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當原本聊得盡興的兩人,忽地都不再開口時,那股靜謐與陡生的古怪曖昧氣氛,竟令郁蘭莘一時間有些局促。
因為此刻她才清楚意識到,她是與一名年輕異性,在這樣深的夜間,于全無外人的內室中獨處。
由于先前為不讓他教人發現,她急急便將他拉入自己屋內,催著他吃飯後又聊得太歡,以至她都忘了,自己這一身花娘裝扮其實頗為暴露,而她,竟就穿成這樣在他眼前晃了一夜。
但也是直到此時她才留意到,換上儒衫後的他,與平常時風塵僕僕又謹嚴的他那樣不同,不僅儒雅雍容更自在俊逸。
而當他伸手取起酒壺,為兩人又各斟上一杯酒,並在放下酒壺時抬起眼,恰與她四目相對時,唇旁露出的那一縷笑,更是讓人移不開眼。
「你該不會真是來尋歡的吧?」為驅散胸口那完全不听使喚的加速心跳與小臉上莫名的微燙,郁蘭莘開玩笑似地問道。
雖語氣多少帶點揶揄,但她心底其實也有些好奇婁硯城的來意,畢竟他出現在青樓前是不爭的事實。
「我也是個男人。」聞言,婁硯城靜默了一會兒後,徐徐將酒傾入口中。
婁硯城這個不置可否的回答,令郁蘭莘的心猛地一震,心中那樣百味雜陳,因為雖男子上青樓算不上什麼大事,也不見得定有特殊目的,可她真的從未想過他會是其中之一。
「那我行嗎?」半晌後,郁蘭莘突然月兌口而出,但在發現自己竟說出了那樣出格與輕佻的話語後,她旋即轉身假作收拾,並為掩飾自己的難堪與困窘,還刻意輕笑一聲,「畢竟人都說婁護衛潔身自好得很,天下女子誰不想一償夙願呢?」
而回應她的,是一陣長長的靜默。
「其實我呢,不僅口風緊,更絕不死纏爛打,若能與天下女子都想望的你共度春宵,我即刻退休。」身後那陣靜默,令霎時間腦子一片空白的郁蘭莘更語無倫次了,然後在又一次發現自己說了什麼胡話時,難堪得幾乎想當場落荒而逃。
上蒼,她在做甚呀!
明明方才不是聊得好好的嗎?她到底自掘什麼墳墓啊!
但沒事的,他不會同意的,頂多覺得她是名放浪形骸的女子,反正,以後他們也沒機會見面,反正,她這輩子也沒打算婚嫁……
「好。」
「什麼?!」就在郁蘭莘想借由去偏間取婁硯城烘好的衣物,讓自己冷靜冷靜,並痛捶自己一頓時,她身後突然傳來一個低沉的嗓音,而她的柳腰,更是直接被一只強健的手臂摟住。
……
直至四肢徹底無力,直至意識幾乎混沌,他才終于放過她……
第五章
半年後。
怎麼就成了共享魚水之歡的「友人」了?
坐在四周盛開著荷花的後花園湖間涼亭中,一身高貴仕女裝扮的郁蘭莘真是懊惱的耳根都紅了。
這半年多來,或許因她探查案件出沒之處,與婁硯城公務範圍有些重疊,因此他倆偶遇的機會變多了。
有時是在深夜休宿的客棧前,有時是在換馬的驛站處;還有時,是因彼此配劍的相應劍吟,令他們知曉對方也在附近,他會在忙完後尋來,或者她結束任務後找去;更有時,則是騎在馬上于官道上擦肩而過,然後兩人一起策馬急停,回頭含笑相望。
明明每回偶遇都挺開心,若彼此能待著的時候長些時,兩人也會一起用個飯、並肩看看附近山水,聊得更是愈來愈投契,可不知為何,聊著聊著,最後她總是會聊到他懷里,被他用各種羞人的姿勢擁抱著、歡愉著。
還有他,明明看起來正人君子得很,也從沒听說他有什麼風流傳聞,可怎麼對床幃之事那樣熟稔,更恣意得讓人意外,有回,竟在夜風中的馬背上,便直接要了她……
一想及那回激狂又曖昧的情景,郁蘭莘連後頸都飛起一陣紅雲。
難不成真因為她口風緊,所以其實肩負繁重公務的他,是靠這種方式來紓解、釋放他的壓力?
可這樣一來,她不真成了他專屬的花娘了嗎?
雖要怪都怪她當初一時的口不擇言,讓他誤會她本就是個合則來、不合則去的隨性女子,但那時的她,就是不想他真去找別人啊!
而他,又會不會……其實有很多與她同樣口風緊的女伴……
「蘭莘。」
正當郁蘭莘心亂成一團,更因思及他或許其實擁有多名女伴而莫名心一緊時,一個熟悉的老邁、爽朗嗓音在她身前不遠處響起。
「爹,您怎麼來了?」望著這時分總待在書房里,但此刻卻出現在後花園中的京西南、北二路總提刑官——海慈,郁蘭莘含笑起身,迎向這位其實並非自己生父,卻打小將她視為親生女兒般疼愛、養育的義父。
「爹雖想好好辦點公事,但也有避之唯恐不及之人啊。」同樣坐至涼亭中,海慈無奈嘆了口氣笑道,「你要知道,光光這兩個月,又有八位大人上門求親,方才李副相更是第三度托人來為他兒子說媒,所以爹只得至此避難了。」
「我才不嫁呢,我就要一輩子賴在這兒。」一听又是為這事,郁蘭莘將頭輕靠在海慈肩上撒嬌道。
「你想賴多久就賴多久,爹求之不得。」望著郁蘭莘,海慈和藹地捋著長胡呵呵笑道,「但爹還是要說,無論哪一天,只要你遇著想嫁的人了,爹定會準備好八抬大轎送你出閣。」
「才沒這樣的人呢。」郁蘭莘先是嬌睨了海慈一眼,而後,小臉突然輕輕紅了。
「今兒個天真好啊……」緩緩望向荷花池,海慈眼底滿是欣慰笑意。
這丫頭,心里有人了。
或許她自己都還沒發現,可他這做爹的怎可能沒察覺?
這半年多來,他這本就國色天香的義女,不僅整個人愈發嬌美,每回以獵人身分出去為他查案、探線索時,更比一開始的戰戰兢兢放松、雀躍不少,可帶回來的成果卻更豐碩。
郁蘭莘的改變,他雖全看在眼里,只他什麼也沒多說,畢竟小兒女們的情事,本就屬于他們自己的選擇與決定,更何況他相信她的眼光,能被她看上的男子,肯定是卓爾不群之人。
雖上回她的重傷確實讓他心生憂懷,但無奈她依舊想繼承她已逝生父衣缽,隱于公門替天下百姓盡一份力,而自己在眼前棘手秘密大案解決前,也確實少不了她這名得力左右手,所以最終,他只能在殷殷告誡她要更小心自身安危後,放手讓她去飛。
畢竟是自己打小好友、一代「隱俠」郁讓之女,更受郁讓不世出師父直接授予一身非凡武藝與一把承影劍,眼界早超月兌一般閨閣女子,真讓她日日在屋里繡花、撫琴,她自己都待不住。
「爹,我根據翻江娘子的口供,再加上在渠水鎮打探到的線索,猜測聖女宮極可能隱藏在京西東路的某座山間,我已安排人混進去了,約莫再過段時日,應便可以得到確切消息。」半晌後,郁蘭莘坐直身正色說道。
「如此甚好。」海慈點點頭,神情也很是嚴肅,「聖女宮這秘密存在許久的古怪組織,目的著實讓人模不清頭緒,由我們手中所擁有的事證看來,只能知曉她們物色的目標盡是各界賢達、才俊,在模透對象個性、心思與弱點後,投其所好地接近目標,卻又多在一年內悄悄離去,可離去時,也沒帶走什麼機密或財物。」
「最近有類似事證嗎?」郁蘭莘又問。
「有,八王爺、小鄭侯爺以及西南巡撫身旁,都有出現類似情事,但畢竟此案牽扯之人皆身分特殊、敏感,皇上不希望聲張,也怕打草驚蛇,因此才會下密旨將此案交至爹手上,可爹也無法大張旗鼓調查,所以只能繼續辛苦你在外奔波、暗探了。」海慈無奈嘆了口長氣。
「爹,這本就是女兒該做的,哪談得上辛苦呢。」郁蘭莘先是笑言道,但沉吟一會兒後,緩緩望向海慈,「其實女兒在多方打听後,心底有一個想法,不知對也不對。」
「那還不趕緊說給爹听听。」郁蘭莘的蕙質蘭心,與過人的觀察及聯想力,海慈多年來比任何人都明了,自然願聞其詳。
「女兒听說聖女宮里除了女子與孩童外,完全沒有男子,並且宮里的女子,似全是『契若金蘭』。」郁蘭莘緩緩說道,而意在言外。
當初,正因為明了了這點,她才會在渠水鎮扮作花娘,並與那名其實熟識許久、且同為女獵人的歌伶,演了兩個月的落花有意、幽蘭無知戲碼,然後讓那名女獵人成功混入聖女宮外圍,陸續將線索輾轉傳予她。
郁蘭莘說得含蓄,但海慈卻能明了,畢竟「契若金蘭」一詞,在民間指的是只戀同為女兒身、永無法對男子生出愛戀之心的女子。
「那難不成她們是要借種?之所以離去,是因為如願有孕了?」听了郁蘭莘的話後,海慈「啊」了一聲後,驀地站起身,神情那樣凝重,「若真是這樣,她們的野心也太大了!」
毋怪海慈的眉心如此緊皺,因為這目的著實駭人听聞。
「契若金蘭」借種之事,雖民間也屢有所聞,但那些無法將自身情狀與外人道的女子,多半只是想如一般夫妻般擁有自己的子嗣,並不會特別挑選位高權重,有影響、有上佳資質之人作為對象。
而有目的物色對象的聖女宮,這樣多年來,早不知借了多少種,一待這群身世特殊的孩子長大,她們不僅可以拿這些孩子作為籌碼來要脅,這群生父本就資質優越的孩子們,在她們精心培養下,定也非等閑之輩,待到那天,聖女宮根本可以呼風喚雨、為所欲為了……
「蘭莘。」靜默了許久後,海慈極為沉重的喚道。
「爹,女兒明白,女兒定會加緊探查,絕不任她們陰謀得逞的。」望著海慈沉重又憂心的雙眸,郁蘭莘的話聲輕之又輕,但卻那樣堅決。
「只爹實在擔心你,你就一個人,萬一又像上回……」望向站在花園池畔、臉上滿是無奈的總管,海慈一看就知曉定又有大人物來上門提親,當下嘆氣起身,讓郁蘭莘挽著他的手,兩個人一齊緩緩向園外走去。
「爹,您又來了,上回是因情況緊急,女兒沒來得及喚上人,再加上被酷寒天候影響……可我也記取教訓了啊,況且我其實也有幾個情同姊妹、武藝高絕的江湖好友呢。」
「就沒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好友?」
「爹!」
「乖兒,爹也很為難啊,這幫人天天來求親,什麼時候才有個完啊……」
「沒事的,爹,忍幾年,待女兒人老珠黃了,就再不會有這麻煩事了。」
「乖兒,爹實在不忍潑你冷水,但這事上你著實錯得離譜,相信爹,等爹老得都入土了,這麻煩事也停不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