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這里是……哪里?」
山里村距離縣城挺遠的,是陳陽縣底下清河鎮的一個小村子,從縣城用走的大概要一天。
山里村的村長讓村里的人駕三輛牛車,分三批帶走十幾戶約六十人的新住戶,杜巧喬姊弟和一戶姓林的人家是最後一批。
因為入村的時候已經晚了,早到的幾戶已經先擇了空屋入住,晚到的他們和林家人便在村長家住了一晚,村長還特意讓家里人弄了幾樣菜招呼,吃了頓飽飯好入眠。
但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到了隔日中午,林家人在村里安頓下來,他們得了三間泥磚屋帶個灶間,屋後有個可以養豬的豬舍和菜園子,只是長了雜草,不過草一除,翻土便可下菜籽。
至于杜家姊弟們——
「這是你們的住處。」村長金來富臉不紅氣不喘的說著,還頗為得意為他們找了個好地方。
「我以為縣府說的是一戶一畝宅基地,你認為這里有一畝?」最多半畝地,草還長得比人高,雜草叢生。
臉皮比豬皮厚的金來富卻哈哈笑道︰「你們不過一群孩子,要住多大的屋子?半畝地足矣。」
反正這地沒人要就給他們了,縣府批下的一畝宅基地,正好給他的兒子娶媳婦蓋新屋。
「那我們的田地呢?」
他手一指,「喏,那兒,三畝上等田呢!可沒半點虧待你們,做人要知足,可別貪得無厭。」
他話里暗示村里他最大,他說了算。
「那叫上等田?你糊弄我們沒種過地嗎,最下等的下等田也比它好上十倍!」
看到滿是石礫的山坡地,滿臉怒氣的杜南勤瞬間氣紅了眼,怒視睜眼說瞎話的村長。
他竟給了他們一間屋頂破了個大洞的爛屋子,少了窗戶沒有門,抹泥的牆上坑坑疤疤,還有老鼠打的洞和鳥雀糞便,從外面看根本分不清進去的路,更別提屋內的狀況肯定更糟糕。
屋子能不能住人是一回事,最主要是村長太欺負人,明明給其他人的屋子都是好的,沒有多大問題,唯獨給他們的是無法住人的破屋。
「哎呀!村里的地本來就不多,咱們就是個豆腐大的小村子,能給你們一塊地就不錯了,再挑剔連三畝地也沒有!」
呵呵,果然是一群不懂事的孩子,他這個當村長的大人有大量,不會跟他們計較。
「你……」
杜巧喬拉住沖動的弟弟,面色平和,看不出一絲怒氣,但是……
「縣衙允諾過一人一畝地,不分大人小孩,我可以接受下等田,不過你要給足我們應得的畝數,否則……」
「否則怎樣?幾個毛孩子也敢在我面前拿翹?」金來富高昂著下巴,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
欺軟怕硬的金來富有個小嗜好,那就是人如其名,愛財成性,特別的貪,有好處的事絕對不放過,看到這群沒大人照顧的孩子就想踩上一腳,日後還準備從他們身上多佔點便宜撈好處。
「表哥。」她頭也不回的喊著。
莫雲沒回話,只是手一抬,橫劈,門口一棵樹木斷成兩截,倒下的樹干落在金來富腳下,把他嚇得不輕。
「你、你們……」天啊!這哪是孩子,是土匪窩出來的刺頭吧?小腿粗的樹干竟能一掌劈斷!
目瞪口呆的金來富心口發顫,額頭直冒冷汗。
「村長听過一句話沒有?莫欺少年窮,你讓我們好好的過日子,也給自己省點事兒,不是軟柿子都能任由人拿捏,小心捏出一手泥。」杜巧喬陰惻惻的說著。
真當孩子好欺負嗎?竟如此有恃無恐。
金來富莫名心驚得連退三步,感覺一股凌厲煞氣迎面而來,他吞咽著唾液,結結巴巴的說︰「你……你想怎麼樣?」
「村長心地好,憐幼惜弱,照顧鄉里,這兒風水不錯,風光明媚,我們就住下了。」杜巧喬換上一張笑臉。
「大姊……」
杜南勤等幾個小的連忙開口,滿臉驚恐的看著住不了人的破屋和叢生的雜草,害怕這地方真成了日後的家。
看到弟妹們眼中的驚惶,杜巧喬好笑的一一拍過他們的頭,她這人什麼都能吃,唯獨不吃虧。
「所以呢,這樹叢野草就勞煩村長請人來清一清,務必清出前庭後院,像個家的樣子。」她的要求不難。
「什麼?」叫他找人清理?
「還有這屋子老舊不堪,順便換幾根梁柱;屋頂上的茅草全拆了,鋪上新草;四面牆加泥鞏固,再多蓋間灶房和雜物間,村長的大恩大德我等銘感五內。」
她說得不快,卻句句往人心窩里插刀。
只見金來富臉都白了,一副快昏過去的模樣。
「等……等等,我哪來的木頭換柱子,還要換屋頂、蓋灶間,這是要花……花銀子的,我、我沒有!」
他捂緊錢袋子,死也不掏一文錢,對他而言銀子入了口袋就是他的,有進無出。
在安置災民上頭,衙門一戶補貼一兩銀子,先買個米糧、日常用品什麼的,把前頭的難處給過了,後面自然迎刃而解,找到出路,人一安定了,還怕沒生路嗎?
可是金來富卻私自各扣了每戶半兩銀子,說是安家費,村里出地讓他們安居,收點費用亦是情理之中。
至于杜家,他則是一文未給,全讓他自己吞了,金來富絕口不提有銀兩貼補,其他人家只以為杜家姊弟已經拿了,也未在他們面前提起。
「先把草和樹給除了再說,木頭的事我們自己想辦法,還有從這里到那邊全是我杜家的地,別忘了記下。」
想坑她?看誰大出血。
看她手比的方位,金來富越听眼楮瞪得越大,「你……你別太過分了,得、得寸進尺,
一個宅基地要了兩畝地!」
杜巧喬比劃的範圍方正格局,大小剛好兩畝多一點。
想用半畝地打發人?是否涼水喝多了,凍腦。
「村長,我還沒說完,有點耐性,該給我們的六畝好地我不要了,就換屋子旁的荒地,我們自己開荒自己種,絕不打擾村長。」最好少往來,省得遭算計。
「那是二、二十幾畝的荒地……」這些地怎能平白便宜了她,若是賣給新來的住戶,好歹能賺上幾兩銀子。
金來富暗自打算著再賺一筆。
他算盤打得精,卻忘記了一件事,災民手上沒銀子,即便有也不會太多,不可能用在買地上,而且還是出產不多的荒地,光是開墾就十分費勁。
更別提養地、肥地的銀子是一大支出,在捉襟見肘的情況下,縣衙分發的田地就夠用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不急于一時。
「一畝中等田賣價多少?」杜巧喬問。
「五兩。」
荒年才這麼便宜,糧食種不成賤價拋售,往年一畝中等地要七八兩銀子,上等田是十兩銀。
「六畝地三十兩,荒地通常是半兩銀子,最多不超過一兩,村長還有賺頭。」水至清則無魚,給他貪點無妨。
「什麼賺頭,休要污我清名,那三畝地愛要不要,再多說我全部收回。」一個黃毛丫頭敢要脅他,真是膽肥了,連堂堂村長都不放在眼里。
「是嗎?」她慢吞吞的取出一份蓋了縣印的文書,眼神平靜、波瀾不興。「縣衙門口那面大鼓應該很少有人去敲,也許我該敲敲看,請出青天大老爺做主,反正換個村長也不是很難……」
「等一下,杜……杜家丫頭是吧!有話好好說,村長我是個好人,大好人呀!怎麼會不管你們一家的死活,荒地佔地大不好開墾,我是怕累了你們,不過你想要就給你,同個村子的人好說話……」他笑得比哭難看,咬牙切齒裝大度。
「屋子的宅基地……」她話只說半句。
金來富咬咬牙,「給你。」
「紅契,不要白契。」白契不是本人也可以轉賣,契約在誰手中便是誰的,紅契是過了官府用印的,掉了或被偷能補發,非契主不得買賣。
「……好。」河邊走久了,終于濕腳了。
「還有這一院子的雜草雜樹,村長多費心了。」老虎的虎須拔不得,他這次該得些教訓了。
金來富的臉都綠了,有些氣悶,被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口,揚手一揮表示記下了,轉身走人,沒理會被他丟下的杜家姊弟。
「大姊,我們晚上睡哪里?」
幾個孩子愁眉苦臉,擔心沒吃沒住的,齊齊抬頭看向大姊。
孤伶伶的板車、無助的小臉……
杜巧喬好笑的捏捏弟妹們臉頰。「天無絕人之路,地有了,屋子也能修,我們不是一無所有,等把荒地開了種點菜蔬,起碼餓不著。」
「所以?」莫雲一挑眉。
她取了砍刀遞給他,「你砍樹,我割草,先蓋個窩棚住幾天,等屋子修好再搬進去。」
「真會使喚人。」他搖著頭,帶著杜南勤進樹林伐木,他要砍的是蓋屋子的梁柱,不是窩棚的柱子。
看似抱怨,嫌她事多,實則莫雲心里有數,重活他不干誰干,難道讓個丫頭去扛樹?
莫雲帶著人走遠後,杜巧喬也沒閑著,她拿出鐮刀開始割草,等割下一堆後綁成一束束,再讓幾個小的合力搬到預備蓋窩棚的空曠處。
一人割草、細綁,三只小螞蟻辛勤的搬運,來來回回。
日頭偏西,紅霞滿天,黃昏的余光拉出無數條長影,老牛歸家,雁兒回林,北邊第一顆星亮起。
「大姊、大姊,兔子,有兔肉吃了!」
左手一只兔,右手一只兔,兩只兔看起來有點瘦,可是拎著兔子的杜南勤興高采烈,邊跑邊喊,好不開心。
在他後邊是扛了兩根木頭的莫雲,帶著些許笑意走來。
「哇!是兔子,有肉吃了,大姊,我要吃肉!」
像只小猴似的杜南拙第一個跳起來沖向他兄長,接過他手里的兔子又蹦又跳,高聲歡呼。
「兔子、兔子,我也要,大姊,烤兔肉,吃兔腿!」吃蛇肉蛇卵吃到怕的杜南崖拍著手,一邊用手模模兔毛。
「兔兔、兔兔……」兔兔好可愛,怎麼可以吃它?
兩眼淚汪汪的杜巧瓶為兔子掉起眼淚,可是等兔肉一烤熟,她吃得絲毫不比別人慢,還嚷著——別搶她的肉,她還要吃。
夜深人靜,月亮高掛枝頭。
附近有條小溪,莫雲去沖了個澡,洗去一身塵土,回來看見坐在月光下發呆的人兒,他腳步輕巧無聲的走到她身邊坐下,抬頭看同一個月亮。
「你怎麼還不睡?」
「你砍了多少棵樹?」
嘴上這麼說,其實她心里在感慨,都說月圓人團圓,此時無須佳節也倍思親,她卻不知道還能想誰?
爺爺女乃女乃一直放在心上,可除兩老以外,她李清雅的一生貧乏得可憐,無親無戚,無惦念之人。
話說她做人有那麼失敗嗎?那些被她教出成績,足以獨當一面的小祖宗們居然聯手殺她,用她教的招式出奇不意讓她中招,她對他們不曾有過防備。
這段時間只要靜下心來,她都反覆反省,卻始終找不出原因。
她的教學嚴格,但不至于使人走上絕路,比她更嚴厲的教官多得是,為什麼是她?她一直想不通。
當然她不清楚自己其實死得冤枉,這不過是學生們的惡作劇,想趁機整整教官,她掉下去的懸崖底下鋪設了一面大網,頂多是受些驚嚇而不會有任何傷害。
只是學生來自四面八方,人心隔肚皮,其中一個學生悄悄把安全網拆掉,覺得不受點傷不算受到教訓,反正教官身手好,攀住懸崖輕而易舉,不張安全網也無所謂。
卻沒想到會有人出手攻擊,最終讓教官墜崖身死。
雖然全是背景雄厚的二世祖,可是他們聯手殺的可是高階軍官,經過軍事法庭審判,即使靠爸靠關系減輕了刑責,先不說軍校不可能待,殺人仍是重罪。
只是這些「李清雅」都不會知道了,如今的她是個有一窩弟妹要養的杜巧喬。
「十來棵,明兒一早再砍一些就足夠了。」
他看過屋子了,不大,一間中堂,左右各兩間屋子,其中一間是放糧食的,其余三間拿來住人,南方沒北邊冷,因此不燒炕。
「嗯,屋子弄好了我們就入山,弄點野物換銀子。」
存糧不夠,還得再買些,鹽、調味料、鍋碗瓢盆也要買,再不想辦法賺錢真要餓肚子。
時局難,舉步維艱,她沒想到有一天會被錢難倒。
「山里凶險多,我去就好。」他不能讓她去涉險。杜巧喬睨了他一眼,意味深長。
那一眼很平常,莫雲卻覺得後頸一陣陣發涼,莫名解釋起來,「我是說我學過武,有自保能力,遇到應付不了的大家伙跑得掉。」
「學過武就萬無一失嗎?意外往往是一瞬間,我說的入山不是打獵,而是弄些陷阱來捕捉野物,順便找找看有沒有什麼山菌、木耳、樹菇,若有藥草也能采摘。」
野生靈芝、野生人蔘價值不斐,若能得到一株,往後的日子就不用愁了。
其實她是想試試與植物溝通的能力,她選擇靠山是因為山里樹多草多,遍地是植物,她能從中吸取它們的能量自用,再將這分力量反哺出來,使植物受惠,減少病蟲害。
她剛到山里村時試過用體內不明的力量控制植物,結果她發現是可行的,只要不將樹木連根拔起,它們就能為她所用。
杜巧喬心里有些感謝村長金來富,由于他的自作主張,給他們這間爛屋子,反而讓他們因禍得福。
誰也想不到屋子底下有一條地下河經過,水源豐沛,若在屋子後面挖口深井,全年不怕沒水喝,還能用于灌溉。
屋子在偏高的山腳邊,離村子甚遠,東邊便是她要的那片荒地,看起來荒涼但土壤肥沃,泥土里盡是腐爛的樹葉、草根,用來種植作物再適不過了。
這些都是門口的老松樹告訴她的,九百多歲的它即將面臨千年天雷劫,渡過雷劫就有靈性,能幫她看門防賊,況且成了雷擊木還能用來避邪,不受邪祟騷擾。老松樹話里的意思是希望她幫它躲過雷擊,活過千歲。
「你認得藥草?」
她懂得未免太多了,出人意表,一位教書先生的女兒居然有不錯的拳腳功夫,還知道怎麼在野外升火,剝蟒蛇皮、取蛇膽,搭起窩棚比他還熟練,彷佛蓋過無數次類似的遮雨棚子,觀察樹木的生長環境便曉得哪里有水。
莫雲心中有懷疑,但他並未訴諸于口,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秘密,像他也有不能說的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沒必要非要追根究底,知曉得一清二楚。
「認得一些。」
因為工作需要,她曾活背死記整本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因為她奉命保護一位年近九十的藥草大師,當時他正在試做某種化學武器的解毒劑,她這個保鎌還兼職助手。
凝望月色的莫雲不禁說了一句,「你真的是杜巧喬嗎?」
說不上什麼感覺,總之就是判若兩人,原本他只當大難不死性子改變,但她實在懂得太多。
不過也許是他的錯覺,畢竟他和杜夫子的女兒相處時日並不長,對她所知有限,說不定過去是刻意隱瞞,怕壞了姑娘家的閨譽,如今則是不得不為。
「到時候我們上山,我做陷阱你采藥,將看見的山珍野味弄回來,一些賣錢,一些留著自個兒用。」
听著夜梟呼嘯而過的叫聲,以為自己心中有恨的莫雲忽然感到平靜,滿身戾氣化作天上星辰,一閃一閃的訴說亙古星語。
「為什麼不是我做陷阱你采藥,我捕獵的手法肯定比你高明。」她是專業的,出手不落空。
「挖坑是男人的事。」她老搶活干,真當自己無所不能。
「不用挖坑也能令獵物無路可退。」她有一百種以上捕捉的技能,不破壞牛態山林。
「巧喬表妹,能讓男人干一回事嗎?別事事搶先。」身為男子的顏面快被她踩在腳底了。
听他尚未完全變聲的鴨嗓,杜巧喬輕蔑地諷笑,「你不是男人,充其量只是少年,弱冠前和我一樣都是孩子。」
孩子……好,他認,但是她不像孩子,言語和眼神像是經歷了很多滄桑。
「算了,我不跟你嘴上爭鋒,蛇蛻和蛇膽你幾時拿去賣?到時候我陪你進城。」
他不放心她一個人。
側過頭,杜巧喬目光清亮如天上的星星。「你不怕被人認出來?」
莫雲眼神閃爍的避開她清潤眸子。「找不到,距離太遠……杜巧喬,你怕不怕受我牽連?我的仇人心狠手辣。」
不知為什麼,此時的他不想一個人藏著心事,想有人幫他分擔。
「怕?」她偏頭想想。「總要遇到了才知道。」
能讓她怕的事沒幾件,自從爺爺女乃女乃過世後,她真的一無所有,在乎的人都不在了,何懼之有?
「傻妞。」他嘴角悄悄一揚。
「莫雲,別以為冠上表哥之名我就不揍人。」把她惹毛了照揍無誤,溫柔婉約和她沾不上邊。
他低笑,覺得這樣的她挺可愛的。
「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干活,我放在林子里的木頭你得幫忙扛回來。」
「不是說這是男人干的活?」她冷哼。
「能一腳將人踹翻,你說你像個姑娘嗎?」
他就說了一句實話,卻惹來無窮盡的「迫害」,日後舉凡男人該干的事他一樣也甩不開手,一人全包。
經過七日的努力,在村長金來富的帶頭和村民的幫助下,原本雜草叢生的破屋搖身一變,多了可一覽無遺的前院和可以種菜的後院。
此外還有一棵楊柳垂枝,原來有的柿子樹結出一顆顆小小的柿子,圍牆邊種著開小白花的桂花樹。
不僅看不出之前的頹敗樣,屋頂的破洞更早已補上,鋪著新曬干的茅草,搖搖欲墜的梁柱用新的木頭換下舊梁,外牆新漆上朱紅,新蓋的灶房還有一大一小兩個灶台,炒菜、燒水都方便,整棟房子顯得煥然一新。
依照慣例,入屋的第一日得宴客,不過杜家全是孩子無長輩,于是由金來富負責,意思意思的讓人炒了一大盤兔肉,用溪里撈的小魚干煎,一盤野雞蛋炒蒜苗、蘿卜大骨湯、三鮮地菇……一共八道菜,還有一盆子蔥油餅。
除了蔥油餅用的白面和煮湯的大骨外,其他不用花一文錢,全是幾個孩子山前山後找來的,灶上還炖著一鍋雞湯。
有野雞蛋自然有野雞,大小一窩端,不過這是自家補身的,沒拿出來招呼客人。
一等暖屋的人走了後,幾個孩子圍著灶台各端一只碗,呼嚕呼嚕喝著香濃雞湯,歡喜的吃著炖煮得骨肉分離的雞肉,心暖身更暖。
「都吃飽了嗎?」
大姊一喊,年紀最小的杜南崖連忙將碗底舌忝干淨,打了個飽嗝,跟著兄姊們回答。「吃飽了。」
「吃飽了就上山干活,我們今天要做的事是采果子。」
她事前去探勘過地形,秋天的棗子和柑橘成熟了,還有長了刺的栗子,這些摘了可以久放,先收了再說。
柿子還要再等一個月,野生的隻果樹也有幾棵,雖然隻果個小,比雞蛋大不了多少,可是甜度夠,能吃。
還有一些果子有待發現,等她多進幾次山,把山勢都模熟了,確定沒有危險了再帶弟弟妹妹入山。
「哇!我喜歡采果子。」
「我喜歡吃……」
「我采得最多……」
「我……我幫大姊提籃子。」
說是進山采果,更像一家子出游踏青,地點就在杜家新屋後面的山頭,與金來富當初給的三畝山坡地相距不遠,不時有松鼠、野兔等小動物竄出,還傳來山雞咕咕咕的叫聲。
孩子們都憋壞了,逃難的日子太苦了,沒人笑得出來,爹娘又接連辭世,雪上加霜,即便現在終于安頓下來,一個個卻仍如同霜打的茄子提不起精神,整日無精打采,游魂一般過一天是一天。
看不下去的杜巧喬便借采果子為由讓他們活潑些,接觸大自然的青山綠水,心胸與眼界也會更加開闊。
進山之後,孩子們終于笑了,一張張苦瓜臉有了薯,捎著筐提著籃子,歡天喜地的搶著跑在最前頭,這才是孩子們最真的一面,誰也不忍心剝奪。
「他們笑得很開心……」
在草地上打滾,上樹撒野,玩了一手泥巴,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
「這是你希望看見的?」看到她眼中的欣慰,並肩而行的莫雲忍不住發問。
他沒體驗過手足情深,雖然他有很多的族兄弟,但他是這一房的獨子,下無弟妹,母親只生他一個,之後就生不出來了。
後來他才曉得母親被下了一種絕子藥,甚至最後還被人毒死了。
想到母親的死,莫雲眼中閃過一絲黯然,為人兒女最遺憾的是不能為母送終,那時被人帶走的他只能躲在暗處哭泣,遠遠的送她出殯,看著棺木被高高抬起,一路遠去……
「他們壓抑太久了,自從爹娘走了後,你看過勤哥兒掉一滴淚嗎?八歲的拙哥兒也一下子長大了,會照顧弟妹,幫我干活;打小要人喂才肯吃飯的崖哥兒學會拿筷子了,要人抱的瓶姐兒也懂事了,除非真的走不動,否則邁著小腳丫下地走路也一聲不吭……」她對孩子最沒轍,這是她的軟肋。
「你也沒比他們好過些,你肩上的責任更重大。」由端莊秀麗的小家碧玉變成張牙舞爪的母老虎,變化極大。
看到爭先恐後摘果子、敲果子的弟妹,杜巧喬臉上的笑意濃了三分。
「我希望找回他們的童真,不要因一時的挫折而沮喪,人的一生長得很,他們剛起步。」
「巧喬,你是個好大姊。」他羨慕她的弟弟妹妹。
杜巧喬一听,眯著眼笑起來,「我本來就是,用不著你吹捧,要是你缺人疼愛也可以喊我一聲大姊。」
她兩世的年紀加起來足以當他姥姥了,想想都有點心酸。
「我比你大兩歲。」他板起臉,往她額頭彈指以示懲罰,但眼底卻是自己看不見的寵溺。
「我說的是心智。」她暗嘲他長個兒不長腦,回報他的「痛下殺手」,小姑娘也有自尊,不能亂彈額頭。
他贊同的一點頭,「嗯,滄桑如老嫗,你辛苦了。」
說她像上了年紀的老婦,簡直是皮癢欠抽。「莫雲,你過來,我保證不把你打成包子。」
二十四個褶。
「沒空,我上樹。」他縱身一躍,恢復十五歲少年的朝氣,嘴角上揚的朝底下的人喊話,「接好了,我把果子往下扔,看誰接得最多,盯仔細了,我要扔了……」
一顆顆半熟的果子被往下扔,幾道人影手忙腳亂的跑來跑去,完全是添亂的龍鳳胎在那大呼小叫,跟著亂跑,好幾回差點害哥哥們為了躲他倆而絆倒,急忙停下又被果子砸到腦門好幾下。
大伙兒見狀哈哈大笑,你笑我、我笑你的笑成一團,還邊吃果子邊丟果核,連樹上的莫雲也遭殃。
此時滿臉笑容的杜巧喬將手往一棵櫟樹一貼,周圍十里內的風吹草動瞬間涌入腦海,彷佛一張立體圖畫慢慢展開。
左邊一里處有十年生的山藥,因無人識得長得十分肥大;東南三里方向有一株鐵心石斛,五十年……
咦?那是何首烏,可惜年分太小才一年,不值錢。
人蔘呢?百年就好,她不貪心……嗯?那一朵朵的是什麼,毒蘑菇,顏色鮮紅……等等不太對……好像是靈芝,赤血靈芝……
手一從樹干移開,杜巧喬誰也沒告知一聲,悄然離開,往剛才畫面上顯示有靈芝的方位移動。
然而山的走勢和想像全然不同,她邊走邊和草木溝通,確定正確的方位,急行軍似的快步行進。
不過她犯了一個身為教官時常叮囑學生不該犯的錯誤——太急切了。
她過于自信,全然忘了過去自己指導學生時說過的話——在不明確的地方出任務要先觀察地形,做好確切準備方可行動。
此時她眼中只有赤血靈芝,渾然無視高低起伏的山勢,爬上一塊半人高的石頭,眼里盯著前方倒下的櫟樹,半腐爛的樹根旁長著那一朵朵比手掌大的靈芝,一、二、三、四、五,五朵成熟的赤血靈芝……
突地一個踩空,她整個人往下掉落,前世被推落懸崖的失重感又涌了上來,她忽然心慌地想捉住什麼。
不想死的她瞬間攀住一棵根系發達的百年老樹,穩住墜落的身子,教她意外的是,那居然是棵茶樹。
葉片翠綠彷佛初春的鮮女敕,她用嘴叼下一片葉子含入口中咀嚼,茶葉的清香頓時溢滿口腔。
好茶,若能制成茶葉定是甘醇無比。
危急之際,她竟還能分心想著用母株分出幼株,就能種出同樣味道芬芳如清露的茶樹,等茶樹長大了便能采茶、炒茶,賣出高價。
拉回飄飛的思緒,她不禁呢喃,「真要命,怎麼沒瞧見這兒有個斜坡,太大意了。」高是不高,但摔下去肯定能折了胳臂斷了腿。
杜巧喬這具身體欠缺鍛鏈,比起前一世金剛芭比的體魄相差太多了,瘦弱得彷佛一捏就碎。
杜巧喬想著往上爬,但抬頭一看,坡度太陡了,幾乎呈現六十度角,整個坡面光禿禿的,沒什麼能當攀爬點的突起,就長了一棵茶樹。
此樹有靈,把其他植物的生命力都吸光了,隱隱約約,她听見童稚的嘲笑聲,笑她蠢,笑她是個糊涂蛋,走路不看路,鼻孔朝天,摔得褲叉都快掉了……嘻嘻嘻……
「你這棵笨樹!」敢笑我?
「巧喬,你在下面嗎?」
听見莫雲的聲音自上方傳來,杜巧喬高聲一喊,懶得跟樹吵架,打算改天回來報仇。
「莫雲,我在這里。」
找到人了,莫雲低頭往下瞧,「你等等,我找根藤蔓,一會兒拉你上來……」
「往左十步,找掛在岩石邊上的藤蔓,那兒的藤蔓最粗。」眼前的影像一鋪開,她不假思索的說出。
「……我瞧見了,你等等。」
過了半晌,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一條手腕粗的綠色藤蔓垂下,落在杜巧喬身側。
她拉了兩下,確定拉直了,且上頭是固定的,這才將藤蔓一端綁在身上,攀著藤蔓,足蹬著坡面,利用技巧一步一步往上爬。
快到坡頂時,一只虎口長繭的手伸了出來,抓住她的手臂一口氣將人往上拉。
沒想到會有人幫忙的杜巧喬有些錯愕,腳下沒站穩的往莫雲身上跌去,他反應靈敏的將手置于她腰上,抱著她就地一滾,避開險峻重重的斜坡。
驀地,四目相對,兩人的神情都有些尷尬,杜巧喬縴弱的身子壓在莫雲胸口,零距離的貼合。
「咳咳,你……要不要先起來?」莫雲耳根紅得快滴出血還強做鎮定,微粗的聲音泄露他的赧意。
畢竟還只是十五歲的少年,一陣陣女子的體香飄進鼻間,即使那是並無婀娜身段的少女體態,可是對他而言仍具有一定的刺激性,他努力克制著才不致面紅如潮。
「我不是故意的……」她干笑著想起身,但被身上的藤蔓絆住了腳又往下撲倒,再一次壓上人的胸口,這讓她想笑都笑不出來,一臉訥訥。
這臉丟大了。她暗想。
「……巧喬,你想躺多久?你弟弟妹妹等久了會更著急。」嘆了口氣,莫雲雙手攤開,裝死。
一提到方才還在摘果子玩、現在大概為她的失蹤而擔憂的弟妹們,杜巧喬倏地翻身起來,就地一坐。「你沒事吧?要不要我拉你一把。」
「還好,你很輕。」一說到輕,他眉頭微微一皺,她的確太單薄了,渾身上下沒三兩肉,輕得風一吹便能飄上天。
莫雲此時心里想著,等一有銀子就多買肉給她補補,太瘦了,瘦得讓人心疼……
呃!心疼?
少年心性還不知情愫暗生,只覺得身為大姊的她太辛苦,為了一群弟妹奔波勞累,全沒想到自己。
「啊!快來看,我的靈芝……」她驟地一喊。
「什麼靈芝?」別把山菇看成珍貴藥材了。
「你看。」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撮長在腐木上頭的紅色靈芝映入眼中,莫雲驚訝的睜大眼,不敢相信那些真是靈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