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府佔地廣闊,主子不多但規矩多如牛毛,在李嬤嬤的主持下,戌時一到,院門落鑰,下人不得隨意走動,深夜的武安侯府安靜得讓人心驚。
從壽王府回來後蘇未秧一直昏睡,衛王給的藥里有安神成分,不過也堪稱神藥了,才短短幾個時辰臉頰就看不到腫脹。
也對,那可是神醫楚雲親手制藥,品質有保證。
也許持續的醒醒睡睡,蘇未秧並不覺得痛,但連九弦痛了,痛得很嚴重,手指輕輕劃過傷處,胸口揪著。
是因為罪惡感嗎?不至于。
他在戰場上磨練過,也在朝堂熬過,這樣的他雖稱不上殺人不眨眼,但也絕對不是心慈手軟的男人,但這會兒他的心軟塌了。
他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守著,只……她還是蘇家小姐,而他身邊的女人個個不簡單。
她很膽小,心一慌就要擺弄鴨子,這樣的她哪來的勇氣在詹席炎對九楨動手時挺身而出。她在想什麼?擔心事情鬧太大,他受到波及?
連九弦苦笑,他在她眼里很弱吧,既然如此,她為什麼選擇很弱的他合作?與蘇繼北、詹憶柳合作,勝算不是更高?
膽小的她說要為他整頓後院;膽小的她分析利弊後,把惹事場景放在肅王大廳前;膽小的她自願在詹憶柳跟前演戲,為他爭取時間……他的心軟成泥漿了。
輕輕抱起她安放在懷里,軟軟香香的她貼在他方方硬硬的胸膛,他感覺心悸,一種名為憐惜的情緒蔓延出來,他親親她的額頭,親親她緊閉的眼皮。
決定了……決定把她留下。
雖然這個決定很自私,並且壞透……她愛的是卓離,她說這輩子只為他傾心,膽小的她勇敢站到他面前,坦承自己的感情,這是所有女人都不敢做的,她卻為此義無反顧,不為自己留下半條後路。
連九弦必須承認,那天他是感動的,對她的執著與勇敢而感動,對她不知未來如何,仍然要為自己賭一把而感動,因此即使他當場反駁了她,卻也同時做出決定,決定即使她是蘇繼北的女兒,待大事抵定,他會放她自由,讓她尋覓追逐屬于自己的愛情。
可是現在他後悔了,心情改變了,就算她恢復記憶後會恨上自己,他也不放她走。
想著想著,他又目不轉楮看著她,一瞬不瞬,她臉上的腫脹已經消除,精致秀麗的五官恢復,不上妝的她沒有美艷明麗,卻多了甜美清新,像個不知世事的小女孩,無憂無慮。
輕撫她的臉龐,指尖的觸感絲滑柔女敕,令他愛不釋手,劃過她的眉、她的眼、鼻唇,一次次細細描繪。听說再冷的石頭都可以被焙熱,听說只要付出就會獲得回報,听說女人心軟,只要持續善意對待,她就會回饋全心全意。
這些「听說」……是真的吧?
蘇未秧皺眉,不知什麼驚擾了她的夢,但他卻主觀認定她痛了!
于是他跟著皺眉,然後試著撫平她的細柳眉,彷佛她的眉毛平息,自己的眉也能跟著平靜。
只是這回估計錯誤,她的眉毛不但沒有被撫平,還在瞬間睜亮眼楮,亮閃閃的黑瞳像兩顆泡在油水里的珍珠,黑得發亮。
她嚇到了,清晰地倒抽一口氣,腦袋轉兩圈,確定這里是自己的房間,確定她……躺在他懷里?
「王爺怎會在這里?」她推開他,想坐直身體,卻是一陣虛弱暈眩,又倒回他懷里。
他開心地接住軟軟的小身體,調整位置,把她放在自己的雙腿上,這個姿勢他很喜歡,而她應該也已經習慣。
「還好嗎?有沒有哪里痛?」他用問題阻止問題。
「我沒事,听說開藥的是名神醫?」
「對,他叫楚雲,許多人捧著銀子上門也見不到他的面。」他話變多了,笑咪咪地,但沒有笑里藏刀的感覺。
「為什麼?當大夫卻不想幫人看病?」
「他是本王的專用大夫。」沒有他點頭,誰也見不到楚雲。
「我能請他為母親看病嗎?」
「看過了,照顧你母親的侍婢生病被移出侯府,換了個剛入府的雀兒,她是我的人,楚雲說侯爺夫人沒有大病,只是郁氣積結,只要放寬心、好好用藥,很快就能痊癒。」
「太好了,謝謝你。」
「應該的,這次你表現得很好。」
「事情有鬧大嗎?」
「有,九楨親眼看見詹席炎的囂張跋扈,而詹憶柳的護短嚴重觸怒他,九楨已令御史台大力彈劾,御史台那群嗜血的家伙不會輕易放過詹家。」
「王爺知道先帝被害真相,為什麼不立刻鏟奸除惡?」
「鏟奸除惡需要證據,我手上什麼都沒有,在百姓臣官眼中,他們是良臣、是大連的頂梁柱,也是皇帝最信賴的親人。」
而當時的他沒有兵、沒有權,更沒有大臣站在自己身邊,並且他的雙腿殘廢,就算有人想站隊他也給不起機會。
「半點證據都沒留下?」
「對。蘇繼北從小寄人籬下,仰人鼻息長大的他性格謹慎、心思細膩,行事極為小心,我動用無數人脈都找不到證據,若不是在密道里听見他與詹憶柳的對話,我永遠不會知道真相。」
可憐卓肅拿他當知己,一再提拔,卻不料是養了只白眼狼。
「當年先帝怎會一時興起御駕親征?」
「母後過世後父皇經常感覺沮喪,後來父皇微服出巡時半路遇見道士吳青子,他為父皇批命,說父皇母後是三世夫妻,今生一見鐘情是因為延續前世緣分,下輩子他們必定再聚。
「這番話極符合父皇心意,之後吳青子便時時入宮伴駕,此外宮里還有個力爭上游的太監劉達,他合了父王眼緣,說的每句話都與父皇心思契合,父皇一天比一天寵信吳青子與劉達,對他們言听計從。」
「某日吳青子進宮對父皇說他夜觀天象,發現七星連成一線,證明天下版圖即將更變,大連一統天下的時機來臨,強力說服父皇御駕親征。」
「太子哥哥不贊成,但父皇听不進任何建議。不過當時燕國並不強盛,倘若一戰我們有八成把握,于是為保護父皇,我與二哥隨軍出征。」
「是大意了,我們都相信有卓肅在,燕國很快就會被拿下,相信太子監國不是一天兩天,朝堂定會平安無事,而劉達、吳青子只是跳梁小丑不足為懼,誰知內神通外鬼,朝廷打了敗仗損失慘重,更沒想到太子會因病去世。」
「吳青子、劉達與太後也有關系嗎?」連九弦一笑,她很聰明,幾句故事就讓她找到重點。
「有,和蘇繼北一樣,他們都在詹家長大。」
「他們也都與太後青梅竹馬?」
「對,也都心系詹憶柳。」
大八卦!幾個死心塌地的男人為情人揭竿奮起、改朝換代,成就小青梅的太後夢?「你確定嗎?怎麼知道的?」
「和蘇繼北的情況一樣,在密道里听到的。」
難怪,他會在密道里設置桌椅,讓屬下常駐。
他笑問︰「害怕嗎?」
「有王爺在,我該害怕嗎?」她反問。
他想了想,篤定回答︰「你可以不害怕。」
他只說了六個字,沒有指天劃地、對天發誓,也沒有再三保證安慰她的心,但是她笑了,她相信他,相信這六個字是承諾。
「好,我不害怕。」
她的回應莫名地讓他高興,大掌捧住她的臉,粗粗的掌心、厚厚的繭子有點磨人,但她沒感覺磨人,只覺得兩股暖意滲入臉頰,一路竄到胸口,把心給捂熱。
他更高興了,因為她沒推開他,反而笑得傾國傾城、沉魚落雁。
忍不住揉上她的頭發,動作很輕卻充滿溺愛,他低聲說︰「我帶了禮物給你。」
「什麼禮物?」
把木匣子遞給她,里頭有十只黃澄澄、用金子鑄造的小鴨子。
喜出望外,她揚眉對上他,笑得甜美溫存。
「杏色鴨子,看起來不倫不類,以後玩這個。」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都玩。」
「怎會喜歡鴨子?」若是真愛,他不介意在王府後院為她養上一大群。
她捧起下巴,滿臉苦惱。「不知道,過去的事全都忘了。神醫能治好我的失憶嗎?」
「不能。」就算能治,他也不讓治。他但願她永遠記不起來,與過去一刀兩段,揮別卓離、揮別曾經擁有的愛情。
她苦笑道︰「記不起過去,總覺得心慌。」
他不喜歡這個話題,說︰「不早了,睡吧,過兩天我再帶你出去。」
「有新任務?」她張大眼楮,又是油亮油亮,亮得他的心一片通透敞亮。
連九弦笑而不語,把她放在床上,拉過棉被蓋好,他沒走,坐在床邊開啟新話題。
「小時候太傅常說我們三兄弟與常人不同,特別早慧……」
☆☆☆
卓離沒想到連九弦會找上自己。
這些年他韜光養晦、不涉及朝政,在多數人眼里,他只是個掛著侯爺名頭的商人。
他的生意做得很好,好到令人心生鄙夷。
因為卓肅的兒子就算沒有文武雙全,也不該掉進錢窶子,只看得見俗氣的黃白之物。誰曉得正是因為「俗氣」,他才有機會平安長大。
「衛王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要事?」他客氣笑著,嘴邊梨渦忽隱忽現。
「敬平侯覺得呢?」
沉眉想了想,他問︰「為舍妹之事?」
卓妡那性子沒有人能受得住,本想帶她為家人報仇,可她所有注意力都在連九弦身上,一心記掛男女情事,無視父母兄長的深仇大恨。
「難得敬平侯還記得自己有個妹妹。」
卓離不回應這句不客氣的話。「舍妹鬧騰得王爺不安生?我立刻將她接回來,替她找門好親事。」
「你以為她會听你的?」
「不听就算了,我頂多能為她尋個好男人、給筆豐厚嫁妝。」
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兄妹緣淺,早在他決定復仇卓妡卻選擇視而不見時,他就沒打算認這個妹妹了,反正他們兄妹感情不睦本就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她是你唯一的親人。」這會兒他可以理解為什麼卓妡總說這個家冷冰冰,說寧願改姓,不願當卓家兒女。
「道不同不相為謀。」
「願意一起報仇,才能當你的妹妹?」
笑臉瞬間凍結,卓妡什麼話都對他說?全然不顧親生兄長的安危?他咬牙道︰「卓家的仇,本該由卓家子孫來報。」
「她只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連九弦理解,人在無能為力的情況下就會選擇逃避。
卓離拒絕回應,身懷家仇國恨之人沒有不懂事的資格,父母雙亡那年他十歲,他日日夜夜都想著手刃仇人,卻在面對仇人時必須傻笑、天真,假裝對當年事一無所知。
曾經的曾經,他也是個無憂孩子,是他們剝奪他的無憂,把仇恨灌注到他心頭,多少年來仇恨折磨得他無法入睡……所以卓家兒女沒有權利天真。
見卓離不語,連九弦嘆道︰「當年的事,你知道多少?」
這話代表……他猛地轉頭,不敢置信地看向連九弦。「王爺又知道多少?」
這麼謹慎?半句口風都不透露?很好,他沒看錯人,卓離性格堅忍,是個成大事的。
「知道吳青子、劉達說服先帝御駕出征,蘇繼北、詹秋和聯合燕國大將背叛朝堂,大開城門引敵軍屠戮百姓。」
連九弦與卓離對視,兩人都目不轉楮,加重了呼吸。
突然間鼻子發酸,卓離以為這世間只有自己守著秘密,在黑暗中踽踽獨行,卻原來有人和自己一樣,也在想盡辦法為死去的人討公道。
在幾次深吸氣後,他說︰「當年我與好友捉迷藏,我躲到父親書房的桌子底下,突然門被一腳踹開,憤怒的父親提著蘇繼北進屋,看到這樣我更不敢出來了,我把自己縮成一團,深怕被發現。」
「把手足看得比親人重的父親居然怒責蘇繼北,質問他為何與敵將互通書信?見東窗事發,蘇繼北邊喊冤邊發毒誓,他說自己遭人冤枉,講得頭頭是道,以至于父親開始懷疑會不會是敵人的反間計。」
「沒想到蘇繼北竟在父親背對他時,舉刀將父親的頭砍下,父親的頭顱滾到書桌前,我嚇壞了,恨不得放聲大哭,但理智提醒了我,我趴在地上捂緊嘴巴,與父親四目相對,看著死不瞑目的他眼淚直流。」
「父親總說可以把自己後背托付給蘇繼北,沒想到他那麼信任的人,舉刀了斷他的生命。不久吳青子與詹秋和進來,他們開始討論要打開哪個城門引敵軍入內。」
「吳青子負責趁亂對先帝**手,詹秋和在二皇子背後捅刀,而蘇繼北對付你,那些對話令人膽戰心驚,當時的我無法理解,他們已經身居高位,為什麼還要叛國?國家滅亡,他們會淪為亡國奴啊!」
「他們離開後,我尾隨其後到處尋找哥哥們,但是一個都找不到,我想找皇上拆穿陰謀,但皇上也不見了,我像只無頭蒼蠅般到處亂竄,不久城門大開,敵軍大批進入,城里到處起火,人們紛紛在我眼前倒下……」
吞下哽咽,他說不下去了,那天于他是個惡夢,他願意傾盡所有來換取那天不曾發生,但是沒辦法……那天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生命里。
「多年來,你有找到證據嗎?」
「沒有。」
他刻意跟在蘇繼北身後。像小時候那樣對他全然的信任與依賴,他常說︰「爹娘哥哥都死了,我的親人只有叔叔了。」
他跟著蘇繼北學武功、學兵法,他待在武安侯府的時間比在敬平侯府都多,他利用蘇繼北那點微薄的罪惡感賴在他身旁,想方設法找證據,但是——一無所獲。
「別沮喪,他們把尾巴收拾得太干淨,當年與此事相關之人都死了,連族親好友,稍微沾上一點微末的人都死絕。」
「無毒不丈夫?」卓離眼底布滿陰霾。
「詹秋和的兒子孫子,是你下的手?」連九弦問。
「是,嶺南意外得到的毒物,極為稀有,鮮少人知曉,連太醫都誤診為惡疾。」
詹家祖輩有人死狀與他們部分雷同,因此詹秋和認定是祖輩傳下的惡疾。
這算英雄所見略同?找不到直接證據就曲線奪命,終歸不能讓壞人一世平安?「詹席炎的事你別插手,他還有用處。」
「行,但詹東益我不會松手。」
「不必,消息會很快傳回來,北狄有心南犯,詹東益會被北狄大將殺死。」
「北狄為什麼這麼做?想挑起戰爭嗎?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這盤棋他花了數年功夫才布成,下一步,他將奪走蘇繼北手上的虎符。
「這幾年北狄內亂連年,國力薄弱,就算打仗也不會選擇現在。並且北疆守將是劉泰山,他是蘇繼北的人。」
「蘇繼北背叛你父親,便認為所有人都跟他一樣,把背叛當成家常便飯,因此他多疑,對劉泰山不信任。在這種情況下可以見縫插針的地方太多,加上京城與北疆相隔千里,要制造誤會矛盾很容易,早在幾年前劉泰山就另投新主。」
「誰?王爺您嗎?」
「是。我允諾他,一旦北狄消滅,便許他世襲侯爵,本就是野心勃勃之人,怎能控得住?這些年他對北狄的挑釁從未少過,甚至步步進逼,北狄連年干旱,牛羊死傷無數,此刻正是北伐最佳時機。」
「但蘇繼北立場堅定,他不願意打仗,寧可當縮頭烏龜也不出兵。」
「是,一旦發生戰爭,除非蘇繼北親自領兵,否則虎符就得交給旁人,他好不容易爭來的東西怎肯輕易交出去?更何況你真以為他有本事帶兵作戰?當年若非你父親處處維護,他能年紀輕輕就升為五品將軍?」
「父親養了頭白眼狼。」卓離忿忿不平。
「蘇繼北長年仰人鼻息,學得一身看人臉色的好本領,卓將軍什麼都好,就是太重感情,誰喊他一聲大哥,他就非要罩到底。」
「所以劉泰山為挑起戰爭,不惜弄死詹東益?」
一封信、寥寥數語,連九弦沒有出謀劃策,只是輕輕點撥,劉泰山就把事情辦得完美無缺,這個人好用!
「沒錯,詹秋和心胸狹隘、睚皆必報,兒子死在北狄人手中,定要滅北狄為兒子報仇,到時蘇繼北不想打仗也得打,而劉泰山手中的兵太少,必定要動用蘇繼北手上的十萬大軍,最後他終得將兵權交出去。這些年你總纏著蘇繼北,在他面前露過本事的對嗎?」
「露過,但他會將虎符交給我?」卓離很懷疑。
「我盤算過,如今能帶兵打仗的人區指可數,你應該是他最好的選擇。」
卓離明白,將軍沒有虎符等同老虎沒有牙,屆時蘇繼北不足為懼,連九弦方方面面都算準了。
這樣非常好,父親母親哥哥們的仇,終于有機會得報。
與連九弦對視,卓離猶豫再三後問︰「蘇未秧是蘇繼北的獨生女,王爺為什麼願意娶她?」
「為什麼不?蘇繼北有罪,罪不及子女,何況蘇未秧有才有貌,這麼好的女子何必便宜他人。」話說到最後,他的口氣中帶上兩分挑釁。
語畢,連九弦細審卓離,他眼底有波瀾、有愁緒,有許多不明感情,所以他也喜歡蘇未秧?
如果是這樣……對不起了,他可以給爵位、給官職、給盡所有好處,唯獨蘇未秧,不給!
將話題拉回來,連九弦問︰「如何,你能接下虎符,走一趟邊關,滅北狄、重整軍隊,將大連朝軍權握在手里嗎?」
連九弦在卓離眼底看見堅毅韌性,而卓離在連九弦眼底找到自信篤定,一點頭,兩人確認了結盟關系。
「王爺賞識,卓離定竭盡全力。」他抱拳。
「本王承諾,當年為一己之私枉送上萬性命之人,必遭報應。」他拍上卓離肩膀。
卓離笑著、連九弦也笑,此刻他們都覺得自己不孤單。
「走一趟王府,把妡兒接回來吧。」此話一出,連九弦自己都覺得好笑。本打算把王府後院當成測試題,測驗蘇未秧有幾分本事,沒想到現在舍不得了,一出手,姜錦虹沒啦,再出手,連卓妡都不留。
「她不會肯的。」她是個讓人頭痛的妹妹。
「你要出征,她自然要守著侯府,這是身為卓氏女的本分。」
「難道王爺看不出來,卓妡並未將王爺當成兄長對待。」
「我只能是她的兄長。」同樣的話,卓妡听不進去,他相信卓離可以。
「明白,我會過去。」
一點頭,友誼瞬間產生,他們相信彼此,也認定彼此。
☆☆☆
又被堵在院子口,李嬤嬤的眼光依舊嚴厲中帶著鄙夷,她對蘇未秧說話口氣冷淡、態度惡劣,讓人懷疑她才是侯府真正的主子。
「小姐很快就要出閣,還是待在屋里修身養性,別總出去招惹麻煩。」
過去蘇未秧初來乍到,失去所有記憶,在啥都不知的情況下當然要唯唯諾諾、乖巧安靜,于是默認下李嬤嬤的強勢。
但是現在……對不起啊,她已經充分理解——誰更需要誰。
談不上絕地大反攻,但她打定主意不做受氣包,在身分還能拿到台面上耀武揚威的時候,她干麼藏著掖著?
「本小姐撞壞腦袋,啥都不記得了,請問李嬤嬤是什麼身分,侯爺夫人?老夫人?還是父親的侍妾姨娘?」
她居然敢一次兩次沖撞自己,她真當自己是侯府嫡女?李嬤嬤沉聲道︰「老奴自小便伺候侯爺,對侯爺忠心耿耿,侯爺亦對老奴信任有加。」
「再信任有加,奴才也不會變主子,總不能李嬤嬤的忠心耿耿卻成了控制主子的武器?嘖嘖,沒想到母親這一病,後院便亂了章法,搞得奴大欺主,僕人地位遠勝嫡出小姐。侯府這麼亂,我怎能放心出嫁?還是找個機會與王爺商量,暫且把婚事往後延。」
這是明目張膽的威脅。
李嬤嬤恨得直咬牙,這家伙膽子肥啦?「婚姻大事豈可兒戲?小姐慎言。」
「要我慎言,嬤嬤先慎行吧,什麼身分做什麼事,千萬別踰越規矩。」
一把推開她,蘇未秧逕自往外走,對待惡人不能客氣,過度寬容是給自己找氣受。
她樂乎乎笑著,以為沒了李嬤嬤那只攔路狗就可以順利通行,不料才離開院子幾步就被兩個侍衛擋回來。
壯碩的身子像兩堵牆,一動不動矗立著,她往左他們便往左,她往右他們便跟著往右,立場和李嬤嬤一致。
現在明白了,李嬤嬤對蘇繼北確實忠心耿耿,而蘇繼北也確實對她信任有加。他們立場一致,行動一致,她受困薇蕊院是府里高層的意思。
「讓開,我要去見母親。」她冷下臉孔。
「小姐想見夫人,還是等稟明侯爺後再去。」
「這是我家,那是我母親,難道我連逛園子、孝順母親的自由都沒有?」
「夫人病著,小姐馬上要出閣,還是別過了病氣才好。」侍衛的口氣溫和但態度堅定,完全沒有退開的意思。
「小姐先回房吧,既然老奴的話作不得準,那麼有話就等侯爺回來再說。」李嬤嬤尖銳的嗓音像鐵片刮過,讓人渾身不對勁兒。
蘇未秧不想打退堂鼓,但眼下情勢由不得她任性,桃心輕扯她衣袖,她只能憤憤轉身。
瞪視她的背影,李嬤嬤挑起一絲冷笑,人最傻的是看不清自己幾斤幾兩重。小姐?哼,她高估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