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號︰

我非大人不嫁 第五章 他也心動了

作者︰簡薰類別︰言情小說

黃昏時分,夕照大地,勝安寺游人如織。

十年一次的佛焰,對梅花府的人來說可是大事,不只城中居民總動員,就連附近鄰里鄉間都來了不少人——天下不太平,沾沾佛氣,有好無壞。

游客太多了,窄窄一條山路上都是人,賀逐光怕賀寶兒走失,連牽在手上都不放心,直接抱在懷中,不讓她落地了。

邵雲湖覺得好笑,但內心又對神仙的評價高了點,能疼愛非親生孩子的人,個性不會太差。

賀寶兒左顧右盼,事事新鮮,「這就是放佛焰啊?」

邵雲湖原本想不太起來的,但看了眼前情景,十年前的一幕幕又慢慢浮現腦海,于是笑著解釋,「要等戌時才會放。」

賀寶兒似懂非懂,「是不是再晚一點?」

「是。」邵雲湖模模她的頭,「等天黑了,才看得出佛焰的形狀。」

賀逐光雖然年紀不小,卻因為讀書沒怎麼出門游玩過,而家里也不準許他游學,此刻看這架勢,也覺得有趣,信徒臉上有種光彩,很難形容,「佛寺能定期舉辦活動,對人民來說倒是一項好事,有心靈寄托,日子就不那麼難過了,年年舉辦顯得勞民傷財,十年一次倒是剛好。」

邵雲湖听他稱贊自己的家鄉,內心高興,「勝安寺的師父是真的挺好的,有免費學堂,免費善粥棚,出家人能做的都做了,我小時候家里有段時間收成不太好,我娘天天帶著我跟弟弟到勝安寺喝粥,要不然早就餓死了。」

邵雲湖想起往事,當時她才七八歲,非常不理解為什麼這麼多書,偏偏穿到《伐越傳》,天災人禍,人民極苦,如果穿到什麼富饒的時代不是挺美,可以前怎麼樣也無法接受的事情現在完全能接受,這,就是為了遇到賀逐光啊。

她好難形容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想到他,內心會暖暖的,他看著自己時,內心會像有小貓在撓。

她還以為自己人生快意時分是在游戲中把霸主擊落,現在想來應該是在那個晚上——張金妞說一定要嫁給平安,自己被鼓勵到的時候。

自從發誓要拿下賀逐光,邵雲湖的人生突然有了目標。

她想起以前讀過的目標論︰下定決心後,就像在黑夜有了燈,就算道路曲折,也不會弄錯前進的方向。

她現在就有這種感覺。

隨著人潮,不多時到了勝安寺前的廣場,摩肩擦踵,人多得夸張。

賀逐光有點感觸,「雖然說連年征戰,但看來情況有轉好的趨勢,如果不是能吃飽喝暖,想必民間也不會有心力辦活動。」

邵雲湖想也不想就說︰「非也,正是因為不好過,所以信仰就更重要,可以穩定人心,小時候常听附近的婆子說,前生不做好事,這輩子才生在窮鄉下,要認命,現在勝安寺辦活動也是一樣的道理,告訴人民要行善積德,將來就能投生到好人家,至于這輩子的際遇,都是上輩子造成,無法修改,不要埋怨。」

邵雲湖慷慨陳詞了一番,突然又想,自己在干麼,在跟賀逐光說教嗎?連忙補救,「我不是那意思,大人別見怪。」

「挺好。」賀逐光眼中有一抹欣賞,「若是心里有想法卻不講出來,那跟人偶有什麼差別,我不是迂腐之人,邵姑娘但說無妨。」

他曾經因為皇上設宴的關系,見過皇後三次,也因為身兼太子文膽,見過太子妃無數次,這兩個宮中最尊貴的女子,沒有半點自己的想法,開口閉口「皇上說」,「太子說」,他覺得自己看到的只是個富貴擺設,一點生氣都沒有。

此刻被個鄉下農女反駁,他覺得分外有意思。

賀家雖然是鄉間出身,卻不是一般貧戶,底下有雞寮十幾座,工人二十余,在物質上,他從來沒有缺失,直至他考上入京,賀家就過得更好了。

賀逐光當然知道天下不太平,可是沒實際體會過,此刻听得邵雲湖說信仰之重要,隱隱覺得開了一扇窗——他心胸寬大,從不以人廢言,邵雲湖是江南在地人,自然比他這外人懂得多。

「漬隻果,漬隻果,俺的隻果用祖傳秘方腌漬,又香又甜,一個只要十文。」

「今天早上才摘下來的桃子,吃桃子跟佛祖討福氣咧,桃子,一個三文錢。」

「驅蚊香包,一個十二文,長生堂秘方,系在腰上不會被咬,一整個夏天都有用。」

人潮就是錢潮,放佛焰是梅花府的大事,附近的小販都來了,看到信眾這樣多,此起彼落都是叫賣聲。

賀逐光停在那個驅蚊香包前,「給我三個。」

「好咧。」販賣的婆子十分開心,「老婆子幫大爺,夫人,還有小姐系上,俺的驅蚊香包童叟無欺,最是好用不過。」

邵雲湖想,這婆子誤會了,可是也不能怪她誤會,他們這樣是真的挺像一家三口,跟夢中神仙被認為是夫妻,邵雲湖有些開心,但不敢表現出來,古代規矩太多了,女孩子一不小心就容易對名聲有影響,她以前是不在意這種東西,但她現在有所求,不能不注意點。

賀逐光有些不太自在,但跟個婆子辯解又很多余,只能算了。

倒是賀寶兒雙眼發光,「我們是一家人。」這個世上,她最喜歡的就是三叔跟邵娘子。

那婆子討好的說︰「小姐跟大爺眉毛眼楮這麼像,一看就是親生的,夫人生了孩子腰還這麼細,說出去不知道多少人羨慕,哪像老婆子的媳婦,生一胎胖十斤,以前的衣服都穿不下,還得花錢重做。」

賀逐光眼見三個驅蚊香包都已經系上,給了一串銅錢,「不用找了。」

那婆子大喜過望,「多謝大爺,祝大爺跟夫人多子多孫。」

賀逐光是君子,走了幾步就開口,「不是有意佔邵姑娘便宜,是覺得沒必要跟個婆子解釋這麼多,萍水相逢的關系,日後也不會再見。」

邵雲湖覺得好笑,他太謹慎了,「沒關系,我不介意。」

「三叔。」賀寶兒臉枕在他肩膀上,「我們一直當一家人好不好。」

賀逐光莞爾,「三叔永遠是寶兒的家人,就算寶兒出嫁,有什麼事情跟三叔說,三叔一定幫你出頭。」

賀寶兒小心翼翼的問︰「那邵娘子呢?」

賀逐光繼續安撫,「邵娘子不是要跟我們上京了嗎?以後一起住在賀家,跟寶兒作伴,這樣不是挺好。」

寶兒點點頭,但不太放心,「邵娘子要一直陪著我,一直哦,一直一直哦。」

邵雲湖知道這是孩子沒有安全感的表現,孺慕之情乃是天生,偏偏寶兒無父無母,賀逐光對她再好,她身分再尊貴,薛家也有白目小孩笑她沒爹娘,寶兒受傷,又無法反駁,只能從親近的人身上找安全感,要求承諾。

身為一個幼教老師,她可太懂孩子了,馬上伸出小指,「我會一直陪著寶小姐的,打勾勾。」

賀寶兒樂了起來,伸出胖胖的手,跟邵雲湖拉了小指。

賀逐光看著眼前一大一小,忍不住莞爾,這邵姑娘不知道從哪學會這些方法,在京城難搞的寶兒就吃她那套。

附近人潮突然間有點騷動。

「要放佛焰了。」

「都這時辰,應該也差不多了。」

「爹,我要看佛焰。」一個孩子清脆的說︰「我們往前點。」

賀寶兒听得這樣說,也道︰「三叔,我們也往前。」

賀逐光正想允諾說好,卻被邵雲湖拉住袖子,「站前面只看得到煙花,站後面些,才能看到佛焰沖天的樣子。」

賀逐光笑說︰「我一時忘了邵姑娘就是梅花府的人。」

「我也是剛剛才想起來,十歲那年我跟祖母,弟弟一起來,祖母讓我們站後面,果然看到漂亮的佛焰。」

群眾往前,他們三人卻往後頭的山壁走——也有幾個識途老馬跟著往後,但十年一次真的太久了,很多人忘記上次站前面,只看到一團火。

遠處傳來一陣敲鼓聲,雖然人聲鼎沸,卻听得清清楚楚,一下,一下,又一下的傳入人的心中。

饒是邵雲湖是現代人,也不由得莊重起來,內心又感嘆,真是宗教的力量。

遠處亮起火光,橙黃火焰在漆黑的夜中格外明顯,然後突然那火光上天,到達高點,接著變成一團火球,隱隱看得出蓮花的形狀。

眾人歡呼起來。

一時間忘了一日只能吃兩頓,忘了稅務一年比一年重,只想起出家人說的,今生為善,來世更好。

賀寶兒看得移不開目光,這是什麼,京城都沒有。

火光怎麼會上天?

接著是蝙蝠的形狀。

「蝠」是「福」的諧音,也是有祝福之意。

接著一個又一個,都是吉祥寓意,橘子象征吉利,隻果象征平安,牡丹象征富貴,菊花象征長壽。

火焰在高空中散出不同圖案,每一個升空,就是一聲歡呼。

「爹爹,這佛焰沖得好高啊。」

「外公,這是什麼?牡丹?牡丹長這樣嗎?怎麼我們多利村沒有牡丹花?」

「祖母祖母,將來我如果當上勝安寺的住持,就天天放佛焰。」

小孩子童言無忌,被祖父母罵了一頓,說他將來要三妻四妾,生娃養娃,當什麼勝安寺住持。

邵雲湖覺得好笑,可這就是小孩子啊,本來就是各種突發奇想。

又想,上天要是有靈,讓她順利拿下賀逐光,才不枉費她書中走一趟。

佛祖啊,菩薩啊,不管是什麼神佛,保佑她一次吧,她兩世為人都沒怎麼奢求,就完成她這一個心願。

佛焰放了一刻鐘,這才敲鐘,意味著儀式已經過去,等下大家四處逛逛,買些小吃,就能回家了。

賀寶兒心滿意足,「三叔,以後我們再來江南看。」

賀逐光含笑,「寶兒喜歡,我們在京城打听打听,京城與周邊縣城寺廟上百,一定也有放佛焰的。」

賀寶兒大喜過望,「一言為定。」

賀逐光听到「一言為定」有點意外,雖然是簡單的成語,但他沒教過,想必也是邵姑娘教授的。

寶兒能學以致用,足見聰明,很好——他不要寶兒也「丈夫是天,妻子是地」的生活,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夫妻應該平起平坐,而不是男尊女卑。

邵雲湖是個好老師。

「三叔,我們去廣場逛逛,那邊賣好多東西,我們買一點回去。」賀寶兒央求著。

賀逐光心想,就要回京了——這趟帶寶兒一起出行,原本想增加她的見識,開拓她的視野,可沒想到他太忙,沒時間帶她出來玩,雖然現在時間已經有點晚,但想著機會難得,晚點睡覺又怎麼了,便答應了她。

于是三人走到廣場,賀寶兒吃了個包子,又買了一個紅豆美人糕。

「算命。」糕餅攤子旁邊有個算命的搖著手中的鈴鐺,「算命,不準不要錢。」

賀寶兒被吸引住了,「三叔,我要算命。」

賀逐光莞爾,「你才五歲,算什麼命?」

「我要!」賀寶兒拗了起來。

那算命的听到,往他們這邊看了過來,見到賀逐光跟賀寶兒時,沒有太多表示,倒是看到邵雲湖,招了招手,「大姑娘,您過來。」

別說邵雲湖意外,連賀逐光都意外——算命的要錢,不是應該招他嗎?他穿著錦繡袍紋,玉佩腰帶,邵雲湖則是薛家配下的淡紫色棉布衫,她又太瘦,怎麼看都不是富貴人家。

邵雲湖想過去,但又馬上想起自己已經賣身給賀家,于是對賀逐光問道︰「賀大人,既然那算命的是喊我,不是喊寶小姐,就算迷信,那對寶小姐也沒壞處,我們過去一下吧,听听他怎麼說。」

賀逐光也想知道那算命的為什麼會招邵雲湖,兩人明顯一主一僕,要說起銀子,絕對是他身上的比較多。

三人走到算命攤子前坐下來。

邵雲湖先發制人,「你先說說我的出身,如果不準,我們就走了。」

那算命的笑著說︰「好,不準不要錢,我看看,姑娘的面相親戚多,但親情薄,就是雖然同姓的人多,但一個屋檐下的人卻少。」

邵雲湖一凜,還真準,他們邵家在稻豐村三十幾個親戚,但因為成年就分家,每戶人口都才幾個。

「我見過很多面相,沒人像姑娘這樣奇特,姑娘的人生中曾經有一次大轉折,可以說是翻天覆地,我勸姑娘這一世就好好生活,不要再想大變之前的生活,那些都過去了,姑娘既然人在這里,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提。」

邵雲湖睜大眼楮,這老頭莫非知道她穿書而來?心里一急,也管不得賀逐光就在身邊,「我是永遠回不去了?」

算命的點點頭,「姑娘經歷不同,好好在我東瑞國生存,將來能做出一番大事業,只不過不能留下好名聲。」

邵雲湖想起自己穿書前,是看完這本小說的,知道東瑞國後來的國運——當初穿書到鄉下,以為跟書中男女主角沒交集,沒想到自己現在要上京,不知道是不是會遇到書中的男女主角?

她太驚駭,但想起賀逐光在身邊,不敢多問,怕那算命的戳穿自己,她可不想成為妖怪。

那算命的似乎知道她為難,也沒繼續講下去,而是把目光移到了賀逐光臉上,「大爺五官端正,眉間有正氣,想必是官府中人,又夫妻宮黯淡,猜測院中人煙稀少,大爺若是娶妻娶賢,能旺官運,高昇指日可待。」

賀逐光不太信算命,但听得他這樣說,又隱隱覺得這算命的還真有點本事,自己年紀不小,同僚的孩子都六七歲了,這老頭居然能看出自己未婚?

可是他是朝廷命官,絕對不能迷信,于是也只是頷首,沒多做回答。

算名的老頭繼續說︰「老頭懂官人為難,老頭勸官人一句,人生苦短,不要太在意別人眼光,這紫衣姑娘的面相十分旺夫,倒是個好人選。」

邵雲湖怕賀逐光尷尬,正想駁斥這算命的,沒想到賀逐光卻搶先開口,「我們沒給八字,沒看掌心,老頭如何知道這些?」

算命的笑吟吟,「官人有所不知,凡生而為人,眉間自有顏色,每個人的顏色都不同,老天爺賞我飯吃,我能看出人眉心之色,從而知道人的心性,命運,別的不講,下等人跟上等人的眼神就不同,這紫衣姑娘眉間是正紅色,表示今生有福,若能娶為妻妾,自然能旺夫家,老夫大膽,就借兩位的掌心一看。」

經過這陣子的相處,賀逐光對邵雲湖欣賞有加,幾次听得她教寶兒讀詩,都覺得她的見解分外有意思,但他對男女之情鈍感,也不知道這種欣賞到了那種程度,及至剛剛听得那老頭說「若能娶為妻妾」,心中一動。

溫嬤嬤跟他談起時,他還沒那樣多的感想,但邵雲湖回家幾日,他居然有點想她了——

他沒喜歡過人,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戲中說的感情,想問溫嬤嬤,又覺得不太妥,自己已經是個大人了,不能像個孩子一樣,凡事問嬤嬤。

只是此時听得算命的說起,鬼使神差就把手伸出去。

算命老頭仔細審視他的掌心,「大爺一生有天時地利,但人和缺了一點,跟父母感情淡薄,雖然遺憾,但子女宮飽滿,大爺只要不畏懼人言,坦蕩以對,將來大有可為,大爺官路將來會有兩道坎,大爺得下定決心,這才能跨過。」

邵雲湖猶豫著要不要給看手相,怕那算命的說出自己兩世為人,又怕自己錯過了未卜先知的機會,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出去。

算命老頭看了看,老臉笑了起來,「姑娘命硬,凡事只要加點勇氣,那前程似錦。」

邵雲湖听,還真準,自己缺乏的不就是勇氣嗎?總覺得自己跟賀逐光差距太大,直到听了張金妞發誓,自己才敢多想。

賀寶兒一看,也要算命,那算命老頭見不過是一個小女孩,又是父母宮凋零的面相,自然不會講實話,只說了一些祝福的言語,哄得賀寶兒一陣高興。

賀逐光拿出荷包,給了一兩銀子——這算命老頭說邵雲湖合適他,他听得舒服,雖然心中還模模糊糊,但總之挺開心,也不是貪圖旺夫什麼的,就是覺得想要有人能一起談詩論文,他說「竹搖清影罩幽窗,兩兩時禽噪夕陽」時,對方能接下「謝卻海棠飛盡絮,困人天氣日初長」,這樣很難得。

再者,寶兒喜歡邵雲湖,這也很重要。

賀逐光內心有一種想法逐漸成形,不到男女之情那種地步,但真的很有好感,跟邵雲湖在一起,時光飛逝,他永遠驚訝于她的表現,從來沒有對誰有這樣的感覺。

等回到京城,一切安頓下來,時機更好的時候,自己跟邵雲湖能有進一步的發展,一切順其自然。

連同賀逐光自己一行人從京城南下,現在北上除了邵雲湖兩人,可是帶著上祁公主的部分嫁妝,如今不是承平時候,這樣龐大的車隊不免惹眼,萬一遭匪徒劫掠,丟了東西已經不妙,萬一出了人命就更糟。

梅花府尹另外派了二十個人護衛那些布匹,香料,瓷器,加上車夫,回程浩浩蕩蕩一大群,所幸天氣晴朗,沒遇到下雨,倒是一路順暢。

馬車自然是按照階級來分配。

賀逐光,賀寶兒,溫嬤嬤一輛雙頭馬車,車子寬敞,有擺滿零食的櫥櫃,賀寶兒要是願意,甚至可以躺著睡覺。

順風,平安,鄒嬤嬤一輛青帳車。

邵雲湖,張金妞,花好,月圓一輛普通車。

一路北上,都是在驛站休息。

古代的路並沒有柏油,車子也沒防震,邵雲湖這個現代人被顛得全身酸痛,但又不敢說,奇怪的是過幾天居然也就習慣了。

上祁公主的嫁妝中有瓷器,走不快,就這樣慢慢北上,過了二十幾天,好不容易進入瓊州,听車夫說,再四天就進城門了。

邵雲湖大呼萬歲,長途跋涉真的太累了。

許是听到這好消息,晚上反而睡不著,躺了一會無法閉眼,又起床,走道外面檐廊,看到高掛的圓月這才想起今日是六月十五。

雖然是夏天,但已經入夜,十分涼爽。

邵雲湖眯著眼楮,吹著微風,說不出的舒服。

她想起名取千奈美在《同班同學》中的台詞︰我們不是去揭曉答案,我們是要去創造答案。

對的,她不是揭曉自己的書中人生,她要創造自己的書中人生。

金妞跟邵雲湖說了,她跟平安已經談好,等秋天就辦婚事——這給了邵雲湖莫大的鼓勵。

「邵姑娘?這麼晚了還不睡?」

邵雲湖回頭,月光下就見到賀逐光的神仙容貌,眼眶有點紅,哭過?「賀大人,您怎麼也還沒睡?」

賀逐光溫和的說︰「今日是我生母的冥誕,我多給她念了一會經書。」

邵雲湖頓時心軟——賀逐光手足眾多,他又是庶出,親爹顧不到他,生母又早死,成長過程一定十分寂寞,她听溫嬤嬤說,幸好大爺對這庶弟照拂有加,只可惜賀大爺前幾年也病故了。

「大人今日已經是家中的主心骨,您的生母一定十分欣慰。」邵雲湖想起《可可夜總會》,「我們家鄉有一種說法,只要這個世界還有人記得,那麼,那個人就不算離開,大人惦記著生母,她想必也化成星光,照亮著賀大人的路。」

賀逐光思忖,這種說法倒是第一次听見,毛姨娘的生日,忌日,他年年都念經,如此說來,毛姨娘也不曾遠去。

他其實對毛姨娘沒印象,他手邊有的只有一張模糊的畫像,但那是他的親娘,就算自己不記得了,那羈絆也是存在。

也許是因為毛姨娘的冥誕,也許是今日想起父親,大哥,一個一個親人都離他而去,賀逐光難得卸下心防,「我很想念我姨娘,她懷我生我,受了十個月的苦,我卻不記得她,有時候想想覺得自己很不孝。」說完又覺得後悔,自己不應該這樣脆弱,可是他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邵雲湖可以信任,她一定不會笑話他不像個男人。

「大人今日出人頭地,已經光宗耀祖,哪里不孝了,賀家的親戚肯定都拿大人當模範,鼓勵自己的孩子向學。」邵雲湖真心誠意的說︰「身為母親,只會希望孩子好,大人能好好照顧自己身體健康,對姨娘已經是最大的盡孝。」

賀逐光看著她,內心有股感動——邵姑娘果然跟其他人不一樣。

他小時候跟爹說想姨娘,爹跟他說︰「姨娘不是你娘,嫡母才是你親娘。」

後來大一點,他就知道這是個不能說的話題。

姨娘的身分太低了,所有人都覺得不應該談起。

清明賀家團聚祠堂祭祀,兩三百位宗親都跟嫡母說,有福氣,膝下這兒子出息,晚年不用發愁。

可是他明明是姨娘生的,關嫡母什麼事情?

邵雲湖說,「對姨娘已經是最大的盡孝」,盡孝,沒錯,他就是想跟自己的姨娘盡孝,只是沒那福氣。

大家都覺得人生在世,應該對嫡母盡孝就好,朝中一些大人身為庶出,也放著生母在鄉下,只接自己的父親嫡母來京城居住,博得孝順美名,在他看來簡直荒謬,那些被拋棄在鄉下的生母,不知道多心涼。

賀逐光知道自己應該效法,可是他偏不,他就是要在院中放著生母的靈位,就是要給生母上香。

此刻听得邵雲湖說給姨娘盡孝,大有遇上知音之感。

邵雲湖見他眼眶微紅,知道他是想起生母,心中對他真的軟到不能再軟,「大人是六品太學博士,依照我朝慣例,能給母親妻子請封,不知道大人可有這麼做?」

「我嫡母一直想要誥命,可我不想給她請。」這是一向循規蹈矩的他,一次小小的叛逆,「我生母沒有的,嫡母也別想有。」

「大人家族中可還有輩分比老夫人還高的長輩?」

賀逐光不知道她問這個做什麼,但還是回答了,「我有一個曾叔祖父,還有一個高伯祖父。」

「那大人可以請兩位長輩開祠堂,代替過世的賀老爺收您的生母為平妻,等您的生母有了平妻名分,自然能給請誥命。」

說起宮斗宅斗,只怕皇後都不是她邵雲湖的對手,她電視劇實在看太多了,《步步驚心》,《甄嬛傳》,各式各樣的計謀她都了然于心,這對于電視兒童的她來說只是信手拈來的提議,但她知道,性情耿直的賀逐光肯定沒想過,府中也不會有人跟他提——平白得罪賀老夫人,這種事情不會有人做的。

果然,賀逐光先是一怔,繼而一喜,微紅的眼眶配上笑意,讓邵雲湖說不出的憐愛,外人看他風光無二,年紀輕輕的太學博士,又是太子文膽,前途大好,卻不知道他內心的遺憾,賀老爺不愛他,最愛他的親娘又早早去了——崇拜一個男人是開始,但當開始憐愛他的時候,就是泥足深陷,很難離開。

邵雲湖不是純正古代人,孝順嫡母對她來說就是鬼話連篇,嫡母不慈,憑什麼還要孩子孝順?

你不慈,我不孝,剛好而已。

至于生母,光是懷胎十月,就已經功勞大過天——雖然她不知道賀逐光的姨娘是怎麼去的,但是她代入了一下,毛姨娘當時一定萬分舍不得,孩子還那麼小,每一個母親都想看著孩子長大。

「在勝安寺那算命的也說了,勸大人不要畏懼人言,大人給生母提身分,同時給老夫人跟姨娘請封誥命,那是最完美的,誰也挑不出錯,姨娘就算身分再低,那也有家人,大人除了姓賀的從兄弟姊妹,還有血緣上的表兄弟姊妹,真正的外公外婆,那些都能找出來——即使老夫人不願意講,府中大管家,待得久的老人多多少少知道,也許溫嬤嬤就知道了,說不定溫嬤嬤只是想著不要打擾大人,所以沒說。」

賀逐光心里像吹過一陣風,豁然開朗。

他終究是受到禮教和孝道束縛了,顧忌著旁人觀感,以及不能得罪嫡母和嫡出兄弟,是啊,他能給姨娘提身分的,就算嫡母不滿,但現在這個家是他在養,難不成能把他怎麼樣嗎,如果嫡母威脅分家,那剛好,如他所願。

京城那麼多宅子,隨便找也有住處,更別說他跟朝中官員交好,去那些大員家中打擾一陣子,等找到合適住處再搬家,也是可以的。

毛家的表弟表妹,還有外公外婆——這稱呼好新鮮,但就是他多年來心中所想的,毛家人不是下等人,是他的親人,毛家,是養育他生母長大的地方。

一時激動,賀逐光忘了禮儀規矩,忘情的拉住邵雲湖的手,「邵姑娘,你真好,等我回京就安排。」說完又想起男女授受不親,連忙松開手,「是我失禮了。」

邵雲湖想著,自己離開家鄉,就是為了追求下半輩子的幸福,現在有個好機會可以表示,也就大膽出擊了,「我……不覺得自己被冒犯。」

這已經是明示了。

賀逐光很難說明現在的心情,他仍然很想念生母,想念大哥,可是又覺得心中有什麼不一樣,一種暖暖的情緒涌上。

邵雲湖尊重他的姨娘,尊重毛家,跟其他人都不一樣。

他覺得她懂他。

懂他對生母的尊重,並且不會笑話他,年紀有了還想著娘。

他懂事後一直戴著面具,不敢輕易吐露真心,直到現在,他覺得內心有種情緒涌動,四周安靜,他的胸口卻是喧囂。

這一陣子以來,他以為的「欣賞」,他以為的「一點點在意」,都具體起來了。

怦怦,怦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