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鎮原本叫溫家屯,以溫家人為主的屯子,住的人都姓溫,沒有一個外人,族長、村長全是自家人。
慢慢地,有異姓人移入,但是因為溫氏家族太過龐大也十分團結,因此這些外姓人沒法佔什麼便宜,只能接受溫家人管束。
只是一代代傳下去,族中有出息的子弟漸漸向外發展,他們或去了縣城做生意,或搬到府城與當地人爭利,甚至到了京城,其中以溫守正一脈最為風光,官居五品,縣太爺見了都要曲膝行禮。
曾經何時,搬入溫家屯的外姓人越來越多,族群繁衍之快出人意外,溫家人在人口數上不再佔有優勢,隨著族中子弟的減少,說話權也落了下風,優秀的孩子去了外地,只剩下資質愚笨的守家。
這時候,趙、沈、高三姓在溫家屯扎下根,三家人聯合抵制溫家人,意圖孤立溫家。
不過底蘊雄厚的溫家不是他們想扳倒就能扳倒的,多次鍛羽而歸後,他們聯名上書,當然也送了 一些銀子,最後溫家屯成了過往歷史,更名為「四喜鎮」。
四喜指的溫、趙、沈、高四姓人,但在溫守正因大皇子一事落馬後,四家排名隱有異動,如今是趙家人打頭,為四喜鎮首富,鎮上一半商鋪為趙家所有。
但是在土地方面還是溫家人穩佔上風,畢竟他們是最先來到的開荒者,四喜鎮大半的田地都在溫家人名下,溫家家訓有雲︰若是有意拋售土地者只能售回給溫家人,有違此訓便是背祖忘宗,一律逐出宗族,土地收為祭田,以養貧戶和修葺宗祠用,外姓人不得買賣。
雖說這條家訓與律法不符,可沒人敢違抗,少了家族護佑等于無根之人,不論出外求取功名或經商都會被人瞧不起,因此謹守家訓的溫家人是四喜鎮大地主,每年佃出去的土地回收四成的糧食足以喂養一族人,還有余糧。
「什麼意思,我們自己的宅子為什麼不能進去?」
咫尺天涯,近在眼前的朱漆大門卻不得入內,被人攔阻在外,身為主人的溫雅等人十分氣憤,那是他們的祖宅,憑什麼不給進,看他們一群婦孺好欺負嗎?
「你們在這大呼小叫也沒用,這是族長和族中耆老所下的決定,溫守正觸犯國法流放在外,依族規收回名下財產收歸族中所有,我們也是情非得已……」
「族里什麼時候有這條規矩,你們把族規拿出來讓我們瞧瞧,若是只是嘴上說說我們可不認。」欺人太甚,難道沒了男人就要受人欺辱,那還得問問她服不服。
「對,我們不認!」
「不認、不認、不認,這是我們的家……」
幾個小的齊聲大喊,把攔門的人弄得非常難堪,不少走過路過的百姓也指指點點,交頭接耳的說起小話,讓他們頓時面紅耳赤,眼神閃爍。
是人都有私心,尤其是趙家族人的鋪子一間一間的開,銀子賺得滿盆滿缸,看得只靠著田地過活的溫家族人眼紅不已,想著能有更多銀子就好,當個腰纏萬貫的富家翁。
正好溫守正一家出事的消息傳回四喜鎮,一听他們落難,族人們先是憂心忡忡,唯恐受連罪牽扯,而後听到禍不及全族,只是溫守正一家流放三千里外,腦筋動得快的人便打起溫家老宅的主意。
起先他們以為全家老少一起流放,包括女人、孩子,因此便由族長出面和耆老商量,以辱沒先祖為由強行收納他那一房在四喜鎮所有的家產,溫家老宅是祖宅,當然由族長取得,其他私產則讓溫守正那一輩的老人去分。
不是誰子孫多就分得多,看輩分,自家分得的自家再去分,不然一堆子子孫孫哪夠分。只可惜族長才叫人將溫家老宅收拾好,正準備擇日搬進老宅子時,華氏帶著孫女、孫子歸府了,這才趕緊喚人來攔門不讓進。
「咳!咳!這是特地為你們新設的,畢竟咱們溫家數百年來也沒個做奸犯科的人,還是罪大惡極的那一種,差點害全族人要受株連。」誰不怕死啊,明哲保身方為上策。
溫雅神色清冷的往前一站。「這位族叔,規矩是人定的,隨時都可以改變,既然皇上都沒治我們罪,族規能凌駕聖恩之上嗎?你們是不是沒把皇上放在眼里。」
「這……」一提到皇上,見官就腿軟的溫家族人膽兒發顫,你看我、我看你,面色發虛。
「還有呀!溫子望、溫子和、溫子平往前站。」她冷聲一喝,把弟弟們拉出來站樁。
「是,二姊。」
三個男孩高矮不一的站出來,與溫家族人面對面相望。
「祖父這一脈並未斷絕,我們有自己的子嗣可以繼承,不勞各位族親費心了。」溫雅語氣冷冽,只差沒說出︰你們霸佔我們財產還有理了,見過不要臉的,但沒你們這般骯髒齷齪,堂而皇之剽竊做賊還說賊不可恥,鼓勵大家賊爹生賊子,一窩子賊子賊孫。
只不過是想著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她沒把話說絕了,不然真撕破臉了,大家臉面都難看。
「可是……呃,族里耆老做的決定,我們無法做主。」他們也只是來幫忙看門的,哪敢自作主張。
「我們都回來了,後頭還有口棺木,你們真要我們連家都歸不得,露宿溫家老宅門口嗎?」真惹毛她,她一把火燒了房子,誰也得不到,再在原地蓋幾間茅草屋,臊死那些為老不尊的老不修。
「……」看著運棺的馬車,再看向一字排開的孩子們,內心頗為掙扎的溫家族人還是狠下心不放行。
其實他們分的不多,也就幾畝水田而已,真正拿大頭的是族長和耆老們,不過有這幾尊大神在上頭壓著,做小輩的哪能說什麼,即便心中有愧也咬牙無視了,他們也有自己的妻小要養活。
「保哥兒,當年你背上生了爛瘡,看了無數大夫都治不好,奄奄一息只剩半口氣時,是你三叔連夜求了貴人得來半支百年人參吊著你的命,又守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從閻王手中搶你這條命,怎麼,如今出息了,學會了忘恩負義是吧!」
「三……三嬸娘,你還在呀!」是誰誤傳了消息,說她受不了家敗的打擊去了?
素面朝天的華氏只在發間插一根烏木簪子,她面容憔悴的走下馬車,雖然消瘦了不少,可日的威儀仍在,她看似平靜無波的眼楮一掃過,攔門的族親差點跪地求饒。
「喊!你巴不得我早死了是不是,免得挾恩求報,讓你里外不是人。」人心易變,往日口口聲聲說要報答他們的少年已不復見,只剩唯利是圖的糙漢子了。
看起來比實際年紀老幾歲的中年男子面上一臊,干笑的搓著手。「怎麼會呢!三嬸娘,我天天盼著你身子康泰,長命百歲,看到你硬朗的模樣我真的很開心。」
「呵呵……是嗎?口蜜月復劍,連在自家宅子終老都不行,如何長命百歲,要不你也給我一 口棺,把我和兒子媳婦埋在一塊,下了黃泉地府好跟溫家列祖列宗訴訴苦。」變了、變了,全都變了,全是假話,沒一句是真的。
「三嬸娘……」他臉上發燙,臊得不敢抬起頭。
「二狗子是吧!那只斷掉的腿還好用嗎?當初不是我丈夫及時為你接骨,你這會兒該改名溫瘸子了。」
華氏神色蔑然的睨了眼小名二狗子的那人左腿,他面黑如炭看不出臉紅,但卻悄悄把斷過的腿往後縮,知道羞恥。
「還有你,平安家的女婿,姓張,我們溫家的事你也來湊熱鬧,記得你家老大出世的時候難產,怕是要一尸兩命了,我家老頭在你媳婦腰上扎了兩針,這才有你的一家三口子……」個個都是白眼狼,得了恩惠轉眼往腦後丟。
毫不客氣的華氏一一點名,叫出在場一眾人的乳名,並一個一個細數當年他們欠下的恩情,幾乎每一戶的溫家族人或多或少都受過溫守正的幫助,有一年尚未改名的溫家屯起火成災,還是他讓人送來上萬斤白米和布匹,他們才渡過最窮困的時日。
可惜一片好心全喂了狗,升米恩斗米仇,一旦沒法從他們身上挖到好處了,個個一轉身便恩將仇報,不逼死恩人不罷休。
「夠了,華秋雲,你胡鬧也該有個分寸,在眾人面前胡說八道什麼,你們這一支犯了不可饒恕的大罪,我沒在祖譜上除名已經是厚道了,休要鬧得天怒人怨才來悔悟。」一名身著繡如意紋暗青色綢服的老者拄著手拐自剛停妥的馬車下來,步履有些蹣跚。
「溫老狗,還沒死呀!我以為回來得給你上香。」都老得滿臉褶子了還惦記她家老宅,想帶進棺材嗎?
「放肆!」他以拐拄地,顯得憤怒。
「別人不知道你,我可是連你幾歲尿床、幾歲偷看隔壁嬌子淨身都一清二楚,叫你溫老狗還真沒叫錯,你三歲以前叫狗娃,如今狗娃老了不是老狗嗎?你吼什麼吼,嗓門大嗎。」
華氏與族長同輩,剛成親那幾年也住在溫家屯照顧年邁的公公婆婆,而後溫守正入了宮為醫官,這才帶一家老小進了京,住進以前公公當太醫時的宅子,子承父業薪火相傳。
溫守正的父親是得了貴人賞賜才辭官歸鄉,當時他還不到四十歲,只是有感在宮中的步步艱難才急流勇退,沒想到多年以後兒子的醫術過人又進了皇宮,于是溫家又多一名太醫,沒幾年成了太醫院院使,掌管太醫院。
「華秋雲,休得無禮,看在守正的分上我不與你計較,不過這宅子已收為族里所有,不再是你們這一支的財產,你們還是速速離去勿做糾纏。」這老潑婦太氣人了,竟把他年輕時的事挖出來,公諸于世。
心里氣惱不已的溫守成表面裝得很和善,老樹皮一般的臉皮硬是擠出令孩童啼哭的可怖笑臉。
「呵!說得還真順口,我老婆子的子孫可還健在,你憑什麼將我們的私產收入族中,不要臉的老狗真把自個兒當回事了,我呸!」她朝他呸了一 口痰,表情倨傲。
「我是族長……」他說了算數。
「族長又如何,敢佔我家的家產我跟你沒完,別想顛倒是非來掩飾你的私心。」他那點心思瞞得過誰,昭然若揭。
被戳破了隱而不宣的心事,溫守成面色難看。「這是族里耆老共同做出的決定,由不得你不從。」
他拿出族老做威脅,意思是你想得罪全族人,還是吞下暗虧自個兒走人。
「你……」她怎麼能任他猖狂。
「祖母,咱們回老宅是皇上金口親下的皇令,族長有幾顆腦袋可砍,他想死咱們犯不著攔他。」溫雅冷著聲站在祖母身側。
皇上的原意是遣返原籍,只要在溫州城的範圍內都算原籍,腦子活絡的溫雅刻意曲解聖意糊弄人,反正溫家族人誰也沒看過聖旨,還不是隨她說。
一見孫女眼底的狡色,為之失笑的華氏順著話接口。「瞧祖母這記性,都忘了這事,咱們是犯了大錯,可有太後求情,皇上奪的是咱們在京城的家產,可不是祖宅和祭田。」
律法中嚴令規定,除非是誅九族,否則抄家的罪臣得以保留祖宅、宗祠和祭田,以免引起民怨。
換言之,老宅的祖地還是他們的,皇上都不抄沒,你溫老狗哪來的臉越俎代庖,連皇上不做的事都敢伸手。
「你……你們胡說,族里沒收的田產、房子不可能歸還,不用再白費口舌。」惱羞成怒的溫守成氣紅了眼,一使眼神讓人趕人。
「你敢——」祖孫倆怒目橫視。
溫守成揮著手,神情傲慢。「沒什麼不敢的,就連我都要听從族中決策,華秋雲,帶著你的孫兒、孫女趕緊走,別再死纏爛打了,四喜鎮容不下你們。」
「溫老狗——」華氏氣得發抖。
「祖母……」小人得意一時,一定有辦法對付他。
「小溫雅,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一听到戲謔的笑聲,腦子一團亂的溫雅忽地兩眼一亮,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向一腳垂地一腳踩在車轅上、背靠馬車車廂的邪氣男子。
她的靠山來了!
「郡王爺,你父親封地上有不公之事發生,你得主持公道。」
「我為什麼要?」這是求人的態度嗎!
「因為你是高大英武、舉世無雙的尉遲傲風,踩著祥雲而來的謫世神人。」當神仙就要救世,她是苦難中的眾生。
尉遲傲風是誰?這名字听起來好熟,好像在哪里听過。
溫家族人只覺得耳熟,沒能聯想到那個高不可攀的人,他們料想不到他會和個十四歲的小姑娘有所關連。
「嗟!就會滿嘴抹蜜的奉承,你這丫頭太不老實了,不過無妨,會說話的小嘴兒討人喜歡。」嘴上發著牢騷的尉遲傲風難掩眼中的得意,一邊嫌棄一邊倨傲的垂首看向面前的人兒,冷然的目光中透著一絲對溫雅的維護。
「那你幫不幫我?」
本朝第一紈褲,同時也是會走動的大殺器,所到之處大殺四方,威風凜凜不下統領千軍萬馬的大將軍。
「幫。」一句話。
尉遲傲風的允諾一落下,溫雅胸口壓著的一 口氣才緩緩吐出,面對性情陰晴不定的他,她其實沒把握他是否會幫她,只是短暫的相處後覺得他也不是那麼紈褲,所以決定賭賭運氣。
求人不如求己,她一直這麼認為,可是遇到像溫守成這般厚顏無恥的,那就要有更蠻橫的人對付他。
珞郡王就是橫行無阻的那個人,連他爹都拿他沒轍,不論到哪里都橫著走,「理」字的寫法都沒學過。
「這位公子,老朽雖不知你是何許人也,不過此乃我們溫氏一族之事,外人還請勿擅自介入。」看到來者的穿著行止,稍有眼力的溫守成心頭微驚,先以族長的身分勸退對方。
都說財帛動人心,已經有了謀奪之心的溫守成豈會錯過眼前唯一的機會,只要成功趕走這一群老弱婦孺,龐大的利益便能掌握在他手中,他怎麼也不可能放手。
一想到即將到手的溫家老宅,他面上的笑意更濃了,有銀子壯膽,他什麼也不怕了。
「如果我非管不可呢?」尉遲傲風朝像是知道自己身分的華氏點頭示意,手一晃,登時多出一把青竹骨靈光緞摺扇,十分張狂的撮呀振,好個玉樹臨風、翩翩如仙佳公子。
若是不知道他是誰,還真以為他是仙人臨世,劍眉入鬢,目如點墨,身姿若松傲視群雄,令人忍不住心生懼意。
聞言,溫守成老臉一沉。「公子,飯可以多吃,閑事少管,若是執意插手,莫怪老朽得罪人。」
「就你這行將就木的老匹夫?」尉遲傲風仰頭大笑,似在嘲笑一只腳踩入棺材底的溫守成。「我這人最不怕被人得罪,你有多少本事盡管來,可嚇著了溫家老小,我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你……」他究竟是何方神聖,竟敢如此猖狂無禮。
不等溫守成放出狠話,肆意妄為的尉遲傲風全然無視禮教,拉起溫雅的手往前走。
「走,哥哥帶你進去瞧瞧,看誰攔得住我。」
還哥哥呢!真玩上了,堂堂珞郡王她敢開口喊哥嗎?在心里翻白眼的溫雅暗暗吐槽。
「還有我。」腿短的溫子望快步走到尉遲傲風身邊,神情緊張的捉住他另一只手。
「不咬我了?」他笑道。
溫子望鼓著小嘴。「你欺負姊姊還咬。」
「嘖!有志氣。」尉遲傲風笑著一手拉一個走向朱漆大門。
「放肆,我溫家人不是好欺之輩,若再上前不要怪我等做出傷害諸位的舉動。」溫守成的威嚴不容挑釁,他面帶怒色讓帶來的族人一擁而上,企圖用人多的聲勢威嚇人。
「呵呵呵……還沒人敢在我面前說放肆,你真的很想早點下去見老祖宗吧!」
他腳下一踢,一顆鳥蛋大小的石子飛向溫守成,只听見哎呀一聲,溫守成滿嘴是血。
「給我上——」怒不可遏的溫守成不能忍,從他當上族長以來從未遭受過如此大的羞辱。
上?怎麼上呀!
將近百名的青壯族人尚未靠近,一股令人感到害怕的邪風忽地一揚而過,他們一個個連人家的衣袖都沒踫著便飛起來了,像被掃帚掃過一樣,腰呀背的火辣辣的疼痛不已,全都齊齊掉落朱門前的石階下,還一個疊一個疊成塔狀,壓在最下面的那幾個真的是苦不堪言,想哭都哭不出聲音。
「你你是人是鬼,竟然使出妖風?」溫守成驚懼萬分的往後一退,身子微微打顫的捉住一位佷孫的手臂。
「我是你祖宗。」尉遲傲風不屑的斜眼睨視。
祖宗?你是他祖宗,我該喊你什麼。溫雅在心里月復誹,被握著的小手往他手心一掘。
感覺手心上被刺了 一下,尉遲傲風低頭一視,看到那張饑牙咧嘴的小臉,他莫名地心情非常愉悅,整個眉毛往上飛,拉著她越走越快,直接把站在門檻前擋路的溫守成踹下去。
剛掉了兩顆牙的溫守成砰地落地,和族人們疊在一塊,他嘔了 一聲吐出一 口血,又兩顆牙沒了。
牙口稀落的他本就沒剩幾顆牙了,一下子少了四顆,他最喜歡的紅燒肉甭吃了,沒牙咬呀!
「多謝郡王爺仗義相助,不然老婆子同孫兒幾人怕就要遭難了,大恩大德無以回報……」沒想到才短短幾年,族人的品性竟已淪喪到豬狗不如,喪盡天良的欺凌落難族人。
華氏正要彎身行不禮,尉遲傲風一閃身避開。
「千萬不要說以身相許,我消受不起。」他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怔愕當場,不知該說什麼,他的話太嚇人也太玩世不恭了。
不過還有一個人沒忍住,噗嗤笑出聲。
「小溫雅,你好像很不以為然?」兩眼微眯的尉遲傲風用眼縫睨人,很是不快。
「沒……沒有,我對你的崇拜如滔……滔江水,源源不絕……」笑岔氣的溫雅連連擺手,好听話不要錢的往外灑。
嘴甜沒壞處,就怕話多惹是非。
「可我看見你在笑。」崇拜在哪里,嘴上說說罷了。
笑不可遏的溫雅笑到打嗝,好不容易才停止。「我是覺得祖宗你太有才了,能發人省思呀!」
「我不是你祖宗。」他氣悶。
她眼兒眯眯。「你方才不是在族長面前自稱是他祖宗嗎?我們同是溫姓人,他祖宗也是我祖宗。」
他一听也笑了。「叫聲好祖宗來听听,祖宗給你糖吃。」
看他玩上自己了,溫雅沒好氣的輕哼。「我祖宗都在牌位里,你要三斤香燭是五斤紙錢,我燒給你。」
「雅兒,不可對郡王無禮。」對于相助之恩,華氏心存感激。
「是他先自抬身分佔人便宜……」未竟的話在祖母的眼神示意下漸沒在口中。
尉遲傲風則是心情極好的裝作沒看到,當人祖宗這新鮮也算第一回嘗到。
順利進了溫家老宅,一入內就是一面兩人高的影壁,因為溫守成的私心,宅子里才大肆的整修了一番,因而不見殘敗的蕭條,處處植花栽木,生氣盎然,傘狀的老樹也開出一朵朵香氣四溢的小白花。
蝴蝶在花叢間飛舞,翠色蚱蠕停在草葉上,勤勞的螞蟻成排搬動著死去蟲子的尸體,一條蜿蜒小溪從影壁後流過,流向不遠處的假山,假山下是一汪碧澄澄的小潭。
溫家老宅佔地甚廣,足有上百畝地,但是有一半連著後山,實際上能住人的屋子並不多,一個主院、三個大院子,下面院子里又分出三到五個小院,還有下人的居處和馬瘢、一個大花園和有荷花綻放的池塘。
大宅里只是上了新漆,有股淡淡的桐油味,但是無損宅子的古樸,看得出百年世家的底蘊和厚重。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的進入,運棺的馬車停在側廳旁,馬車上的棺木被抬下,暫時停靈在側廳。
至于靈堂設置與否,想想都和族人鬧得這麼僵了,真要設了也怕沒人吊唁,白忙一場,
可是不設靈堂又說不過去,雖是罪臣也是溫家長子、長媳,就算無人前來祭拜,該準備的香燭祭品還是免不了,紙紮人、白幡、哭棺的孝子孝女……林林總總的事還有一大堆,後續繁瑣。
「祖母,我們和族長那邊鬧翻了,那以後兩邊還要走動嗎?」
面有疲色的華氏輕揉發疼的額角。「再看看吧。大家也累了,自個兒找個院子歇下,等緩過神來再說。」
貴客在座,還得打起精神招待。
他們這一群老的老、小的小,一屋子小姐少爺,沒個出得上勁的壯勞力,光看就累得慌,這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下去。
「要不要找來人牙子買幾個丫頭小廝侍候著,還有廚房煮飯的婆子,咱們總不能事書個兒來。」短時間還好,時日一長必是左支右紬,難免力不從心。
溫雅想著,她們姊妹仁都沒干過粗活,自幼養尊處優僕佣成群,是在嬌寵的環境長大,弟弟們也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少爺命,除了讀聖賢書和醫書外沒拿過比毛筆更重的東西,真讓他們拿鋤頭種田,過著粗茶淡飯的生活,他們受得住嗎?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還得慢慢來。
「這……咱們還有多少銀子?」她問的是二孫女,而不是應該照顧弟弟妹妹的長孫女。
溫柔是個好長姊,性子弱了些,但女紅廚藝還算不錯,可在持家方面就差強人意,臉皮也薄了些,因此家變後都是由溫雅出面,包括銀錢的用度和調配。
「應該……不多了吧!」她暗暗盤算了 一下,大概還夠支撐一陣子。
牆倒眾人推,即便溫守正下獄前醫治過不少貴人,廣結善緣,結識許多知交好友,可是一與謀逆沾上邊,個個有多遠躲多遠,絕口不提多年交情,唯恐被拖下水。
被抄家前,公中的確有豐厚銀兩足以救急,只可惜他們知道的太晚,來不及藏上一些。
好在太後仁厚,看在和祖母的手帕交情面上特別通融,允許媳婦們的嫁妝可以各自取走,不用充公,這才讓人有喘口氣的機會。
只是三嬸改嫁,大嫂帶著兒子回娘家,她倆的嫁妝一件也沒留下,二房的銀子大半也被親娘帶走。
祖母的私房大多花在為祖孫三代的打點上,押送的官兵要給銀子,一路上的吃住也要銀子,到了流放地還是要上下送禮送銀子,不然日子難過……花錢如流水。
溫雅只要一家人都在,苦一點有什麼關系,日子再難過也要過下去,她相信總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一天。
「那還是不買了,過些時日手頭寬松了再說……」華氏越說越無力,像是岸上的魚,缺水過久奄奄一息,沒有力氣撲騰,她黯淡的眼神中看不見溫家小輩的前景。
「祖母,別擔心,我還有銀子,餓不著你們,我和子芹、夢茹她們在幾間鋪子投了銀子,我把我那一份和分紅都拿回來了,足有幾百兩,夠我們用了。」
溫雅少說了 一些,在好友們紛紛慷慨解囊下,她身上還有一萬兩千兩,光是黎子芹就把她全部的私房拿出來湊成五千兩,其他人也三百兩、五百兩的幫忙,她著實心懷感激。
比起祖父、叔伯和爹的那些同儕好友,她們有情有義多了,不過都是偷偷模模的給,不敢光明正大,畢竟她們也是人家的女兒,為了家人著想,還是謹慎點好。
「你這孩子……」真是苦了她了……性子最野的溫雅反而成為一家支柱,自己愧對她啊。
「祖母,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日子是過出來的,我們一定會越過越好,你就當個享福的老太君吧。」寧欺白頭翁,莫欺少年窮,他們家還有三個天資聰穎的弟弟,肯定有出頭天的一日。
華氏苦笑,不發一語。
「祖母,你別喪氣嘛!不是還有我。」
看華氏祖孫倆不避諱自己在場嘮嗑著家里事,尉遲傲風心中莫名生出親近,短暫和華氏交談幾句便借口告辭,怕累癱的老人家堅持硬撐。
「啊!干麼打我。」溫雅吃痛的揉著腦門。
「你當我死了不成?」才走出主院他就抬手敲了她腦袋一記。
「說話就說話,能不能不動手,你一個大活人哪會當你死了。」多打幾次她肯定長不高,被捶矮了。
溫雅很在意身高,三姊妹中就數她個頭最矮,大伯娘是北方人,個高,大姊像了她,三妹也是高個的,腰細腿長,小她一歲卻已發育很好,身形縴長且禮縴合度,看得出來是個美人胚子。
唯獨她,中等身材,不高不矮,三妹十二歲來潮,她連癸水都比人家來得晚,今年初開始抽條,一馬平川的前胸才稍稍長出一點肉,左看右看和後背差不多平,雖然娘說她是因為練武的緣故,所以長得比別人慢。
「那你剛才有事怎沒想到找我?」要他說能花銀子做的都是小事。
「祖宗明監,自家後宅小事如何能勞你費心。」
「再叫我祖宗,我拔光你的牙如何。」她叫上癮了,真當她祖宗,他早晚掐死這不肖子孫,太能鬧騰了。
尉遲傲風模小貓似的模模她頭頂,眼神高傲。「我允許你喊我傲風哥哥,還有,看在你八歲叫過我祖宗的分上,你我之間沒有什麼後宅小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傲風哥哥?」
他允許?是啦!人家是郡王爺,當然是高、冷、傲,像高嶺之雪一樣冰冷,不容靠近,孤立在雪之巔。
「嗯!乖。」他嘴角一揚。
不,她不乖,她想嘩他兩口,可是……高個兒就是好,天塌下來有他頂,以他們溫家此時的風雨飄零,沒有他還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