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熱辣辣的陽光透過沒拉上窗簾的窗,爽快地灑入屋內,帶來刺眼而明亮的光線。
紀楚煜被刺眼的光線喊醒,一醒來他便感覺頭重重的,腦袋里像是有八百個小人在敲敲打打的施工。
「該死!」
他起身,坐在床邊抱住頭,咒罵了昨晚灌他酒的客戶後,趿著拖鞋想去廚房找一點可以解渴的東西喝。
當他站起身,卻瞄到床頭櫃邊擺了一個保溫杯。
他一愣,難道是女兒給他泡的茶?
想到女兒,紀楚煜心頭涌上一陣愧疚感。
孩子的年紀還小,沒有媽媽在身邊,卻還要擔心照顧爸爸,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失職的父親。
他嘆了口氣,坐在床緣,扭開保溫杯的瓶蓋,一股淡淡的中藥味隨著氤氳熱氣飄了出來。
中藥茶?
小妮子之前用茶包泡過茶,但他記得家里沒有備這一類的茶包……難道是母親帶過來的?
紀楚煜感到疑惑,但在喉嚨干渴、頭痛不已的狀況下,這一杯熱茶成為極大的誘惑。
他略吹涼後喝了一口淡黃色的茶水,感覺帶著淡淡甜味的茶水滑過喉嚨,進入胃袋,舒緩了剛起床時那不舒服的感覺,連原本混混沌沌的腦子似乎也清醒了不少。
只是當他的思緒一清楚,腦中突然浮現了個畫面——
昨晚……玥怡回來了……
他疑惑地蹙起濃俊的眉頭思索了一下,昨晚他的確夢到妻子回來了,他抱了她、親了她……可她卻沒有以往的柔順,抗拒著、閃躲著……甚至揍了他?
為什麼?
難得入了夢,她怎麼會是這樣的反應?
紀楚煜努力思索也想不明白為什麼,甚至覺得頰邊有點痛,難道他真的醉到去撞到了什麼?
他正覺得奇怪,突然,一抹嚅啞的聲音傳來打斷他的思緒。
「爸爸……」
一听到女兒的聲音,紀楚煜回過神後整個人緊張了起來。「糟糕,幾點了,要上課……」
仍睡眼惺忪的紀宇柔直接栽進父親的懷里,嘟噥著開口,「今天星期六,不用上課。」
星期六?!
紀楚煜一怔,想了想才找回時間的概念。
因為隔天不用上班,一群以洽公為目的聚在一起的男人才會亢奮到酒喝不停。
思緒轉著,他听到窩在他懷里的女兒嚅著聲音問。
「爸爸,老師給你泡的茶好喝嗎?」
女兒突如其來丟出的疑問讓他一頭霧水。「老師?什麼老師?」
想起那個熱心卻又有一點機車的漂亮老師,紀宇柔把昨天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紀楚煜震驚的愣住了。
昨晚女兒的老師出現在家里,為了查看他的狀況,進了房間……
他想起昨天的夢,想起那不應該是老婆的反應,心髒狠狠在胸口重重叩咚了一下。
難道……昨晚不是夢?
是因為他的思緒受到酒精影響,整個人迷迷糊糊到錯把不應該出現在房間的女人當成過世的妻子……
他……應該沒對她做什麼事吧?
紀楚煜心驚膽跳的想,卻該死的想不起那最關鍵的時刻。
腦中只依稀記得她不斷的閃躲,而他終于明白,為什麼好不容易入夢的妻子會躲著他。
他提著嗓開口,「柔柔……」
紀宇柔偎靠在父親溫暖的懷里,昏昏欲睡,听到聲音,軟軟地應了一聲,「嗯?」
「那昨晚老師走之前……看起來怎麼樣?」
紀楚煜酌量了許久,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問才洽當。
對方可是女兒的老師啊!
如果因此讓她蒙受了什麼委屈或羞辱,他說不定晚一點就會被帶去警察局了。
想到這里,他頭痛的感覺愈發強烈。
這時,女兒的聲音又軟嚅嚅的傳來。「老師很漂亮啊……就是個性不太好……人家都睡著了,還要去刷牙……」
紀楚煜苦笑,看來這個熱心的老師還挺有原則的。
他知道女兒個性上的小缺點,她聰明懂事,唯獨吃飯睡覺兩件大事很有自己的堅持——
餓了會生氣,想睡了不能睡會生氣。
所以,到底是誰的脾氣比較不好?
這個老師能讓女兒乖乖屈服,倒讓他對她產生好奇……不對,這個時候還好奇什麼?他都有可能被當成家長了,這件事得優先處理才對啊!
紀楚煜定了定心思,開口問︰「你有老師的電話嗎?」
紀宇柔昏昏欲睡的瞌睡蟲瞬間就跳掉了,抬起頭看著父親問︰「爸爸找老師要做什麼?」
唉,他汗顏,真正的原因當然不能說。
「就……討論一點事。」他避重就輕的說。
她心里納悶,父親怎麼會想要主動聯絡老師,實在是太奇怪了。
「討論什麼?這個老師已經離開學校了。」
這答案讓紀楚煜十分訝異。
「為什麼離開學校?」
「不知道。」
頭痛啊,這樣怎麼找人問昨天晚上的事。
這想法冒了出來,突然想到女兒剛剛說,這個老師住在他們家附近那家燒烤店。
紀楚煜對那家燒烤店有印象,除了生意好讓人印象深刻,最主要的是魁梧高大的老板一臉黑社會老大臉……
如果老板知道他昨天干的事,不會殺了他吧?
紀楚煜逕自揣想,頭痛歸頭痛,但該面對該處理的還是得處理啊!
中午時分,厚厚的窗簾隔絕外頭熱辣的艷陽,加上空調放送著宜人的溫度,一整個是適合睡到天荒地老的環境。
偏偏,在這樣美好的氛圍當中,秦欣卻顯得很煩躁。
而造成她這樣煩躁心情的始作俑者,當然就是昨晚那不該發揮的正義感帶來的後果。
昨晚回到家時間已經晚了,她洗完澡,上了床卻睡得不好,只要一閉上眼楮,腦中便不斷浮現紀楚煜清俊的臉龐以及他的嘴唇觸感。
陽剛、溫暖、柔軟,如果當時她沒有推開他……想到可能發生的下一步,秦欣窘得燙紅了一張臉,彈坐了起來。
瘋了!瘋了!她到底在想什麼啊?居然對一個鰥夫、陌生人,產生那樣的邪念遐想?
難道真的是單身太久了?
她是不是要去找個男人談戀愛啊?
滿腦子混亂的思緒,她拍了拍臉,不想睡了。
沒睡好她很累,但就算躺在床上,思緒混亂的轉著,她一樣不能睡,干脆騎車上山去小小飆風一下。
心思一定,秦欣迅速盥洗,一下樓,便看到父親在廚房忙碌的背影。
「老爸,需要幫忙嗎?」
听見寶貝女兒的聲音,秦國煌停下手邊的動作,雙手在圍裙上用力抹了抹後才走向女兒,眯著眼楮笑問︰「寶貝,怎麼這麼早起床?」
每次看著父親那模樣,秦欣總覺得心情很是矛盾。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幸運的被寵愛著,有時卻又會覺得父親的反應真的太浮夸了。
她沒好氣地說︰「早?都睡到太陽曬了。」
「我看你昨天挺晚回來的……」
秦欣發現「昨天」成為敏感的關鍵字,撞入耳底,不由自主便會想起紀楚煜的臉和不該踫觸的唇。
她莫名心虛,甚至覺得臉有些發燙。「其實也沒多晚,上樓就洗洗睡了。」
秦國煌沒發現異樣,接著又問︰「那餓了吧?」
「還好……」她的話才到嘴邊,便听到父親的手機響起氣勢磅礡的鈴聲,硬生生將她的話打斷。
秦國煌接起電話。
秦欣看著一旁的食材與竹簽,卷起衣袖,戴上手套,俐落的串起肉串。
只是她才剛串好兩串,便被講完電話的父親給推了推手臂,制止她繼續做下去。
「好了好了,這里油膩膩的又熱,出去出去。」
只要她一進廚房,一定是這種被趕的狀況,她有點惱氣的開口,「反正我也閑著沒事,幫個忙……」
秦國煌哪舍得讓寶貝女兒做這些?
「去去去,看是要找朋友去吃飯、喝下午茶,還是要騎車上山去飆飆風都好,就是別賴在這里。」
秦欣快暈了。「我有大半天的時間可以消磨,讓我幫個忙會掉塊肉嗎?」
「不會掉塊肉,但心會痛啊!」
她翻了翻白眼,還沒開口,父親便搶先一步截了她的話。
「要幫忙可以,去市場幫我拿個蔬菜。剛剛你青嬌姨說快收攤了,要把剩下的全部便宜賣給我。」
父親還在「行走江湖」時紅粉知己不少,這個賣蔬菜的青嬌姨是父親「轉行」後認識的老相好。
雖然兩人嘴上都沒承認,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兩人的「交情匪淺」。
她看著父親,笑著說︰「我留在廚房幫忙,你去啊!」
見女兒笑得曖曖昧昧的,秦國煌心虛的赧紅了臉。「就、就讓你別留廚房,你你你……瞎攪和什麼?」
第一次看到父親露出這麼靦的表情,秦欣鼓勵地開口,「老爸,真愛難尋,你要好好把握啊!」
秦國煌窘著臉,啐了她一聲後直接漠視她,揮刀處理起七里香。
父親雖疼她,但身為父親該有的威嚴還是存在的,如果惹得他惱羞成怒,可能連老大的氣勢都要逼出來了。
秦欣很識趣的,扯出可可愛愛的微笑說︰「好吧!那我就代替你去見見青嬌姨羅!」
秦國煌抬起頭橫了她一眼,連話都沒說便發現女兒一溜煙的跑掉了。
這丫頭!他原本還有點惱氣,看著女兒俐落的身影,心中卻不由得涌現滿滿的驕傲。
這孩子半點都不像他,唯獨個性和身手像他……思緒轉到這里,他又隱隱感到不安。
不對不對,派她去拿菜風險太大了,難保不會半路又遇到什麼會讓她仗義執言的狀況,要幾點才回得來啊?
秦國煌苦惱的嘆了口氣,生女兒,實在太讓人操心了!
因為住家的所在位置有餐廳有美食攤販,一到用餐時間,四周就是處在人聲鼎沸的熱鬧中。
為了避開用餐人潮,他們一向習慣由屋後的門進出。
秦欣出了門後發現太陽還挺大的,雖然屋後清靜許多,加上一旁種著形成涼蔭的行道樹,卻還是抵擋不了太陽的熱度。
她拉起黑色運動外套的帽子,將頭給密密的罩住,走了一小段路,眼角突然瞥見對面的路邊停車格停了兩台車。
唔……正確地說,是兩台卡位卡一半的車。
黑色悍馬的車尾卡進停車格一半,白色休旅車的車頭塞進停車格三分之一。
若以目視狀況判定,是黑色悍馬還沒完全停進停車格,白色休旅車便硬塞了進去,這不產生停車糾紛才怪。
而此時,車旁杵了好幾道身影,秦欣定楮一看,精致的柳眉輕蹙。
白車休旅車旁有三個高壯的大漢,黑色短袖上衣露出刺龍刺虎的手臂,口中還嚼著檳榔,氣勢驚人。
黑色悍馬旁的男人高大修長,視覺效果相較之下,氣勢弱很多啊!
需要上前幫忙嗎?
秦欣體內的正義因子準備要沸騰時,其中一名大漢粗聲開口,「肖年耶,沒看到龍哥要停車嗎?」
男人冷冷看著眼前三個看起不好招惹的大漢,絲毫沒有以一對三的恐懼,用條理分明的語氣開口,「這是搶劫!」
他的車子都已經倒進停車格一半了,白色休旅車的車頭硬要切進來,不是搶劫是什麼?
見男人一副冰冰冷冷且沒半點要退讓的意思,甚至開口說出「搶劫」兩個字,立馬就惹毛了理虧的男人們。
染著金發的男子氣勢洶洶地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領,粗聲喝道︰「你講啥小?!」
男人感覺領口因為對方施力帶來的壓力,心頭一陣煩躁。
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居然停個車也能招來麻煩。
「我的車子已經進停車格了,你們硬要插進來,不是搶劫是什麼?」
沒想到男人居然還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這番話,顯然不把自家大哥放在眼里,另一個理著小平頭的男人已經掄起拳頭,準備要動粗的模樣。
「×!我們龍哥想停哪就停哪,現在就給我開出去……」
「憑什麼?」男人神色冷漠地問。
相較于對方一臉凶惡,他顯得沉然淡定。
「憑老子的拳——啊啊啊……」
小平頭的拳頭才剛揮了出去,馬上就被另一股由側邊襲來的力道給狠狠的掐住。
听到同伴的痛呼,幾個男人同時看了過去,才發現不知由哪里竄出來一個穿著連帽外套,把頭罩得看不清五官的人,沖出來大管閑事。
「哪個王八蛋!」染著金發的男子看同伴痛得五官都扭曲了,松開揪住男人的領子,準備幫忙。
沒想到金發男子才動一下,一雙長腿便快狠準的踢出,直接擊中他的胯間。
「啊嗚嗚嗚!」
金發男子被踢中男人最敏感的部位,疼得直接倒地,雙手摀住,哀哀哭了出來。
秦欣因為穿著連帽外套,把頭罩得讓人看不清五官,所以完全不擔心會被人認出來,打得可盡力了。
「搶車位還搶得這麼光明正大,當台灣沒法治了嗎?」
同樣是流氓、黑社會,她父親就混得有格調多了,從不干這種欺負善良老百姓的事。
也因此,她生平最痛恨這種欺善怕惡的流氓,見一個就修理一個。
今天算他們倒楣讓她遇上了,加上有好幾天沒有練練拳腳,她很不客氣的一個一個處理。
小平頭完全沒想到,出手快狠準的居然是個女人,再看著同伴的慘況,害怕自己會成為下一個胯間被修理的人。
他驚聲開口,「大大大……大姐,饒饒饒命啊!」
秦欣不以為然的冷嗤了一聲,手上順勢一使勁,听到骨頭發出喀拉一聲後,將他用力一推,「給我乖乖滾回車子里,把車開走!」
小平頭的身體直接撞上車門,發出好大聲響,听得那個被兩個小弟保護得好好的龍老大心驚膽戰的。
到底哪來的女羅煞出手這麼可怕?
再看著小弟們的下場,他暗暗吞了口口水後,匆匆走到駕駛座,恭恭敬敬地開口說︰「小弟不懂事,請勿見怪,我們馬上就開走!」
他的話說完,連忙發動引擎,兩個被修理得好慘的小弟強忍著痛,狼狽地爬上了車。
車子很快地呼嘯而去,秦欣看著那彷佛落荒而逃的車影,心里極度鄙夷地嘀咕著。
真的是混黑社會的嗎?
不能打也沒膽,靠刺青和氣勢就想唬人嗎?
還有,她都還沒打夠,居然就這麼跑了?
秦欣的思緒還在翻騰,突然听到一聲沉冷的嗓在身後響起——
「謝謝!」
甕甕的落入耳底的熟悉聲線讓她的心狠狠一顫。
這聲音……怎麼有點耳熟?
她悄悄挪移了目光,看到男人的面容的那一瞬間,嚇得魂都快沒了。
紀楚煜?!
怎麼會是他?
昨晚的記憶如潮水般再度涌來,加上自己曾經身為他女兒的班導身分,秦欣恨不得有瞬間消失的技能,直接消失。
但想也知道,這天馬行空的想法怎麼可能發生?
她飛快拉回視線,下意識把頭壓得更低,聲音也壓得更低。「不客氣,再——」她猛的咬住唇吞下話。
再見什麼?她和他的情況太詭異,加上根本就不熟,最好不要再見面,免得尷尬。
心思一定,秦欣想要裝做什麼事都沒發生,直接轉身走開時,卻听到男人又開口喊住了她。
「雖然你的身手很好,但以後不要這樣了,一個女孩子家,危險。」
紀楚煜並不擔心對方的挑釁,現在科技發達,有行車紀錄器監控錄影,他不理虧。
而且他出社會這些年,看過的人形形色色,即便對方看起來不好惹,倒也不覺得害怕。
他只是沒想到,突然會出現這麼個身手矯健的女生為他仗義執言。
只是……他不由得納悶,自己看起來有這麼需要幫助嗎?
秦欣的腳步因為他的話猛地一頓,心髒莫名其妙地怦動了起來。
該死,她這是瘋了嗎?
這樣的話,父親以及鐵頭天天都跟她說,听得她耳朵長繭,都想翻白眼了。
為什麼由他口中說出來,感覺就是不一樣?
甚至讓她有種心麻麻癢癢的感覺?為什麼啊?
秦欣納悶極了,卻沒想到怔杵著恍神之際,一聲叫囂傳來。
「臭女人,去死吧!」
秦欣回過神來,循聲看了過去,只見一塊紅磚頭朝她砸來。
「小心!」
她都還沒有反應,便感覺男人俐落的閃到她的身前,雙手扶著她的肩,替她擋住了紅磚頭。
紀楚煜也沒想到那幾混混會再折回來報仇,想也沒想,直接擋在她的身前,用肉身當她的盾牌,擋下了那塊紅磚頭。
紅磚頭擲來的力道不容小覷,他不由發出一聲痛呼。
「唔!」
秦欣再一次被震撼了,這還是她長這麼大以來,除了父親以外,第一次有男人這麼保護她。
那塊紅磚頭可不小,如果砸中頭部,可是會死人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