布將她整個罩住,小心翼翼的將她抱了起來,頭也不回的轉身就飛上了天。
當那男人朝他伸手,有那麼一瞬間,他不想松手,可這男人的動作太過熟練和自然,他當然也不可能拿劍砍他,不用想他也知這男人就是剛剛在手機里和他說話的那一位,于是一個恍神,她已經被那家伙抱著飛走了。
他跟著起身,追了兩步,可才一轉瞬,夜空里除了滿天烏雲,就再也不見任何人影了。
霎時間,胸口一陣絞痛,教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阿定,衣服。」
好友的叫喚,讓他回過神來,見小曄從背包里拿出一套運動服,他慢半拍的想起妖怪的嗅覺都很好,自己全身都是妖怪的血,難怪剛剛那妖怪能聞到他,地上每隔幾公尺就滴了血,才讓那妖怪朝這邊走,他擦掉手上的血,也顧不得在大街上,忙把身上的衣服月兌到只剩下內褲,迅速換上運動服。
兩人默契十足的一個換衣,一個把風遮擋視線,他換好之後,小曄為以防萬一,還給了他一瓶酒精洗手消毒,阿定換衣洗手時,他則把換下的衣服全塞到垃圾袋里,打死結綁好,邊說。
「我們不能待在這,剛剛是蘇里亞用幻術引走了妖怪,他們很快就會發現回頭的。」
阿定點頭,壓下從方才就一直莫名冒出來的心慌,二話不說撿起地上那四顆石頭棋,抓著那把黑劍,跟著好友匆匆離開。
☆☆☆
夜深人靜。
暗夜里,靜謐的庭院忽然冒出火光,但那晃動的火焰,只被局限在一鐵桶之中,鐵桶里的衣物被火焰吞噬燃燒著,兩名少年站在鐵桶邊,看著那幾件衣物化為灰燼。
「所以蘇里亞不只會說話,還會變成人嗎?」阿定看著那桶火,喃喃問。
「嗯。」風曄將兩手插在褲子口袋里,淡淡道︰「抱歉,他要我別告訴其他人,所以我就沒說了。」
「嗯,沒關系,我了解。」雖然他和小曄是超麻吉的好朋友,但那只烏鴉一直不太理會他,甚至不到必要也不在他面前開口說話。
他知道,對那烏鴉來說,他是個外人,他曉得那烏鴉和阿澪一樣,認為他只是個不中用的家伙。
深吸口氣,他再問︰「你說他是精怪不是妖怪?」
「對。」風曄說︰「他和阿澪認識很久了,你別擔心,蘇里亞會照顧她的。」
他點點頭,這才發現不知為何,自己早已淚流滿面,一種無以名狀的不甘心,充塞心胸,讓淚奔流。
可惡,他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不甘心自己這樣沒用,不甘心他沒有辦法做得更多,只能讓那個從來沒把他放在眼里的家伙把她帶走。
更悲傷的是,他邊抹著臉上的淚水,邊吸鼻涕,邊打呵欠,即便再不甘心,排山倒海的睡意還是從方才就不斷上涌。
為何啊?
在這麼恐怖的一夜,在阿澪都還生死未卜之際,他怎麼還有辦法想睡成這樣?
「你想睡覺的話就去睡吧。」風曄看他一直打呵欠,眼皮都快睜不開了,知道阿定從小就準時上床睡覺,一到時間就倒床,便道︰「這邊我會收拾的。」
「抱歉……」他邊流淚邊咕噥著,「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
「別想太多,你先去睡飽吧。」風曄同情的看著昏昏欲睡,像是隨時都要昏迷過去的好友,「你知道客房怎麼走吧?」
他點點頭,抓著黑劍,轉身在自己昏睡過去之前,歪歪倒倒的走去客房,一進房,他連燈也沒開就倒在床上,黑劍松手落地,他幾乎在瞬間就昏死過去,打起呼來,眼角還不斷滑出滾燙的淚水,浸濕了床被。
暗夜寂寂。
他動也不動的在黑暗中躺著。
驀地,下一秒,他從床上爬了起來,淚水仍掛在臉上,但眼中的神情已不再迷惘。
漆黑的房間里,那具年輕的身體仍趴躺在床上。
他看著自己,在醒來的瞬間,所有被掩蓋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隨著記憶的回歸,他的模樣外形也隨之改變,變得和床上的少年不再相同,年紀更大一些,樣貌更加清朗俊美,可那充塞心胸的不甘與苦痛依舊,更深,更重。
深吸口氣,他壓下胸中不甘的情緒,抹去臉上淚水。
他沒在房里多加停留,只快步走了出去。
經過後院時,他看見風曄仍在那里,即便他走過他身前,那少年仍對他視而不見。
他知道風曄看不見他,這少年雖有異能,但不能見魂。
他沒多看那少年一眼,腳一點地,上了夜空,卻在這時,一名鬼差出現在他面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爺,您今日已遲了。」
他看著那不識相的鬼差,胸中火氣上涌,大概是他臉色太難看,那鬼差忍不住退了一步,甚至不自禁伸手去模腰間符令,可下一剎,他再吸口氣,壓下了脾氣,露出了笑容。
他不笑還好,這一笑,讓那鬼差更驚,誰知就見這爺笑著開口。
「既已遲了,也不差這一會兒,不是嗎?」他溫言溫語的說︰「我只是去看一眼,您若不擋我,咱們現在已經去辦事了。」
鬼差聞言,遲疑了一下,到底他還是個當差的,只能听命行事,這爺要是想為難他,真的多的是方法,可這麼多年這爺還真沒為難過他。
思及此,他讓開了路,卻還是忍不住提醒。
「我們時間不多。」
「我知道。」
鬼差听到這句時,爺已在大老遠處,他見狀,連忙快快跟上,眨眼間,爺就已落在一處滿院都開著紅花的咖啡店二樓陽台,一見那些紅花,他就頭皮發麻,不敢擅入這處禁地,他只能待在隔壁屋頂等著。
遠遠的,他能從玻璃窗看見巫女躺在床上,烏鴉精怪照顧著她。
他原以為爺會推門進去,可爺卻只走到窗邊,負手在身後,靜靜的朝里頭看著。
夜風徐來,讓滿院張揚的紅花搖曳。
那位爺深吸了口氣,兩手交握得更緊,然後他轉身躍上半空,來到他眼前,一臉平靜的微笑開口。
「難為您了,今夜咱們上哪?」
鬼差看著他,差點開口問他為何人都來了,卻不進去,反正那巫女和精怪也看不到他,但他可不想再多事了,只把今夜的差牌交給他。
「這兒。」
他沒多看一眼,就收了差牌,微笑再道︰「煩您帶路了。」
鬼差聞言,不再浪費時間,只匆匆轉頭帶路。
風颯颯吹著,他帶著這爺飛越夜空,來到一處廟宇。
暗夜里,人都睡了,就連廟祝也早早上了床,廟門緊閉著,只留幾盞小燈亮著,他倆來到門前,還沒敲門,側門已讓守門的衛兵打開,一臉焦急。
「太好了,快快快,大人等很久了。」
他帶爺一塊兒入了門,進門的瞬間,整間廟宇瞬間燈火大亮。
里頭的空間和白日不盡相同,一進又一進的院落又大又寬,房舍與廊道交錯縱橫,若第一回來,定也會迷路。
走廊與過道上,十多名鬼差來回忙碌奔走著,還有數十名在排隊,但若不細瞧,會以為這兒是拍片的片場,因為這些鬼差,有些拿著手機,有些抱著一堆文件,他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衣著打扮各異,有的西裝筆挺,有的穿著清朝的衣服,更有穿著旗袍、和服、泰雅族服、阿美族服的,還有幾個穿著洋人軍服或日本軍服的,當然做文士、書生、商人、醫生、護理師打扮的也不少,腳踏藍白拖、穿著白汗衫的也有好幾個,角落那兒還有些穿著不同年代學校制服的少男少女。
看到他,種族樣貌各異的鬼差們松了口氣,上頭派了人來的耳語瞬間傳了開來。
「來了,終于來了……」
「今日怎遲了?」
「不知道。」
「遲到總比不到好。」
兩人沒理會那些耳語,只快步穿過一扇又一扇的門,終于來到一間廳堂里。
那廳堂是個水泥建築,和外頭古色古香的木造廟堂完全不一樣,看來就像五十年前的老建築,木頭窗框里,裝的是早期的海棠花玻璃,擺放在牆邊的,是一個又一個的木頭書櫃,在屋子盡頭,有個大大的實木桌,上頭除了有一盞簡單的銅制桌燈,還被堆滿了卷宗,一名穿著灰西裝、戴著黑色圓框眼鏡的中年男人,正手忙腳亂的埋首桌案試圖把卷宗分類,把工作分配給鬼差,但他的進度顯然沒有很好。
這兒的景物,會隨著主事者的意念改變,人們通常會選擇自己最習慣、熟悉的模樣,所以這邊才和前頭那般不同。
「先生,久不見了。」他走上前,輕聲招呼。
看見他,那男人嚇了一跳,立刻起身。
「爺,您怎有空過來?」
「我領了差牌,被派發到這兒,抱歉,方才有點事耽擱,才遲了些。」
他說著,微笑上前,來到堆滿工作的桌案邊,沒等人交代,右手一揮,所有的卷宗全都浮上了半空,一個個自動展開。他快速的看了一眼,左手再一揮,就將它們一一分類。
站在一旁的眼鏡男一听,真是大大松了口氣,雖然他是向上頭申請了幫手,但他可沒想到,上頭會送這位來。
「太好了,潤娥請了幾天假,事情堆積如山,我真是忙不過來。」
「這兒我會處理,先生去前頭開庭吧。」
雖然覺得把這位留在這里處理雜務有點大材小用,但他才剛接手這位子,什麼事都沒上手,完全手忙腳亂,有人幫忙他就偷笑了,如今來了個這麼一個得力助手,他當然不會傻得往外推。
「那就拜托爺了。」
說著,他立刻拿起公事包,匆匆到前頭開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