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君家是開國四大功臣之一,與寧府、顧府、郭家並列京城四大家,享有世襲罔替的爵位和丹書鐵券。
但是在百年之後,郭家為了從龍之功而站錯隊伍導致家族覆滅,丹書鐵券只保住嫡系,其余皆誅,而後淪為末等世家,五代內子孫不得考取功名、封侯拜相。
而寧府出了個敗壞門風的孽子,不僅寵妾滅妻還暗害正室娘家一族,指其通敵,而後被其子證實所言為虛,寧煜的曾祖父自請歸還爵位,交出丹書鐵券,這才平息了一場滔天大禍。
如今幸存的君家和顧家都與皇家扯上關系,雖說太後在世的一天就沒人動得了他們,穩若磐石,卻也不免擔憂太後離世之後呢?
雖然當今皇上與母舅家走得很近,也頗為信任,交付兵權扞衛家國,可底下的皇子們總會長大,他們又如何看待權勢大如天的君家?
未雨綢繆,武將出身的君家早早交出大半兵權,因為太後的緣故封了個護國公,平日不上朝、無實權,就一個國公名義,現任的國公爺十分滿意,放下軍務政事蒔花弄草、含飴弄孫,不復昔日鐵血戰神的威嚴。
二老爺君無敵則遠赴邊關駐守,十余年不曾踏入君家大門,說好听點是忠君報國,一腔熱血灑黃土,其實是給君家留一條後路。
只是做長輩的甘心平淡,年輕人一腔熱血尚未發揮,就顯得憋悶了。
君家人沒法戰場殺敵立功,亦不能在官場博高位,只因封無可封呀,護國公已是超品,再封就要讓皇帝讓位了。
所以待在京城,君家人即便有經天緯地之才也無處可用,最多小打小鬧,雖然享受榮華富貴,卻也有束縛之感,有若被困在黃金打造的鳥籠中。
君無瑕如何甘心?
君無瑕這個小縣令是「揍」皇上得來的,因為官位不大,也就沒人在意,小小七品芝麻官在朝堂激不起大水花,言官也懶得找麻煩,他也就鬧著玩,順便逃婚。
沒錯,逃婚。
長輩雖不管,可架不住他有一票把他當兒子管的兄姊,說他都二十有四了,再不成親就老了,所以太後逼婚,護國公勸婚,護國將軍揚言他再不娶妻直接捉他娶蠻族公主,忠義侯夫人開了無數次百花宴,遍邀各府閨秀千金相看。
但這些都不是逼走君無瑕的主因,他躲的是異姓王鎮南王的女兒鳳未央,她才是男人一見就怕的鬼見愁,剛滿十歲便揚言非君無瑕不嫁,前前後後纏了他九年還不死心。
如今的鳳未央快雙十年華了,連她的姑母福王妃也等不了了,仗著長輩身分強壓皇上賜婚,皇上也一個頭兩個大,避之唯恐不及。
福王是皇上的叔叔,排行第八,以輩分來看和君無瑕算是同輩,所以他以此為由拒婚,說不能娶。
福王叫太後嫂嫂,君無瑕喊太後姊姊,盡管一老一小相差二十來歲,但輩分能亂嗎?
護弟的護國公回嗆無理取鬧的福王妃,咱們是人,不干畜生事,你佷女可以寡廉鮮恥,我們君家還要臉,別來敗壞我們家門風。
口水戰延續了數個月之久,不勝其擾的皇上只好放小舅出來,人不在了,看他們還吵什麼吵,當然,也得順道替他辦點事。
縣衙後院書房中,君無瑕坐在椅上淡淡問︰「查出端倪了嗎?」
向來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顧二公子難得面色沉重,和身旁的歐陽晉幾乎是一個表情,上面寫著四個大字︰事態嚴重。
顧寒衣小聲說︰「小舅,是銀。」
本來一派閑適,手里還拿著本書在翻的君無瑕忽地一怔,隨即冰霜覆面,語氣森寒,「說清楚。」
「大人,我與顧二公子一靠近便被驅趕,十余名家丁氣勢洶洶的趕人,態度凶狠無比,直言私人土地不得擅入,可是……」欲言又止的歐陽晉考慮要不要說出心中懷疑。
「可是什麼?」
歐陽晉牙一咬,全盤托出,「依卑職所見,那些人不像尋常百姓,倒似兵丁,行動快捷敏銳,訓練有素,一有外人出現立即出動。」太快了,沒有下人的懶散,稍有風吹草動蜂擁而至。
君無瑕驚愕地站起身,「什麼!」
歐陽晉解釋道︰「這是卑職的臆測,也有可能是軍中退下來的老兵教出的鄉團,不過應該都沾過血的,一身凶氣。」更貼切的說法是匪氣。
「小舅,我們等天黑才模過去,只是我們看到的不是莊子,而是一條很長很長的地道,十步路就有一處暗哨,越往前走越寬廣,守衛也越嚴密,幾乎叫人無所遁形……」
顧寒衣和歐陽晉趁機打暈兩名蒙面黑衣人,換上黑衣人的衣服,取走腰上系的銅制令牌,學他們蒙面,一路暢行無阻走到最深處。
那是一座宮殿大的山洞,牆上插滿無數的火把照亮四周,一邊是大鍋、大火爐提煉白銀,一邊是進進出出的單輪推車,不時有人從旁邊的通道推動。
「……有個看起來像領頭的人走過來,像是察覺不對勁,我順手拿起放在石台上巴掌大的石頭就和歐陽大哥趕緊往外走,差點被人發現我們不是里頭的人……」千鈞一發,十分驚險,心有余悸的顧寒衣輕吁一聲。
君無瑕急促問︰「石頭呢?」
「在這里。」他連忙取出。
接過石頭一瞧,君無瑕笑了笑,但笑意不及眼,「算你機伶,這是提煉一次的銀石,還不純淨,雜質甚多,至少要再熔煉兩遍才能當銀子使用,你算是記功一件。」
聞言的顧寒衣咧嘴一笑,臉上多了得色,「小舅,我們是不是要派人將他們捉起來,私挖銀礦死罪一條,一個個捉起來砍頭。」
金、銀、銅、鐵是國家管制物,除了銅礦允許百姓上報後開采,其余都屬國有,不論皇親國戚或是販夫走卒都不得私自采集,違律者斬。
尤其是鐵,那是制造精良武器的原料,開挖金礦還不一定是死罪,悉數上繳得以減刑,而私自鑄鐵唯一死罪,形同謀逆。
君無瑕沉下臉教訓道︰「捉什麼捉,你有人可派嗎?要捉什麼人,多少人合謀,銀子運往何處,有沒有其他隱于幕後的黑手參與其中,把天捅破你敢嗎?有幾分能力做幾分事,別莽撞行事。」他們處于劣勢,沒有完全把握前不宜出手。
「小舅,你說慢點,听得我暈頭轉向,衙門捉人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為什麼要瞻前顧後想這麼多。」直接攻進去,直搗黃龍,將所有人一網打盡,繩之以法。
君無瑕沒好氣地道︰「光是一個陳老爺敢盜采銀礦,整個奉春縣無人察覺異樣?」
若無人為之掩護,此事早已暴露了。
顧寒衣總算懂了,「小舅是說他有幫手或後台?」膽子真大,敢和朝廷作對。
「或是听令行事。」
他一怔,「有人支使?」天啊!這可不是小事,能夠手眼通天的人物肯定來頭不小,連他都要退避三舍。
「奉春、長陽、川西等七縣是誰的封地?」君無瑕眼中泛著冷意。
「好像是……咦,福王?」顧寒衣低呼,這位王爺每三年回京一次,說是祭祖和見見老朋友,在皇族中算是脾性較好的宗親,人緣極佳,「听人說,福王每年上繳一半的稅收入國庫,他只取一半頤養天年,世人說他仁義可風,是少數為社稷著想的皇族。」
在民間的風評很好,沒有負評,幾乎人人稱許高義薄雲,為人大善,好到足以立碑頌揚,被七縣百姓奉為活菩薩。
君無瑕冷笑,「放出鳳未央那樣的佷女,又縱容福王妃威壓皇上,他也配『仁義』二字?」分明是不仁不義偽君子。
听他不客氣的譏誚,語帶不屑,面色訥訥的顧寒衣干笑的偷睨一眼,「小舅,你不能因為鳳小胖的發話就遷怒福王,他也挺無辜的,家有河東獅無可奈何,無女的福王妃特別疼愛自幼養在身邊的佷女,你對鳳小胖避若蛇螂,她會不平也是情理之內。」
說是佷女,但更像女兒,福王妃連生五子卻無一女,想要女兒的她便將長兄鎮南王的麼女養在膝下疼寵有加,比親兒子還疼,要什麼給什麼,可說是無上限的溺愛。
小時候的鳳未央很胖,圓滾滾的像顆會走動的肉丸子,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肉肉的十分討喜,可是長大了還一身肉就不怎麼美妙了,三個人寬的身軀活像待宰的神豬,走起路來身上的肥肉抖呀抖的,一些世家子弟,閨閣千金背地里喊她鳳小胖,還設起賭局賭她多少斤兩,一條腿有沒有池里的錦鯉重。
鳳未央為了這件事氣哭了,驚動了脾性暴躁的福王妃,她潑婦罵街似的一一上門怒罵,還帶人砸門,讓背後嘲笑佷女的人下跪道歉……那一年京城大暴動,自以為高高在上的福王妃被一群聯合起來的世家趕出京,隔了好幾年又厚著臉皮回京。
不過鳳未央為此下定決定除去多余的肥肉,等她再出現時,人已瘦了一大圈,雖然還有點豐腴,但已不失美人的風姿。
「看來你對福王多有贊語,要不要小舅幫你牽線,讓你和福王攀上親。」君無瑕難得大發善心,做點好事積德。
顧寒衣一听,當下如鼠遇到貓,抱頭鼠竄。
「別呀!小舅,我錯了還不行,你饒過我吧!」
「哼!」膽小如鼠。
「大人,銀礦的事要如何處置?」就事論事的寧煜一板一眼,不隨之笑鬧,輕重緩急分得清楚。
君無瑕眯眼,略作思忖後說︰「暫時別去管它。」
「不管?」他眉頭一皺。
「嗯!不要打草驚蛇,先暗中追查銀子的去向,以及奉春縣內有誰是他的同伙,派人盯稍,日夜不離人,沒有我的命令不許輕舉妄動。」要釣大魚得有耐心,一步步的布局,請君入甕。
聞言,寧煜眉心擠成小山,「這麼做還是有老問題——我們哪來的人手?縣衙的差役和我們不同心,若是調派反而泄露我們的意圖。」
君無瑕邪肆一笑,「厲五。」
「是。」伴隨著男子的應答聲,驟地,一道銀紅色身影憑空出現。
「帶些人去查查,三天後我要完整的消息。」人要用,就像刀要磨,不磨不利。
「是。」同樣是一聲應答,眾人只見紅影閃過,一個大活人瞬間消失不見。
「小舅,他是……」顧寒衣感覺自己錯過什麼,小舅似乎不是他認知的那個精通吃喝玩樂的紈褲而已,竟然還有秘密手下。
君無瑕卻是答得漫不經心,「銀衣衛。」
顧寒衣驚呼,「皇上的暗衛?」
「有必要那麼驚訝嗎?我金尊玉貴的,堪比玉雕的人兒,窮山惡水出刁民,要是我有一點點損傷,太後娘娘還不剝了皇上的皮。」他說得散漫,彷佛理當如此。
「小舅,咱們是自己人,你也別瞞著我,是不是皇上下了密令?」他賊兮兮地朝小舅靠近,小聲低語,一副了解在心,我絕對不會說出去,是小舅心月復的狗腿樣。
其實顧寒衣問的事情,另外兩人也想問。
看到銀衣衛現身,寧煜、歐陽晉也在猜皇上的用意,嘴上說是保護舅舅,實際上怕是別有用意,他倆的責任重大,不能再輕忽,掉以輕心。
「滾開,我嫌你有狐臭。」臭氣燻天,尤其那張沒把門的嘴,臭到十里外了。
顧寒衣當下垮臉,「小舅,沒有這樣嫌棄人的,我哪里有臭味,分明是你鼻子出了問題……啊,暗算……」顧寒衣額頭被彈了一下,看似力道不強,他卻往後連退了三步,捂額呼痛的手一拿開,赫然是點狀的淤紅,略微泛紫。
「少說話,活得久。」君無瑕淡淡收回手,輕撫袖子的摺痕,若非在場的人,誰也看不出他有這等本事。
將門子弟豈會不懂武?他打小就被父兄送上山習武,對外宣稱貪玩去了塞外和江南,玩得樂不思蜀不肯回府。
「小舅……」他怎麼覺得被嫌棄了。
看都不看他一眼的君無瑕轉頭看向寧煜,「你去陳家走一趟,就說本官一時判決有誤,讓陳家即刻交出李氏的嫁妝歸還李氏爹娘,若有缺失照價賠償。」
寧煜道︰「你這是逼狗跳牆?」
他挑眉一笑,頗為風流,「總不能平白便宜他,好歹刮下他一層油,那些銀子我看了也心動。」
寧煜無力的瞅他一眼,這廝的報復心真重。
忍不住刺了一句,「不怕把他嚇得兩眼翻白。」以為東窗事發,捉他論罪。
君無瑕卻是笑了,「呵呵!如果就那麼點膽子也干不了大事,嚇不死,頂多屁滾尿流。」
他就是要陳老爺怕,戰戰兢兢的睡不好覺,整日疑神疑鬼,惶惶不安,走一步,回頭看一眼,擔心有人跟蹤。
疑心生暗鬼,心里有鬼就容易出錯,錯得越多就回不了頭,最後成為獵人手中的獵物。
「要是他不給呢?」硬搶?
低笑兩聲後,君無瑕目露冷光,「意料中的事,他要是給了我才覺得意外。」
真如君無瑕所料,隔日寧煜以師爺身分帶著護衛歐陽晉上陳家索討地契和若干嫁妝,但陳老爺卻只肯退還李氏的金銀器皿和首飾、布料,只多不少,遲遲不願取出城外那塊地的地契,佯稱不慎丟失了。
不久後,銀衣衛便回報,陳家派了管事上李家,以一萬兩銀子買下價值千兩的莊子和田地,口頭上說是彌補,望二老節哀。
管事太能言善道了,哄得李家人當陳家是真心誠意的道歉,因此考慮了一會便賣了。
時間就在監視中流過,一下子來到八月十五。
君無瑕等人都是離鄉背井,一起吃頓飯也就算是過了中秋,各自解散,結果顧寒衣無聊在後衙晃悠,就發現了個人影。
「小舅,你要去哪里?」竟然還特別打扮過。
「今晚的月色不錯。」
所以呢?顧寒衣無聲地詢問。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正事辦完了,也該去做些有益身心的事,比如逗弄有趣的姑娘。
顧寒衣想了想,恍然大悟地曖昧一笑,「喔,你要吃花酒……」
很不幸的,他挨了一栗暴。
君無瑕滿臉嫌棄,「你這腦子里裝了什麼,不能往好的想?好在你不是長子,萬幸萬幸。」不然忠義侯府早晚敗在他手上。
「我也要去。」顧寒衣心里嘀咕,分明上青樓找樂子還不讓人說,惱羞成怒拿外甥出氣,無良小舅黑心肝。
都月上柳梢頭了,約見的還能是良家女子嗎?肯定是花街柳巷的姑娘,紅紅的燈籠高高掛起不就是人約黃昏後,貌美如花的花魁娘子倚門相盼,笑迎冤家。
顧寒衣自認為和小舅心意相通,都是男人有什麼不懂,小舅不說他心里清明,沒有男人不愛胭脂香,不想醉臥美人膝,享受佳人的溫柔相待,共度旖旎的花月良宵。
君無瑕一看他賊兮兮的表情就知道他壓根沒想通,懶得多費唇舌,逕自出門。
顧寒衣趕緊追出去,只是他怎麼追也追不上就在前方的小舅,一拐彎,竟把人追丟了,他懊惱不已的又往前,不信追不到。
殊不知他一離開,方才的轉角處又閃現一抹身影,君無瑕白衣翩然,與他相反的方向走去,步履輕如落雪,了無聲息。
「這個傻小子,該學學人心險惡……」
君無瑕哼笑了聲,踩著月光前行。
嗯!今兒個月亮真圓。
中秋的夜晚分外熱鬧,有些人家吃了團圓飯,便會出門逛逛,正是做生意的好時機,燈會十分熱鬧。
伴隨著小販的叫賣聲,三三兩兩的游人在石板道上走著,有人低聲交談,有人笑聲如串,有人沿路買小食來吃,節慶的氣氛在歡笑中炒熱。
但是季家卻是冷冷清清,沒有一家團圓的歡聲笑語,反倒安靜地好似無人在家,只有一盞燭燈在黑夜里亮起,守著燈下振筆疾書的女子。
叩!叩!叩!
窗戶外傳來三聲輕叩,屋內的女子嫌首微抬,黛眉輕蹙。
「誰?」
「我。」
季亞襄認出聲音,眉頭皺得更緊,但還是放下筆去開窗。
經過那回去湖邊的事情,她已經知道這人不把世俗規矩看在眼里,自己不理他或是趕人,他只會鬧得更夸張,萬一把她爹鬧醒就糟了。
爹本來要留守衙門,可傍晚時就回來了,說是縣太爺讓他回家,中秋團圓,沒必要留下,只是爹觸景生情,吃完飯喝了酒就開始哭,想念死去的妻兒,又哭著拉著她,要她一定要好好的,她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到房里睡。
結果窗一開,季亞襄就無言了。
這人悄無聲息溜進她家,還穿了一身白,扮鬼倒能嚇著打更人。
這時候他不是該待在後衙嗎?飲一缸桂花酒,吃著月餅,斜倚錦榻有若置身廣寒宮,嫦娥仙子對月翩翩起舞,月色迷人酒醉人,大發詩興吟一首詩。
跑到她家來嚇人干麼?
季亞襄呆滯著望著窗外的瘋子,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君無瑕欣賞著她家常的裝扮,一時也未吭聲,兩人無聲的互望著,像兩根對望的蠟燭,你不言、我不語,彼此守望到天明。
驀地,低沉的笑聲輕揚,他問︰「不請我進去坐坐?」
「太晚了,不方便,大人請回吧!」她還有些驗尸紀錄要整理,哪能像他這般閑,
一時興起四處游蕩。
季亞襄從沒往男女情事方面想去,只當這位色若春曉的知縣大人腦子有洞,吃飽太閑,裝鬼出門嚇人。
「別叫我大人,喊我三爺吧,顯得親近。」燈下看美人,越看越別有一番滋味。
季亞襄差點沒控制住地翻白眼,他腦子是不是壞了,華燈初上就犯病,他們是大鵬鳥和梁上燕,誰和他親近了。
她繼續拒絕,「三爺若有事明兒衙門見,今日天色已晚不好招待客人,你慢走,不送。」
「出來。」他聲似玉泉,泠泠如仙樂。
她先是一愣,接著沉下了臉,「三爺,你到底想干什麼,夜訪女子閨房可不是什麼好品性,夜里邀女子出行更是不可取。」
你能要點臉嗎?堂堂知縣大人行登徒子行徑,是要壞我閨譽還是你德性敗壞,人不走正道偏鑽鼠洞,干著雞鳴狗盜的下流事。
他低笑,笑聲清冽,「邀你看花燈,今兒是八月十五,一個人賞月太淒涼了。」
她神情恍惚了一下,淡淡的惆悵涌上心頭,「我們家不過中秋,三爺找旁人去。」
「為什麼不過中秋?」月圓人團圓的節日怎麼能錯過。她拋出個恰當的理由,「是家母和舍弟的忌日。」
畢竟不是親的,她對從未見過面的身子原主親娘和弟弟沒什麼感情,但對季天魁卻是有親情的,她的悵然一方面是為了季天魁,另一方面是為了自己,她來到這個地方已經七年了,以往的種種恍若在夢中,叫她懷念又心酸。
君無瑕眼中的笑意一收,目光含著心疼,「逝者已矣,來者可追,與其沉溺在過往的傷痛,還不如敞開心懷痛痛快快活一回,不枉來人世間一遭。」
「你是牧師嗎?」季亞襄差點就笑了,听著他開導人的話不禁讓她聯想到教堂里的牧師,她不是信徒,卻相信光明,人的心中有了信仰自是平靜祥和,願與眼前的光芒同在。
「什麼師……」沒听清楚的君無瑕眉頭輕蹙。
朝廷並未開放海禁,因此往來船只沒有遠方的大船,傳教士的足跡亦未涉足,民間以佛道為主要宗教信仰。
不過還是有人見過白膚高鼻,眼楮異色的異國人,他們是西域人,來自波斯,走過絲路入關,與本地商人做布料,香料的交易,有時還有寶石,閃亮耀目,瓖嵌在首飾上。
「說你適合去廟里念經,普渡眾生、造福萬民。」她忍不住調侃。
「噓,『萬民』這字眼可不能亂用,上面忌諱。」他比了比天,天上神仙,人間帝王。
他還會怕?她看他膽子有天大,恣意妄為不考慮後果。
不過她還是從善如流結束了這話題,轉而道︰「不早了,該走了,三爺該回去洗漱歇息。」
睡一覺,睡飽了精神好,而不是夜賊似的擾人眠。
「睡不著。」以往的他不到子時不沾枕,而現在才剛到戌時,正是他最活躍的時辰。
「數羊。」季亞襄很少失眠,她是屬于好入睡的那種,白天事兒多,忙得跟陀螺似,夜里一躺下很快就入睡了。
「羊被我烤了。」說到羊,君無瑕就想到吃,過些時間天氣涼了讓人買幾頭羊,炖羊肉湯、烤小羊羔、涮羊肉……
「烤了……」這是什麼回答,他是三歲嗎?季亞襄忽然覺得自己面對的不是眉目俊朗的男子,而是還未開智的巨嬰。「三爺牙口好,那就多吃一點,別把自個兒吃撐了。」
「你陪我吧!襄兒。」他笑了笑,手肘抵在她窗口邊,笑眼如星揚散著點點流光。
「請叫我季姑娘。」
「襄兒,你不出來我就進去了,若有什麼流言蜚語……」他說這話時仍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毫無一絲猥瑣,像是站在月光下的如玉公子,皎皎若月。
「你在威脅我?」無恥。
「我在邀請你。」與佳人同行,人生一大快事。
除去令人避諱的仵作身分,季亞襄不失為一個美人,透著薄紅的雪腮水女敕女敕,杏目含波眉似柳,瑤鼻小巧而挺直,樊素櫻桃口,水潤豐盈,泛著誘人光澤,似是嬌嗔似撫媚,無須勾人也撩人。
若再做一番打扮,輕抹胭脂淡畫眉,一點絛紅唇,鴉黑雲鬢疏懶挽,身著霓裳晚霞裙,活月兌月兌的絕色天仙。
只是她平日太懶得裝扮了,力求精簡,男裝一穿束個發就出門,不管自己是個女子,行事舉止大方俐落,全無嬌羞,與人對視光明磊落,從不認為低人一等。
姑娘家該有的柔弱和嬌怯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到,可是她讓人信服,讓人不自覺產生信賴感,遇著事兒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她。
「三爺在強人所難。」他听不懂拒絕嗎?非要找她麻煩,真要閑得慌把歷年的案卷通通看一遍,破解懸案,平反冤假錯案,還百姓一個公平正義。
君無瑕耍無賴,握住她的手往前一拉,讓她與他面對面,兩人近得幾乎要觸到鼻尖。「你爹在家吧,要不我去找他聊聊,陪他喝兩杯……」
「君三爺,你是地痞流氓嗎?當官太屈就了。」好想咬他一口,這人的品性……不是一般的糟。
他頭一點,十分贊同,「我也是這麼認為,襄兒真是慧眼識英雄,看出我的本性,流氓知縣挺適合我。」
「你……你到底走不走?」遇到無法講理的臭石頭,佛祖也發火。
「嗯!是杏花白,放了五年的老酒了,這酒癮犯了真要命……」他一臉饑相。
「你閉嘴,我怕了你成不成,等著。」人至賤則無敵,她終于體會到這句話的深意。
季亞襄忿地關上窗,慢條斯理的換上外出服,不想打扮,免得又被調侃說特地打扮給他看,她便直接將一頭烏黑長發編成粗麻花瓣,往後一甩像個下田采花的村姑,雖說樸素卻不失俏麗。
把門一打開,原本立在窗邊的男子早候在門邊,笑容里帶著些許狂肆。
季宅是個老宅子了,位于偏僻的巷弄中,離城中心還有一段距離,因此路上行人不多,大多的居民都集中到主要街道上。
兩個人一俊美無儔,一清妍秀麗,一高一低兩道身影走在一起不顯突兀,反而有種如詩如畫的感覺,尤其一陣陣火花瞬間綻放,照亮了整個夜空,絢爛過後的星火如雨灑落,在半空中隱沒,燦爛剎那間。
察覺四周游人的眼光,季亞襄默然地往左移一步,不想讓人知道他們倆是一起的。這人實在是太引人注目,萬一遇到認識她的人,跑去跟她爹八卦說她跟男人逛燈會,她就慘了。
君無瑕看了她的動作,笑著說︰「怎麼,走在我身邊,自慚形穢?」
她忍不住嗆他,「三爺這病多久了?」
「病?」他挑眉。
她嗓音平平,無起伏,「自戀也是一種病,得治。」
他眨眨眼,故意送了秋波,「襄兒不覺得我好看,貌如春花秋月般令人著迷?」
不是他過于自負,君家人的相貌都不錯,堪稱人中極品,要不然他大姊也不會入宮為妃,當了幾年寵妃,而他不出門則已,一出門寸步難行,前後左右都是為他痴迷的女子。
君無瑕也明白,長相是其次,她們看中的是他的皇親國戚身分,有才有貌又地位不凡,後宮還有太後寵著,不說當上正室,當個侍妾也多得是人搶破頭,爬也要爬到他腳下侍候。
「春花易凋、秋月清寒,做人要實際點,我們這種小門小戶出身的人家只求三餐溫飽,不談風花雪月。」
只有閑人才會在意面皮美丑,再過五十年,照樣雞皮鶴發、發禿牙落。再美的事物也禁不起歲月的摧殘,人一遲暮,舊日的美好都成了腐敗凋零,除了腐朽的老人味再無光采。
法醫界七年,又做了幾年小仵作,她看過的死人比活人多,形形色色的尸體早讓她對人的外觀麻木了,不論生得如何,死後就是一堆腐肉和尸水,沒人能青春永駐,長生不老。
「呵呵,你還在記恨顧小子說過的話。」女人的心眼吶!比針尖還小,一句不經意的話便入心了。
「不是記恨,而是了解人與人的不同,不要去貪就不會有怨慰。」怨天道不公,怨世間無情,怨人心不古,怨天怨地怨個沒完,怨氣沖天又能得到什麼。
君無瑕皺了皺眉,若她說計較,他反而還松口氣,她現在看得透澈,反而給他一種她超月兌世俗,一切都無法令她有喜怒哀樂,這世間沒有事物值得她爭取的感覺。
「你從來不笑嗎?」
君無瑕不禁問了,他實在很想知道,她在乎什麼,自己如何能讓她開心,讓她對他產生好感與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