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家招婢女的事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淡去了,絲毫沒有影響顧家人,身為被韻覦的主角,顧巧還是該吃就吃該穿就穿,一點也不含糊。
冬天雖說無法像夏天穿得輕盈縴細,但打扮得漂亮這件事在臭美的顧巧這里依舊是最重要的。
因她膚色白,在寡淡的冬日就不適合清冷的顏色,所以鄉里姑娘習慣穿的青綠、灰藍等她絕對不踫,要就是選穿淡黃或女敕紅。
隨著天氣越來越冷,她也穿起了棉襖,但別人穿起來是臃腫,她卻隨手將淡黃色的棉襖在背後收緊,就顯出了腰身。
絲質飄逸的白色褶裙下是厚厚的棉褲,所以一點也不受寒。單螺髻在冬天就不綰了,改成垂鬟分髾,後發披散,整個人看上去甜美又輕巧,即使混在人群之中依舊顯得亮眼。
立冬後一日,海口村的人都聚集在顧定國家的門外,原因便是顧珍日出閣,要抬到馬家去當妾室了。
此事一出自然台起了村里一陣旋風,羨慕者有之,鄙夷者有之。顧定國一家過得並不富裕,賣女求榮似乎也能理解,而且重點是顧珍自己樂意。
因著顧安邦在村子里人緣好,所以村民也不介意湊個人情,來顧定國家替他們壯壯聲勢送嫁。
顧巧並沒有熱情的湊上去,只是隱在村民之後做個吃瓜群眾,她可是還小心眼的記著這件倒楣事原本要落在自己身上的。
小姑娘穿得嬌嬌女敕女敕,甜美帶笑,風一吹來裙裾飛揚,天仙似的,看得村里幾個青年眼都直了。
這種場合自然少不了榮煥臣,顧珍出閣還是他一手促成的,所以他也跟著顧巧一起看熱鬧。只是四周男人看顧巧的眼神實在太令人討厭了,他臉色一沉,把顧巧拉到另一邊,用自己高大的身材擋住她的身影。
村子的青年們一看是榮煥臣,心里就算對顧巧有什麼想法也立刻歇菜了。誰不知道榮煥臣將顧巧看得像眼珠子似的,顧巧在村子里也不和其他男孩子親近,榮顧兩家結親只差沒擺開聘禮送上門吧!
隨著馬家來抬人的轎子將顧珍接走,村子里的人也跟在了接親的隊伍之後,要一路送到村口。
榮煥臣與顧巧跟在最後,與眾人拉開一大段距離,遠遠看著顧定國在隊伍前端放鞭炮,都覺得是一場鬧劇。
顧巧有些哭笑不得。「果然顧珍把自己送進馬家了!」
「意料中事。」榮煥臣倒是一如往常的淡然,雖說他只是加了把火,但決定跳入火坑的還是顧定國他們自己。
「大伯也算下重本了,我听說小妾不可以穿正紅,只能由偏門抬進去,但顧珍居然穿著大紅嫁衣,後頭還有一箱嫁妝呢!」
顧巧目送遠到已經看不見的小轎子,馬家派來的那頂甚至稱不上花轎,只是最普通的客轎上面象征性的綁了塊紅布,反倒顧定國什麼正式迎娶的儀式都快備齊了,一點也沒有自己的女兒是要去做妾的自覺。
「所以說她有苦頭吃了,顧家大房再這樣下去,遲早把自己作死。」榮煥臣也很是看不下去。「以後我成親,絕對不會納小妾,要娶就要娶自己最喜歡的,然後一生一世一雙人。」
沒料到他會突然提起這個,顧巧有些訝異的抬起頭來看他,小心肝兒不明所以地胡亂跳了一陣。
榮煥臣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續道︰「我還要高頭大馬、八抬大轎去迎娶我的妻子,送上最好的聘禮,讓她的嫁妝有十里那麼長,怎麼樣,嫁給我不錯吧?」
听到他編織的未來,顧巧不由有些向往,什麼十里紅妝她倒不稀罕,反而是那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很是打動人。
「那你找到那個人了嗎?」她小心翼翼地問,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
榮煥臣但笑不語。
這麼一笑,模糊地帶就很廣了,顧巧不由浮想聯翩。
一想到未來他手里牽著的新娘子,蓋頭底下是張陌生的美麗臉龐,顧巧的心情不知怎麼突然惡劣起來。
要是他娶了別的女人,那她就不能再獨佔他的好,在未來的嫂子面前肯定要避嫌了。一下子失去了這麼大的靠山和依賴,她受得了嗎?
顧巧猛地搖搖頭,不行,不能再想了,光想胸口就一抽一抽地痛。
但……但如果他手里牽的那個人是她呢?她也能讓他高頭大馬、八抬大轎的來迎娶,到那個時候,他再牽她的手,意義就完全不同了,她肯定會害羞死的。
對于這樣的想像,顧巧不僅不排斥,反而還有些入神了,小臉蛋兒暈紅暈紅,居然有種異樣的嬌羞。
「你怎麼了?」但榮煥臣卻沒有看到她的嬌羞,只看到她的傻氣。
顧巧搖了搖頭,抬頭一看到那張俊臉就忍不住聯想到自己嫁給他的畫面,困窘得渾身都發熱了,哪里還有辦法回答他的話。
但榮煥臣越看她越不對勁,忍不住伸手模了模她緋紅的臉。「你很熱?怎麼臉紅成這樣?」
她的臉他平時也沒少模,但今天就是特別不一樣,在他溫熱的大手觸踫到她的時候,顧巧只覺得渾身血液沸騰起來,整個人像要被煮熟似的。
不行,她受不了了,再繼續待在他身邊,她一定會羞死。
于是顧巧拍開了他的大手,居然無預警地扭頭就跑,留下榮煥臣傻眼的站在原地。
「這丫頭是中邪了?」他納悶地看著自己被打紅的手,一臉莫名其妙。
可憐的傻漢子,還不知道自己從小守護到大的小姑娘,在他面前第一次害羞,而他卻錯過了這個機會。
隨著天氣益發嚴寒,周清雅的身體更差了,這讓榮煥臣與顧巧都有些提心吊膽。
偏偏一過冬至,時間越接近年節,花嬸也要忙著家中過節的事,能留在榮家小院的時間越來越短,榮煥臣是家中支柱,周清雅吃藥看病的開銷不小,不可能讓他不上鎮子做活兒,于是顧巧便扛起了照顧周清雅的責任,反正她與周清雅的情誼說是母女也不為過。
榮煥臣早在秋天就將冬日要用的炭全買好了,顧巧現在每天將屋子里烘得暖和,炕火也沒停過,因為燒得久了怕周清雅燥熱上火,她不時的提醒周清雅喝水,替她擦手腳擦臉,服侍她出恭等等,不管多麼私密甚至是髒活兒,顧巧一點也不嫌棄,這讓周清雅對她有著更多想法了。
「……石頭他爹啊,長得很高很高,以前我們住濟寧時,他也常常撞到門楣。他爹頭發是棕色的,比起石頭還更偏紅一些;眼楮是淺褐色,就像琥珀那樣,石頭的眼是像了我,顏色深得多了。他們父子其實生得很像,都是大眼楮高鼻子,睫毛又長又翹,嘴唇有些薄,那臉像是刀刻出來似的,當真是很俊很俊……」
周清雅最近時常在回憶榮煥臣的父親,顧巧即使已經听了無數次,還是乖巧的任周清雅傾訴,偶爾問一兩個問題,引導周清雅更好的一吐胸臆。
「……他爹雖然沒有說,但我知道他在外邦的身分應當是很高的,因為他身上有股貴氣,落難了還是保有他的驕傲。他會武藝,學問也不錯,吃東西時很多規矩,還要先祈禱什麼的。偏偏這樣的人居然對下廚的事一竅不通,曾經有一次我病了,不得已由他生火做飯,他居然把火生到了自己身上,在手臂這里留下長長的一條燙疤,像長蟲似的難看死了,最後還不是我得抱著病做飯……」
周清雅邊說邊比劃著左臂,目光溫柔似水,儼然一個沉浸于愛情回憶的小女人,顧巧也很捧場地笑了起來,周清雅听到她銀鈴般的笑聲,說得更起勁。
然而周清雅這樣的狀態其實讓顧巧隱約有些擔心,因為以往的冬日周清雅都是有氣無力的縮在炕床上,但今年特別不同,周清雅精神很好,話也變多,可是反反覆覆說的都是榮父的事,有時候甚至記憶都混亂了。
按理說這該是病況轉好的征兆,但周清雅精神越好,臉色卻是越來越灰敗,有時候話說一說就莫名其妙睡著,一睡就很難叫起來,呼吸輕淺得令人害怕,所以顧巧一直鼓勵她說話,不讓她一直沉睡,即使是已經說了幾百次的那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顧巧也每回都裝作听得津津有味。
榮煥臣由鎮上回來,入門看到的就是顧巧與周清雅相談甚歡的模樣。他心頭一暖,貪戀著這溫馨的一幕,手上關門動作就慢了,帶進了些冷風,屋內兩女立刻就發現他。
「唉呀,外頭好冷,你快些先把身體雙手烘熱了。」顧巧很自然地來到他身邊,將他月兌下來的大髦掛好,把人拉到原本她坐的位置坐下。那里旁邊燒著火盆,暖得快,她塞給他一杯熱茶,還不忘交代著,「你先別踫榮嬸啊,手熱了再說。」
然後她便轉到後頭灶房去,忙忙碌碌的像個小媳婦,榮煥臣的目光一直看著她離去的方向,內心充塞著溫柔。
看了好半晌,他才將頭轉回,坐在那里烤著手,故作輕松地開口道︰「娘,您今天覺得如何?」
其實看了看母親的臉色,他也頗為憂心。
「很好啊,很好。」周清雅眼中有些意味不明,卻是慈祥地笑了。「這陣子我覺得身體好輕松,好像離你爹越來越近了……」
誰知道那人死哪里去了,離得他近有什麼好……榮煥臣按下心中的不滿,撇撇嘴道︰「是呢,娘離得爹越來越近,可就離兒子越來越遠羅……」
「石頭,不要恨你爹,他不回來一定有苦衷,娘相信他不是拋棄妻兒那種人。」周清雅又怎麼不明白榮煥臣的心情,即使他極力掩飾。
「娘,您有沒有想過,萬一他一輩子都沒回來呢?您熬得身體都壞了,值得嗎?」榮煥臣終是忍不住,隱約吐露了對父親的不滿。
「那娘就等他一輩子啊,人總要有些念想,否則怎麼活下去呢?」周清雅話中隱含之意,若是听明白了著實令人心驚。她是靠著思念活到現在,所以如果要求她別再等了,她是不是也活不下去了?
這對他這個兒子來說,多麼殘酷?她為愛犧牲了,那他呢?他在母親心中竟是隨時可以拋下的嗎?
榮煥臣低下了頭,握拳無語隱忍,健壯的身軀微微顫抖著,否則他怕對父親的不滿會隨時爆發開來。
周清雅看著兒子,幽幽地嘆了口氣。她心里其實對這個兒子有愧,她也想面面俱到,顧好兒子也顧好夫君,但她的身體卻不允許,只能讓她選擇其一,所以,她只能委屈了榮煥臣,讓他從小就必須自力更生,拖著她這個病弱的老母,一起等待那個忘了家的男人。
「孩子,娘其實……」她想解釋卻又詞窮,因為確實她表現出來的就是愛情比兒子重要。
「娘,我知道的,您不用勉強自己,您要想他就去想,我已經長大了。」所以他有能力可以照顧自己,可以照顧母親,可以暗自嫌棄那個拋家棄子的男人。
榮煥臣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終于又抬起頭,只是他已經連掩飾的笑容都裝不出來了。
顧巧恰好在此時又進門了,彌漫在室內的緊繃氣氛頓時散去。她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是幾樣小菜,一碗稀粥,炖魚湯,還有一大盤的饅頭。
她朝著榮煥臣笑了笑。「算準了你回來的時間做的晚膳,否則天氣冷一下子就涼了,我剛才又熱了一會兒,你和榮嬸吃吧!我也該回去了。」
天色早就暗了,顧巧雖是住的不遠,這時間榮煥臣無論如何也一定會送她回家,然而今日听到她要走,榮煥臣心里突然有種自己重視的東西最後似乎都會離開的惶恐。
母親如此,顧巧也是如此,于是他本能的拉住了她的手腕。
「你可以不走嗎?」他有些難過地問,深棕色的眸竟看起來墨色沉沉。
「可是已經好晚了啊,我爹娘會等我用膳……」顧巧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先是想拒絕,然而一個抬首,對上的卻是他難得脆弱的眼神,她的顧慮馬上就被打破,當下改了口。
「好……好吧,就留在這里用膳,但我得先回去和我爹娘說一聲……」
榮煥臣笑了,像個孩童似的,「我去,我去說,你在家里等我,千萬別走啊!」
話才剛說完,他就飛也似的跑了出去。
顧巧見狀,連忙抓起他掛在牆上的大氅追了上去,「石頭哥,你忘了穿上外氅,外頭很冷的……」
周清雅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微微地笑了,即使這抹笑容帶著說不出的哀愁。
「巧兒,幸好有你,幸好有你啊……」
臘月開始,家家戶戶就要開始忙過年了,鎮子上的集市也從這日開始越來越熱鬧,一直到二十八休市。
趕制新衣帽新鞋,自然是各家婦女首先忙碌的事,之後臘八還要做臘八粥、年糕,到了月底還要大掃除、祭灶、蒸饅頭等等,準備迎接春節,所以顧巧也停下了史密斯那里的課,在家幫劉念芙黏鞋底裁縫新衣。
她手上這雙可比龍船的大鞋就是做給榮煥臣的,雖說未婚少女給未婚男子做鞋,總給人許多遐想,但兩家認識那麼久了,如今周清雅身體又不好做不來那些事,所以顧家早年便將照顧榮煥臣的瑣事全部接手,因為劉念芙要忙和一大家子的新衣新鞋,由顧巧來做榮煥臣的部分好像就變得理所當然。
然而才做了個開端,在暖烘烘的炕上做女紅的母女兩人就听到外頭吵吵鬧鬧的聲音。
她們對視一眼,一起走到屋外,便看到顧定國拉著顧安邦氣急敗壞地不知在說些什麼,張玉珠也聲淚俱下的罵罵咧咧,令人意外的是,旁邊居然站著蒙著面紗的顧珍,唯一露在外頭的雙眼又紅又腫。
這一家子為什麼大冷天的來找碴,顧巧心里有數了。
「……應該被抬進去馬家做妾的是你們家顧巧啊!馬夫人當初看上的就是顧巧,他們馬家財大勢大,我能拒絕嗎?誰知道那馬員外……根本是個畜生,我們家顧珍幫顧巧擋了災,被打得鼻青臉腫,你們必須負責!」顧定國聲音不小,很快的便引來四周鄰里圍觀,他這次算是豁出去了。
這麼無恥的話也說得出來,原以為兄長已經改過自新的顧安邦不由氣得發抖。「你這是什麼道理?馬家是我引來的嗎?你用馬家找婢女的名義,想眶騙我家巧兒去做小妾,結果你們顧珍自己愛慕虛榮被抬去了馬家,現在居然有臉來叫我們負責?負什麼責?」
「當然是按馬家的意讓顧巧入府,把我們顧珍換出來啊!」顧定國說得理直氣壯,完全無視背後的指指點點。
他本來就是這種厚顏無恥的性子,否則當年棄養老父老母,脊梁骨早該被村人戳死。
原來當日顧珍出閣,被馬家的小轎抬回去後,馬夫人就發現轎子里不是顧巧了。不過顧珍也算小有姿色,同時馬夫人早就告訴馬員外替他納了個新的小妾,馬員外已經興沖沖的等著,無可奈何之下馬夫人只好將顧珍送上了馬員外的床。
顧珍一看馬員外不是當日那名儒雅的中年男子,當下就崩潰了,不過馬員外雖然老,床上功夫卻不錯,顧珍橫豎失了清白,索性破罐子破摔留下當小妾,一心只想在馬家多挖點錢。
一開始馬員外對她還新鮮了幾日,但畢竟顧珍只是個村姑,沒什麼見識,也不懂太多迎合或勾引男人的手段,又自以為受寵,耍著她在閨中的大小姐脾氣,這讓馬員外如何能忍,對她失去興趣後真面目就露了出來。
三日一小打五日一大打還算是簡單的,甚至將她囚禁起來,心情不好就不給飯吃,還搜刮走了她所有的嫁妝,連那件大紅嫁衣也不例外,簡直比他們鄉下欺負媳婦的惡婆子還要苛刻。
顧珍被虐待得受不了,裝了幾天的孫子,放松馬家下人的戒心後,趁著深夜爬狗洞出來,連滾帶爬的逃回了海口村,對著父母就是一陣哭訴。
顧定國夫妻一听那還得了,別說女兒沒從馬家弄錢回來,顧珍有命回來已經算好的。他們也算疼愛女兒,所以當初也不會放棄五十兩銀子,按顧珍的意願讓她嫁入馬家。
如今顧珍後悔了,他們自然要替女兒另謀出路。要在馬家的勢力下偷偷將顧珍送走是不可能的,唯一的方法是用另一個目標轉移馬家的注意力,讓馬員外放棄顧珍。
于是顧定國就想到了這苦原該是顧巧要受的,真要說起來,馬員外肯定更喜歡顧巧,所以就決定將人換回來。
「作你的白日夢吧!你做事如此不地道,我就算拼著與你斷絕關系也不會听你的鬼話把巧兒送去那骯髒地方!」顧安邦听到他的要求,直接呸了他一臉,他如今對這兄長當真完全死心,寧可不要這門親戚!
「你說不要就不要嗎?當初你自己畫押答應將顧巧送進馬家做妾,我這里可是有憑證的。」顧定國獰笑著,由懷里取出一張紙,攤開了亮在眾人面前。
村里人大多不識字,顧安邦一家都讀過書,算是比較特別的,他難以置信地瞪著那張紙,飛快地看了過去,上面果然寫著他願意將女兒送入馬家做妾,還蓋了手印。
顧定國既然敢拿這憑證出來,手印就不會是假的,顧安邦仔細地回想自己什麼時候同意了這鬼東西,突然雙眼一睜,暴怒道︰「我明白了,那日你無緣無故請我飲酒,原來就是想把我灌醉了,趁我不省人事之時蓋下手印!」
「你管我怎麼蓋的呢?」顧定國自然不可能承認,「總之你就是應下了這件事,這契書就算送到衙門去都是有理的。趁現在還有點時間,你還不快點將顧巧打扮打扮,弄點嫁妝,送到馬家體面些,我再替她說兩句好話,說不定能得馬員外歡心……」
「你……」
顧安邦氣得都要動手了,圍觀的村民也有忍不住斥責起顧定國的,但顧定國就是不管不顧,反正他要做的事成了就好,其他人的觀感他是當真不在乎,何況這是家事,那些村民也只能說說嘴,難道還能插手?
因為顧定國那張契書還一直亮著,顧巧也上前來一探究竟,想不到她仔細一瞧後,表情變得有些難解,最後居然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意。
「爹您先別沖動。」顧巧拉住了顧安邦握著拳都抬了一半的手臂,指著顧定國手上的契書。「大伯這張契書,雖然是爹您畫的押,但上頭寫的名字好像不是我啊!」
顧安邦愣了一愣,又細細的看去,果然上面寫的雖然是顧安邦同意將女兒嫁入馬家做妾,但女兒的名字寫的卻是顧珍。
也就是說,就算這契書真是顧安邦同意的,但同意的是顧珍去做妾,先不說他這個叔叔對父母俱在的佷女婚嫁有沒有處置的權力,顧珍也早就入了馬家門,這張契書無疑等于一張廢紙。
一切突然變得滑稽,顧安邦知道顧定國不識字,還特地嗤笑著替他解釋道︰「你想害我家顧巧也不仔細點,你這契書上面寫的名字可是顧珍啊!你不早已經把顧珍送去馬家了嗎,還來我這里吵鬧做什麼?」
這番解釋讓顧定國傻了眼,張玉珠及顧珍也傻了眼,連旁觀的村民都張口結舌,其中有識字的還特地上前確認了契書,上面的名字還真的是顧珍。
顧定國這下拿顧安邦沒辦法了,全村的人都知道他想算計佷女顧巧,如今這張契書沒了作用,他也沒辦法繼續拿捏顧安邦。
就在顧定國起了壞心,思索著強搶顧巧的可能性,想不到村道上突然呼啦啦來了一群人,耀武揚威,其中一個突然往村人聚集的顧家看過來,指著顧定國就嚷了起來——
「在這里,姓顧的在這里……顧姨娘也在!走,全都帶回去!」
來人便是馬家的打手,很快地將顧定國一家圍起來,不過看著四周都是村民,倒也沒有直接用上暴力手段,帶頭那個反而朝著村人抱拳一揖——
「諸位,我們是馬家的人,前來捉拿馬家逃妾顧珍。這個顧珍偷了我們夫人的首飾逃出府,現在要帶回家法處置,請大家莫要阻攔。」
他這番話又引起村人議論紛紛,因為顧定國的行為惹得天怒人怨,也沒人想阻攔,眾人還讓開了一條道,讓他們把人帶走。
顧定國則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麼,猛地瞪向顧珍,他壓根不知道女兒還偷了東西!
顧珍心虛的回避了顧定國的目光,顯然默認了這事,張玉珠一看女兒的表情就知道馬家人說的是真的,直接白眼一翻昏了過去。
「一家子都不是好東西,夫人丟了東西這事兒,還要和顧家兩個老的討個說法,昏了也要帶走!」
于是馬家人像扛布袋似的扛起了張玉珠,又推推換操的將顧定國及顧珍帶走了,顧家門前雖然一堆人,卻是一片寂靜,彷佛什麼都沒發生過,只是作了一場荒唐的夢。
「這……這是怎麼回事?」顧安邦還沒能回過神來,呆呆地望向顧巧。「馬家人怎麼會來得這麼巧?那張契書又是怎麼回事?」
顧巧卻沒有像顧安邦這般迷糊,反而若有所思地道︰「我好像猜到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顧定國大鬧顧家時,榮煥臣還在鎮上購買年貨,今日他拜托花嬸再替他照看母親一日。
鏢局里的鏢頭知道周清雅病重,便讓榮煥臣臘月就停工,好回家照顧母親,等到開春再回來,就算屆時周清雅身體沒有轉好,至少雇佣來看顧她的花嬸也有空了。
榮煥臣領了這份情,便在回家之前先在鎮上將大部分的年貨買齊,包含干貨凍果、瓜子飴糖、紅紙線香、鞭炮年畫……等等。
春聯可以請顧家小書生替他寫,新鮮的肉菜及蒸饅頭的白面只能等到祭灶前買,至于年夜飯更是不用煩惱,顧家肯定會替他準備好,如果他不收,顧巧說不定還會生氣,所以他只要提早把食材送一些過去就行。
帶著滿滿幾包袱的東西回家,一打開門,他以為會看見花嬸,想不到卻是顧巧坐在周清雅炕床前,正替她掖著被子。
「回來啦?榮嬸剛睡。」
顧巧用嘴型無聲說著,在他卸下包袱時倒了杯熱茶給他,因為怕說話太大聲吵了周清雅睡覺,待他喝畢便將他拉到偏間,唇角帶笑,眼神亮晶晶地看著他。
原想問她怎麼會在這里,看到她這俏皮的表情便把問題吞回了肚子里,榮煥臣挑了挑眉,問道︰「你肯定有什麼事要和我說吧?」
「是啊是啊,我等了你老半天了,你怎麼現在才回?」她拉著他的衣角,聲音有些撒嬌。
她這小模樣他還挺受用的,眼波都柔和起來。
「我去買年貨,早知道你會來,我就早點回了。」他把唯一一包放在懷里還溫熱著的芝麻酥糖取出,塞到她手里。
可是這回顧巧沒有急著打開吃,而是先放到了一邊,拉他衣角的力道更大了。「沒關系,我只是想告訴你,今天大伯一家又上門了,原因居然是顧珍被馬員外打怕了逃回來,大伯要我去馬家做妾,好換顧珍回來!」
榮煥臣眼神微眯。「比我想像得還無恥啊!這番話他竟說得出口。」
「可不是嘛,誰會應他這種事!村子里的人都罵他呢!偏偏大伯居然拿出了一張契書,是他趁我爹酒醉時讓爹按的手印,說什麼我爹同意我入馬家做妾,把我爹氣壞了。」
雖然事情順利解決,回憶起今早的畫面,顧巧還是滿心不舒服,把他的衣角幾乎都捧成一個結。
結果榮煥臣反倒沒有她想像那麼生氣,好整以暇地回道︰「他不可能成功的,那張契書上的名字根本不是你。況且如果你被帶走了,怎麼可能現在還在這里扯我的衣服,都快被你扯破了。」
顧巧這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連忙放開手訕訕笑著。「唉呀,扯壞了賠你一件就是。你快告訴我,那契紙上的名字不對,是你做的吧?你怎麼辦到的?」
她今日思來想去,也只有榮煥臣為了馬家這事奔前跑後,還替她擺了大伯家一道,依他的作風不可能還留個尾巴讓她心煩,肯定是斷了大伯所有能威脅她的可能。
果然榮煥臣灑然一笑,那飛揚的神采頓時讓顧巧的心跳失序了一拍。
「顧大伯不識字,顧珍又是個半桶水,他要寫那樣的契書,總不可能請你爹代筆,所以肯定會到鎮上。我早就猜到他一定會想辦法弄個什麼憑證之類的東西來要脅顧叔,恰好鎮上那個專門替人寫書信的宋秀才我熟識,他為人急公好義,說明緣由後,他願意幫我這個忙,原本只是做個預防,想不到顧大伯當真去找他了。」
「你簡直是未卜先知啊!」顧巧當下心花怒放起來,他居然替她著想到這個程度。「石頭哥我發現我一直小看你了,原來你挺聰明的?」
「我在你心中原來很笨嗎?」榮煥臣佯怒問道。
「唉,沒辦法,人說胸大無腦嘛……」她開玩笑似的指了指他壯實的胸肌。
「你……你這臭丫頭去哪里學的這渾話,胸大無腦是形容女人的好嗎?」榮煥臣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簡直被她絕倒。
瞧她居然還暗自竊笑,他沒好氣地斜瞪了她一眼,然後漫不經心地道︰「看來你很聰明嘛?」
「那是,我本來就……等一下!你在笑我?」顧巧慢了半拍才領悟他在調侃她胸小,當下臉都漲紅了,口不擇言地道︰「我告訴你我還會長大的,你你你,你等著看!」
「我等著。」都等了好多年了,他在心里加了一句。
「哼!我要回去了。」顧巧臉都快燒起來,覺得聊不下去了,雖然是自己起的頭,但這種話題總是女人吃虧。
所以她一個跺腳,轉身就往大門走,詎料榮煥臣的聲音慢悠悠的由她身後傳來——
「芝麻酥糖不要了?」
顧巧嬌軀一僵,突然掉頭,一把將芝麻酥糖的油紙包抄起,然後朝他做了一記鬼臉,便飛也似的開門跑掉了。
榮煥臣搖搖頭,哭笑不得地將門關好,一回頭卻見到炕床上的周清雅睜著眼微笑看著他。
「巧兒走啦?」
「剛走。」榮煥臣上前將周清雅扶起,在她背後放了個顧巧做的軟墊,調整成較舒適的姿勢。
「石頭,對于巧兒,你是怎麼想的?」
其實小倆口方才在房間里的對話周清雅都听見了,自家兒子若不是心里有那個意思,是不可能和一個女孩子開那般過火的玩笑。
可以說除了顧巧,他對村子里任何的女孩子連個笑容都欠奉。
榮煥臣對于這個問題沒有猶豫,很堅定地回道︰「我要娶她,這輩子我只想娶她一個。」
周清雅笑了。「雖然你沒說過,但也能猜得出你的想法,我想你顧叔顧嬸應當也心里有數,否則不會讓巧兒跟你走得這麼近,只是……」
周清雅的笑容微微收斂起來。「憑巧兒的條件,其實可以嫁到很好的人家,偏偏我這身體拖累了整個家,你若想娶巧兒,咱們這家底還不夠,總不能讓她入門就是吃苦受窮。幸好巧兒還小,還能等。
「石頭,你的能力好,武功高,腦子又靈活,是能闖一番功業的,娘會向你顧嬸和顧叔提一提,請他們家等你幾年,別這麼快替巧兒說親,讓你能風風光光的把巧兒娶回來……」
榮煥臣定定的看著母親,不管她為了那個不值得的男人讓他這兒子吃了多少苦,但至少她對他的一顆慈母心是真真實實的,他也沒有懷疑過。
他確實需要這樣的幫助,要不是一事無成,他早就自己去和顧家提親事了,母親拖著病體還想著要替他爭取這樣的機會,他既感激又感動。
「謝謝您,娘。」他輕輕握了下母親的手。
母子兩人溫情敘話,對未來做了很多設想,包含了要把房子重新翻修,以後讓顧巧嫁過來時能住新房,然後兩人要生幾個孩子,他要如何幫顧巧把她那些滯銷的通譯書給賣出去雲雲……
只是榮煥臣此時卻沒想到,周清雅已經等不到看他成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