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氣好晴朗,路邊野花開……野花開、野花開,蝴蝶呀飛,鳥兒呀笑,啊——啊——捉只兔子來下菜,打個山雞炖蘑菇,來頭野豬宰肉吃,燒烤紅燒填我肚呀!填我肚……肉肉肉……」
天氣晴朗?
明明是巨木參天,不見天日,還有點要下雨的樣子,陰陰沉沉地,連風都吹不進來,只覺得濕氣重,山雨欲來。
在這樣的天候,這種鬼地方,不時有枯枝重露往下掉,差點砸到底下走動的活物,哪來的蝴蝶飛、鳥兒飛。
鬼扯。
不過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這一片人煙罕至的巨木森林中,一個看來十三、四歲的小道童愜意的走著,至少從外貌看是這個年歲,人偏瘦,個子不高,穿著一身洗得泛白的青衣道袍,從容不迫地像在逛自家菜園子。
但是他頭上多了一把青竹傘,素面傘衣青竹骨,無人把持凌空飄著,一只腰高的竹筐尾隨身後,一樣虛空立著,筐里裝了不少沉重的塊睫藥材,像茯苓、何首烏、山藥、血藤之類,還有臉面大的靈芝三五朵。
他叫小童,就叫小童,清風觀一清道長的首席徒兒,也是唯一敢嗆師父,拿師父當「雜役」使的徒弟,號稱清風觀第一霸的惡徒,底下七個被他撿來的師弟全被他使喚如牛羊,毫無怨言。
欺壓久了,誰敢反抗,師姊威武。
不錯,做道童打扮的小童其實是女兒身,實際年齡十七,是道觀中僅有的女子,從小就是小童穿著,為人嘛,套句師弟們的話,奸中藏狡、狡中似狐,陰人排第一,心黑無人知,一個心眼九十九個洞,每個洞里都能射出上百支暗箭,千軍萬馬難敵一人。
「姥姥,妳這樣跟著我有什麼意思,一跟十余年也不嫌累,還是早點去投胎轉世。妳外孫女如今也學了點本事,送妳一場富貴不在話下,找個好人家再世為人……」
在微暗的光影交錯下,一道佝僂的老婦身影呈現半透明狀,隱隱約約的站在小童身側,手中拿著樸素的青骨竹傘,亦步亦趨的不離左右,眼露慈祥目光。
在小童的另一側則出現一個面無表情的黑衣男子,他從頭到腳都是黑色的,唯獨一張臉慘白無血色,白得跟紙沒兩樣。
他身背竹筐,離地三寸,雙腳看似空洞,沒用處,整個人飄著。
他不是鬼,但也不是人,卻有著和人一樣的行動力。
「沒看到妳找到生身父母,姥姥放不下。」老婦姓林,人稱林姥姥,享壽五十,卒于水患。
林姥姥生有三子一女,女兒是最小的,和長子隔了十歲有余,因是麼女,特別疼愛,對其所生的外孫女也愛屋及烏,疼到心坎里,甫出生那年還特意前往照顧。
可惜她的疼寵卻沒換來好結果,女兒、女婿不領情,嫌她人老嗦,兒子、媳婦不滿她的偏愛,竟賣了家產連夜搬家,早年喪夫的老人家就被棄養了,自個兒擺個面攤維生。
百年一場的大洪水令河堤潰堤,水淹十鄉八鎮三縣,林姥姥住的小鎮也淹水了,水高漫過屋頂,腿腳慢的她就淹死了。
只是她死後也不知怎麼了,居然沒去陰曹地府報到,反而找到已成為道童的小童,從此不走了,形影不離跟著小童。
生身父母?眼神一暗的小童微閃諷色。「姥姥都一把年紀還挺天真,妳認為他們敢認我?」
「這……」林姥姥的身影消失了,只剩下一把青竹傘在風中搖搖晃晃,十分詭異。
「山高水遠,我這樣挺好的,無拘無束,沒人管著,要真進了深宅大院,還不活活憋死。」世俗的禮教對她而言是束縛,將人架在火里烤的枷鎖,要她循規蹈矩的學女紅、繡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听話順從,還不如給她一把刀子割頸算了。
有人是帶天命而來,小童便如是。
她從小就能見鬼,各式各樣的鬼,有水鬼、吊頸鬼、斷頭鬼、女鬼、小鬼、老鬼……多不可數。
一兩歲時還看不出異常,等她開始學說話,口齒伶俐後,除了她哥哥外沒人敢靠近她,包括林姥姥口中的親生爹娘,他們畏懼她,視她為妖物,最後甚至對外宣稱她得惡疾已亡。
所以小童是個死人,不存在于世間。
「可妳都十七歲,早該尋個人嫁了,難道真要一輩子待在道觀當個道姑?」林姥姥舍不得,好好的姑娘家怎能沒個好歸宿,老是招魂喚鬼的,看得她好心疼。
小童不屑的撇嘴,彎腰摘了一朵血靈芝。「嫁了人就一定好嗎?妳看我娘真得到她想要的了?」
一個商戶女嫁給赴京趕考的窮書生,用著嫁妝銀子資助他出人頭地,僥幸撈個三甲當上同進士,等了兩年才能到一窮縣當個窮知縣,攜老帶幼的住進逼仄的破縣衙。
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她的知縣爹也不例外。
一旦得志了,有錢有勢,妻妾成群,庶子庶女一個接一個生,除了元配名分還能唬唬人外,就是整日的爭風吃醋,正室地位岌岌可危,整個後院烏煙瘴氣,防這、防那還是防不了男子天生的劣根性,她爹身邊的女人從未少過,前僕後繼如雨後春筍。
當然她娘也做了不少缺德事,因此才會一見到女兒便心生膽怯,對她生不了親近之意。
因為她看見了,無數條冤魂盤踞在母親身上,張牙舞爪的想討回斷魂之仇。
「妳娘那是傻,自找的,妳比她聰明,定能有個好姻緣。」他們都虧欠這孩子,沒讓她無憂無慮的長大。
小童輕哼。「天下烏鴉一般黑,這些年我跟著師父走遍大江南北,妳瞧見哪個人能入眼的?」
「……」林姥姥沉默了。
不是小童太挑,眼界過高,而是她的師父一清道長每回帶她離觀,不是替人看風水看宅子,便是排命盤、安家宅,甚至是相人命數,付得起銀子的人哪個不是油光滿面、腦滿腸肥的大老爺,年紀大到能當她爺爺了。
就算有幾個年輕的,也是眠花宿柳的紈褲子弟,一個個磨得油盡燈枯的樣子,她看得上才有鬼。
因為看得太多,心如明鏡,小童才對世間男子不屑一顧,反正都是同樣的貨色,何必自找麻煩。
「哎呀!這里居然有陰陽果,太罕見了。術二,你上去摘下來給我。」煉就陰陽符能開天眼,直通陰陽兩界。
所謂的「陰陽果」是生長在潮濕的山林里,一面背陰、一面向陽,形成一深一淺兩種果色的果子。
「是。」
背筐的黑衣男子身旁又多出一名面白的男子,一樣面上無任何表情,跟死人無異。
他往上一躍,不費吹灰之力將果子連蒂以風刃割下。
「丫丫,養鬼是不對的……」
不等林姥姥說完,小童好笑地將陰陽果丟進竹筐。「姥姥,妳才是鬼。」
林姥姥聞言一滯,手中的青竹傘抖了一下。
「他們是我養了多年的式……咦!有人來了。」話到一半,小童微露訝色,有點納悶。
她在的地方是一處深山密林,平日人煙罕至,連最老練的獵戶也不敢深入,此處鬼魅傳說甚多,又有毒蛇猛獸,只要不是找死的都不會以身涉險。
山中的確有能惑人心志的山魈,使人迷失方向,困死在山里走不出去,最後死在這里淪為山魈口糧,它喜食人的精魄,藉此修煉提升道行。
不過山魈也怕比鬼還凶的小童,她手中的一道符輕拋,它就得魂飛魄散了。
「什麼人?」林姥姥神色慌張。
「活人。」又稱不速之客。
「丫丫……」
小童彈指一揮,青竹傘落地,老婦瞬間化成白煙,收在傘中,她隨手丟進竹筐里。
而背筐的男子和名叫「術二」的男子也同時消失,地面上多出兩張剪成人形的黃符。
小童手心一翻,符紙無風飛起,落在她手心上,手一收,黃符放入懷中。
她背起筐,朝千年人參的種植地走去,先收了免得便宜別人,她算到破星至,諸事不利。
另一邊,離小童十里遠的小山坳處,一群人十分狼狽的靠著山壁烤肉,拎著水袋汲取壁縫中泌出的山泉水。
他們又累又餓又渴,幾乎耗盡一身氣力,在被困在山里七日,還找不到出路的情況下,真叫人無奈又苦不堪言,簡直是要命呀!一堆的毒蟲蛇蠍,蜂蟻大如棗。
幸好山林里的獸類不少,還有口吃的,不然真要叫苦連天,自個兒挖坑自個兒埋,等死。
「這就是你說得如入自家後花園,半日可到?」身著雲錦長袍的秦悅陽怒目相視,似要將某人拆解入月復。
一身金黃色道袍的清雅男子韓不屈掐指一算,神色還算淡定。「快了,快了。」
「這句話說了幾遍你自己數過了沒?從七天前你就說過快到了,可我們還是在這兒繞圈圈,連一個人也沒瞧見,我指的是活人。」他受的驚嚇夠多了,不想再看到什麼鬼火或是飄來飄去的白影,他被巨蚊叮咬的腫塊還沒消下去,又癢又痛很不舒服。
「陣法變了,我也莫可奈何,當年我離開時是九合八卦陣套天罡陣、烽火陣,誰知十余年未歸,一切都變了樣。」師叔的道法高深,又精進了不少,讓他無形中中招,走進陣法。
手里的八卦盤劇烈的轉動著,卻沒能指向確定的方位,指針一下子轉東,一下子轉西,像無頭蒼蠅般在圓盤上瞎忙,它轉得越快讓人越心慌。
殊不知他以為幾近天衣無縫的陣法,並非一清道長布下,而是天賦過人的徒弟隨手所為。若他知曉,大概會嘔到吐血吧!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有些人的出世是為了輾壓不成器的庸才,讓人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你是道教正統嗎?我怎麼越看你越像招搖撞騙的冒牌貨,一個小小的陣法也破不了,你有臉自稱道家仙師。」秦悅陽年輕氣盛,忍不住口出惡言,養尊處優的他從未遭受這種罪,難免心浮氣躁。
道家分祖師、本師、仙師,祖師為上,為開教先師,仙師最次,是指有修為的道士。
「本仙師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能算能掐,排命盤,改運化劫,消災除厄……」幾乎是無所不能。
「算了吧!自吹自擂,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你要是有能耐,我們不會一直在兜圈,你說的道觀,我連一片屋瓦也看不到。」巧言令色,他太輕信人了,被騙得團團轉。
「心平氣和,別氣急敗壞,一切自有定數,急也急不來。」氣定神閑的韓不屈不疾不徐的收起八卦盤,從容不迫的撕下兔腿大口一咬,人是鐵,飯是鋼,不吃會餓。
「道士不是吃素?」秦悅陽不快的數落。
「我不是道士。」他是超月兌世俗的仙師。
「你明明是道觀出來的還說不是道士,你全身上下都是臭道士的味道,走到哪里都甩不掉。」看著人吃,饑腸轆轆的秦悅陽也顧不得臉面,飛快的加入搶食行列,吃得可凶狠了。
「庸人哪知何謂天機,機緣這事可遇不可求,尤其是緣分,定國公可認同?」韓不屈眼神一轉,視線落在不遠處面色冷峻的玄衣男子身上,嘴角微帶一絲意味深長。
定國公申屠遲冷聲道︰「韓不屈,話多的人通常命不長。」想長命百歲最好封住嘴,術士最忌禍從口出。
聞言,韓不屈哈哈大笑。「莫非是惱羞成怒,只因本仙師說你紅、鸞、星、動……」
正說著,一片樹葉掠空而至,直向他的臉。
他頭一偏,勁道十足的樹葉從耳側掠過,削落幾根頭發。
而在申屠遲身邊的柔美女子面色潮紅,羞怯又惹人憐愛的低下頭,眼中秋水含波,春情蕩漾。
她是秦悅心,秦悅陽的胞妹,封南陽郡主。
「聒噪。」申屠遲聲冷如霜。
「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成親了,只是……」韓不屈臉上多出憂色,眉頭微擰,欲言又止。
「只是什麼?快說清楚。」性子急的秦悅陽催促著。
他是看好妹妹與定國公的婚事的,如無意外,兩家的聯姻早已是板上釘釘,只不過尚未過了明路,還得等皇上批示,促成一段佳話。
定國公府祖上出過一位皇後,還生了個皇帝兒子,其後更因征戰沙場的功勛而獲得世襲罔替的爵位,世世代代傳下去,除非改朝換代,皇朝覆滅,否則爵位將由後人傳承。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殺伐過重的緣故,定國公府子嗣不豐,連著數代單傳,傳到申屠遲手中亦是只有他一人,無兄弟、無姊妹、無叔伯嬸娘,上頭只剩下一位祖父,也就是老國公。
他祖母已逝,父母雙亡,但因祖母早年領養一名幼女為女,此女長大後以國公府嫡女身分嫁入晉王府,算是他最親近的親人了。
如今的晉王妃便是秦悅陽與秦悅心的生母,名義上,申屠遲為兩人的表哥,頗有往來。
「不太妙,有血光之災,波折不斷,想得良緣怕是不易,這個女人……不凡。」算不出來的韓不屈說得含糊,這是他出師後第一次遭遇到難處,僅知國公爺命數難測。
「不凡?」申屠遲冷冷一揚眉,不當一回事。
「什麼叫不凡,難不成還能出鳳命……」口無遮攔的秦悅陽一開口就被捂住嘴,捂得他差點斷氣。
「慎言。」
「世子爺,本仙師的意思是際遇不凡,日後當是當代人物。你這張嘴呀!說好听點是心直口快,實則是惹禍的禍源,若不收斂,小心惹來殺身之禍。」「鳳命」兩字可不能隨便掛在嘴邊,意味著皇位易主。
相較韓不屈連珠炮的喝阻,申屠遲短短的一句便叫人感到入骨的寒意,彷佛無形的冰刃刺入骨里,遍體凍結,冷意上身,如蛇游走四肢百骸,讓人凍到臉色發紫。
「表哥,我錯了。」秦悅陽一臉懊惱,低聲向長他沒幾歲的國公表兄道歉。
人一急,心就亂,他錯在太過理所當然了,未過腦子便月兌口而出,以為都是自己人用不著防備,沒想到此言一出會給自家表哥帶來多大的凶險,以及上位者的猜忌。
如今的皇上是明君,精兵富民,國庫充實,早早立下太子,少了黨派之爭,皇後娘家人大多退出朝堂,僅留兩三人外派地方,並未在京城,官位也不大,最高四品官。
後宮沒有貴妃,只有四妃和諸嬪、才人,不過四五十人,尚未過百,皇上雨露均沾,並未偏寵某一位嬪妃,由品階高低安排侍寢,皇子皇女一律有專人服侍,生母一月只得探望兩次。
當然皇後不在此限,她可是母儀天下的國母,和皇上少年夫妻至今,無可取代。
即便如此,再賢明的君王也听不進「犯上」的閑言閑語,為君者要的是臣子們的忠心,而非他座下的位置。
「我知道你很急,但再急也要穩下心緒,不可浮躁。既然我們都到了無量山,不愁見不到一清道長。」盡人事、听天命,連一點點定力都沒有,日後如何承擔王府重擔。
秦悅陽腆紅臉,虛心受教。「表哥,我也是心急了,父王的情形你不是不知曉,我怕他等不到我們回去。」
一說起晉王,大家的心情都變得沉重。
「表哥,你一定要救父王,他夜不能眠,一閉上眼就惡夢連連,不到半年便瘦了一大圈……嗚嗚,悅心好怕……」膚白勝雪的秦悅心嗚嗚咽咽的抽泣,美人一落淚,分外嬌美柔弱、楚楚可憐,令人一見心生憐惜。
可這惜花人不包括心硬如鐵的申屠遲,他看都沒看一眼,錯過她裊娜依偎過來的身軀,長腿一跨,筆直往前走。
「休息好了就繼續走,別耽擱了。韓不屈,再不好好帶路,我剝了你的皮點燈。」點天燈。
韓不屈頗為冤枉的橫了一眼。「把我點了你就留在山里當野獸的食物,本仙師的仙骨不容折辱。」
「是嗎?我倒要看看你的骨頭有多硬。」申屠遲說著順手一提,將某位仙氣翩翩的仙師給扔出去。
「哎呀!謀害仙師天理難容,小心五雷轟頂……」一翻身,韓不屈翩然落地,立于開著小白花的植株前面,面容含笑的往前一步,但是……
人有失手,馬有失蹄,猴子也會從樹上掉下來,他面上和煦的笑容剛一揚,還沒來得及得意,腳下就沒來由的絆了一下,面朝下的離地面越來越近,勉強一個後仰想穩住身子,誰知某個不良國公往他腳後跟一踢,當下五體投地。
趴下了。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氣質出塵的韓不屈成了泥猴,正想找人出氣時,不料抬起頭,就見眼前有一株開白花、結紅果子的植物。
他驀地兩眼睜大,驚喜萬分,伸出手想摘片葉子嘗嘗味道,看看是不是他知道的那物。
誰知手才伸到一半,一根系著紅繩的飛針早他一步鑽入土里,扎在植株根上,一尺長的紅繩纏繞住植物的睫。
「等一下,不許踫——」
這是叫人捷足先登了,讓韓不屈有點傻眼。
可是……那聲音是人吧!
在山里繞了七日,總算有人出現了,他仙師的名聲保住了。
「誰?」
察覺一道氣勁凌空而來,申屠遲眼一厲,伸手一捉,令他錯愕的是一把落空,只覺有風從手中掠過,快如閃電。
再一定楮,身前多了個不及他肩高的「道童」,十分凶狠的一腳踢開還趴著的韓不屈,身形極快的挖開地上泥土,一把小鏟子不足巴掌大,如鼠扒地,三兩下就挖出土里的人形物,足有小孩的腕粗,根須整齊未斷。
「人參!」眾人輕呼。
「我的。」怕被人搶了似,小童連忙用布巾包好,往懷里一塞,防賊一般的雙手抱胸。
「那至少有千年……」申屠遲身後的隨從低聲一呼,眼露訝異和些許貪婪之色,可他只敢心動而不敢行動。
五百年的人參就值五、六千兩銀子,上千年的可是翻倍再翻倍,有價無市,有錢還不一定買得到。
皇宮的庫存中也就兩根,質量還沒這株好,皇上都舍不得用,留著救急,堪稱藥材之王。
「怎麼能說是你的呢,見者有份,也該有我的一份。」掏出素白的絲帕擦臉,韓不屈笑得人畜無害的要求對分。
小童大罵。「呸!你哪來的臉,誰先挖出來就歸誰所有,想騙人先照照鏡子,長得獐頭鼠目。」一看就不是好人。
「我獐頭鼠目?」什麼時候他天人面容也被人嫌棄了,好傷人呀!「你知不知道虎口奪食的下場。」
「我知道呀!有虎肉吃。」虎骨泡酒,虎皮做成褥子鋪在炕床上,整個冬天就不冷了,也少燒些柴火。
「嗄?」吃肉?
這樣的對話有點怪異,老虎吃人,不是人吃老虎,本末倒置了。
「韓不屈,看看『他』一身道袍。」申屠遲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的手,又眼帶深意地看向兩眼清亮的「道童」。
一時間,他腦中閃過——好干淨的一雙眸子。
「我看到了,怎樣。」韓不屈沒好氣地回話。
「清風觀。」申屠遲提醒。
「我曉得,不過親兄弟明算賬,那根人參我有用處。」反正遇上了也不怕跑掉,先把人參王弄到手再說。
「想得美,別仗著人多欺負我人少,是我的東西,沒人搶得走。」她早些年就相中了,因差了幾年年分才讓它繼續生長,打算等夠了年分再取其精華煉藥,上千年的藥性才能煉制九轉回魂丹。
「口氣真大呀!小小年紀如此猖狂,你師父沒揍死你嗎?」想當年他師父多狠,下了狠手不留余地。
「他很想,但我會先咬死他。」一口利牙露出來,齒白如編貝,一點也不嚇人,反而給人一種純真的喜感。
「你師父是誰?」韓不屈十分好奇。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一個壞人。」她齜牙咧嘴,一副「你敢使壞我就咬斷你咽喉」的神態。
「你……」膽子不小,一會兒教訓。
「夠了,給自己留點臉,你還和個孩子叫囂不成。」正事要緊,由不得他們節外生枝。
「這哪像個孩子,根本是見人就咬的狼崽仔。」那眼底藏著極深的戾氣,絕非善類。
只是,以他多年的修為,竟然看不透眼前的「童子」,似乎被一層濃霧籠罩,看著近卻觸手難及。
太詭異了。
「你是清風觀的人?」申屠遲輕聲問。
「你是尋仇還是求助于人?」小童決定先問清楚以免吃虧。
「兩者有何差別?」看著幾近比人高的竹筐,筐里還放了一把傘,莫名地,生性嚴謹的申屠遲有些發噱。
小童打量了一行十數人,有男有女,有侍衛和僕從,身上帶刀和弓箭……「前者是趕緊跑,免得遭亂刀砍死,若是後者自是趾高氣揚,斜眼睨人,踩在神壇上等人叩拜。」
听完她說的,申屠遲不僅未怒,還贊同的一點頭。「說得有道理,我等有事求見一清道長,煩請通傳。」
「找我師父。」小童往筐內一模,一顆令人垂涎三尺的鮮紅隻果陡然在手,她也不講究的往衣服上擦,隨即大口咬。
「一清道長是尊師?」申屠遲意外但不詫異,這般疾如風的身手和古靈精怪的性子,尋常人教不來。
「是我師父又怎樣,你們找他干什麼?」無事不登三寶殿,又有得忙了,她坐看雲起時的清閑日子……
飛了。
「小童尊號?」
「小童。」
申屠遲眉頭微蹙。「我問的是你的道號。」
「小童。」
他微微壓沉聲。「你可能沒听清楚,平時道觀師兄弟如何稱呼你?」
滋 滋!眼微瞇的小童愉快的吃著果子,酸甜的滋味一入喉實在太美妙了,讓她一口接一口。「小童。」
「你……」就不能老老實實的回答嗎?
「國公爺不用問了,我想就叫『小童』這名字,以我對一清師叔的了解,他最不耐煩的便是世俗之事,取名這種小事未必放在心上。」除了正道上的修行,其他事很少分心。
「是這樣嗎?」申屠遲看了一眼韓不屈。
「小童,師叔可在?」韓不屈問。
「叫我師父師叔,你是何人?」小童吃完隻果又吃烤雞腿,但她的竹筐里明明只有藥材,並無他物,讓人看得匪夷所思。
「韓不屈。」韓不屈笑意滿眼,以為一報出名諱便會收到崇拜的眼神,大力的吹捧,但是……事與願違,和他所想象的沾不上邊,完全出人意表。
「喔!是那個被逐出師門,跑到月兒國當國師的孽徒,師伯臨終前說要打斷你的腿,把你關進無量洞閉關三十年,洗滌你的塵心。」放不下紅塵俗事無法修道證心。
「你被驅逐出門?」一旁的秦悅陽憋笑,憋得臉色漲紅。
「孽徒?」申屠遲眼中隱有笑意。
「什麼月兒國,沒見過世面的瞎眼兔,是朔月皇朝,本仙是一人之下,受萬民景仰的神仙……啊!萬鬼符,你居然會……」役鬼。
懶得听他嗦嗦的說一堆言不及義的廢話,小童隨手抽出一張黃符往韓不屈身上丟,頓時千魂萬魄齊聚,彷佛中元盛會,各家祖先都回來了,還有數都數不盡的孤魂野鬼。
但是這情景只有小童和韓不屈看得見,一個天生能見鬼,無須引物;一個後天開了眼,得識陰陽。
韓不屈乍見萬鬼呼嘯而來,嚇了一大跳,連忙丟出縛鬼符,一一箝制住。
其實說是萬鬼,實際是無形物,看著嚇人卻不傷人,陽陰相隔有定律,如無律令不得越界,如有違者,陰間有鬼差,陽世有陰陽師或是術士,也就是道士收伏。
一旁的申屠遲、秦悅陽等人只見韓不屈像在躲什麼,左閃右避,不時打著繁復的手法,口中念念有詞,腳步看來快且急,額頭有薄汗冒出,平時的悠然自得蕩然無存。
「同門……不得相殘,我只是未遵從門中戒規,不算被逐出師門。」應付得十分吃力,韓不屈趕緊低頭,說出他仍是清風觀弟子一事。
「師伯說你為入世而攀權的行徑不可取,怕觀中的人有樣學樣壞了根子,要你在祖師爺神像前跪足七天七夜,親筆抄寫百本《道德經》方可入觀。」做錯事的人豈可輕易寬宥,不吃點苦頭,有負列位師尊的諄諄教誨。
清風觀立觀一千多年,前後歷經五個王朝,從第一任觀主到現任觀主皆遵循創觀之初的各種規範,其中一條便是不可入朝為官,或為帝王驅使,預測一國運勢,最多只能看看天候,為民間百姓造福,以及定個風水寶地,福佑後世子孫,切記傷天害理的事做不得,老天有眼令反噬其身。
韓不屈做了朔月國國師便犯了這一條祖訓,有違道家清心寡欲、無為而治的修行,甚至有泄露天機之虞。
「那就跪吧!百本《道德經》也不算多,當是練字。」黑心國公毫不猶豫的將人推出,死道友不死貧道。
韓不屈聞言,臉黑了一半。「國公爺好氣度,一本《道德經》五千多字,一百本道德經,本仙師得以飛升得道。」
寫完了,手也廢了。
「恭喜仙師羽化成仙。」見不到他的滿眼淚漣漣,殺伐果決的申屠遲果斷地下令。
「犧牲」一人得以入觀,大善也。
國師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為了晉王的安危,只得委屈他了,朔月國上下都會感念他的舍身為人。
「你……好你個申屠遲,夠狠。」果然是沙場上的百勝修羅,連親近好友都能面不改色的推下沙坑。
活埋。
「心慈之人不領軍。」不是只有韓不屈一人說他心狠如狼,在戰場上若是心軟,只會落得身首分離,再無生機。
氣悶在心的韓不屈什麼也不想說,他覺得小童和申屠遲是同一種人,只不過一個心黑、一個月復黑,吃人不吐骨頭。
申屠遲問︰「小童,此處離清風觀尚有多遠?」若是可以,便在觀中借宿,露宿荒野多日,大家都累了,只想喝口熱湯。
「不遠。」很近,對她而言。
申屠遲一听,繃緊的面皮稍微放松。「不遠是多遠?」
幸好他問了,不然……
「再翻過十座山就到了,非常近。」她背上竹筐,傍晚時分就到了,還能趕得上用膳。
「什麼,十座山!」一群人哀嚎。
其中,弱柳扶風的秦悅心整張臉都發白了,在會武的丫頭攙扶下勉強站立,但全身骨頭軟得跟面條似的。
「十座山算什麼,瞧你們一副如喪考妣的神情,真是太沒用了,我一天來回健步如飛,還能背上兩頭大山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