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嘉言覺得江南那些園子管事委實不像話——前年偷賣棉花,他已經換掉一批了,沒想到新上任的也沒做得多好,余管家江南一趟回來,又收拾了好幾個勒索工人的園子管事,說他們要求工人得分一成月銀孝敬,不然就把活計換掉,工人無奈之下不得不從,但畢竟心里不願意,于是干起活來也懶,就這樣又少了收成。
褚嘉言實在很想自己去一趟,但又沒辦法,現在正經官戶依然歌舞昇平,但虛餃門戶可是風聲鶴唳,新皇什麼時候心情會變好,沒人知道,但在那之前大家都要謹慎過日子,可不要撞到槍口上。
「大爺。」一個小丫頭在門外喊,「孫掌櫃來了。」
褚嘉言奇怪,他跟孫掌櫃並沒約,怎麼突然上門,但還是點頭,讓大丫頭鳳兮去開門。
鳳兮拉開門扇,褚嘉言就看到胖敦敦的孫掌櫃進來,後面跟著一個俏娘子,眉眼含笑,不是高和暢又是誰?
他們兩人已經幾月不見,他都數不清在書房畫了多少她的畫像,現在看到她本人出現,豈有不驚訝之理。
褚嘉言繞過案頭,壓抑著心中狂喜,「孫掌櫃、高小姐,怎麼突然來了?」
孫掌櫃笑咪咪的,「高小姐問我能不能帶她進褚家一趟,我這不是想著大爺跟高小姐好久不見,就當一回好人。」
孫掌櫃認識高和暢三年多,早就已經被她收服。下堂怎麼了,高小姐繪得一手好圖,可比那些閑在後宅的女乃女乃有本事多了,跟大爺相配得很,今天見得高和暢開口,心里想,選日不如撞日,他老孫就當一回好人。
高和暢被孫掌櫃這樣說,態度大方的承認,「是我求孫掌櫃的,除非褚大爺不想見我。」
雖然以前她來褚府很自由,無須人帶,但畢竟當初是合作伙伴,現在兩人是情侶,關系不同,行事自然要謹慎些。
褚嘉言喜道︰「怎會。」
高和暢聞言,抿嘴一笑,「我已經畫好今年的冬裝,想讓你看看。」
褚嘉言知道現在孫掌櫃在,她也不便說太多話,于是接過卷軸,這就打開來看。
一共二十幅仕女,或賞花或品茶,都是富貴已極,他做成衣生意許久,知道這設計絕對能引起京城的風潮——新皇即位,最晚明年一定會選秀。
送女入宮,是延續家族繁榮最快的途徑,沒有誰會放過。
書房中,褚嘉言、高和暢、孫掌櫃,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明白這點,但因為事關皇上,也沒人說破。
「這些設計很好,」褚嘉言含糊帶過,「十分端莊,想必能引起官家小姐的喜愛。」
孫掌櫃連連點頭,「這衣服就算一百兩起跳都不貴,如果場合適當,一套兩百兩也不在話下。」
高和暢道︰「我這次還想辦服裝秀。」
孫掌櫃皺眉,「可是現在褚家已經不方便舉辦宴會了。」
「所以我想問問。」說起服裝,高和暢有無數想法跟創意,「褚家有沒有相熟的官戶,平常生意上互有來往照顧的那種?」
雖然這種事情不好說白,但褚嘉言還是信任眼前人的,「我們跟秘書丞一直有來往。」
「那就是了,借秘書丞的府第辦事,事後給秘書丞抽個一成或兩成,應該可以。」
「是不難,不過這樣一來進入服裝秀的小姐就只剩下官戶了,官戶頭餃雖高,但出錢能力比不上商戶,這些衣服可能沒辦法出價太高,最多一百兩吧。」
「所以我們這次的衣服不限制了,只要下定,我們就做,但保證顏色材質不一樣,如此一來,就算真的不巧撞衫也不至于太過尷尬。」
褚嘉言喜道︰「這倒是可以。」
得到了贊同,高和暢對于接下來要說的話更有信心,「而且百善織坊不是簽了好幾個設計師了嗎?這一次不是惠風服裝秀,而是百善織坊的服裝秀,把其他設計師的作品一起放上舞台。」
孫掌櫃連忙說,「高小姐,這樣可是你吃虧啊。」
古來母雞帶小雞,說好听是「帶」,說實話就是吸血,如果放了其他設計師的作品,那肯定會有喜歡惠風的小姐變心的,高小姐這是拿自己的顧客來給其他設計師養顧客。
高和暢一笑,「不怕,我對我的作品有信心。」
褚嘉言怎麼會不明白,高和暢這是為了他著想,現在這種狀況,金聲侯府是不方便出面了,但百善織坊的排場還是要有,她要透過在秘書丞府邸舉辦的服裝秀告訴京城的高門大戶,褚家還是成衣界的第一名。
他覺得很感動,又覺得自己幸運,高和暢眼界大,絕非一般女子可以比擬。
褚嘉言想了一下,「高小姐,如果我請你幫我經營簽下來的那批設計師,指導他們,提攜他們,可有辦法?」
「有。」
「關于服裝秀之事,我最多只能寫信疏通,不方便出面。」
「我可以。」高和暢堅毅的說,「我能替你做事。」
褚嘉言內心一陣熱血翻涌,他真想讓祖母跟母親知道他喜歡的是怎樣的人,那是一個天塌下來也能跟他一起承擔的女子。
孫掌櫃見狀,心想差不多得告辭了,離去之前讓褚大爺跟高小姐私下相處一會,于是轉頭道︰「鳳兮姑娘,老頭子想去洗個手。」
鳳兮能當到大丫頭,自然是精明的,雖然是第一次見到高小姐本人,但大爺畫了好多她的畫像,鳳兮一看到本人就認出來了。
現在孫掌櫃擺明要讓大爺跟高小姐獨處,自己也不能太沒眼色,于是笑說︰「孫掌櫃這邊請。」
褚嘉言就看著鳳兮帶孫掌櫃出去,格扇重新關上。
高和暢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褚嘉言反手一握,牽住她小小的手掌。
兩人都有點不好意思,但又不想松開。
高和暢就听見自己胸口怦怦的聲音,心跳一下又一下的,剛才承擔了那樣大的責任,但現在內心卻十分甜蜜。
他是把他的事業都放在她身上了,是重擔,但也是信任,信任她能做得好。
高和暢看著他笑,突然想起一事,「對了,有件事情一直沒機會跟你說,我幾個月前上月老廟,遇見全太君、褚太太,還有你表妹,我可不是故意求表現,真的是剛好而已。」
于是把那天的事情說上一遍,包括符梅兒怎麼大呼小叫說自己是金聲侯府世子的未來妻子,講完後一臉調侃。
褚嘉言只覺得尷尬,「那是她一廂情願,我沒答應過。」
「我知道,所以我也沒吃醋,不過有點羨慕她的底氣,全太君不知道給了多少偏愛,讓她在沒有你同意的情況下還能這麼自信。」
「表伯表伯娘看中我褚家家世,從小給她洗腦要嫁給我為妻,加上祖母的偏愛,她也就深以為如此,我雖然幾度拒絕,但她卻認為婚姻始終要听從父母之命,我最後一定會听從祖母的話,但我對婚姻有我自己的想法,我想娶的只有你。」
高和暢又是喜悅又是擔憂,「可是全太君跟褚太太會不會以為我也是看上你的家世?畢竟我現在連娘家都沒有,說起門戶那可是最低的一種。」
「我會消除祖母跟母親的偏見的,你放心,我一定是八人大轎迎你入門,全家喊你一聲褚女乃女乃,不會委屈到你,也不會讓你低頭做人。」
高和暢听了心里開心,這人真有肩膀——前世好多朋友訴苦,每次婆媳出現問題,老公只會說「我媽年紀大了,你讓讓她」,而褚嘉言這個古代人不是要她委屈,而是保證會爭取讓她能堂堂正正。
不用帶著歉意,因為她沒做錯什麼。
雖然前途還是很艱辛,可是她卻很有信心,只要他們堅持,一定會有好結果。成婚以後,她也不會放棄工作,她要當京城第一個職業婦女——妻子、設計師、母親,這三種角色她都要。
褚嘉言看著意中人臉上帶笑,臉頰淡淡紅暈,心生歡喜,真想馬上迎她入門,可是現在褚家這種狀況,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到頭,天威難測,也許明天禁令就解除,或也許還要幾年光陰。
「和暢。」書房沒外人,他就順著自己心意喊了她的名字,「現在褚家這樣,我沒能給你什麼保證,可是我能說我心里只有你,我的娘子也只能是你,我會對你好的。」
高和暢听了心里高興,「我……心里也只有你。」
說完,耳朵慢慢紅了。
她什麼都不怕了,她現在勇氣百倍。
高和暢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替無法出門的褚嘉言把百善織坊撐起來,直到褚家恢復繁華的那天。
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到頭,但是只要有愛,她就覺得有希望。
這是她兩世為人,第一次這麼想守候一個人,守護一件事,她有兩輩子的智慧,她可以做好。
一定可以。
褚嘉言寫了很多信出去,給商會的焦會長和其他會員,給各布莊的掌櫃,交代的都只有一件事情——高和暢此後代表他。
高和暢首先見了百善織坊簽下來的那批設計師,一共十三人,男女老少都有,高和暢先是給他們上了「客戶心理」,然後上了「市場區隔」,他們是專門做高檔成衣的,設計要新穎、大膽,不要怕成本高,成本再高的衣服也有人會買。
然後給他們功課,六月之前,每人繪出四套冬裝,只要做得好,就有機會能登上秘書丞府的服裝秀,被高門大戶的小姐挑中,最實際的就是能分紅。
那十三位設計師听了都十分興奮,摩拳擦掌的表示自己一定如期交出來。
然後高和暢又拿著褚嘉言的介紹信去秘書丞府中拜訪,討論八月底在花園辦服裝秀之事,她十分懂人性,講感情什麼是講不來的,直接說了當日成交無論多少銀兩,都給秘書丞府抽一成。
這兩年京城誰不知道惠風系列,每次服裝秀都是三四千兩的成交價,抽一成那也是三四百兩了,秘書丞一個月的月俸也才二十兩,那可是大大的進項啊,秘書丞應允得很快,還叫來了夫人跟高和暢認識——他要上朝,若是高和暢有服裝秀上面的事情,可以直接找他夫人,兩邊都不耽誤賺錢。
高和暢接著又去了江南一趟,這回是跟褚家的余管家同行的——江南那邊的棉田桑田還是沒改善,得去看一看。
余管家說還是不太行,雖然換了管事,但工人懶啊,可以打,可以罵,但打罵之後還是懶,拿工人沒辦法。
高和暢心想這樣不行,提出了分潤概念——以後不算月銀了,而是貨物整批出去後,看貨價分潤。
每人都是小股東,收成好就賺得多,相反的收成差那就賺得少。
工人剛開始當然不願意,但高和暢也很硬,不想做就走,她絕不留人。
余管家一看這樣不行,這什麼分潤計劃,太不像話了,賺多那是主人家的事情,憑什麼分給工人,褚大爺把家業交給這女人,那是要弄垮褚家。
但高和暢卻立場堅定,余管家你有意見?好,那你提出辦法,你提不出辦法?那就不要有意見。
余管家年紀大卻得不到尊重,氣得要死,但他也不想承擔責任,只能告訴自己,反正日後有問題都推到高和暢身上就是,權力也是褚大爺給的,可不關他的事情,他已經盡心盡力了。
工人有人走,有人留,高和暢又招募了一批新工人,女人孩子也能應征,采棉花又不是什麼重活,沒道理男人可以女人孩子不行。
這下可來了一堆大娘嬸子,不給現銀沒關系,反正供餐呢,日後賣了貨物就能分上一小筆,就算這褚家賴皮,自己也吃了幾個月的飯,不虧。
然後又有工人拿翹了,跟女人一起干活會倒楣,讓高和暢把那些女人撞走,結果高和暢讓那看不起女人的男人滾。
一時間,褚家田園的大娘子都額手稱慶,摘棉花嘛,多大的事情,什麼跟女人一起干活會倒楣,哪個不是女人生出來的,出生的時候不倒楣嗎?
高和暢在江南住了兩個多月,直到工人都安穩下來,一切上了軌道,又再三跟工人保證,只要努力、收成多,將來分到的就多,各種殷殷交代,這才回了京城。
這時已經是六月盛夏了。
天氣很熱,但她還是在百善織坊發家店的二進見了那十三位設計師,每人都交了七八張服裝設計圖。
高和暢以多次入圍金鐘金馬最佳服裝設計師的眼光審視,挑出了部分,剩下的給予修改意見,然後催促十日內改完稿送來這百善織坊。那些設計師知道這是要上服裝秀了,都十分興奮。
褚家雖然情勢不大好,但百善織坊可是有錢的呢,听說眼前的高小姐這三年就賺了五千多兩,自己好歹也能賺個三百兩吧,那也能買間宅子了。
就這樣到了秋天,秘書丞府第發出請帖,廣邀名門貴女來看服裝秀。
那日總共展示了一百多套衣服,下定踴躍,光是訂金就收了四千多兩,眾人也都驚嘆百善織坊的實力,那百來件冬裝每件都奢華,設計更是新穎別致,褚家雖然這一年來行事低調,但人家底下有能人呢,看來京城的成衣界還是褚家領頭。
高和暢讓帳房記錄好之後,當場分了一成利潤給秘書丞夫人。
秘書丞夫人平白得了四百多兩,笑得可和藹了,「我一見高小姐就親切,以後如果有要辦理服裝秀,盡量來找我。」
高和暢十分懂事,「多謝夫人給予方便。」
兩人又客氣一番,高和暢這才告辭。
中間有個小插曲,不知道哪個落魄門戶的夫人听說高和暢單身又能賺錢,居然異想天開想讓自己兒子娶她做妾,好把門戶撐起來。
秘書丞夫人好笑,高和暢只是沒丈夫,又不是沒腦袋,她現在的身家,嫁給等待發派的進士都大有人要,何必給一個落魄官戶的兒子當妾室。
秋季棉花收成,高和暢又央著孫掌櫃帶自己進褚家一趟,孫掌櫃拗不過,只好又當一回好人。
之後他照例是跟鳳兮說要去洗手,好讓兩人獨處。
褚嘉言見到她,十分喜悅,「這陣子辛苦你了。」
那些事情以前都是他做的,他知道那有多勞累,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人人都知道褚家有錢,想盡辦法佔便宜,更別說還遠去江南一趟,工人拿翹,這不肯,那不要,要安撫不知道得花多少心力。
高和暢只是微笑,「不辛苦,你的信件打點周全,我去哪里都沒有被為難,相關人士都知道你把百善織坊托付于我。」
兩人說完,四眼相對,都覺得該趕緊談正事,但此刻氣氛好,卻又不想輕易打破——褚家的為難處境,沒讓誰退卻,只讓兩人更加相思。
又對望了一會,高和暢先收回眼神,「帳本你可看了?」
「看了。」
「有沒有什麼地方不對?」
「都很好,雖然支出增加,不過今年收獲量倒是上提了三成,總淨利還是變多的,我听余管家說你改用分潤,這方法挺好,乍看之下吃虧,但是如果只看總收成,足足多了一百二十幾車棉花。」
高和暢不敢說那是現代常識,把話題帶開,「冬季的衣服我都已經做好,也送到各家小姐府里,你之前簽下的那十三位設計師,有幾位特別不錯,我已經讓他們著手明年的夏裝,至于平庸的幾個就改做平價服飾,一樣讓他們抽成,因此倒是沒人不樂意。你放心,百善織坊入京百年,不會因為褚家不方便外出,就在一兩年內被人追上。」
褚嘉言皺眉,「也不知道這種日子什麼時候到頭,我已經去信永澈縣子,回信上說群臣已經在勸諫,這些虛餃都是歷代先皇們所封賜的,皇上這樣責難虛餃門戶是打祖宗的臉,幾位親王都很不滿。」
「真的?」高和暢一喜,她是現代人,考慮沒那樣多,「皇上也真是的,虛餃門戶不過佔了個品級,又不上朝,也無俸祿,到底礙了他哪里——」
「和暢。」褚嘉言打斷她,「隔牆有耳。」
高和暢縮了縮脖子,「我知道錯了。」
「以後可得小心點。」
「因為是在你這里,我才那樣的,不然平時我很謹慎。」高和暢再三保證。
「我是為你好。」
「我知道。」
叩,叩,叩,傳來急切的敲門聲。
「大爺。」鳳兮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太太過來了。」
高和暢著急起來,「怎麼辦,怎麼辦,我要躲哪?你的衣櫥呢?我躲衣櫥里面好了,還是躲在屏風後面比較好。」
褚嘉言一陣好笑,「是我母親,又不是外人。」
高和暢心想,是你母親,不是我母親啊,現在可不是什麼好時機。
褚嘉言打開格扇,孫掌櫃一腳進來,也是一臉緊張,「大爺,褚太太過來了,還是我先帶著高小姐告辭?」
「不用。」褚嘉言落落大方,「我也想讓母親見見她。」
褚太太就在這種情況下進入了兒子的院落——她當然也听聞了兒子把百善織坊交給了高和暢那害人精之事,但褚家的家規,女人不能干涉生意,連丈夫都沒說話了,自己又能講什麼?
又听說那個害人精每一兩個月會悄悄進褚家,于是她告訴兒子的大丫頭鳳彩,只要高和暢來了,一定要派人來傳話,不然就把她發賣出去。
今日一得到鳳彩的傳話她就過來了,她一定要看看那害人精有什麼本事,迷得兒子神魂顛倒,連百善織坊都交給她了。
褚太太十分不滿意的踏入了花廳,就見到褚嘉言一臉自然,孫掌櫃額頭有汗,另一個女子想必就是高和暢了。
乍看有點眼熟,仔細想了想,不就是去年在月老廟踫上的那個女子嗎?讓符梅兒訛了一兩的那個。
她的氣質很爽俐,自己不會認錯的。
褚太太皺起眉,「是你。」
高和暢當然知道她在說什麼,只好點點頭,「是我,見過褚太太。」
「你來我家做什麼?」
褚嘉言道︰「兒子把百善織坊交給高小姐,高小姐今日是拿帳本過來給兒子的,已經看過了,棉花收成比去年好,倒是不用擔心。」
褚太太來氣,「我在問她,你回答什麼?」
高和暢知道這是千古難題,雖然他們還沒成親,但現在的狀況也差不多,就是婆婆刁難兒媳婦,兒子想解圍,結果婆婆更不滿。
她也不怪褚太太,以古代來說,自己確實不是一個合格的媳婦人選。
褚太太在繡墩坐了下來,鳳兮連忙奉上茶。
一時花廳里靜悄悄的,落針可聞。
褚嘉言笑說︰「母親怎麼突然過來了?也不說一聲,兒子如果知道母親今日下午過來,肯定讓孫掌櫃明天再拿帳本。」
褚太太越看高和暢越不順眼,心里有氣,「我過來還得先跟你說一聲?」
褚嘉言也不知道母親今日脾氣怎麼這樣大,過了一會才說︰「母親生我養我,自然不用問過兒子,兒子只怕有客,怠慢了母親。」
褚太太心想,這還差不多。
高和暢跟孫掌櫃你看我,我看你,不約而同都想︰還是告辭吧。
孫掌櫃陪笑說︰「既然太太跟大爺有話說,那我就跟高小姐先走了。」
高和暢一個屈膝,「褚太太,就此告辭。」
「慢著。」褚太太放下茶盞,「高小姐留下,我有話問你。」
高和暢就覺得頭皮一麻,但也知道這是自己必須面對的——褚嘉言不能幫她,越幫越忙。
孫掌櫃傻眼,「那……我在外面等高小姐好了,我們只有一輛車,我先回去,高小姐就回不去了。」
褚太太揮揮手,孫掌櫃于是到外面去。褚太太又揮揮手,鳳兮跟鳳彩也退下了。
最後褚太太看著自己兒子,「我跟高小姐單獨說幾句話行不行?」
褚嘉言不能說不行,又見高和暢對自己輕微的點頭,于是道︰「兒子在外面等候。」
花廳里就只剩下兩個人,褚太太與高和暢。
褚太太仔細審視高和暢的臉,不是特別美,但憑良心說是很大方的長相,眉眼都開朗,難怪兒子喜歡——可惜是個下堂妻。
褚太太也懶得拐彎抹角,直接問︰「高小姐想嫁入我們褚家?」
「是。」
「不會覺得身分不配嗎?」
「會,可是我喜歡褚大爺,褚大爺也喜歡我。」
褚太太就覺得刺耳,「喜歡?什麼叫做喜歡?高小姐告訴我,喜歡有什麼用?你能為嘉言做什麼?」
「只要褚大爺能做的,我都能做,最近半年我幫忙打理百善織坊,也去了江南一趟,解決了工人偷懶的問題,今年的棉花收成比去年好上三成,另外我也在秘書丞府邸辦了服裝秀,扣除所有成本跟孝敬銀兩,總共賺了兩千多兩。」高和暢真心誠意的說,「褚太太,我不是只會吃飯睡覺,還能幫褚大爺的忙。」
褚太太哼的一聲,「倒是挺會講。」
高和暢知道自己主動說話就是火上澆油,于是只能靜等褚太太的不滿,然後再一一提出解釋。
雖然兩人獨處有點緊張,但褚嘉言還是不在比較好——不然萬一他幫自己說話,褚太太只會更生氣,更不諒解自己。
兩情相悅,但前面的路還很長。
可是她不怕,只要想起褚嘉言的溫柔笑語,高和暢就覺得自己什麼都能應付。
褚太太皺著眉,「高小姐可知道我的出身?」
「褚太太是七品門第內寺伯家的女兒。」
「我是七品門第,嘉言的弟妹是我佷女,也是七品門第,都是名門大戶,千金小姐,現在你告訴我,高家什麼門第?」
高和暢依然抬頭挺胸,「高家乃普通商戶。」
「你可是讓家族驅逐的女兒?」
「是。」
「你可是葉家的下堂妻?」
「是。」
「這樣的人要當我的兒媳婦,你自己不覺得太離譜嗎?」
高和暢望著褚太太,不曾閃躲,「褚太太,我跟褚大爺是日久生情,我知道他的品德,他知道我的個性,我們能相處,也希望將來一輩子相處,我跟褚大爺在一起時真的很開心,難道您不希望褚大爺開心嗎?」
「什麼叫做開心?將來他開商會,人人笑他穿破鞋,好開心嗎?將來跟葉明通狹路相逢,嘉言的正室是人家的下堂妻,好開心嗎?以後你生了孩子,人人都說母親侍奉過兩個丈夫,好開心嗎?」
高和暢有點錯愕,沒想到褚太太這樣討厭她,連破鞋這麼難听的稱呼都講出來了,「我不怕,褚大爺也有心理準備。」
「他有心理準備,我沒有,我不想人家說我的大兒媳婦拜過別人家的祖先,這樣說出去很沒面子,嘉言條件這麼好,大可以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千金。」褚太太頓了頓,「高小姐,算我求你,放了嘉言吧,他大好前途不能毀在你手里。」
高和暢著急,「我能幫他,我絕對不會毀了他的,褚太太,您也替褚大爺想一想吧,他明明喜歡我,卻要娶其他小姐,這樣他怎會開心?」
「會的,將來他就會知道長輩做的決定才是正確的,我也不是讓你們分開,你就退一步,當個妾室,這樣大家面子都保住了,只要你乖巧听話,不要做妖爭寵,將來的褚大女乃女乃想必也不會為難你——嘉言的祖母對你也很不滿,嘉言為此好幾次頂撞祖母,我希望你不要成為我們家矛盾的原因。」
高和暢誠心道︰「褚太太,我不與人為妾,妾室不過是個裝飾的玩意,喜歡就寵,不喜歡就賣,生下來的孩子就比嫡子女低一等,我不做那樣的人,我喜歡褚大爺,要跟他平起平坐。」
「我這幾個月為了百善織坊很是操勞,可是為了褚大爺,我甘之如飴,幾個年紀大的掌櫃也因為我的堅持開始對我另眼相看,我不知道該做什麼才能讓您對我有一點好感,但是在您認同我之前,我是不會跟褚大爺成親的。」
褚太太聞言有點意外,又有點放心,「當真?」
「當真,褚大爺為我著想,我又怎麼能不替他著想,您不同意,那婚禮就不會舉行,褚太太,我是下堂妻沒錯,我過去的品行也不好,但我是真心改過,真心對待褚大爺,希望您能給我一個機會。」
褚太太神色緩了緩,她就擔心兒子一意孤行——丈夫已經同意,婆婆也有條件的同意,褚家只剩下自己反對,好像她是見不得兒子幸福的人一樣,但高和暢真的不行,他們褚家還要臉,她不敢想兒子萬一娶了高和暢,親戚問起來時自己要怎麼回答。
高和暢見褚太太不語,鼓起勇氣說道︰「褚太太,我知道您的顧慮,但是人的一生很長,不能永遠活在別人的嘴巴里,我的老師教過我一句話,『就算是再好的人,只要有在好好努力,在某人的故事里也會變成壞人。』」
「就拿褚大爺來說,他拓展百善織坊的生意,但也因此壓縮到別家布莊的生存空間,所以甘家布莊那不成器的孫子才派人想殺了我們倆,我們做錯事情了嗎?沒有,但是我們成了甘家人口中的壞人。」
高和暢頓了頓,「如果要顧慮別人的想法,那永遠顧慮不完的,我想學習自己過日子,而不是看人過日子,褚太太,我知道自己名聲不好,可是我真的配得上褚大爺,也請您相信兒子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