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完全不敢置信,速戰速決且布謀詭奇的岐城一役,徹底撼動了整個中原——
取得岐城後的北霍氏,聲勢與版圖風起雲涌,東暢整個士氣大傷。
但就算捷報傳回北霍王跟前,大戰功卻全歸了主帥與其他將軍,霍雙成只得了幾件賞品,但她完全不在意,自己犒賞了三營,並有空便來探望靳天一。
因岐城一役同生共死而完全混熟了的三營,也跟霍雙成一樣不在意什麼戰功或打賞,每日就是和樂融融的切磋戰技,一起大口喝酒、大塊吃肉,斗嘴閑聊。
半個月後一日,望著張全因忙進忙出張羅,不小心踉蹌了一下,弄得一身飯菜,一旁喝酒的弟兄一邊拉起他,一邊笑著起哄——
「張叔啊,瞧你眼楮都快闔上了,還能行不能行啊?不能行就趕緊說,別折騰得我們靳副將連飯都沒得吃!」
「瞧你這粗手粗腳的樣,再加上年紀也不小了,也干不了幾年了,我看還是趕緊的給靳副將找個嬌小可人的小夫人,讓她專門伺候得了,你也樂得輕松。」
「這倒是,靳副將也二十六了,是該成家了。」
「閉上你們的狗嘴!」起身的張全一點也不以為忤,回身笑罵道,「我家少爺想要個女人不就是一句話的事?要知道,打小自動送上門被我老張趕跑的女人都足夠塞滿十個營了!」
「那倒是,就靳副將這長相、這身材、這豪邁性子,我要是女人我也搶著嫁!」
「你想嫁,人家靳副將可壓根兒沒想娶,你最後也只能嫁給張叔手中的掃帚!」
正當一群軍士笑鬧成一團時,遠方突然傳來一個喚聲——
「霍將軍。」
一听霍雙成來了,軍士們立即斂容行軍禮,雖然他們的荼蘼將軍從不特別要求,但他們全是打由心底感佩他,更以身為他旗下三營而感到榮耀。
「都起來吧。」霍雙成揮揮手逕自向副將帳走去。
「將軍,我家少爺今早吃了半斤肉,兩斤大餅。」在為霍雙成掀開帳簾時,張全興奮地向她報告著,「也能拉開二十石大弓了呢,將軍您給的藥是真好!」
「我好像聞到酒味了。」霍雙成淡淡瞟了張全一眼。
「稟報將軍,是屬下喝的。」張全掀帳簾的手微微一僵,但還是理直氣壯說道。
當然知道這是謊言,但霍雙成沒打算揭穿。
也罷,喝就喝吧,雖她打十二歲開始,就不得不學著喝,酒量確實也過得去,但她實在不明白酒那東西究竟有啥好喝,讓靳天一傷勢剛有點起色便迫不及待地痛快暢飲。
「霍將軍。」早听到帳外傳來的聲響,剛梳洗完畢的靳天一立即由內帳中走出。
「你用完飯後,到校場找我。」望著一身軍便服,發梢還滴著水,只用條系帶隨手綁起的靳天一,霍雙成微愣了一瞬後,才望向帳門外說道。
他,剃須、剪發了?
剛毅臉龐上不再有雜須及凌亂發絲的他,清爽又豪邁,再加上他本就傲人的身高與精實身材,整個人顯得那樣器宇軒昂又男子味十足,比她見過的眾多世家名門子弟都耀眼。
也難怪方才張全會說打小自動送上門被他趕跑的女人都足夠塞滿十個營了……
「是。」
明白霍雙成有事要囑咐,靳天一應諾一聲,待吃罷後,直接上馬奔校場而去。
遠遠的,他就望見霍雙成騎在馬上,遙望著東北方向。
想家了吧,擔心妹妹了吧……
雖壓根兒望不見臉上神情,但靳天一知曉此刻上面的應是依戀,對已逝父母,對相依為命的雙生胞妹,以及對自小生長的故鄉。
由于這半個多月來,與霍雙成另兩營的副將往來密切,靳天一才知曉,原來霍雙成的父親是現今北霍王同父同母的最小麼弟,自幼體弱多病,因此前霍王將霍地東北方,靠山的霈、霙兩城封給了他,讓他可以安心在那里養病,更在烽火遍起時,不受外界紛擾。
但霍雙成十五歲時,父親還是不敵肺癆之損英年早逝,由他承襲了爵位與領土,而一年後,他的母親也跟著走了,自此後,他與雙生胞妹便由舅舅劉予負責照料,然後在十八歲時,受現今北霍王之召入營,自此遠離唯一親人與家鄉故土。
他與他截然不同。
他爹是個熱愛天地、喜好自由之人,終年領著一家遨游四方,戰事初起時,雖捐了全數家產暫避鄉間,但當戰火擴至腳下土地時,為保家人安平,也只能咬牙入營當個軍師,而他,也在十六歲時入了營。
他們靳家人早習慣在外地的生涯,可霍雙成卻是被迫離鄉,更為保護妹妹,保住父親留下的領地,保護那兩城百姓安平,再艱難的命令都必須咬牙接下。
但就因這樣,靳天一才更佩服他,佩服這個小了自己四歲,出身貴冑,才經四年戰場洗禮,但走上岐城城門時卻那樣無畏的淡和男子。
「霍將軍。」思緒流轉間,靳天一緩緩走至霍雙成身旁喚道。
「我會離開一個月。」調轉馬頭,霍雙成緩緩向校場西隅走去。
「不需末將等跟隨?」隨在霍雙成身後,靳天一眉心有些微皺。
他該不會又被吩咐秘密軍務了吧,一個人去可成?
「不必。」霍雙成將馬停在一座大大的營帳前,「但有一人要麻煩你幫我看著。」
「將軍請說。」望著眼前這座不知何時支起的營帳,靳天一心里著實納悶了。
「她每日會身穿靛色兜帽長袍與同色面紗,于戌時出城,你定時派便服軍士將她護送至此,並守于帳外,寅時再護送她回城。」霍雙成淡淡說道,「此外,這帳不許任何人出入。」
是的,護送一人——她,女兒身的她。
之所以必須這麼做,是因為幾夜前,向來擅觀天象、測天機的舅舅突然問她是否還記得鈴鐺舞怎麼跳。
「有些忘了,舅舅。」那時的她是這麼回答的。
她的娘親舞、武兼備,舞技更是極為出色,所以在那個無人聞問的霈城里,在「霍玉門」外出歷練的歲月里,她一直是同舅舅及爹爹學習兵法,與娘親學習舞與武,但幾年過去,娘親逝去,她也入了營,再也不曾跳過舞。
「你必須在一個月內記起來,並練至純熟無誤。」而那夜,舅舅這麼告訴她,「我估算約一個月左右,東暢閔天威定會與霍鈞接觸,並有場秘密會談,你必須投其所好,以舞娘身分進入,待得到閔天威的青睞後,伺機刺殺他,並視現場情況指證、或嫁禍霍鈞通敵。」
「我明白了。」
而那時,霍雙成絲毫沒有考慮便這麼回答,因為閔天威便是當初背刺靳天一,直接後撤三十里令他與弟兄們原地等死的始作俑者,而霍鈞,更是岐城暗殺她的幕後主使,舅舅此計可說是一舉兩得。
對于舅舅這名身兼她爹爹摯友、以及娘親長兄的不世出奇才,霍雙成向來佩服之至,因為打她未出生,他就料到烽火將起,更早算出父母親大限,而為保住未來的她,保住她的家鄉及領地,所以她一出生,便是以一男一女雙生子對外宣示,而她父親的死因,則宣示為會讓人心生畏懼的具傳染性肺癆。
畢竟戰事一起,家中若無男子襲爵,不僅她與娘親,甚至領地都會遭人覷覦與掠奪。
烽火連天的亂世里,本就只存在「弱肉強食」四字。
她被征召入營時,他也托用關系,讓她先入了曾承受他大恩的將軍營內,再經由不斷釋放出她已逝父親的病因及各式傳言,讓人不敢輕易靠近她,更讓她得以一直戴著銀鬼面。
而由她入營第一日起,舅舅便一直隨在她身旁,為她出謀劃策,教她應對進退,讓她由一個小小的傳令兵,成為了今日的荼蘼將軍;讓她具有一定名聲,卻又不至功高震主。
所以,無論舅舅要她做什麼,只要能夠撐到這場戰事結束,讓她回至家鄉,伴于父母墓旁,她全都願意做。
更何況如此一來,因她而受傷且向來責任感極強的靳天一,就不會在傷勢未痊癒前便四處狂戰,也就更不會讓他傷痕累累的身上再添新傷,或在不經意間壞了舅舅大計。
「末將听令。」雖霍雙成這囑托著實古怪,但靳天一還是毫不考慮就應下。
「好了,我先走了,酒少喝——啊!」
一待靳天一答允,霍雙成便策馬前行,但怪的是,她才剛走兩步,身下坐騎突然舉起前腳瘋狂嘶鳴,馬頭左右狂擺,既而來回踩踏!
「將軍!」一發現霍雙成身下坐騎有問題,靳天一立即策馬上前,然後在高馬猛地後仰,而她將被甩落時,一把拉住她的腰帶,將她帶至自己身前,並眼明手快地射出一把匕首,讓馬奔至較遠處才低頭問道,「你沒事吧?」
「我沒事……」坐在靳天一身前,霍雙成驚魂未定的望著自己的坐騎,因為它此刻竟已僵死在地,「怎麼回事……」
「 蛇,咬了你的坐騎。」緩緩策馬至馬屍旁,靳天一跳下馬,走至方才匕首射中之物旁,將匕首連著蛇屍舉至霍雙成眼前,「我一會兒便讓弟兄們在此營帳外及全營都撒上雄黃、燒上草。」
「我……先走一步,你的馬借我。」
听到霍雙成微微有些僵硬的話語,靳天一先是愣了愣,但當望見那個瞧也沒敢瞧蛇屍一眼便策馬疾奔的背影時,他再忍不住放聲大笑。
在如地獄般的戰場中廝殺都不怕的荼蘼將軍,怕蛇呢。
世家子弟怕蛇誰倒也沒什麼,但他那身子骨會不會太過單薄了?
自己也曾在戰場背負與他身形相仿的軍士,但那些軍士的身重足足有他兩到三倍,他這樣單薄的身子上戰場時,居然沒被那身重盔甲壓得直不起身,也算是個奇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