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當燈火盡滅,巨大棺木轟然落地,眾人的嚷叫聲像被瞬間截斷般,一時間只有無聲的月色灑落在漆黑的棺木上,直至青色鬼火浮現的越來越多,驚叫聲才再次四起。
斜倚臥榻上的程喵和賀月,雙眼瞠睜,愕張著嘴;程喵一杯酒端起還不及就口,賀月正要掀起茶碗蓋的勢子也停住。
「風華曉月的新花招嗎?」程喵問。
「白痴嗎?」賀月橫她一眼,繼續優雅地掀蓋品茗。「這種排場若是我的搞的,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
「說的也是。」陰風鬼火飄向他們了,還是多喝一杯酒壓壓驚比較實在。
賀月喜歡對比又沖撞的東西,不是浮夸的富麗風,就是清簡到虛無的禪機風,眼前傳統的陰慘慘,是她最嗤之以鼻的。
「是沖你來還是我?」就在程喵疑問時,忽地,兩支利箭隨著劃破夜空的叱喊,朝她疾射而來!
「尊月族的月主——納命來——」
看著利箭射穿一旁椅背,椅上的人卻已消失,賀月挑挑眉。「真清楚的答案。」她繼續喝茶。
夜空下,一道拔挺的身形站在棺木上,飄蕩在虛空的青色鬼火瞬間匯聚到棺材四周。程喵一身深色的公子衣袍,卻又罩著女子的薄色輕紗,在月色下隨風飄揚,別在發上的銀珠墜飾襯映著她容顏上那絲不變的慵懶淺笑。
「各位,裝神弄鬼殺不了我,可以出來了。」程喵從容地對著四周道。
此時,一聲又一聲的嘹亮擊響回蕩在夜空,不像樂器,程喵卻已听出這熟悉又獨特的聲音。
「這個聲音……岩擊?!」程喵第一次深蹙雙眉。
四周林木一陣動搖,十多個異族裝扮覆面的男子躍下,每個人雙肩上繞背著銀白色長繩,繩頭皆縛著尖銳錐鉤。
『尊月族的月主,在中原居然是這副模樣。』一名唯一沒有覆面的男子頂著一頭略透深棕的發色走出,開口以異族話問候。
「巴岳,竟然會是你!」認出來人,程喵頗感驚訝。「上岩窟專門到中原來殺我?!」不是吧。
在北境,尊月族和上岩窟是不合,但也沒到你死我亡的地步,現在竟為殺她而來到中原?
驚訝中,上空無數白光交錯,許多細長的白繩索一前一後射入大棺內,錐鉤一扣緊棺木,黑色大棺被快速拖行。
「月主,上岩窟有一事相求。」
在巴岳說話的同時,四、五名覆面殺手躍上棺木,對著程喵橫刀殺了過來。
「上岩窟求人的態度,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哪怕在疾行的棺木上,程喵的身形依然穩定且矯捷避開了左右殺來的刀光劍影。
「面對尊貴的尊月族之主,上岩窟向來有禮。」巴岳高揚著下顎,囂張道。
「那本月主就不客氣回禮了。」程喵伸指挾住劈砍而來的長刀,一腳踢掉隨之撲來的利刃,猛一回身,二把長刀射向巴岳!
巴岳連忙橫刀擋掉,此時程喵躍下棺木。
「這禮太重了,只能退回給上岩窟自己享用。」她一掌擊向黑色大棺木,連同還在棺木上的殺手,同時撞向巴岳一群人。
臥榻上的賀月始終撐著顱側,一派悠閑的交疊雙腳,甚至命人送上酒,僅吩咐下人在四周放出煙火,掩蓋湖邊正發生的事。
風華曉月佔地廣大,以林木區隔開每處庭園,林中皆掛著竹節樂器,任風敲響,竹音回繞;正逢秋末夜風激蕩,嘯鳴著深秋的風韻,一群文人雅士還專門為此音回而來,湖邊的任何聲響在夜風回嘯中,都只當是客人找來賣藝者上演的余興節目。
面對疾馳逼來的黑色大棺木,巴岳和手下連忙退身,只見背著銀白色長繩的手下再次拋出繩索,錐鉤勾住棺木,幾聲喝喊中,黑色棺木被拉起成豎棺,矗立在夜色下。
「想請月主相助一事。」巴岳走到棺木旁道。
「何事?」程喵挑眉。
「尊月族向來與擁有靈藥寶庫的還心谷淵源極深,據傳月主更與現任還心谷谷主紅衣繡妝紫柔莘關系緊密,故想請月主代為問取『明心蘭葉』。」
「明心蘭葉可不算什麼善良的藥物,為何上岩窟需要?」程喵好奇。
「這是上岩窟的事,只問月主是否願意一助?」
「還心谷雖與尊月族頗具淵源,也得遵守還心谷的規矩,其每年只在中秋施放各種靈藥,今年取藥時節已過,本月主無能為力。」
「月主是真無能為,還是無心施援手?」巴岳眯眼。
「上岩窟或許已習慣了強人所難,但本月主沒這個習慣。」程喵一副恕難辦到的揮手。
「不知被逐出尊月族的藍月少主蔚風,月主可還在乎?」
此時棺材蓋忽倒下,棺木內竟是一名十四、五歲的清俊少年,一身淡色衣袍,貌如美玉,臉色卻甚是蒼白,眉心透出沉郁的藍黑之氣,半睜著眼眸,神情恍恍。
「這——」程喵神情驟變,怒問:「你們對他做了什麼!」
「這少年是誰?」見她變臉,來到身旁的賀月忙問。藍月少主她見過,這名少年並不是。
「喂,這個少年是誰?」程喵指著巴岳質問。
「你不認識?」
「不認識呀。」她搖頭。
「不認識你發什麼瘋?」賀月受不了。
「把一個這麼靈秀、充滿未來的美少年裝進棺材,你沒看到驚恐染上他那雙不受世俗污染的的眼眸嗎?多無助呀!」真令人不舍。「這對他的身心靈將造成多大的創傷,這麼沒天良的事也干得出來。」程喵替美少年切齒。
「不認識怎麼知道他充滿未來?」賀月忍著惱火。「眼神恍惚成那樣,根本不醒人事,你也能看到他眼神染上驚恐?!」還心靈創傷咧,真扯。
「心有靈犀呀。」程喵大喊著,隨後一副你不會了解的模樣擺擺手。「美人、美少年的心境,我懂。」
「你要不要問一下藍月少主的情況?」不要見色就忘了族人。
「對呀,說清楚,蔚風怎麼了?」被提醒後,程喵再次正色對上眼前眾人。
「尊月族之主若要他活命,就以血月掌打在此人身上。」巴岳忽道。
「辦不到。」程喵想都不想地斷然拒絕。
「月主是要無視藍月少主的性命了?」
「沒有任何證據如何就說蔚風在你們手中?還有,不如你們先告訴我,此人是何身分?」莫名其妙要她以尊月族的獨門奇掌打向棺中少年,分明有詭。
「月主是希望見到蔚風的一手或一腳來證明此事嗎?」
「那大概只證明了你們上岩窟的手段有多低能,證明不了是蔚風。」嘁。「長點腦子吧,我跟蔚風的手腳沒那麼熟。」真送來她也認不出。
巴岳不動怒,只是冷哼一笑。
「藍月少主是否在我們手中,月主將見到證明。」巴岳一掌將棺材內的少年震飛出,大聲道︰「這名少年就送給月主了。」
「美少年送給我?!」程喵還沒弄清楚狀況,下意識就要接住人,卻見一條舞衣長帶更快卷住虛空的少年;隨著長帶一掃,少年身軀被放到幾步外的草地上。
「剛出江湖嗎?都不怕有詭。」賀月訓誡的橫她一眼。「怎麼教你的!」
「呃……」巴岳任何手段她都有辦法應付,只是想到過度擔心又熱衷訓戒人的「姐姐」,程喵決定展現出受教的樣子。「是,月姐訓得是,幸好姐姐在,不然妹妹可能要中陷阱了。」
她從小被賀月帶在身邊教導多年,有時他像個任她自生自滅的嚴格「兄長」,有時則像個操心過度、叨念又溫柔的「姐姐」。
此時巴岳再次以異族話道。『北境轉幽月,藍芒耀盛時,再會月主。』
「賣什麼葫蘆藥呀!」什麼時候巴岳這麼會搞把戲。
就在程喵嘀咕時,巴岳為首的一群異族人身形瞬間退離,連虛空的青幽鬼火也隨之消失。
「敢到風華曉月撒野,以為這樣就能走人。」
就在巴岳一行人轉身時,卻驚見眼前一道絕代倩影,賀月不知何時已到他們身後,那雙原該充滿嫵媚風情的丹鳳眼,此刻精光掠瞳,傲凜佇立。
「女人,要命就滾開——」巴岳一叱,厲掌對著賀月而去。
賀月美麗的唇畔冷冷一掀,蓮步才邁出,程喵的聲已傳來。
「咳,月姐,此事是沖著『尊月族之主』而來,在事情尚未明朗前,還請月姐手下留情。」
讓賀月出手還得了,這群人會變成風華曉月的肥料,她真的不想和上岩窟結下深仇大恨,以免雙方族群往後在北境演變成殘忍廝殺。
「既然如此,那就——滾吧!」賀月伸手,水袖一振,看似輕輕柔柔的一揚,卻力透雄渾氣勁,只聞狂風嘯蕩,巴岳一行人竟如斷線風箏,被震飛出風華曉月。
「不是請你手下留情嗎?」程喵眺望遠方夜空數道黑點。這力道摔下去,很難不斷手斷腳呀!
「記住,這次是賣你的情面留他們一條命,再有下一次,就是直接替你解決事情。」賀月來到她眼前,眼神不帶半絲笑意,面容上卻是展現那洛神月仙的迷人笑靨,撂完話,她檢視草地上的少年。
「月姐之言,妹子謹記在心。」欸。程喵只能乖乖听話。賀月是警告,若再把江湖風波帶到他的地盤,事情就不會善了。
「你不擔心藍月少主蔚風?」瞧她從頭到尾對藍月少主的事氣定神閑。
「上岩窟弄起人來很刁鑽,蔚風若真是任他們宰割的情況,就不會只是這個動作,我比較好奇的,是他們來到中原的目的。」
「為何要送這個人給你?」賀月對少年的情況皺眉。
「只能等他醒來,親自回答我了。」程喵見她凝重的神色,關切問︰「怎麼樣?」
「棘手。」賀月命人將少年抬下去。「還難不倒我,就再幫你一回吧。」
「感謝月姐。」
「到底會有什麼證明攤在你眼前?」上岩窟的人說得那麼篤定,賀月總感事情不單純。
「誰知道呀!」程喵攤手聳肩,走進棚內,決定繼續喝酒。
「那名少年被獨特的手法點住幾大要穴,一般人怕是要氣血不通而死,但出手的人卻又巧妙的蘊藏內勁在他身上,維持他的命息。」賀月接過下人斟好的酒,沉思道︰「以那名巴岳的武功根本辦不到,可見背後另有高手。」而且這種手法她不陌生。
「巴岳武功雖不差,但向來膽小怕事又愛虛張聲勢,今晚敢來跟我挑釁,我都驚訝了。」上岩窟高手之多,偏偏派一個巴岳來,真不知玩什麼玄虛?
「小心為上。」
「放心吧,我可是專扛五湖四海的『喵少爺』,什麼陣仗沒見過。」程喵信心十足繼續舉杯一敬。
過沒幾天,程喵收到來自古城的消息,城主任燦玥親自下令,要她走一趟「金剛般若寺」,解決一件來自朝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