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板真的死了?」萬保慶剛從開雲山取藥回來,便沖進于海秀的書齋里。
于海秀正審閱著帳房送來的帳目,連抬眼都不曾,「嗯。」
見他如此氣定神閑,彷佛無事人的樣子,萬保慶懵了。「我剛才听說督捕大人押你去審問,疑你就是殺害薛老板的凶手,你……」
「什麼押?」于海秀抬起眼瞥了他一記,「哪個混帳跟你說我是被押去的?」
「我在城郊官道上的茶亭就听說了。」萬保慶焦急地問︰「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是誰殺了薛老板?」
「先讓我把這幾筆帳目核對完……」于海秀說著,專注地核對確認著帳目,須臾,他擱下帳冊,打直身子,微微後仰並伸了個懶腰。
看他一派輕松,萬保慶不覺懊惱地道︰「攤上這事,怎麼你還一副悠閑樣?」
「你記得湖仙嗎?」他直視著萬保慶。
萬保慶微頓,「一年前死在城郊山溝的舞伎?」
「就是她。」于海秀說道︰「這已經是第二個跟我扯上關系的女人遭到殺害了。」
「咦?」萬保慶陡地一震,「你是說……」
「湖仙喜攀權貴,仗著自己結識不少官商要員,盛氣凌人,一群姊妹們都讓她得罪光了,所以當初她出事時,我沒多想……」他目光一凝,「可如今相隔一年,薛老板也遭人殺害,這就有點蹊蹺了。」
「你是說……殺害薛老板的凶手是針對你?」萬保慶疑問。
他點頭,「我認為這兩起命案的凶手是同一人。」
「什麼……」萬保慶一震,「你得罪了誰?若是針對你,為何不是對你下手,而是殺害她們?」
「也許凶手想嫁禍于我,上次沒成功,可這次……」他說︰「凶手成功地讓我成嫌犯。」
「衙門無憑無據,倒也不必太擔心在意。」萬保慶說。
于海秀目光一凝,神情肅穆地道︰「我沒做的事,自然是不必在意,可我擔心的是……如果凶手真是針對我,那麼就可能還會有下一個受害者。」
聞言,萬保慶陡然回神。
「你是說凡是跟你有關系的女人都可能成為凶手的下一個目標?」萬保慶不解地道︰「少當家這兩年來可與誰有過沖突?或是爭風吃醋嗎?」
于海秀瞥了他一眼,「你知道我從來不爭風吃醋的。」
他的不爭風吃醋是因為從來不曾出現過讓他動心的女子,他雖與不少女子有過曖昧,但多為逢場作戲。
這幾年來,跟他于海秀的名字扯在一起的女人多著去了,為何湖仙跟薛秀嬪會成為凶手的目標?
「恩小姐還不知道這事吧?」萬保慶問。
「汪嬤嬤還瞞著她,但她精得很,遲早會發現的。」于海秀話鋒一轉,「你去那天晚上進出梅月閣的客人有哪些,一個都不能漏。」
「我立刻去查。」萬保慶說著,將他自開雲山帶回來的藥膏放在他案上,「你要的藥膏。」
于海秀拿起藥膏,點了點頭。
他那日便是去仁安堂問了這瓶藥,才會在薛秀嬪的邀請下赴了梅月閣之約。
當年他跟萬保慶玩爆竹,不小心炸傷了自己,他爹便是到仁安堂買了這瓶袪疤除痕的藥膏才使他未留下疤痕。
擔心無波的腳留下疤,他便去仁安堂問這藥,沒想老藥師說這藥膏是開雲山一名老道的獨門秘方,原是以寄賣方式擺在各地藥行出售,可如今老道的弟子已將此藥膏做為獨門生意,得上開雲山的道觀才能購得。
因此那日自梅月閣回來後,他便讓萬保慶翌日一早便出發前往開雲山尋藥。
是誰殺害了薛秀嬪跟湖仙?如若是沖著他而來,那麼凡是跟他扯上關系的女子不就都有可能成為下一個受害者?
倏地,無波的身影出現在他腦海之中,教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不,只要他于海秀活著,誰都不能也不準在他眼皮子底下動無波一根汗毛!
無波以手指自小瓷罐里挖出一抹白中帶黃的藥膏,輕輕地涂在傷口上。
藥膏是于海秀讓萬保慶特地去開雲山取回來的,說是能消炎鎮痛、袪痕除疤。那藥膏抹在傷處,不刺痛,涼涼的,很是舒服。
先前大夫給她的敷料已經極具療效,傷處早已消腫褪熱,一點都不覺不適,于海秀是擔心她留下疤痕,這才要萬保慶花上兩天時間前往開雲山的道觀取回這款奇藥。
而也就是這份擔心,教他攤上薛秀嬪這樁案子。
據他說,他便是去仁安堂問這藥時遇上薛秀嬪,並在薛秀嬪以「引見兩位同行藥商」的邀請下去了梅月閣。
她的小腿曾經被停在旁邊且沒有防燙蓋的排氣管燙傷,也留下一塊淡化不了的疤痕,同學勸她去做雷射除疤,可她其實不在意留疤,更不想花那筆錢。
「我不在意啊!」于海秀將藥膏塞給她,並叮囑她一定要按時計次的涂抹時,她一派輕松地說。
「我在意。」他直視著她,神情嚴肅而認真。
當他對她說「我在意」的時候,她在他眼里看見了溫柔及疼惜,而這讓她很困惑,很混亂。
他是主子,她是奴婢,即使有伴讀之職,免于日常的勞動,但兩人之間終究有尊卑高低之分。
可他對她總是越線,而就是因為他總是越過了那條界線,使得她患得患失、傍徨迷惑,甚至對他生了不該有的心思及念頭。
她一直是個活在二次元世界里的人,沒有談過戀愛,沒有特別迷戀的偶像,她喜歡的都是她戲稱為紙片人的漫畫角色。
除了她喜歡的紙片人,從來沒有誰讓她有這種胸口煩悶、心髒抽痛、心跳急促、呼吸困難的感覺。
然而,他總是越過那條主婢的界線是為什麼?他說要她當通房是逗她的,也就是說他對她並沒有那種佔有的想法,那麼他為什麼要對她如此特別?
她觀察過,也曾經旁敲側擊地從汪嬤嬤那兒打探過,他從來不曾對府里任何一個婢女丫鬟如此,為何她享有不同于別人的待遇,甚至是禮遇呢?
難道是因為她會設計鞋子?
一定是如此,因為每次看見她的設計稿時,他的眼楮就會發光發亮。
如果他對她好,待她特別,只是因為她「有用」,還真是讓人沮喪呢!
「無波,你好了沒?」于海恩興高采烈地沖進她房里,兩只眼楮閃亮亮地,「快點啦!」
今天無波要陪于海恩去四寶齋買紙筆硯墨。
發生惡犬攻擊的意外後,于海恩曾擔心于海秀會好一陣子都嚴令她不準出門,沒想十日不到,她又有機會出府,可是從昨晚就興奮得睡不著覺了。
「就好了。」她看著彷佛急著要飛出籠子的金絲雀般的于海恩,蹙眉笑嘆。
趕緊涂上藥,穿了于海秀那天給她的新鞋,再穿上一件暖呼呼的短罩衫,她便帶著于海恩及另一名丫鬟珠豆出門了。
珠豆是豆六的妹妹,今年只十三,他們兄妹倆是于海秀從人口販子手里救下來的,只要再遲一步,就會被賣給無良的雜技團,從此過著如牲畜般的生活。
汪嬤嬤說于海秀決定整頓牙市,並與牙行及官府之間斡旋協調以成立官牙,再將牙市買賣列管,便是因為在廣和西大街親眼見了那些遭非法賤賣的孩子之慘況,才有了整頓牙市的想法。
他有著充滿侵略感的外在,卻有一顆溫煦柔軟的心,這樣的反差,或許就是讓她不自覺地對他產生情愫的原因吧?
這是她第一次對真人產生這樣的感情,因為不曾有過,也因為他根本不是她能喜歡的人,她心里慌得很。
雖說目的地是四寶齋,可難得出門的于海恩一路上走走停停,這邊看那邊模的,興奮極了。
「是賣杏仁酥飴的!」看見賣酥飴的攤子,于海恩興高采烈地靠了過去,「無波,小浪喜歡吃酥飴,我們給他買一些回去。」
初時還會欺生的于海恩,如今卻對無浪很是維護,每次有什麼好吃的總是不忘給他留一份。
「怎麼現在對小浪這般好?」她笑問著。
「小浪也對我好呀!」于海恩說︰「只有小浪夸我字寫得漂亮,圖畫得好。」
听著,無波忍俊不住地一笑。
因為從前不喜學習,于海恩的字實在差強人意,不論是想吹捧她還是鼓勵她,都很難昧著良心,可是無浪總是在一旁以熱烈的眼神看著她寫字作畫,然後用真誠的眼神及語氣贊美她。
明明她寫的是狗爬字,無浪會說︰「恩恩的字好漂亮!」
明明她畫的不知是豬還是狗,無浪會說︰「恩恩畫得好漂亮!」
他一直跟著于海秀叫她恩恩,盡管旁人糾正他,他也改不了口,而于海恩也默許他喊她恩恩。
「老板,我要一盒杏仁酥飴。」于海恩說。
那老板打量著她,像是在確定著什麼。「你……你是飛馬行于家的女兒?」
于海恩微頓,不加思索地應下,「是。」
老板一听,立刻露出了嫌惡又鄙夷的眼神,「你走吧!我不做你們于家的生意。」
聞言,無波、于海恩及珠豆都一怔。
這時,鄰近的攤販得知她是于海秀的妹妹,一個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無波立刻意識到什麼,決定馬上將還不知情的于海恩帶走。
可還來不及開口,于海恩已氣呼呼地質問著老板。
「為什麼不賣我?」于海恩像頭發怒的小豹子欺近攤子,兩只眼楮直勾勾地看著他。
「瞧你才十來歲,卻目光凶狠,一副要吃人的樣子!」老板哼了一聲,「果然是殺人凶手的妹妹!」
于海恩陡地一震,「你說誰是殺人凶手?」
「當然是于海秀。」他說︰「大家都知道他辣手摧花,殺了仁安堂的薛老板!」
「什麼?」于海恩震驚地看著他,難以置信。
「薛老板多年來送藥給貧苦人家,是位活菩薩,于海秀求歡不成就殺害了她,根本禽獸不如!」
于海恩氣得聲線發抖,「你……你胡說,我大哥才不是殺人凶手……」
「恩小姐,我們走。」無波上前抓著她的肩膀,想將她帶離現場。
于海恩向來不是個溫順的,掙月兌了她,氣呼呼地沖上前去,便要將老板攤子上的酥飴給掃在地上。
無波及時地拉住她,將她緊緊抓著,「恩小姐,不行。」
「他胡說!我大哥不是凶手!我大哥是好人!」于海恩激動得掙扎著、嘶喊著,兩條腿不斷地往攤子又踹又蹬。
「大家瞧瞧她撒潑的樣子!听說她之前氣跑好幾位教書先生,看來不假。」
攤販們你一言我一句地議論著,讓于海恩更加失控。
「這是在做什麼?」突然,一聲沉喝傳來,現場頓時安靜下來。
兩名身著官差服飾的衙差與一名黑色勁裝的男子走了過來,正是督捕劉沛及其手下。
「官爺,于家的小姐在小人攤子鬧事。」老板見衙差來了,立刻告狀。
「明明是你含血噴人!」于海恩指著他鼻子,氣呼呼地道。
「薛老板死在梅月閣,你大哥是最後跟她見面的人,不是他動手是誰?」老板說。
知道眼前這看來只十歲上下,性子脾氣卻相當火爆的小丫頭居然是于海秀的胞妹,劉沛不禁一震,並上下打量了她。
「薛秀嬪一案尚在調查當中,未有定論,爾等不該未審先判,就算于海秀真是凶手,也不該罪及家眷。」劉沛神情肅然,義正辭嚴地道。
督捕大人開了口,其他人也未敢再多加議論,一個個模模鼻子各忙各的去了。
「多謝大人解圍。」無波恭謹道謝。
劉沛轉身,看著年齡最長的無波,「你是……」
「民女是恩小姐的伴讀。」無波眼底盈滿謝意,「幸好大人及時出面,否則恩小姐怕是要惹禍了。」
劉沛看著一臉余怒未消的于海恩,蹙眉一笑,「恩小姐小小年紀,可是一點都不服軟呢!」
于海恩無畏地直視著劉沛,「我大哥不是殺人凶手,誰再亂說,我一定撕爛他們的嘴。」
「恩小姐。」無波輕輕地抓住了她的肩頭,暗示她不要在官爺面前胡說。
劉沛眼一低,目光一掃,驚見無波穿在腳上的那雙樣式奇怪的繡鞋,但讓他震驚的不是那不曾見過的鞋子款式,而是鞋面上那只精繡的白蝶。
「姑娘的鞋……」劉沛看著她,「真特別。」
無波微頓。他為何會注意到她的鞋呢?雖說她這鞋款確實特殊,可男人通常不會注意女人腳上穿了什麼。
「不知道姑娘的鞋是哪兒買的?我夫人十分喜歡蝴蝶,我想給她買一雙。」劉沛說。
「這鞋是我們少當家給的,我不清楚是在何處或向何人購得。」她據實以告,「我家小姐還要上四寶齋采買置辦,先行告辭。」
「慢走。」劉沛微笑一揖。
無波帶著于海恩及珠豆轉身離去,而在她們身後目送著她們離開的劉沛正神情凝肅地陷入沉思。
這兩日他復驗了一年前花漫樓舞伎湖仙一案的相關證物,發現當初湖仙的案子雖疑點重重,卻草草結案,經他查問,才知道原來湖仙與幾位官家老爺及公子多有往來,怕牽連太深,官衙便沒繼續追查下去。
在湖仙一案的證物中,有一雙不合腳的湖綠色繡鞋,鞋面上繡了一只白蝶。
前幾日在梅月閣中遇害的薛秀嬪,腳上也套了雙不合腳的湖綠色繡鞋,鞋面上一樣繡了白蝶。
而那兩雙鞋上的白蝶繡樣,就跟剛才于家伴讀丫鬟腳上的一模一樣。
她說繡鞋是于海秀給的,那麼……湖仙跟薛秀嬪腳上的繡鞋也是于海秀給的嗎?可為何她們腳上的繡鞋卻是不合腳的?
不管如何,這兩樁命案肯定跟于海秀月兌不了干系。
站在金記繡莊的櫃台前,無波正等著結帳。
臘月已至,汪嬤嬤想給無浪縫件溫暖的坎肩,可卻發現線卷顏色不齊,便要她今天到金記繡莊幫忙補足線卷跟縫針。
于海恩原是想跟的,但她還有兩份數學習題未完成,無波便不讓她來了。
本來擔心于海恩知道薛秀嬪遇害一事扯到她大哥身上,會對她的心情及學習造成影響,但幸好她是個粗線條的孩子,又對她大哥有著堅不可摧的信任,倒也沒將這事放在心上。
「姑娘,你這兒的針線一共三十文錢。」掌櫃的說道。
「好的。」無波在荷包里拿出兩串錢,一個個點數著,共數了三十個擱在櫃台上。
「我讓伙計幫姑娘把東西包起來。」掌櫃說。
「有勞。」無波點頭微笑。
突然,有人自她身後抓住了她,喊著,「默雨!」
她陡地回頭,只見身後站著一名清姿雅質的少婦,少婦看見她的正臉,瞬間露出悵然又抱歉的表情。
松開手,少婦尷尬地道︰「真是失禮了。」
掌櫃的朝少婦輕輕喊了聲,「少夫人。」
听見掌櫃的出聲,無波才知道眼前這個似乎將她錯認為誰的美麗少婦正是金記繡莊的少夫人。
她是照山來的,對黔陽的人事都不清楚,自然也不知道金記繡莊的少夫人是何人。
「剛才看著姑娘的背影身形,以及……」她看了無波腳上的鞋子兩秒,「姑娘的鞋子,還以為是我妹妹默雨,驚嚇到姑娘,還請見諒。」
聞言,無波本能地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為什麼一雙鞋子會讓她誤以為看見妹妹呢?
「姑娘,你這鞋……」李默秋語帶試探地問︰「是哪來的?」
「是我家主子給的。」這已經是第二個對她鞋子產生興趣及感到好奇的人了。
前兩天,督捕大人也問過她同樣的問題。
「你家主子是……」李默秋急切地問。
「我是飛馬行于家的下人。」她說。
李默秋微頓,像是明白了什麼。「原來你家主人是于少當家……」
無波實在太好奇了,她腳上這雙鞋的款式新穎,可她發現不管是督捕大人或是眼前的金家少夫人,注意到的其實不是鞋子的樣式,而是鞋面上的繡樣。
「少夫人方才似乎將我誤認是誰了……」她說。
看無波一臉疑惑,李默秋歉然一笑。「姑娘的身形與我妹妹默雨極其相似,又見姑娘鞋面上繡著白蝶,我才會認錯。」
果然是她鞋面上的繡樣引起了金家少夫人的注意。那天督捕大人問她鞋子何處購得,也是因為他夫人喜歡蝴蝶。這是巧合嗎?
這鞋面上的白蝶是有什麼神奇的吸引力?還是……她試探地問︰「少夫人的妹妹也喜歡蝴蝶?」
李默秋蹙眉一笑,眼底閃著悲傷的淚光,「是的,而且這蝴蝶繡樣是我妹妹默雨畫的。」
聞言,無波陡然一震,更多的疑惑猶如瞬間聚集的烏雲,層層疊疊地壓在她頭上,彷佛隨時便要下起一場滂沱大雨。
「這白蝶繡樣是少夫人的妹妹所畫?」她驚訝地問。
「正是。」李默秋頷首,「默雨精于縫紐及繡工,而且擅長描繪繡樣,她非常喜歡蝴蝶,鞋面上總是繡著各式各樣的蝴蝶,白蝶尤其是她所偏愛……」
听著,無波不自覺地倒抽了一口氣。
看來,她一直在意著的「那個人」已經呼之欲出了。
「我想……」她眼底有著她不自知也藏不住的落寞及沮喪,「我腳上這雙鞋應該是出自少夫人妹妹之手。」
李默秋眉心一檸,露出疑惑又悲傷的表情,「那是不可能的。」
李默秋的神情讓她微頓。不可能?那麼于海恩房里那些精致華美的鞋及她腳上的鞋是誰做的?
「姑娘不是黔陽人吧?」李默秋問。
無波點頭,「我是從照山來的,才來不到三個月。」
李默秋悵然苦笑,「那麼姑娘便不知道我妹妹李默雨早已失蹤兩年余了。」
聞言,無波陡地瞪大眼楮,「失蹤?那這白蝶繡樣是……」
「是默雨給于少當家的。」李默秋慨嘆著,「于少當家經常來買針線並訂制特殊稀仃的絲線,也因此跟三天兩頭便往我這兒跑的默雨相識……」
「我們少當家來買針線?」她听到了什麼?一個大男人經常來繡莊買針線?
「嗯。」李默秋點頭,「他說是送人的。」
听了李默秋的話,她沉吟須臾,若有所思。
這麼說,「那個人」不是李默雨,而是另有其人……也就是說于海秀將她設計的鞋樣及失蹤的李默雨所畫的繡畫都交給另一個女子了?
突然,她想起剛才李默秋說的話——
「少夫人說令妹已經失蹤兩年多,她……她怎麼了?」
「她……」提及失蹤兩年多的默雨,李默秋難掩悲傷地濕了眼眶。
「對不住,我不該問。」無波自知不該探人隱私,也不該揭人傷口,但是她實在是太好奇了。
「不,其實也不是什麼秘密……」李默秋輕輕地抹去眼角的淚,「默雨失蹤的事,黔陽無人不知,可知曉內情的人卻只我一個。」
無波毫不掩飾自己的困惑及想知道真相的渴望,「內情?」
李默秋看著她,慨嘆一聲。
「外面有人謠傳默雨與情郎私奔,真的是一派湖言。默雨與周家的少爺情投意合,早已互許終身,怎可能與人私奔?如今子杭還痴心地等著她,相信她會回來,可我知道……」說著,她聲線哽咽,難掩悲傷及絕望,「我知道默雨凶多吉少,不會回來了。」
看著李默秋悲傷絕望的模樣,無波心頭一揪,「少夫人……」
李默秋噙著淚水,努力地平復著情緒,「她失蹤的那天穿著她最愛的湖綠色衫裙,連繡鞋配了一套,梳著精致的發妝,一頭的簪釵步搖,說要去見重要的人,那不是要與人私奔的樣子,她能與誰私奔呢?她……她必然是出事了,她……」
李默秋話未說完,便驚叫一聲,因為,無波在她面前昏了過去——
湖綠色的斜襟上衫跟羅裙,湖綠色的繡鞋,還有鞋面上那對翩翩起舞的白蝶……無波曾經遺忘的細節,突然出現在她眼前。
那猶如缺片拼圖般的的破碎記憶,出現了全新的一片拼圖。可她在哪里?那凶手又是誰?
她不能逃,她不能怕,她無論如何都要將那個凶手的臉看清楚……
「小浪!別……別去……」
血噴濺在她驚恐的臉上,小浪在她眼前斷了氣,凶手的臉龐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她知道這是惡夢,這不是真的,可是她醒不過來。
她奮力的掙扎著,像是沉入了無聲無影的黑暗深海里,哭喊也無聲。
突然,一只強而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
她猛然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于海秀那張粗獷卻好看的臉,還有那雙深邃得讓人迷憫的虎眸。
于海秀目光如熾卻又溫柔的注視著她,眼底盈滿疼惜跟憐愛。
不因別的,只因她在夢里哭喊著、掙扎著,就像上次一樣。
她的夢里有什麼?在她的夢里有誰在傷害著她,追逐著她?她在照山發生了什麼事嗎?想著這些,他的心髒像是被刀劃開了般,很痛。
「是我,我在這兒。」他聲線低啞又溫柔。
迎上他那堅定又溫柔的眸子,無波那驚恐又無措的情緒像是翻過堤防的洪水般,瞬間傾瀉而出。
她知道惡夢里那個死去的女子是誰了,也就是說︰歷史可能重演,她跟無浪或許會再次因為發現什麼而遭遇死劫。
那個地方是哪里?那間密室又在何處?她跟無浪安全嗎?不,她不能讓同樣的事情再發生,可是她能怎麼做?她連半點頭緒都沒有呀!
她無助地望向他,身體不自覺地顫抖著。他能保護她跟無浪吧?至少在他身邊,他們姊弟倆是安全的吧?
看她眼底滿是無措及驚惶,身體因為難以負荷的恐懼而顫抖著,他不禁感到心疼不舍。
那彷佛天不怕地不怕,還總是以下犯上慰著他的她,竟因惡夢而渾身發顫。
情之所至,他伸出勁臂將她一把擁入懷中,緊緊地圈住。
「你夢里有什麼?為什麼你總在惡夢中哭醒?」
于海秀低沉的聲音穩定了她起伏無措的心,她以為自己會因為驚羞跟矜持而推開他,可是卻沒有,他溫暖的懷抱及有力的雙臂給予她滿滿的安全感,他讓她知道……在他身邊,她是安全的。
「不管你從前發生過什麼事,受過什麼傷害,我都不會讓它再發生。」于海秀低聲地安慰著她,向她承諾及保證。
不知是對他卸下了男女之間的防備,還是甩月兌了主婢之間的束縛,她情不自禁地伸出雙手抓住了他。
她將臉貼在他胸前,閉上眼楮聆听著他穩健而規律的心跳聲,原來擁抱有這樣的力量,原來真有如此令人放松且安心的胸懷……
忽地,有人走了進來,正是李默秋。
見于海秀將無波擁在懷中,李默秋先是一愣,隨即淡淡一笑。
讓人撞見這一幕,無波羞赧又尷尬,她趕緊推開于海秀的胸膛,不知所措地低下了頭。
「姑娘,你可嚇壞我了……」李默秋走上前來,「還記得發生什麼事嗎?」
迎上李默秋溫柔的眸子,無波怔愣了一下。
她記得,當時李默秋正跟她提到妹妹李默雨失蹤的那一天所發生的事,然後她就失去意識了。
因為在那一刻,她知道透過原主的殘缺記憶而遺留在她腦海里,總令她惡夢連連的那具無名女尸是誰了!
那是李默雨,失蹤了兩年多、被謠傳與情郎私奔的李默雨。
李默雨死在誰人家中?為何她跟無浪會在那里?原主死去之後,她穿越到原主身上又重生了,如今這個時候……李默雨還活著嗎?
她無法將自己所經歷的事情說出來,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可能挽救一切,如果她跟無浪可以扭轉過去且活了下來,那李默雨呢?
「你突然不省人事,我只好差人到飛馬行去通知于少當家。」李默雨笑瞥了于海秀一眼,「少當家一听說你在這兒昏了,像插了翅膀似的飛奔而來。」
听李默秋這麼說,無波下意識地瞄了于海秀一記。他這麼緊張她?
「看來這位姑娘對少當家來說十分重要。」李默秋這話有點試探的意味。
于海秀未加思索地道︰「她對我來說確實很重要。」
聞言,李默秋驚訝地眨了眨眼楮,而無波則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他剛才當著李默秋的面說她是很重要的人?慢著,這算是……告白嗎?
她重要在哪里?因為她得到于海恩的認可及仰賴?因為她有設計鞋子的才華?如果她什麼都不會,什麼都沒有,他還會覺得她重要嗎?
「自從仁安堂的薛老板發生不幸後,各種流言蜚語全扯上于少當家,我還擔心于少當家肯定為此事焦頭爛額,煩躁不已……」李默秋笑看著他,「少當家雖風流不羈,可我相信你的為人,你絕不可能是殺害薛老板的凶手。」
李默秋堅定地、發自內心的深信著。
「謝謝少夫人的信任。」
「少當家雖出身江湖,卻是個溫潤真誠之人,默雨從前總跟我說起你……」李默秋輕聲說道。
于海秀淡淡一笑,「希望她說的都是好話……」
「自然是好話。」李默秋語帶深意地道︰「少當家一直以來就像是無根浮萍,今後……但願有人能在你心里埋下種子,成一畝田,好教你心有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