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搬到海口村的榮家小院,每到傍晚就會傳來一陣甜香味。
那不知道是什麼糕點,反正絕不會是他們這靠海的小村子做得出來的味道,香飄十里。
村里的人能把魚貝曬成干讓孩子嚼著玩,能把海帶熬出凍讓孩子抓著吃,可是那種帶著蜜香,還有著些微花香的甜點,小漁村的婆婆大嬸不可能有那手藝。
三歲的顧巧天天聞,天天想,每回午睡起來口水都能流到地上。終于在那傳來的香氣發出槐花的味道時,她受不了了,鼓起勇氣邁開小腳步,走出家門,悄悄的模到了榮家小院的大門口。
每年這個季節,她的娘親都會摘下許多槐花,或蒸或炸,或包餃子或炒雞蛋,每每讓小顧巧吃了個肚兒圓,槐花也一直位居她心中美食榜首,如今榮家似乎用槐花做出了甜食,讓她如何能忍?
顧巧在心里告訴自己,她只要看看就好,站得近些香氣也聞得足,就能想象自己吃到了。
鄉下的房子沒什麼講究,大門敞開看到的就是正廳,尤其海口村是個漁村,都會留個平坦的大院子曬曬海貨,所以顧巧在大門外便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榮家的女主人由屋後端出了一盤槐花糕,順手擱在正廳的桌上。
屋內的周清雅笑了笑,對今兒個蒸出的糕點相當滿意,想著等會兒七歲的兒子榮煥臣玩回來後可以填填肚子。
然而盤子放下頭一抬,便與院外那半個身子躲在門板後的小不點對上了眼神。
那小不點圓溜溜的大眼寫滿了渴望,櫻桃似的小嘴兒直吞著口水,肉乎乎的臉蛋在春日的陽光下瑩白無瑕,襯著頭上的花苞頭嬌女敕可喜,一身粉色短衫干淨整齊,任誰看了都有伸出手抱一抱捏一把的沖動。
這般天真可愛,讓周清雅忍不住逗弄起小娃兒,「是誰家的小可愛在那里啊?」
被發現的顧巧有些心虛,伸出新筍般白皙圓潤的指頭,指著村里某個方向,老實巴交地道︰「小可愛是顧家的,我是顧巧。」
周清雅噗嗤一聲笑了。「原來是顧家的小可愛顧巧啊,小顧巧妳來做什麼?」
顧巧站直了身子,表情有些慌,兩只小胖手急急在胸前揮著。「我沒有吃,我只是看看,只是聞聞……」
這麼一說,周清雅就懂了,「那妳想吃嗎?」
顧巧的圓眼兒頓時亮了。「我可以嗎?」
「當然可以了。」只生了一個牛一般的兒子,周清雅對這渾身散發著嬌憨的小女娃自是愛極,當下決定犧牲兒子的點心,替他拐個妹子來玩。
顧巧本能就想跨過門坎入院,但抬腳前小身板頓了一下,先站直了來,胖胖的小手扶了扶頭上娘親替她別的花兒,又拍了拍被門板壓得皺了的衣服,才乖巧地說道︰「謝謝嬸子。」
娘親說,要干淨整齊人家才會喜歡,臭美的小顧巧一直奉為圭臬。
這一番操作又讓周清雅在心里笑了一陣,還是個愛美的小姑娘呢!瞧瞧人家小女孩就是白淨喜人,頓時又覺得自己那每天玩得髒兮兮的兒子簡直泥猴一般,比都不能比啊!
見顧巧自己跨過門坎有難度,她索性趨前將人抱了起來,只是自個兒瘦弱的身板也抱不了太久,和懷里還帶著女乃味兒的小女娃親香了一下,便又放下,任娃兒自己進屋,跑到桌前坐定。
周清雅將裝了槐花糕的盤子往顧巧身前一推。「妳可以叫我榮嬸,今兒摘的槐花不多,只做出這幾塊,都給妳了。」
「謝謝榮嬸!我就知道是槐花啊!從我家聞里就聞到了,好香好香的……」
顧巧兩手抓起一塊槐花糕,先深深地聞了一口,小臉滿是陶醉,之後張開嘴巴咬下,只覺唇齒生香,滿足得圓眼都瞇了起來。
這、也、太、可、愛、了!周清雅滿腔母愛幾乎融化,笑著替她抹去臉上糕點的碎屑,自然也偷偷揪了一把。
「好吃嗎?這是榮嬸老家濟寧那一帶的做法,海口村這里沒有的。」
顧巧吃都來不及了,哪里有空回答,只是猛點著頭,又咬了一口。
這方吃得盡興,突然門外猛地跑進了一名總角少年,一身藍衣短打沾滿塵土,顯得灰撲撲的,他的發色有些淡,眸色也比常人的墨黑顯得淺了些,不過濃眉大眼鼻梁高挺,容貌相當出眾。
「娘,今天點心吃什麼?」少年一進門便嚷嚷,想都不想就奔到桌旁覓食,當他看到桌前端正坐著的顧巧,不由一愣。「妳是誰?」
顧巧看著眼前這個長得好漂亮的大哥哥,大眼眨了眨,訥訥地道︰「我……我是顧家的小可愛,我是顧巧……」
「是村長隔壁的顧家?」
少年便是周清雅唯一的兒子榮煥臣,剛搬來海口村沒幾日,已和村中少年混熟,早把村里幾十戶人家都認了遍。
村長家隔壁的大院子一家姓顧,有個小女兒,他也了然于心。
只是他每日出去瘋玩,伙伴都差不多年紀,倒是沒接觸過女娃兒,還是年紀這麼小的。
他看顧巧兩腮一鼓一鼓的,心忖不妙,不由問道︰「妳在吃什麼?」
「槐花糕,很好吃的……」顧巧揚了揚手上的糕點,笑吟吟地道。
詎料榮煥臣臉色一變,手指著吃得歡快的顧巧,不依地叫了起來。「那是我的!我娘說今天做槐花糕給我吃的!妳怎麼可以偷吃了?」
許是被他的大嗓門嚇到,又被指控偷吃,顧巧圓溜溜的大眼隨即紅了,很快地凝聚起了水氣,可憐兮兮地囁嚅道︰「我沒有偷吃,榮嬸說我可以吃的……」
「石頭!槐花糕是娘給她的,誰叫你玩得這麼晚才回?」周清雅瞧顧巧一副快哭的樣子,不由責怪起自己魯莽的兒子,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喊這麼大聲是想嚇誰?「何況你天天都有點心吃,讓一次給小顧巧吃又怎麼了?」
榮煥臣玩了一整天,餓得可以吃掉一匹馬,點心被人虎口奪食,怎麼不許他說了?「我……可是那明明是我的,她沒有問過我就是偷吃,我肚子也餓了啊……」
顧巧一听他又提起偷吃,直接號啕大哭起來。「嗚哇……沒有偷吃,巧兒沒有偷吃……」
「乖乖乖,巧兒沒有偷吃,是他亂說話。」周清雅心疼地把顧巧摟在懷里,指控似的啐了榮煥臣。「瞧瞧你這泥猴,把這麼可愛的小巧兒都弄哭了。」
顧巧的哭聲也讓榮煥臣驚呆了,他……他只是肚子餓,可沒有欺負人的意思,原來小女娃這麼容易就哭了?
方才和村頭的大牛打了一架,大牛打輸哭了他也沒覺得如何,但眼前這顧巧一哭,怎麼他就覺得天好像快塌下來?
顧巧專注地哭著,壓根沒管惹哭她的罪魁禍首已經夾著尾巴,耷拉著腦袋不敢說話了,小手巍巍顫顫地指著臉色發青的少年。「哇哇哇……他還說他肚子餓了,要吃巧兒的槐花糕……」
「讓他餓讓他餓!」瞧瞧她連哭都這般可人疼,周清雅心都快跟著碎了,更是看兒子不順眼。「和一個三歲小妹妹搶吃的,你可真有臉,還不過來道歉?」
榮煥臣這輩子當真沒遇過這樣嬌滴滴一踫就哭的女娃兒,哭起來那委屈樣彷佛讓他覺得什麼錯都可以認了。
于是他手足無措地走到她身邊,支支吾吾地道歉,「對……對不起嘛!我點心讓妳偷吃了,是我的錯……」
听到個偷字,顧巧的哭聲當下又大了起來。
周清雅瞪了他一眼。「你這臭石頭在說什麼?」
榮煥臣這才驚覺自己說錯話,抓了抓鳥巢似的頭,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最後余光瞥見桌上的點心,連忙隨手抓了一塊放到顧巧手里。「好啦好啦,妳別哭了,給妳吃都給妳還不成?」
「都給我吃?」顧巧哭聲停了,只是眼角還掛著淚滴,楚楚可憐地看著他。
被她麼一看,榮煥臣心狠狠跳了一下,更是堅定地說道︰「對,都給妳吃。」
「可是巧兒明天也想吃……」
「明天啊……」莫非明天的點心也要讓出去?榮煥臣猶豫了起來,嘴里卻突然被塞進一塊槐花糕。
顧巧大眼濕漉漉的,卻是綻出一朵甜美的笑花。「給你吃,石頭哥哥肚子餓。」
小女娃表現得這般乖巧、這般可愛,聲音脆生生的,一雙大眼彷佛會說話,從沒有過妹妹的榮煥臣當下也淪陷了,心頭像是遭受了重擊,話沒過腦子便豪氣地出口道︰「好!我明天的點心也給妳!」
「如果巧兒天天都想吃呢?」
「那我就天天給妳吃!」
「我會分一塊給石頭哥哥的。」
「那……那真是謝謝妳了……」
听到這里,唯一清醒的周清雅不由一陣哭笑不得,開始懷疑自家兒子一向靈光的腦袋莫非出門打架打壞了,居然被一個三歲的小女娃給繞進去了。
這時候的榮煥臣還喜孜孜的活在鄰家小妹真可愛的幻想中,卻不知自己年幼的一句話,可是將一輩子都承諾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