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燕老夫人在杏嬤嬤的陪同下,去了屋子後面的寶澄湖散步消食。
這回燕少主沒有先行離開,反而陪著她們一起在寶澄湖畔散步。他的舉動惹來杏嬤嬤好奇的目光,燕少主不以為意,趁機向祖母說起劉爺爺開完刀的癒後情形良好,省得她老人家掛心。
「老劉開刀順利最好,老天保佑。」老夫人虔誠地念了聲阿彌陀佛。「當年若不是他救了你爺爺,你爺爺早就被日本人暗殺了。老爺子的身體就是這麼垮的。」老夫人學佛多年,早已學會將心中的恨意放下,然而對子孫的牽掛卻縈繞心頭,教她遲遲無法釋懷。「要不是老爺子的身體壞了,你三叔雖然大逆不道,老爺子也不至于就……」
眼看老夫人又沉浸在燕家近代最黑暗的過往中,燕長君與杏嬤嬤趕緊扶著滿臉悲痛的老夫人,將她帶回起居室休息。
「哎呀,看看時間,可不是一點半了嗎!」杏嬤嬤讓大傻打開電腦,把面試大廳的監視鏡頭轉過來,她們可以在這里直接觀看學生應試的情形。
杏嬤嬤身為燕家老宅的管理嬤嬤,又是族學的董事,本來就是考官之一。原本她打算等晚上空閑的時候,靜下心來好好評量這些孩子們的表現,老夫人卻在這時候觸景傷情,想起三老爺那段令人傷心的過往……
「這是怎麼了?!老夫人您快瞧瞧呀!還沒開始面試呢,就有人來事了。」
老夫人坐在榻上,像個少女般自怨自艾地抹著淚。听到杏嬤嬤夸張的喳呼,主僕倆互相扶持近六十載,她當然明白杏嬤嬤是在轉移她的注意力,不讓她繼續沉溺在悲傷往事中。
可她的心就是難受得很……
「老夫人,少主在這呢。少主的身體好不容易養好了,您也不想他心里難受,是不?」
趁著少主一行人調整螢幕大小的空檔,杏嬤嬤悄聲勸著老主子。
可不是!她的乖孫今天特地留下來陪她散步,午飯也用了不少,她可不能掃興了!老夫人捏著絹帕抹去眼角的淚,為了愛孫,迅速振作起來。這時燕大少已把之前的監視畫面調出來,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起居室內,凌空飄浮著幾個大螢幕。
燕大少將直播畫面拉到老夫人面前,等她戴上老花眼鏡就可以觀看了。
大傻他們調出來的畫面上有十名女孩,她們按照書面審核成績的高低,坐在寬敞的大廳等待面試。
坐在首位的,就是童百嘉。
剛剛讓杏嬤嬤喳呼的鏡頭,則是現在正在進行中的鬧劇——七號的應征者突然發現她的鑽石項鏈掉了,在大廳內慌張地嚷嚷著,直到負責第一場面試的四名考官出來查探究竟。
燕長君扶著被勾出好奇心的燕老夫人向前湊去,並示意大傻把音量開大。
「剛剛明明還在這里的!」直播畫面上傳來七號應征者慌張的聲音。「那是家母留給我的遺物,對我很重要,請撿到的同學還給我。拜托!」
遇到這種突發狀況,室內的其他女孩還算鎮定。大家面面相覷,就是沒人承認自己看到或撿到人家的失物。
燕長君一直暗暗留心童百嘉的反應。
幸好她沒被嚇著,只是錯愕地看著號啕大哭的七號應征者,表情有些奇怪……她的嘴巴動了一下,似乎暗暗嘀咕了一句什麼。燕長君還沒開口,觀察力敏銳、擅長讀唇語的面癱護衛已經同步將童百嘉的嘀咕轉譯出來——
「事有蹊蹺啊。這是宅斗嗎?還是宮斗?」
看來她也沒那麼傻嘛,應該不會被欺負才對……燕長君忍住心里的笑意,示意大傻等人繼續把前面的畫面調出來,他要查查發生了什麼事。燕少主一面注意事情的發展,一面查看之前的畫面,並不時分心留意童百嘉的反應。
負責主持這次面試活動的主考官,眼見七號應征者情緒面臨崩潰,不像作假,正跟其他三位考官商量要如何處置時,事情出現了眾人意料之外的發展。十號應征者突然顫巍巍地站出來指稱,她看見失物了。
眾人順著她的手勢所指,看向童百嘉。
「我剛剛在她的包包里看見一條粉紅色的鑽石項鏈,不知道是不是……」
七號應征者情緒激動地點頭。「對的對的!家母送我的項鏈就是粉紅鑽。同學,如果你撿到了,請你還給我好嗎?」說著就撲了過去,要奪取童百嘉放在椅子上的背包。
現場的工作人員趕緊上前攔阻。
「這位同學,如果你真的撿到她母親的遺物,不妨還給人家吧……」其他應征者見狀,紛紛展開道德勸說,未審先判地定了童百嘉的罪。
童百嘉轉頭看著表情嚴肅的主考官,冷淡開口︰
「這位老師,我要報警。」她把背包抓起來抱著,不許任何人靠近。主考官眼帶笑意地站在她身旁,幫忙擋著,不讓人接近。「誰把東西放進我的背包,等警察來了,驗指紋就知道。大唐的科技這麼發達,不用幾秒鐘就知道結果了,是吧?」她看向指證她的十號應征者。「我都不知道七號同學遺失的是粉紅鑽,你倒是比誰都清楚。」
童百嘉的反應似乎有點令十號應征者意外,她的臉色刷地全白,不由自主地看向二號應征者。長得清麗絕倫的二號應征者高傲地撇開臉,彷佛沒接收到對方發出的求救訊號。
更教十號競爭者絕望的是,不必等警察來,大傻一伙人已經把這樁完全沒有技巧可言的栽贓詭計識破。現場工作人員接收到大傻發來的監視畫面,立刻公布。
原以為有人幫忙遮擋,監視畫面應該拍不到她的行為,沒想到大傻他們直接從玻璃窗倒映的影子揪出十號應征者偷竊項鏈,並且栽贓給童百嘉的行為。
事情水落石出,十號應征者當場被取消面試資格,灰頭土臉地被燕家警衛帶走問話,能否回學校完成學業還是個未知數。二號應征者端身坐在太師椅上,有恃無恐地與人通話中,完全不在意對方的死活。
其他的應征者則是滿臉羞愧,紛紛向童百嘉致歉。
「同學,對不起。都怪我太粗心了,才會害你被陷害。」七號應征者接過燕家警衛從童百嘉背包找出來的項鏈之後,痛哭失聲。「我只是想念我母親,想要她陪著我一起面試而已,沒想到會害了你。真的很對不起……」
七號應征者哭個不停。
至此,燕長君總算看出主謀者在謀算什麼了。
他看童百嘉安慰七號應征者兩句後走回原位,一臉深思地看著二號應征者,彷佛已猜到對方設下如此拙劣的計謀,只是為了擾亂她的心神,讓她面試時表現失常。
栽贓是千古不絕的宅斗戲碼,簡單粗暴又好用。不管這個叫童百嘉的女孩有沒有中計,她的情緒已經被對方成功擾亂了,這才是主謀者想要的。杏嬤嬤洞悉一切,也不禁感嘆道︰
「現在的女孩真狠心。」為了自己的野心,不惜犧牲一個優秀的孩子。
「怎麼了,這是?」燕老夫人一生被人寵愛,出嫁前被父親寵,嫁人後被丈夫寵,年老時被兒子和孫子寵;她被寵得毫無心機,幾乎活在無垢的人生里。然而,就是如此單純的環境,培養出老夫人比誰都敏銳的直覺。
「我怎麼覺得這個孩子——」老夫人看完鬧劇,盯著幾個畫面瞧了一會兒,突然拿手點了點始終置身事外的二號應征者。「有點不對勁呀。幾個女孩子喳喳呼呼的,就她不為所動,是不是太不正常了?」
大傻三人剛剛查出二號應征者的身家背景,听完老夫人的真知灼見,三人簡直傻眼。他們運用科技手段查案,還不如老夫人听憑直覺模索來得省事。
簡直神了,我家老夫人!大傻和二傻在心里跪地膜拜。
「少主?」
燕長君正在看二號應征者的資料。杏嬤嬤見了,不免有點擔心,對方實在太過氣定神閑,完全不怕被咬出來。這說明什麼?
說明她背後的靠山極硬!
「她是胡家長房的次女。」燕長君一目十行掃完,簡單說明。
胡家人?杏嬤嬤一驚,隨即擔憂地看著燕長君,趁老夫人被畫面上的熱鬧吸引,悄聲問道︰
「是咱們長安市長的千金嗎?」
「就是她。」燕長君丟開二號應征者的資料,繼續調出童百嘉抵達大廳之後的畫面看著。听到杏嬤嬤憂心忡忡的問話,燕長君知道她在擔心什麼,他沒打算隱瞞關于胡家人的事,溫和說道︰
「學校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不必瞻前顧後。她想進我們的學校實習,如果資格符合,讓她進來也沒關系。別讓她進幼學和蒙學部就好,那里的孩子們太小。讓她去中學部吧,把她丟到最難搞的年級去實習。」
三年前,家主已經逐漸將族學的事務移交少主。可是這幾年少主人在海外,鞭長莫及,幾乎不大干涉校務的運行,學校若是遇上事情要向少主請示,多半是透過她轉達。
即使從挪威回國,少主也是采取放任政策,對校務不聞不問。
族學的幾個負責人近幾年心中開始覺得不安,紛紛向她打探少主是否真的不關心族學的未來了?
如今看來,少主胸有丘壑,並非棄族學于不顧。杏嬤嬤多多少少安心了。可是……杏嬤嬤瞅著螢幕上滿臉傲慢之色的清麗女孩。這女孩的品性著實無法令人放心,為達目的,不惜牲一個好人才,也太狠心。不曉得對方跟巿長千金談妥了什麼條件,或是被她拿捏住什麼把柄,才會不惜犧牲前途也要助紂為虐。
如此狠心的女孩若是進入族學……
「如果她真有本事進入學校工作,也待不了太久的,您別擔心,學校不會有事的。」
燕長君彷佛看透杏嬤嬤心中疑問地說明,讓杏嬤嬤心下大驚!「少主的意思是……」幾年前世家才經歷一場腥風血雨,上流圈子因此重新洗牌,這才過去多少年,不會又是……
「學校那里您先別透露,省得打草驚蛇了。」
打草驚蛇?!
胡家的情勢已經如此嚴峻了嗎?杏嬤嬤立刻肅容以對。「老奴明白了。老奴會幫忙看著族學,請少主放心。」族學里各部門的頭頭也不是省油的燈,就算對方是長安巿長的千金又如何?
鐵打的世家,流水的官員。
即便公主降臨,也不能在燕家的地盤為所欲為!
像是印證杏嬤嬤心里所想,經歷一場莫須有的驚嚇之後,面試現場總算恢復了秩序。九名女孩排排坐在面試大廳外的太師椅上,個個坐姿嫻雅,氣質高貴,一點也不像剛剛經歷一場虛驚的樣子。
如果按照原訂的計劃進行,第一個進去接受面試的人應該是童百嘉。這對剛剛被莫名栽贓的她實在不公平。族學派出來擔任考官的教師們顯然也考慮到了這點,于是在主考官的提議下,面試規則臨時做了更動。
面試順序重作安排,所有的應征者必須重新抽簽,以示公平。
听到考官的宣布,現場掀起一陣騷動。
老夫人的起居室內,除了老夫人外,眾人都注意到二號應征者因為謀算落空而臉色鐵青。讓她臉色更難看的是,童百嘉居然抽到第九個面試,而她居然變成了第一個!
偷雞不著蝕把米,說的便是這種愚昧之人。杏嬤嬤欣慰地想著,或許她是白擔心了,以這位姑娘目前嚴重失衡的心態,說不定根本進不了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