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救命啊……」
「不是我……不要螫我啊……」
「啊……」
此起彼落的求救聲驚擾了寧靜的村子,震落林中隨風優雅搖曳的枝葉。
人們一個接著一個從山上狂奔而出,有人鞋子飛了,有人頂著一頭樹葉,有人拐了腳只能半走半跳。
唐寧月也在其中,手上抱著四歲的弟弟唐文鈺,神色驚恐。
緊跟在眾人身後的是一片嗡嗡聲,成群結隊,教原本聞聲而來打探的一一退回去。
又不是傻了,誰也不樂意挑在此時湊上去。
撲通!撲通!撲通!
大家紛紛跳入池塘,還好已是仲春,高照的艷陽將池塘曬得暖呼呼的,不必擔心泡水會著涼。
唐寧月也不知道是如何甩開蜜蜂的,反正進了莊子,門一關,她如同一灘爛泥跌坐在地,緊抱唐文鈺的雙手頓時一松,小家伙隨之滾落趴在地上。
「終于得救了!」唐寧月覺得自個兒去了半條命,若非運動細胞發達,這會兒她肯定頂著一顆豬頭。
唐文鈺坐直身子,輕拍胸口,「嚇死寶寶了。」他喜歡模仿姊姊說話,姊姊說話很有意思,他不知不覺就習慣了。
「你還知道怕啊。」唐寧月真想朝他的小腦袋巴下去,若非他堅持跟那群熊孩子湊在一起,他們怎麼會受到波及?又不是養蜂人,竟然敢去捅蜂窩,若是有著嚴重過敏體質的人,被螫到可是會休克的。
「我一直都知道怕啊,只是沒想到他們膽識過人,竟跑去捅蜂窩。」唐文鈺一直覺得自個兒厲害,直到遭遇今日的沖擊,他才意識到自己年紀還小,就是用石子砸蜂窩的力氣都沒有。
唐寧月唇角一抽,「這不是膽識過人,這是傻大膽。」
「他們至少有膽子去嘗試啊,姊姊不是鼓勵我要有勇于嘗識的好奇心。」
「那也要分辨是不是超過了自身能力,因為好奇賠上性命,不值。」
「姊姊東一句西一句,怎麼說都有妳的理。」唐文鈺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模樣道。
啊啊啊……烏鴉在唐寧月頭上亂飛,她又不是胡攪蠻纏的人,當然說什麼都講理啊。
「這是三小姐和六少爺嗎?」年嬤嬤原本不想出聲打擾他們,可是見他們你一句我一句,有種說到天黑也不肯罷休的架勢,還是趕緊跳出來打斷。
姊弟兩人很有默契的同時轉頭看過去,頭一歪,彷佛在問——妳是哪一位?
「這是老夫人身邊的年嬤嬤,這一趟是來接我們回京的。」陳雲芳一邊介紹一邊走過來,將兒子拉起來,輕輕幫他拍去身上的塵土樹葉。
唐寧月彷佛听見轟隆一聲,一道驚雷將她從外到里劈焦了,她怎麼會忘了如此重要的事?
五年前,毅勇伯庶出的三子唐景華遭到「流放」,帶著妻子陳雲芳和女兒唐寧月離京來到北邊青州的錦城。
因路途遙遠,唐寧月半途病倒,纏綿病榻一個月後,由她取而代之……更正,她取代的是重生的原主,因此有幸窺探原主一生。
她這才知道,原來是毅勇伯需要一個兒子幫忙管理北邊新添置的產業,三房庶出,又沒兒子,自然得了眾人都不想要的差事,還招來抹黑,有了「流放」之名。
原主是個容易鑽牛角尖的姑娘,覺得他們被家族遺棄,前世始終悶悶不樂,即便來到錦城的莊子,母親就懷孕,來年生下長子,過了一年再次懷孕生下二子,她不必再擔心出嫁沒有兄弟撐腰,可她還是沒有從「流放」的心結走出來。
客觀來看,原主可以說嫁得很好,高嫁進靖安侯府當世子夫人,可是她偏偏遇到一個看重事業又冷心冷情的夫君,經常獨守空閨,致使她一直深陷「遭到遺棄」的情境當中,郁郁寡歡,不到兩年,一場風寒就奪走她的性命。
重生歸來,原主並不高興有機會重新來過,努力將自個兒作死,小病折騰成纏綿病榻,最後換了芯子——成了熱愛生命的她。
今日京城來人,主要是她今年及笄,親事該定下來了。權貴官宦之家的親事往往是利益結盟,當然不可能放任她在這兒隨便找個人嫁了,這一點她理解也接受,不過她可不想嫁給原主上一世的夫君。
這不只是原主的心聲,更是因為她因這門親事得罪二姊姊,成了長房的敵人。三房是庶出,沒有得罪其他兩房的資本,爹娘在毅勇伯府已經很艱難了,她還是別再給他們添麻煩。
「寧兒,還坐在那干什麼?」陳雲芳推一下失神的女兒。
唐寧月回過神,連忙起身向年嬤嬤問好。
「五年不見,老奴都不認得三小姐了,這滿園春色還不及三小姐十分之一。」
唐寧月差一點跌倒,她剛剛逃過蜜蜂攻擊,即便沒腫成豬頭,但也是很慘,這位嬤嬤卻睜眼說瞎話,不愧是長年在老夫人身邊侍候的人,都成精了!
「年嬤嬤太抬舉她了,這孩子來這兒玩野了。」陳雲芳對年嬤嬤客氣中帶著敬意,年嬤嬤從小侍候老夫人,一直沒有嫁人,在毅勇伯府算得上半個主子,老夫人特地派她接他們三房回京,這也是向他們表示對此事的看重。
「小姐還未嫁人,就應該充滿朝氣。」
唐寧月努力穩住臉上甜美的表情,說什麼也不能當著人家的面發出嘔吐聲,這不只等同打對方一巴掌,更是丟了他們一家人的臉。
「年嬤嬤,收拾箱籠需要好幾日,妳要住莊子,還是住縣城的客棧?」陳雲芳當然是恨不得立馬將人送去客棧,年嬤嬤是老夫人的左膀右臂,同時也代表老夫人的眼楮,她可不想夜里夫妻說話還要刻意壓著嗓門,多累人啊。
「難得來到錦城,老奴回去還得向老夫人仔細說說這兒的風景人情,還是住客棧吧。」
哇哇哇!唐寧月真是太佩服了,明明住不慣這種鄉下莊子,卻可以將理由說得如此漂亮,能人啊!
「那我先讓張管事進縣城安排客棧。」陳雲芳轉頭瞥了大丫鬟柳枝一眼,柳枝立馬行禮退下去尋張管事,接著,她又轉向張管事的妻子,「王嬸,妳陪年嬤嬤四處走走瞧瞧,既然來了,總要看看這兒的山水景色。」
轉眼之間,相干和不相干的人都走光光,只剩下母子三人。
「你們兩個跟我來。」陳雲芳瞪了兩人一眼,轉身往里面走。
姊弟兩人立馬耷拉著腦袋瓜,像老頭兒似的跟在後面。
左看看,右看看,不及兩歲的唐文晟邊咬手指邊晃著胖腳丫,咯咯咯的笑了。
「丑!丑!丑!」一個音比一個音還加重,唐文晟無法從腦中貧瘠的用字中尋到合適的認知,只能在擅長的單字上表達,還好他不懂豬頭的隱喻,否則會更喜歡「豬頭」。
這個小胖子……姊弟兩人很有默契的同時轉頭一瞪,可是下一刻一起被敲了腦袋瓜,連忙又縮成鵪鶉。
「你們不想上藥嗎?」小孩子是活潑好動還是沉穩內斂,陳雲芳都不在意,只要健健康康就好,她再也不想回到五年前離京時,女兒奄奄一息,好像隨時要斷氣,一顆心被揪得好痛,那段時日她都不知道自個兒是如何熬過來的。
兩人不敢再亂動,雖然不是很嚴重,但小胖子都懂得取笑,還是趕緊上藥。
上了藥,陳雲芳開始耳提面命,「回京之後可不能再如此調皮,京城可不是錦城,毅勇伯府更不是我們這個鄉下莊子,你們的一言一行代表的不只是你們個人,更是整個毅勇伯府,若是人家有心刁難,一點小事也可以藉管教之名將你們禁足一個月。」
唐寧月吶吶的問︰「我們一定要回去嗎?」
「妳都十五了,最慢明年一定要定下親事。」
「明年再回去就好了啊。」唐寧月當然知道遲早要回去,但是只要避開三日後就好了。
按照原主上一世的軌跡,三日後他們會在回京的路上遇到盜匪,幸逢靖安侯世子衛洵相救,隨後衛洵會跟他們一家同行。可能是因為這段緣分,原主才能在那麼多候選人中月兌穎而出,成為靖安侯府的世子夫人,當然,這只是她的猜測,不過能避則避。
「不行,明年宮里要選秀,妳想避開,最好今年就定下親事。」
「明年宮里要選秀?」
「對,還有,後年妳爹要參加春闈,他得提早回去準備。」
唐寧月頓覺腦袋一片空白,她爹要參加春闈?
「妳爹可是十四年前京中秋闈的解元,若不是會試之前老是出狀況,這會兒早就當官了。」
對哦,她怎麼忘了?自家爹是學霸型人物,據說唐家先祖的聰明全給了他,而他姨娘也是飽讀詩書的才女,若非家道中落,不會給人當妾。
她想,爹若不是庶出,絕不會從二十歲解元拖到如今還參加不了會試……非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月復,會試之前老出狀況,可能嗎?這分明有人搞鬼,不想她爹順利考中進士當官。
「回京之後,妳只要安分一點,別再帶著鈺哥兒調皮搗蛋就好了。」
唐寧月覺得好冤,明明是鈺哥兒看她有掙錢的門路,緊緊黏著她不放,如此說來,這個小家伙還真是聰明過人,她辛苦帶他上山下水,不但要分一半銀子給他,還得擔下調皮搗蛋的惡名,她真的是太虧了!
唐文鈺無視姊姊投來的控訴,很乖巧的道︰「娘的鈺哥兒會當個好孩子。」
「是,娘的鈺哥兒是個好孩子。」
唐寧月實在沒興趣看他們上演母慈子孝的戲碼,還是抓緊最重要的事,「我們什麼時候起程回京?」
「這事得先問過妳爹,不過應該這兩三日吧。」
「這會不會太趕了?我手上還有不少山貨沒處理掉。」
「這還不簡單,明日進城處理。」
「可是……」
「年嬤嬤雖然沒有挑明,但她不可能等太久。」
「年嬤嬤年紀大了,應該多休息幾日再起程。」
陳雲芳責備的瞥了她一眼,「不可胡言亂語。」
唐寧月好想翻白眼,年嬤嬤有五十了,就這個時代的壽命來看,真的是老摳摳了。
「若非來得太突然了,我們沒有準備,年嬤嬤只怕明日就會趕我們回京,早早將差事卸了。」
唐寧月撇了撇嘴,「年嬤嬤真是老當益壯。」
「從錦城到京城,就算中間改搭船,至少也要半個月,年嬤嬤難免擔心中途發生狀況,當然越早回京越安心。」
看樣子若非發生重大意外,三日後他們肯定起程回京,先是遇見盜匪,接著衛洵出現,他們目的地一致,當然結伴同行。
唐寧月忍不住敲了敲腦袋,如何改變既定的軌跡呢?
陳雲芳見狀,關心的問︰「怎麼了?頭疼嗎?」
「……是啊,不知道是不是被蜜蜂螫到的關系?」她差一點忘了眼前就有個好理由可以拖延幾日。
原本在一旁納涼的唐文鈺終于有反應了,頭一偏,「蜜蜂螫到會頭疼嗎?」
「若是遭蜜蜂螫到的地方很多,不但會頭痛,還有可能昏倒。」
「妳只被蜜蜂螫了兩個地方,這算很多嗎?」
「……」小家伙,靠你姊姊掙銀子,又跟姊姊過不去,你覺得這樣子好嗎?
「我都沒頭疼,妳怎麼會頭疼呢?」
「我比較脆弱。」
「哦!」
唐寧月真想罵人,這小家伙的「哦」是什麼意思?
見唐寧月齜牙咧嘴,陳雲芳連忙道︰「好啦,你們都回去收拾自個兒的東西,重要的金銀首飾用匣子鎖起來隨身帶著,要不交給娘,娘幫你們收著。」
「知道了,不過我要先處理山貨。」
這會兒唐文鈺完全舉雙手贊成,還不忘了提醒,「姊姊不要忘了我的銀子。」
「小財迷!」
「姊姊不是說銀子很重要嗎?」
唐寧月不想說話了,直接起身走人。
她不但要處理山貨,更重要的是想法子拖延回京的日期,總之,絕對不是三日後。
唐寧月原本還想著要不要病一場,如此一來肯定能拖延回京日期,沒想到唐文鈺搶先一步病倒了。
她想這不是因為蜂螫引發的,而是被嚇到,總之,這是原主上一世不曾發生過的事,這是不是可以說是她取而代之所引發的蝴蝶效應?
「如今山上寒氣未散,教妳不要帶鈺哥兒上山,妳就是不听。」見唐文鈺病懨懨的,陳雲芳心疼極了,慶幸他們還沒起程回京,要不兒子更是遭罪。
唐寧月忍不住為自個兒申訴,「小家伙死纏爛打跟著,我能如何?」
「鈺哥兒也要掙銀子。」唐文鈺很小聲很委屈的道。
陳雲芳不認同的瞥了唐寧月一眼。
自從來到這兒之後,跟著夫君上了幾次山,這個孩子就迷上掙錢。一開始她還覺得是好事,女兒需要轉移離開京城之後的不適應,可是隨著鈺哥兒出生,不到兩歲,路都沒走穩,竟然吵著要跟姊姊上山掙錢,她這個當娘的就笑不出來了,怎麼小小年紀就成了財迷?鈺哥兒年紀小,但主意大,攔不住,她只好在女兒身上下功夫,勸女兒要給弟弟樹立好榜樣。
唐寧月無法辯解,若非她常常嘴邊掛著「采山貨掙錢」,小家伙不會知道掙錢的重要性,當然就不會一點一滴變成了小財迷。
「還好我們要回京了,要不以後連晟哥兒都吵著要上山掙錢……」陳雲芳一想到那個畫面就忍不住搖頭。
聞言,唐寧月也慶幸,每次上山她要分心照顧弟弟,不但累人,銀子還減半,再來一個,她有可能會做白工。
「沒能上山掙錢,以後如何是好?」唐文鈺很苦惱的道。
陳雲芳傷腦筋的用手指點了一下他的額頭,「不要小小年紀就愁這個愁那個,你如今最重要的是好好吃飯好好長大。」
唐寧月深表同意的點頭附和,「沒錯沒錯,煩惱太多,小心長不大。」
唐文鈺回給她幽幽的一眼,「姊姊不也長那麼大了。」
「……我的煩惱不多。」說這話時,她怎麼有一種很心虛的感覺?
嚴格說起來,她穿來這兒之後,生活步調慢下來,煩惱還真的少了,不過安全感也少了,銀子成了必需品,即便她不缺衣不缺食也不缺零花錢。
「那姊姊為什麼成日想著掙銀子?」
有一種人是天生聰明,三言兩語就能教妳一個擁有成年芯子的人自慚形穢,唐寧月想著這太沒有道理了,重來一次,她不是應該變得更聰明嗎?
陳雲芳忍俊不住,用手指點了點唐寧月的額頭,「妳啊,真是虛長了鈺哥兒十一歲。」
「娘,你們沒將聰慧機靈生給我,我能如何?」沒有唐文鈺這個珠玉在前,她就是瓦石也是有價值的,好嗎?
「原來這是爹娘的錯。」
「我沒這個意思,不過爹娘不給女兒生個聰明的腦子,女兒就是想當聰明人也無能為力啊。」
「娘看妳可聰明了,還知道采山貨掙錢,四五年下來,錢匣子應該塞滿了。」
「沒有,我分了一半給他。」唐寧月指著唐文鈺。
「我只分了最近兩年。」唐文鈺一板一眼的糾正,絕對不接受誣賴。
撇了撇嘴,唐寧月沒好氣的道︰「我真正掙錢也是這兩年的事啊。」
她又不是一開始就能遇到松茸這樣的高檔貨,好不容易察覺到她天生好運,小家伙就加入掙錢的戰場。
「掙到錢就好了。」陳雲芳不好罵兒子貪財,也不能說女兒小氣,還是趕緊模糊焦點將此事揭過。
唐寧月也很識趣,銀子給了就給了,惦記不放是跟自個兒過不去,她還是關注最重要的事,「我們何時回京?」
「大夫確定鈺哥兒可以趕路,我們再起程。」
唐寧月控制不住的唇角上揚,「年嬤嬤會同意嗎?」
「若是鈺哥兒半路上病倒了,她可擔不起責任,怎麼會不同意呢?」
唐寧月明白了,年嬤嬤急著帶他們一家回去交差,但也是一家齊齊整整,若是因為她的催促出了什麼狀況,她的麻煩就大了。
「好啦,妳帶晟哥兒出去玩,別在這兒吵鈺哥兒。」
什麼?唐寧月驚恐的瞪著小胖子——不知他何時已經蹭到她前面,仰著頭對著她笑得像個傻白甜。
「姊姊出去玩——爬樹。」後面兩個字只有口型,小胖子自認為是個好孩子,絕對不能讓娘擔心。
唐寧月一顆心瞬間被輾成渣了,大的聰明外露,她已經招架不住,小的外傻內奸,這不是明擺著告訴她,她以後要負責幫他背黑鍋嗎?
無聲一嘆,唐寧月認命的牽起蓮藕似的小胖手,帶他出去爬樹……
別開玩笑,兩歲的小娃兒怎麼可能會爬樹呢,是帶他出去看她爬樹。人家有事是弟子服其勞,她家有事是姊姊服其勞。
雖然如願借著唐文鈺生病延誤五日上路,但同樣的情節還是發生了——先是遇見盜匪,接著衛洵英勇神武的現身,她爹有機會結識這位皇後的外甥,深受皇上喜愛重用的晚輩。
唐寧月看著相談甚歡的父親和衛洵,若有所思的微挑著眉。
青州是商隊進入鄰國做生意的必經之路,盜匪出沒打劫不是怪事,青州衛所駐兵幾乎每月都有剿匪行動,不過這些盜匪可厲害了,經常躲進鄰國山區,待剿匪行動落幕之後,他們又回來,剿匪行動猶如一場練兵儀式。
今日他們遇見盜匪乃情理之中,可是同時獲得衛洵相救,這就不對了,按照原主上一世的記憶,此時衛洵快馬加鞭都快到京城了,怎麼可能還在這兒與他們結緣呢?
她突然有個想法——這場結識也許是預謀,衛洵早就打定主意結識他們?不,她覺得雙向設計的可能性更大,換言之,她爹也是參與者,雙方早有約定在此相遇,盜匪的出現不過是給出更光明正大的借口,她甚至懷疑盜匪也在他們的算計中。
若是這個想法得到確定,那她爹顯然不單單只是毅勇伯的庶子,或許另有身分。衛洵在妻子候選人中挑中她,這就更容易理解了,不過這樣一來,她不想嫁給衛洵的計劃豈不是更難了?
「姊姊,妳一個姑娘家別盯著人家看,這樣子很難為情。」唐文鈺忍無可忍的低聲道。
先是一僵,唐寧月不自在的轉頭瞪著身邊的小家伙,「不要胡說八道,你什麼時候蹭到我這兒的?」
「我一直都在這兒,很久了。」唐文鈺的口氣很無奈。
「我想事情想得太認真了,沒注意到。」
「我知道了,想事情,不是盯著人家看,姊姊不必強調。」
「……」唐寧月真想拿一塊破布塞住他的嘴巴。
「我覺得衛哥哥很不錯。」
「可惜你不是姑娘。」說完,唐寧月忍不住哈哈大笑。
眾人的目光立馬被吸引過來,她下意識拉著唐文鈺躲回馬車上。
「姊姊,時候還早得很。」言下之意,這會兒還不是睡覺的時候。
唐寧月後知後覺的想起一件事,因為鬧了一場,拖住他們進入村子的腳步,今晚只能露宿在此,女眷孩子和嬤嬤丫鬟睡馬車上,男人侍衛就地找棵樹將就一夜,待明日早上抵達村子,好好休整上一日,再繼續往下走。
「我有話問你,年嬤嬤怎麼不見了?」唐寧月真想為自個兒的機智反應叫一聲好,其實她早就發現年嬤嬤不見了,不過沒放在心上,她爹總不至于扔下人家不管吧。
唐文鈺深深看了她一眼,搖頭,「年嬤嬤提早一日搭船回去了。」
唐寧月怔愣了下,「這是為何?」
「我們不搭船。」
「我們為何不搭船?」
「爹說以後應該沒有機會來青州了,想要帶著我們慢慢玩回京城。」
唐寧月突然覺得這個庶子爹爹相當任性,「年嬤嬤肯定受不了一路折騰回京。」
「是啊,年嬤嬤勸不了爹爹,也管不了爹爹,只好提早回京。」
唐寧月一臉憂心忡忡,「你說,我們回京之後,爹會不會被祖母修理?」
「不會。」
這小家伙怎能如此斬釘截鐵?唐寧月柳眉輕揚,她都不清楚老夫人是什麼樣的人,他如何得知?
「爹爹那麼聰明,不可能做毫無理由惹人生氣的事。」
原來他不是清楚老夫人的為人,而是對爹爹無條件的相信。這就是沒換芯子和換芯子的差別,她何嘗不知道爹聰明絕頂,但首先想到的永遠是他庶子的身分,不會想他凡事有計較有謀算。
「你是對的,爹又不是不知輕重的人。」頓了一下,唐寧月不忘了補充一句,「其實搭船也可以游玩。」
「姊姊不早說,這會兒來不及了。」
她根本不知道他們沒有搭船的計劃。
「時間不早了,我得先去陪小胖子玩會兒。」唐文鈺是個好哥哥,每日睡覺前都要陪弟弟玩上半個時辰,雖然大部分的時候他們更偏愛斗嘴。
唐寧月不管唐文鈺,直接在馬車上鋪了毯子睡下。今日有很多發現,這會兒思緒還很混亂,她需要好好整理。
翻來覆去,睡意襲來,但她腦中思緒還是一團亂。
遇到盜匪,按理眾人應該加速返京,可是唐景華堅持一家弱的弱、小的小,還是慢慢來,反正多了衛洵和他的侍衛同行,他們安全無虞,便繼續原定行程。
一路上以借宿村子為主,有時停下來住上一兩日,若村子依山傍水,當然是逮著機會上山尋寶下水模魚……模魚算了,尋寶不錯,看看回京路上能否掙上一筆銀子。
關于這點,唐寧月姊弟很有默契地立場一致,不過他們忘了山上有招惹不起的「寶」。
「救命啊……救命啊……」
關鍵時刻,唐寧月從來不會忘記抱著唐文鈺逃命,可是真的太累人了,不小心扭到腳或踩到一塊石頭,整個人就栽了。
唐文鈺從她懷中飛出去,為了護住小家伙,她只能整個人撲過去將他圈在身下,然後認命的等候野豬的獠牙。
「齁嘰——」可怕的尖叫聲響起,而且持續不斷。
唐寧月怔了一下,這絕對不是她的尖叫聲,實在是太難听了。
砰一聲,某個重物倒地。
「姊姊,出了什麼事?可以讓我出來嗎?」
唐寧月連忙坐直身子。
唐文鈺緊跟著坐起來,他很不安,立馬鑽進唐寧月的懷里,緊緊揪著她的衣襟。
兩人同時望向身後,那只緊追著他們不放的野豬此時倒在樹旁,身上有不少利箭,不過最重要的是兩只眼楮成了箭靶子,因看不見路,失去方向,最後就撞到樹了。
「嚇死我了。」見到那麼大的一只山豬,唐文鈺終于意識到剛剛離死亡多近,害怕得聲音都在顫抖。
唐寧月驚魂未定的點點頭,說不出話來,她更害怕,畢竟她是姊姊,若是護不住弟弟,她無法向父母交差。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道聲音——
「娘不是教你們離山上遠一點嗎?」
听到動靜匆匆帶人趕來救人的陳雲芳真是又氣又無奈,不過是一個沒留神,他們就不見蹤影了,還遇到了危險。
脖子一縮,唐寧月弱弱的轉過身,小聲申訴,「放著寶山不進是傻子。」
「見到大山就是寶山,那這個村子不是應該家家戶戶都是青磚瓦房。」
「他們不識貨啊。」
「人家不識貨,就妳識貨,怎麼不見妳采到寶?」
唐寧月回頭看了一眼已經引起騷動的野豬,「我本領不夠,差一點栽了。」
「妳知道自個兒本領不夠,怎麼還敢見了山就往上跑?」陳雲芳看了一眼蔫蔫地依偎著唐寧月的唐文鈺,「妳自個兒鬧著玩就算了,還拖著一個小的,真要出了意外,妳受得住嗎?」
聞言,唐寧月乖乖認錯,「對不起,我不該帶鈺哥兒往不熟悉的山上跑。」
「妳真的知道錯了嗎?」陳雲芳可不相信,五年放養,這丫頭已經習慣隨心所欲過日子。
「娘相信我,我不再會帶著鈺哥兒往不熟悉的山上跑。」
這是保證嗎?怎麼覺得話中藏著另外一層含意?陳雲芳決定收起腦中的猜測,直接盯著女兒的眼楮,很嚴肅的說︰「如今還沒回到京城,娘舍不得用京里的那一套拘著妳,但是這段路程終究會結束,毅勇伯府的規矩不是娘說了算,這一點妳要牢牢記住。」
「我懂。」
「好啦,讓兩個孩子都起來了。」唐景華在一旁站了好一會兒,妻子管教兒女,他向來不插手,可是此時在外面,總要考慮外人的眼光——雖然絕大部分的人都跑去野豬那兒了,等著佔便宜分塊肉。
「我又沒教他們一直坐著。」陳雲芳瞋了他一眼。
「那個……我們腳軟,站不起來。」唐寧月越說越可憐,今日的面子真是丟大了,不過她覺得這是好事,衛洵應該受不了她這種「喜歡惹是生非」的姑娘吧。
唐景華輕聲笑了,走過去抱起唐文鈺,唐文鈺立馬依賴的圈住爹爹脖子,將腦袋瓜埋在他的頸窩。
陳雲芳上前將女兒拉起來,一邊幫她拉整衣服,一邊還不忘訓斥,「繡花不好嗎?妳怎麼非要學男子?」
「繡花多傷眼啊。」唐寧月不是存心反駁,有話不說,她擔心得內傷。
「妳的眼楮利得很,繡個幾年最多跟常人的眼楮一樣。」
唐寧月嘿嘿一笑,「我都不知道自個兒的眼楮利得很。」
「妳能發現人家從來不知道的松茸,這眼楮還不夠利嗎?」
這真是太有道理,但唐寧月知道,真相是那些村民根本不認識松茸,因為有人死在毒蘑菇手上,因此對菇類生出恐懼之心。
「好啦,她知道錯了。」唐景華心疼的幫女兒說話。
「對對對,我知道錯了。」
陳雲芳終于不再揪著女兒不放,「趕緊將衣服換了。」
唐寧月如蒙大赦,歡喜得正想舉起雙手比「YA」,突然對上某人的目光,呼吸莫名一窒,雙手立馬垂下,然後倉皇的轉身回借宿的民房更衣。
回到房間,唐寧月沒有急著更衣,而是靠在門上,慢慢的平穩呼吸。
從衛洵加入他們至今有十日了,除了經常跟爹爹湊在一起談天說地,這個男人總是避免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畢竟男女有別,不過依然能強烈感覺他的存在。
衛洵不只是冷,還有一種尊貴無比的味道,丟在人群當中,絕對會教妳一眼就注意到他,難怪原主上一世寧可得罪長房堂姊,也不願意拒絕這門親事。
只是各方面條件都出色卓越的男人不一定是妳的菜,妳能成為他的妻,卻不見得能走進他的心,不過若沒有親自走上一回,很難看透這個道理,這是因為世人最在意的往往是外面那層糖衣。
雖然沒什麼接觸,但衛洵一看就是喜歡掌控的男人,選擇原主這樣的妻子很合理,換言之,她只要隨心所欲做自己,她就會遠離他的擇偶條件。
念頭從腦海掠過,唐寧月頓覺整個人一輕,剛剛那種被盯上的窒息感不見了,高高興興的換衣服,然後去尋小胖子玩。
既然要做自己,唐寧月就不可能當大家閨秀,可是給出承諾就須信守,她當然不會再上山尋寶,即使接下來投宿的村子有著令人向往的豐富資源。
上不了山,她可以下水模魚……她可能不適合下水模魚,只能窩在池塘垂釣,那又如何呢?她依然玩出一身泥,再加上一個小的,兩人開心的手牽著手,各自提著魚簍子。
唐寧月可以預料到會挨罵,但是沒料到衛洵也在他們借宿的院子。
「這是怎麼回事?」陳雲芳原本手上的茶點還好早一步放下,要不這會兒肯定摔了,因為她看起來快暈倒了。
唐寧月莫名的感到心虛,「那個……釣到一只甲魚,不小心噴了一身泥。」
「那只甲魚可真是厲害。」陳雲芳絕對不相信,這兩個一定跑去玩泥巴了。
「真的!」頓了一下,唐寧月還是補充說明,「只是先前經過田埂時,不小心摔了一跤。」
「妳還真不小心。」
「我要拿釣魚的工具,還要牽鈺哥兒,難免粗心嘛。」這真的不能怪她,人就一顆心髒,當然不可能左兼右顧啊。
「妳忘了前兩日差一點被野豬拱了嗎?」陳雲芳真的不懂,受了驚嚇不是會變得小心翼翼,好歹安分一兩個月,結果這丫頭轉頭就忘了,不能上山,照樣玩出花兒來,這還是她精心教養的女兒嗎?
雖然是事實,但這句話听起來實在別扭,唐寧月不自覺瞄了某人一眼,連動也不動一下,顯然知道「非禮勿听」。
「我沒有上山。」
陳雲芳氣得直接翻白眼,「這是重點嗎?」
唐寧月一時怔住了,她的回答有錯嗎?
「姊姊,娘的意思是說,妳怎麼不記取教訓?」唐文鈺對于自個兒摔成小泥人,原本是很難為情的,這種時候恨不得縮得不見人影,可是姊姊太令人傷透腦筋了,一句對不起不就過去了,何必跟娘妳一句我一句呢?
唐寧月輕輕扯了唐文鈺一下,示意他別在一旁遞柴添火。
難道她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嗎?只是她不覺得自個兒有錯,遵守承諾沒有上山,摔跤搞得如此狼狽也不是她樂意的,不過是一身泥,洗個澡就干淨了,何必如此計較呢?
「娘,對不起,我們走路太不小心了,以後再也不犯。」唐文鈺暗示的回扯了一下唐寧月,難道不知道當著外人面前說越多錯越多嗎?
「是是是,娘,我立馬幫鈺哥兒洗澡。」姊弟兩人還是很有默契,唐寧月趕緊拉著唐文鈺跑了。
陳雲芳後知後覺的想起有外人,連忙點頭致歉,趕緊退下。
這實在太尷尬了,唐景華恨不得也跟著跑了,可是他不行啊,只能努力保持鎮定,「衛世子,教你見笑了。」
「不怪他們,成日悶在屋內,我也受不了。」衛洵眼中閃爍著笑意,唐家這位三姑娘很活潑很有意思。
「他們在錦城的莊子無拘無束慣了。」
「回京路途遙遠、舟車勞頓,他們能夠從中尋找樂趣,這不是很好嗎?」
「不過他們也太能折騰了。」唐景華真的怪不好意思。
「這說明你們是疼愛子女的父母。」
聞言,唐景華淡淡苦笑,「自個兒的孩子不疼愛,誰來疼愛?」
可是,有人連自個兒的孩子都不懂得疼愛……念頭一閃,衛洵便放下,專心向唐景華敲定接下來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