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將畫冊送去給大妞以後,寧玉成搖著摺扇高高興興地回了家。
從今天起,他不喊她溫娘子,而是喊她花楹;她也不再喊他二公子,而是喊他玉成,所以他和花楹的關系終于更進一步,所以嘛,就是要慢慢地捂她的心……只要他持之以恆,終有一日,他定要讓她溫花楹改姓,改成寧溫氏,
寧玉成心情暢快,回到家中後,見廚房送來的飯菜中有一碟菜格外好看,雪白的玉瓷盤里盛著碧綠的韭菜,還有紅艷艷的小蝦干灑在上邊兒,像極了花楹今天穿的衣裳,發髻上簪的紅豆釵子。
他饒有興趣的吃上了一口醬菜,再吃上一筷子的韭菜,居然會覺得韭菜的味道相當不錯。
是夜,也不知道是不是晚飯時分韭菜吃太多,寧玉成……居然作了個夢。
他床榻之上居然躺著個身著綠衣的妙曼女子,她側臥在榻上背對著他,腰兒縴細得手可一握,薄紗衣裳現出了一道若隱若現的漂亮背溝。
「花楹?」盡管女子背對著她,但寧玉成還是一眼就認出來,床上的女子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兒。
花楹不說話,只是含笑咬唇抬眼看他,那雙漂亮的眼楮濕漉漉的,彷佛一汪春水。她眨了眨眼楮,那汪春水漾開波紋,一道接一道蕩進了他的心里。
「花楹,你知道嗎?我、我……」寧玉成握緊了她的手,深藏在心底的話月兌口而出,「我心悅你,當真心悅你。」
溫花楹微笑點頭,起身勾住他的脖頸,吻了過去。
……
第二日,寧玉成睡過了頭,小廝前來請安,又說大夫人有請。
寧玉成要了熱水洗漱,然後對著鏡子整理衣裳,確定自己沒有異常之後去了正院。見了長嫂羅蕙嬌,他方知是省城的兄長寄了家書回來。
「這里頭是你哥哥寫給你的信,快看看吧,看完了就在這寫好回信,一會兒我讓人把他要的衣裳收拾好,連著你我的回信一塊兒捎去。」羅蕙嬌交代道。
寧玉成從信封里拿出信,展開一看,很快就皺起了眉頭。
原來,兄長在信中又將他訓了一頓,說他即將及冠還整日廝混也不知道幫著打理一下家中的幾樁生意,害得兄長與長嫂日夜操勞雲雲。
然後交代他定要讀書上進,別總是闖出禍來……
寧玉成心情郁悶,胡亂寫了封回信交給長嫂,就拿著摺扇出了門。按理他是要去醬菜館的,可經過昨夜,他不好意思去見她。
寧玉成在鎮子上游來蕩去,被人拉著去喝了頓茶,打了幾圈麻將,那人見他心不在焉的,忙問他是怎麼了。
寧玉成不耐煩被他纏著問,丟下銀子讓他自個兒玩兒,然後起身離開。
出了門,他又無處可去,最後還是來到了醬菜館。
溫花楹又在忙碌。
寧玉成看著她的身影,心頭一陣歡喜,一直飄飄蕩蕩的心落到了實處。看見她,他就心安就開心,亂七八糟的想法被拋諸腦後。
寧玉成抬腿進了鋪子。
「早啊,花楹。」寧玉成笑著打招呼,然後一如往常般上前去幫忙。
溫花楹掃了他一眼,並不應他,自顧自忙著。
「早飯吃了嗎?吃的什麼呀?我今兒起晚了,沒吃到你的早飯,好可惜。」寧玉成沒話找話,跟著她轉來轉去。
但不知為什麼,她好像一直不理他,還冷口冷面的?這是怎麼一回事?
「花楹?」寧玉成輕喚她的名字,「你怎麼了?」
溫花楹正憋了一肚子的氣,
今早迎春樓的小廝小狗子過來買醬菜,還托她留話給寧玉成。這會兒寧玉成一到,嬉皮笑臉的沒個正型,看著就教人討厭,溫花楹板著臉兒說道︰「我的粗茶淡飯怎配得上二公子,不吃也罷。」
寧玉成呆住。昨天她都已經喊他玉成了,怎麼今天又變成了二公子?且她這般模樣,傻子也能听出來她不開心,寧玉成有一些緊張,「花楹何出此言?我什麼時候嫌棄過你的飯菜?是旁人說了什麼嗎?你別放心上,那些人嘴碎惹人厭,你千萬別當真啊。」
溫花楹見他一臉緊張無辜,心知自己這脾氣發得有點莫名,可是……
「迎春樓的人剛來我這兒來找你,說菲菲姑娘好久沒見著二公子了,都患上相思病了,請二公子得了閑兒,早早過去看一看菲菲姑娘罷。」
說著,溫花楹氣得扔下了抹布,轉身走進了後院。雖然她沒有立場生氣,可是她就是很不開心,哼,
寧玉成一愣,急忙跟了進去,哄她道︰「花楹,我和菲菲沒什麼……我、我一向和她清清白白……」
「清白到人家想你想出了相思病?」溫花楹冷笑道。
「我和她真的沒有,我往常就听听她彈彈曲子,最多喝喝茶,聊會兒……天……」寧玉成見溫花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不敢再繼續說下去。
「挺好的,彈琴喝茶聊天,是你寧二公子的作風。」
寧玉成舉手豎起三根指頭道︰「我和她僅此而已再沒其他。」
溫花楹冷哼,「沒有其他,呵,誰信啊。」他是想說自己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嗎?鬼才信,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寧玉成見她不信,急得汗都出來了,「我對她沒有想法,不,我對她們都沒有想法。」他只對她有想法,不止有想法,他在夢里把想法落了實,可是他不敢說,怕她生氣。
溫花楹自然是不信的,寧玉成風流紈褲的名聲盡人皆知,一個經常出入風月場所的人說對那些嬌媚的風塵女子沒有想法,豬都不會相信。
「沒有想法還天天去?都和人處出感情,讓人追到我這兒來了。」
寧玉成抹了一把汗,不知如何解釋,暗罵小狗子這個蠢東西壞事。
見他不吭聲,溫花楹氣道︰「以後你別來我這兒了。」
「啊?」寧玉成急了,「為什麼啊?」
溫花楹上下掃視了他一遍,「我嫌髒。」
寧玉成急得抓著她的手,道︰「我、我不髒,花楹,你要是不喜歡我去迎春樓,那我以後再也不去了,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溫花楹甩開他的手,嫌棄地在衣裳上擦了擦,「愛去不去,與我何干。」說罷,轉身快步進了房間,砰地一聲將門關了起來。
寧玉成追得緊,差一點被門夾住了鼻子。
他拍門,隔著門解釋,「花楹,你相信我,我以前雖然常去迎春樓,可我真的沒有做過什麼出格的事情,我其實,我其實不喜歡去那些地方的。」
溫花楹沒吭聲,只冷哼,顯然她不信他。
寧玉成嘆氣,「不管你信不信,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去那些地方,是因為只有在那些地方能得到認同。」
「什麼歪理邪說。」溫花楹咕噥。
寧玉成繼續道︰「花楹,你知道我的兄長嗎?我其實是很不喜歡他的,甚至還有點兒怕他。」
對他的兄長,溫花楹並不十分了解,只從羅蕙嬌的口中知道他很厲害,而且很疼愛寧玉成這個弟弟,每次寫信回來都要關心他的身體和學業,想來應該是很不錯的人,她不太能理解寧玉成的話,「為什麼?」
寧玉成嘆氣道︰「我兄長他從小就特別厲害,文武雙全,學什麼都很快很好,和他比起來我就很平庸,處處比不上他,連身體也不爭氣。我總生病,父親母親都寵著我,但是他們對兄長十分嚴格,旁人都說我是他們的心頭肉,但我知道他們心中的驕傲只有兄長。兄長對我很嚴格,要我讀書上進,我知道他是為我好,可是我再怎麼努力也趕不上他,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在提醒我有多差,我一點也不想見到他。」
溫花楹蹙眉,「他那是為你好。」
寧玉成道︰「我知道,可我在他面前總是那樣沒用。所以我喜歡和那些狐朋狗友在一起,他們比我還平庸還愚蠢,他們唯我馬首是瞻,我說什麼做什麼他們從來只會附和跟隨,彷佛我是他們的主人,這種被認可的感覺在家里我從來沒有體會到過。我知道這樣不好,可是我又能做什麼呢?我不喜歡把時間浪費在鑽研八股文上,不喜歡為了掙錢和人勾心斗角,我只想做我想做的事情,可是我想做的事情,沒一件是兄長瞧得上的。」
他的話初听起來彷佛有道理,可細細想來卻是漏洞百出,溫花楹只當他是在為自己的鬼混找借口,心中越發生氣,「所以你覺得你去鬼混都是有苦衷的?這也不喜歡那也不喜歡,合著這世界得全順著你來才對,若是人人都如你這般想法,有了委屈就逛窯子喝花酒玩女人,那還不全亂套了嗎?」
寧玉成被她問倒,無從解釋,「這,我沒有,不是……」
「寧玉成,你不是三歲小孩子了,你也通讀過聖賢書,聖人可有教過你,遇到問題要迎難而上而不是逃避?你不喜歡讀書,不喜歡作生意,這我都可以理解,但是我不理解的是,你為什麼會選擇墮落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對不起,花楹,我知道我錯了,我保證以後不去了。」
溫花楹氣結,「你對我保證什麼?你不是應該向你的哥哥嫂嫂保證嗎?」
「因為我,我心悅你,只要是你不喜歡的事情,以後我都不會再做。」寧玉成月兌口而出,一時之間,空氣中一陣難堪的寂靜。
溫花楹的心肝兒怦怦狂跳起來,她一把拉開門,瞪著他道︰「你說什麼,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寧玉成也有些害怕,可話已經出口,他不打算再隱瞞,索性全盤說出。
「花楹,我……我心悅你,除了你,我對任何人都沒有想法,無論菲菲芳芳紅紅綠綠,她們在我眼里都是一樣的,只有你不一樣。」只有她讓他在夢里情難自禁。
「你瘋了。」溫花楹的心兒緊緊地揪了起來,天,他……他也心悅她?不,不不不,溫花楹滿面紅暈,心里又急又怕。急的是,這樣的話可不能讓別人听到了。
怕的是,他……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可是無論真心還是假意,她都不允許,她不能接受,她、她只是個棄婦,哪里配得他這樣的富貴公子哥兒?
寧玉成很認真地望著她的眼楮,「花楹,你知不知道,我……」
「你、你住嘴,你什麼也別說我也不想知道,你走,立刻走,我不想再見到你。」她羞得臉通紅,連眼眶都微微發紅,寧玉成不敢再冒失,他怕真氣急了她,以後他再也不能來了,只得溫言說道︰「花楹你別生氣,別生氣好不好?」
「你走。」溫花楹又羞又氣地將他趕到門外,又重重關上門,落了栓。
寧玉成站在門外許久,一顆心從狂跳慢慢平復,他今兒是太冒失了,這種事情應該循序漸進才好。都怪昨夜的夢太過美好,他才忍不住的。罷了,到底惹惱了她,這會兒她正在氣頭上,他別再讓她生氣了。等明天吧,明天他再好好哄一哄她……這麼一想,他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而溫花楹背靠著門,右手撫著胸口,生怕一顆心從會嗓子眼里跳出來。他的話彷佛一塊巨石墜落湖中,蕩起的漣漪久久不散,將她的心兒完全擾亂。
她原本以為,只有她一個人悄悄地對他起了心思。這倒還好,只要她能瞞得住,等過上幾年蕙嬌為玉成擇定了妻室,她躲起來避開人傷心一段時日……也就過去了。
可是,為什麼他要跑來跟她說這些?他為什麼要讓她知道他的心思啊?難道他不知道她是個破鞋,是個沒人要的棄婦嗎?他一個尚未婚配的公子哥兒,生得樣貌不俗,家境殷實,兄長還在省城做官,這麼好的條件……他為什麼要來招惹她啊,溫花楹心亂如麻。
世上人萬萬千,能遇上一個自己心悅的人,實屬不易,可她卻是在成了親,又和離了以後才遇上的,這……恨不相逢未嫁時,而她悄悄傾心的這個人,恰好也心悅于她,這就更難得了。但她配嗎?她不配呀,他這麼好,值得配上一個高門貴女,而不是她這樣,又窮,又不能給他帶來任何助力的下堂妻。
溫花楹默默地哭了一整夜。
天將放白時,她下定了決心,再也不要和寧玉成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