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京城皇宮,鳳儀宮。
「一群廢物!」
上好的瓷杯砸碎在地,碎片四散,劃過肌膚,流下鮮血,但是跪在地上的一群人,無人敢出聲。
皇後猙獰的怒容,扭曲了美麗的容顏,連嗓音都歇斯底里。
「派出去那麼多人,竟然連個病人都殺不了,養你們有何用,簡直是廢物!」
皇後氣急敗壞,靖王一天不死,她就一天睡不安穩。
想當年,她只是一個宮女,花容正盛,被皇帝寵幸,封了麗人,和前皇後斗了一輩子,好不容易熬到前皇後死了,她成了現任皇後。
她的兒子還小,前太子卻病逝了,這無異是老天爺給她的機會,讓她的兒子有機會繼任大統,然而密探通報,皇上有意立前皇後的二兒子靖王為太子。
皇後沒想到,當初那個病懨懨的十歲男孩,竟然已經長成優秀的人才,在秋獵中大展身手,入了皇上的眼。
靖王成了阻礙她兒子繼任皇位的最大威脅,原本以為可以毒死他,卻棋差一著,被他逃了。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沒看到他的尸體,皇後不放心。
「哀家真是低估他了,當年真不該一時心軟,放過一個十歲的孩子。」
她憶起當年那個十歲的孩子,蒼白體弱,當時她想,這麼虛弱的孩子應該活不到成年,毋須她親自動手了結,便將他丟到一旁,自生自滅。
沒想到這一心軟,卻給一只弱貓有了機會,長成了一只猛虎。
「皇後息怒,一次失手,不代表次次失手,這事得從長計議。」
皇後冷笑,看著跪在地上的人。
這些人是廠公衛融的人,所以她真正罵的是衛融。
「衛公公,哀家听說護著端木離逃走的那群人中,有一位還是你的義子,該不會是你舍不得下狠手,所以故意放過吧?」
廠公衛融有一雙單鳳眼,面目白皙,皮膚女敕得像女人,除了頭發,身上看不到一根毛,不過他能坐到東廠這個位置,皇後也不敢小瞧他,即便震怒,也只能對他的手下發脾氣,必須給他三分面子。
「娘娘多慮了,我那個義子確實是個優秀的人才,他背叛了本公,本公也很想把人抓回來懲治,怪只怪本公這些手下無用,讓娘娘受氣了,不如就讓他們以死謝罪吧。」
此話一出,眾人一片靜默。
皇後先是怔了怔,繼而失笑。
「衛公公說笑了,哀家哪敢動你的人呢,哀家也不過就是說說氣話罷了,別動不動就拿命償,這樣以後誰還敢幫哀家辦事呢,你說是不是?」
死太監!她若是真把這些人全殺了,豈不落個昏聵之名!
衛融也笑了。「娘娘仁慈,饒你們一命,還不快向娘娘叩頭謝恩?」
眾人立即叩頭,高呼娘娘千歲。
皇後嘴角抽了抽,心中這個氣的,但她還需要這死太監的助力,不能跟他撕破臉,卻也得敲打敲打他。
「哀家的探子回報,端木離能順利逃過咱們布下的天羅地網,你那個義子易飛的功勞不小,也是因為他,才能躲過錦衣衛的查緝。」皇後模著手上的扳指,涼聲道︰「這樣的人才不能為咱們所用,真是可惜了。」
皇後的嘲諷,衛融不是听不懂,他笑道︰「劣子頑固,是本公沒教好,定當將人抓來,清理門戶。」
皇後冷哼。「希望你說到做到,輔助哀家,自是有你的榮華富貴,只要能幫哀家把心中那根刺拔了,哀家也會既往不咎。」
衛融拱手彎腰。「那是自然,本公對娘娘和三皇子一片忠誠,自是盡力扶持,請娘娘放心。」
「可不能光說不練,你派出去的人,有一半都被滅了,人抓不到就算了,若是讓端木離找到靠山,培植了勢力,可就壞了咱們的大計。」
衛融高高在上久了,最討厭別人抓他的短處,這女人之所以能夠當上皇後,還不是靠他撐腰。
富貴榮華有多麼薰心,衛融是最明白的,這女人坐穩了皇後的位置,那姿態也擺得更高了,對他越來越放肆。
衛融垂下眼皮,掩住眼中的厭惡。「皇後放心,本公已加派人手,並暗中聘請江湖殺手,必能鏟除娘娘的眼中釘。」
衛融能坐上這個位置,也是有他的厲害之處。
他想干掉一個人,不會在明面上與他對立,他反而會更溫和、更圓滑。
他能扶植一個宮女當上皇後,也能再扶植另一個……
出了鳳儀宮,衛融坐進轎子,臉色就沉了下來。
跟在他身邊的衛沐察言觀色,知道廠公在皇後娘娘那兒受氣了。
衛沐本名叫趙沐,原來只是個錦衣衛小旗,從七品。要進錦衣衛,還必須有一身拿得出手的功夫,他身手不錯,但在一群錦衣衛中,功夫比他好的也比比皆是。
他唯一比別人強的,就是有一張俊美的相貌。
多虧他生得俊,被衛融看上,將他收為義子,他的名字也從趙沐改成了衛沐。
衛融的提拔,讓他從七品小旗升到了六品百戶。
回到衛所後,衛沐跟著干爹進屋。
干爹的臥房只有義子能進,而他的義子,不只衛沐一人。
衛沐借著端熱水和手巾給衛融洗手的時候,壓低聲音道︰「干爹,沐兒願意為您分憂解勞。」
衛融心頭正煩,聞言抬眼。「你想如何?」
「沐兒願意帶領一批人,去查探端木離的蹤跡。」
衛融立即打回票。「你不是他的對手。」
這個「他」,他們彼此都知道,指的是易飛。
廠公有多欣賞易飛,這事在廠衛不是秘密,若不是因為易飛不願意,今日站在這兒伺候廠公的,輪不到任何人。
衛沐還知道,自己的相貌有三分像易飛。
義子之間也會競爭,衛沐曾被他人取笑,說他今日能待在廠公身邊,全拜三分相貌隨了易飛之賜,因為在衛融心中,無人比得上易飛,這是大家心知肚明,卻不敢說破的秘密。
衛沐雖然沒見過易飛,可他不甘心別人說他只靠一張臉,所以他要爭取立功的機會。
「與敵人對戰,並非全靠武力,智取也是很重要的。干爹不給沐兒機會,沐兒何以建功立業,為干爹分憂?」
衛融瞧著他,突然伸手托起他的下巴,盯著這張俊容,勾起了嘴角。
「你想當千戶?」
「是。」他目光熠熠,也不怕自己的野心被瞧出。
在這里,沒野心的人,很容易被替代。
衛融盯著這張臉,指月復輕輕摩挲著。「有野心是好事,既然如此……你就試試吧。」
衛沐大喜。「謝干爹!」
「今晚你留下……干爹好好指導你,如何去對付那個人……」
衛沐心中一緊,但面上絕不能露出任何厭惡之色,還必須裝作受寵若驚的模樣。
「能得干爹親自指教,是沐兒的榮幸……」
走著瞧,等到將來他坐到廠公的位置,再把這個閹官滅了!
☆☆☆
李嫻玉為端木離把完最後一次脈後,笑著恭喜。「公子的身子已經完全康復了,無須再特意調養。」
柴先生听了心喜。「恭喜公子。」
端木離也微笑。「托李大夫的福,李大夫醫術高明,多謝。」
李嫻玉謙虛道︰「是公子的福氣,幸虧有解藥,否則我醫術再高明,也是無濟于事。」
柴先生在一旁笑道︰「公子有福氣,遇到李大夫,又有解藥,三樣缺一不可。」
李嫻玉朝兩人福了福。「公子既已無大礙,打擾多日,我也該離開了。」
這段日子,算一算也有三個月了,李嫻玉跟著這些人,一路換地方,現在任務已達成,她也趁此機會提出離開的打算。
病人的精神已經完全恢復,臉色和氣色都很好,早就月兌離了那個蒼白的病容,她現在提出,是最好的時機。
柴先生听她直言要離去,頓了一下,朝端木離看去。
其實,他們之前已經用高價聘請李大夫,希望她能做公子的私人大夫,並示意公子身分高貴,她若答應,榮華富貴皆有。
當時李大夫沒有拒絕,亦沒有答應,只說考慮看看。現在卻突然給了他們一個肯定的答案。
即便她臉上帶笑,但端木離和柴先生都能感覺到,她去意已決,不是高價就能收買的。
若換成其他大夫,有大筆金銀等著取用,求之不得,但這女人卻不為所動。
柴先生想留李大夫,也是因為公子有意留她,現在她拒絕,他便得想辦法讓她改變主意。
「關于這事,李大夫,咱們再商量商量——」
「當初賣了鋪子,我就決定回鄉了,正好踫上你們,就暫時留下,如今端木公子已完全康復,我也算完成了身為大夫的責任。」
這段時間,李大夫如何盡心盡力照顧,他們皆有目共睹。
其實他們若真要她留下,也有其他辦法,就看公子的意思。
「既然如此,子通,幫大夫叫輛馬車,替我好好送大夫出門,萬不可失禮。」
柴先生面露驚訝,瞧了公子一眼,心中領會,便拱手道︰「是,公子。」轉身對李大夫吩咐。「李大夫,請隨我來。」
李嫻玉輕輕點頭,對端木離福了身,便跟著柴先生出了屋。
柴先生親自送李大夫出門,給予她厚重的禮金,親自看著她上馬車後,他才返回屋中。
「殿下。」柴先生低聲道︰「李大夫走了。」
端木離抬頭看了他一眼,明白柴先生的疑慮。
「她看似普通大夫,其實醫術十分高明,是個高人。」
「既然如此,殿下為何……」
「在為孤治療期間,她有意隱瞞自己的醫術,多次將解除孤身上的毒,歸功于藥材之效,若是常人听了會信以為真,但在孤看來……」
端木離笑了笑。「看到她用藥,孤才明白上回孤的毒性未解,只能抑制,是因為咱們找的大夫對花蔘用藥並不精準,因此孤的毒才未完全解除。而她,卻是將花蔘的藥性發揮到極致,她不知道,孤也懂醫術的。」
端木離生長在皇家,自幼環境艱險,為了生存下去,母後請了江湖名醫來教他醫術,為的就是要他懂得自救之法。
端木離自幼身子虛弱其實是裝的,因為只有裝病弱,才有理由讓大夫經常出入,方便教他藥石和醫術,以此自保,故而端木離對藥材和醫術也是知之甚詳。
他將李大夫用藥之法瞧在眼中,他看得一清二楚,這女子是個用藥高手,加上精湛的醫術,絕不是默默無名之人,但奇怪的是,江湖上並沒有听過李嫻玉這個人。
唯一的可能,便是她隱姓埋名,「李嫻玉」這個名字,可能是假的。
因為心知她有意隱瞞,他也不點破,只是靜靜地將一切瞧在眼中。
「像這樣的高人都有自己的脾氣,不可用強。用人宜用心,她去意已決,孤不勉強她。」
柴先生這才恍悟,難怪殿下先前特別交代要用重金禮聘,並以貴客待之,萬不可得罪,原來殿下早看出那李大夫是世外高人。
柴先生一臉遺憾。「竟是如此,可惜了這樣的人才。」
「咱們現在都自身難保了,豈能耽誤人家。」
「殿下莫妄自菲薄,只要能連絡到霍大人,到了他的地盤上,咱們就安全了。」
端木離點頭。「也是,孤身子已無大礙,咱們盡快上路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