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隋靖遠沒料到,陳太傅會讓自己的師傅來做說客。
「來,嘗嘗這道菜,知道你囊中羞澀,今日我請客。」宋大人打趣說道。
隋靖遠笑起來,被打趣也不以為意,他往常拒絕同僚的宴請就總說自己囊中羞澀,時日久了都用這話笑他。
隋靖遠不覺得丟臉,他的俸祿本就都給了商菱,日常里除了進宮就是回府,用不到什麼。他這個小妻子性格內斂,又十分謹慎,明明操持著家里的財政大權,又管束著鋪子,卻不肯拿賺來的銀錢給自己用。
隋靖遠問過她緣故,商菱一本正經說這都是公中的錢,不能亂用。
看她較真的小臉,他忍不住把人抱在懷里搓揉半日,又把自己的俸祿奉上,隨她花銷。
想起商菱,隋靖遠神色好了許多,和師傅說著閑話,最終還是落在那樁事上。
「靖遠,我請你過來為了什麼,你也猜到了吧。」宋大人笑著問他。
師傅是武將,功夫了得,可長相卻像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人,听他這樣說,隋靖遠也不裝傻,痛快說道︰「知道。」
「既然知道,說說緣故吧,為什麼不願意娶人家?」
隋靖遠皺眉,「我已有妻子,商菱又沒犯錯,為何要再娶一人?」提起這段時間的麻煩事,他十分頭疼,既不知道陳瑩為什麼要嫁給自己,也不知道陳太傅為什麼鬧成這樣。
他和陳家的女兒無男女之情,見面次數一只手都能數過來,就算是陳太傅都是點頭之交,那里惹來她的情深意篤。
自己要不要娶妻納妾,何時有子嗣,這明明是最無關緊要的一樁男女小事,卻因為陳家小姐的糾纏,鬧得人盡皆知,半月里不得安寧,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點點,那邊說陳太傅要請皇上賜婚,這邊恩師也來做說客。
哪怕府里的下人都被他警告過,不得議論這事,可悠悠眾口是堵不住的,想到這些事隨時可能被商菱听到,隋靖遠臉色一沉,就連當初退婚都沒有此刻煩惱。
今日早起進宮,在家門口和父親踫面,同坐一車,一路上父親竟也頻頻暗示他年歲漸長,開枝散葉是大事……想到這,隋靖遠沉著臉喝了一杯酒,藏起眼底積蓄的陰雲。他心里煩悶,沒有留意到一旁的茶鋪,也沒察覺到兩道目光的注視。
見他這樣,宋大人笑了一下,「你也無需煩惱,我們師徒沒什麼不能說的,你真的不願意,我也不逼你,就是推月兌不得,來說一句閑話罷了。停妻再娶是大事,商家女兒沒做錯,你不忍心是正常。」
隋靖遠嘆氣,「師傅別管這事了。」
對這個徒弟的心思,宋大人頗為感興趣,「我管這事也不只為陳太傅,也是自己好奇。」他當真是納悶,宋大人是武將,俸祿不多,可家中還養著一妻兩妾,房中服侍的丫鬟也有兩個,他向來肆意,深覺女人陪伴是好事,所以更加不懂隋靖遠為什麼不願意多一個女人。
宋大人慢悠悠開口,「陳瑩這丫頭,我見過幾次,說不上傾國傾城,可也絕非無鹽,你到底怎麼想的,陳太傅知道你人品好,不願意休妻,也不想讓商菱做小,陳瑩都願意進門做平妻,你也不吃虧,為什麼不願意?」
以陳小姐的姿容,對哪個男人這樣傾慕,都是件長臉的事情,怎麼隋靖遠偏偏沒有這種感覺。
「她容貌如何與我無關。」
「以前是無關,如今不同,誰讓陳瑩偏偏要嫁你。」宋大人笑起來,「也是,男女間的事情,算不得大事,原本就無關緊要,你志向在朝,本就不該為了這些瑣事操心,那就娶了吧,這樣僵持著誰臉上都不好看,還鬧成了笑柄。陳太傅畢竟是朝中老臣,太子眼前的紅人,在朝堂還有幾分薄面,如果主動找皇上賜婚,你那時如何,何必鬧成那樣,男人妻妾成群並不不妥,商丫頭懂事,不會鬧。」
隋靖遠濃眉緊鎖,「我知道。」
他當然知道商菱懂事,別說娶一個陳瑩,再納幾房姬妾都是尋常,她不會拒絕。可女人多了後院不穩,商菱性子軟,容易受人拿捏,他如今只有一人,忙碌起來還照顧不到,為什麼還要娶別人?
就陳瑩這種不達目的不甘休的性子,進門後還不知道要怎麼欺負商菱,想到那張帶著笑的小臉上滿是愁苦幽怨,隋靖遠心里有些不舒服,他都震驚自己這麼擔心商菱,可也沒心思細想。
這段日子被逼婚,見到商菱還要裝作若無其事,隋靖遠也覺得累。
「再說了,就算不考慮陳太傅的關系,娶個女人放在後院也算不得什麼。」宋大人臉色嚴肅起來,「何況你至今無子嗣,靖遠,你是侯府的長子也是世子,傳宗接代是職責,商菱無所出,就該主動給你納妾,現在陳太傅願意嫁女兒做平妻,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事就算是商家人也沒話說。」
「我知道。」听到這話,隋靖遠臉色僵住,他沒徹底拒絕,要給恩師幾分面子,「勞累師傅替我操心,我都清楚。」
「你我師徒客氣什麼。」宋大人希望自己的話能敲醒隋靖遠,他還要再溫言幾句安撫徒弟,隋靖遠卻突然抬頭看窗外。
剛才外面一聲女人的驚呼,他好像听到商菱聲音。
「看什麼?」宋大人望過去。
「沒什麼。」隋靖遠疑惑是自己心虛,才生了錯覺,入目四周並沒有商菱身影,倒是在酒樓門口看到一個讓他頭疼的女人。
隋靖遠臉色沉下來,宋大人也瞧見那道馬車上下來的倩影,他微微一笑,「去吧,人家都主動找上門,也要給陳太傅一點薄面,見面聊聊看。」
看陳瑩要進酒樓,明擺著就是尋自己,已經躲了她好幾天的隋靖遠狠狠皺眉,「好吧。」
既然這女人不死心,那就把話說清楚。
「對不起兩位客倌,對不住,這是我女兒養的貓,沒嚇到兩位吧。」看商菱和楊婉站在角落,茶鋪老板趕緊道歉,又讓旁邊的女兒把貓抱下去。
商菱並不怕貓,她是被楊婉打了一把叫出聲。
「快把它抱走!」楊婉怕貓怕得腿軟,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個毛絨絨的動物,小時候房里進了一只野貓,趴在床頭和她四目相對,黑暗里發亮的兩個眼楮嚇得楊婉尖叫,至此就怕了貓。
「這就抱走,這就抱走。」
看貓沒了,楊婉才回神,「菱兒,我有沒有打疼你。」她剛才被貓踫了一下,下意識揮舞手,踫到了商菱。
「沒事,不疼。」商菱用衣袖擋住手臂泛紅的肌膚,忍不住笑起來,「你這樣怕貓?」
「怕死了。」鬧了這麼一場,楊婉也沒心情吃了,「不想吃了,我們走吧。」
「好。」商菱望向燕然樓,她剛才被打得一聲驚呼,不知道有沒有被隋靖遠听到,她想被男人看到,又羞于被發現,抬頭看過去,卻看到座位上已經沒了夫君身影,對面的宋大人倒是小口慢酌,一臉自得。
「他、他去哪里了?」商菱下意識問出口。
楊婉後知後覺商菱問得誰,跟著看過去,沒瞧見人又四處看,她眼神極好,比商菱更快找到隋靖遠身影,他正在一輛馬車旁,又抬腳往街邊角落走。
「不是在那嗎。」楊婉隨口說著指給商菱看,待到瞧見隋靖遠身邊的女子,語氣驟然拔高,「混賬,大哥怎麼和陳瑩在一起!」
商菱嚇了一跳,她眼里只有夫君,還未注意到身側的姑娘,听楊婉語氣凶狠,這才注意到那道身影。
女子。
隋靖遠身邊有個女子。
他怎麼和這個姑娘站在一起說話,侯府誰人不知世子爺不近,就連貼身服侍的都不要丫鬟,商菱莫名心里一沉,再看楊婉氣惱的神色,心里更是沉重。
「婉兒……她是誰?」
楊婉怒極,「不就是姓陳的,這女人真不要臉,還糾纏……」她心思粗,只顧著發泄怒氣,忘了商菱不知情,話說了一半才覺得哪里不對,趕緊停住,「沒事,我胡說的,可能就是路上踫到說兩句話。」彷佛印證她的猜測,隋靖遠和陳瑩尋著街邊一條小路進去了。
商菱從來沒懷疑過隋靖遠,全然的相信男人,可這次看楊婉過分激烈的態度,不得不多想,她猶豫開口,語氣泛涼,「婉兒,你知道她是誰,可你不想告訴我,為什麼?」
楊婉啞然。
「她是誰,和我們府里什麼關系?」商菱神色遲疑,問出下一句,「她和隋靖遠是什麼關系?」
楊婉不想說,可又怕隱瞞著,商菱會更加胡思亂想,不得不開口。
面容沉靜听楊婉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一遍,商菱表現十分冷靜,盡管她心里慌亂,可慌亂中還有幾分理智。
有種塵埃落定的悲涼,彷佛早就預料到的事情成了真。
「菱兒,你還好嗎?」
「我沒事。」商菱木然開口。
察覺到兩位貴客臉色不對,茶鋪老板早早躲開,反正這時候沒客人,也不忙。
隨著老板離開,店里只剩下兩個人,外面驕陽似火,把地面曬得熱騰騰的,商菱心里卻越來越涼。
楊婉不想提陳瑩,這樁事鬧得流言蜚語太多,沒被商菱听到已然是幸運,要是知道了還不知道鬧成什麼樣。不知為何,楊婉覺得商菱接受不了隋靖遠納妾,明明她性子最是溫柔的,可楊婉覺得商菱是柔里有剛,納妾都不允許,何況被另一個女人佔據自己正妻的位置。
怕商菱知道太多難受,又不得不說,楊婉極謹慎的說清楚這樁事,又補了一句,「菱兒,你別難過,大哥對她無意,根本不會要她,都是陳瑩這女人死纏爛打,就算求皇帝賜婚要進門,大哥也不會拋棄你,頂多是平妻。」
商菱臉色發白,難怪她這些日子覺得不對,總覺得身邊人都在議論什麼,原來是這樁事。
隋靖遠被陳太傅看上,想要招為東床快婿,陳家小姐對男人情深意篤,甚至要用別人來逼婚,想到自家夫君和別的女人的流言蜚語傳遍了半個京城,想到眼高于頂的陳小姐只想嫁給隋靖遠,自己卻絲毫不知情,商菱臉色更加難看,又生出幾分驚恐。
哪怕楊婉說了夫君沒同意,可是以後呢。
這樁事已經不只是隋靖遠被陳太傅看上那麼簡單,看這架勢,陳瑩是勢在必得。就連宋大人都來說說客,接下來,是不是真的要皇上賜婚……賜婚,這兩個字在商菱心頭閃過,她眉心緊鎖。
陳太傅是朝中重臣,也是太子極為倚重的,兩人同為太子效力,根本沒辦法不往來,也只有這種肱股之臣,才會勞動皇帝賜婚。
比起陳小姐的家世,她這個四品小官之女又算什麼,有什麼本領獨佔隋靖遠。
越想越亂,商菱不知道該作何想法。
她不止一次冒出過給隋靖遠納妾的念頭,為綿延子嗣,隋靖遠是世子,三妻四妾本就常事,別說是陳小姐自降身價和自己做平妻,就算把她貶成妾室,也不算師出無名。可這只是想想,每每和別的女人分享丈夫的念頭冒出來,就會被滿心的抗拒打消。
可現在事情已經無法轉圜,隋靖遠既然不答應,為什麼不告訴她一切,商菱越想心里越冷。
看她神色不安,楊婉很後悔今天帶她出去,原本是怕在府里待的久了听到流言蜚語,想出來走走,誰知會這麼巧,偏偏踫到隋靖遠和陳瑩見面。
楊婉懊惱,「菱兒,你別生氣,大哥和陳瑩什麼都沒有,他們見面也許就是說清楚這件事,姓陳的不會如意的,我站在你這邊。」
「我……」
「別擔心,你要是不放心,我們這就過去把姓陳的丫頭罵一頓,我就不信她找不到男人,非要嫁給大哥不可,看她要不要臉。」楊婉氣急,已經想沖出去,看隋靖遠和陳瑩見面說什麼做什麼。
可商菱拉住了她的手,她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失落,「別去……我們回去吧,今日的事情,就當我沒見過。」既然隋靖遠不告訴她,那自己就裝傻,等到他開口。
「菱兒!」
商菱抬眸看楊婉,眸子泛紅,「求你了。」
楊婉心里一緊,胡言亂語說道︰「好好,我听你的,反正需要我幫忙的時候開口,他們見面也不一定就有私情,也許什麼都沒有,我決不允許這女人進門。」
商菱聲音很輕,「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