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照沉默,讓牛排在鍋上滋滋作響。
從不下廚的君穎手忙腳亂幫忙翻面,叨念著,「你要動啊。」
他沉著聲,「你是影子,他沒有影子,他對你欲除之而後快,你對他心存畏懼,告訴我,事情不是我所想的那樣。」
她忙著幫他一直翻面,抿唇不答。
「不可能。」他搖頭否認,偏偏她的拒絕回應,已說明他沒猜錯。
「牛排要怎樣才算熟?」她問著無關緊要的問題,彷佛可以永遠不必面對他的臆測。
資訊量太大,獨照仰望天花板,他需要一點時間好好消化。
「隨便煎一煎就行?全熟是不是很難咬?你的獠牙有辦法應付嗎?」她翻翻翻,焦慮的一直翻,像個老太婆嘮叨個沒完沒了。
濃密長睫低垂,低啞著聲問︰「不可能是我想的那樣對不對?」
「牛排如果不好吃,你可別怪我,我是頭一次煎。這個要不要加水?肉質是不是會變得更軟女敕?」她自說自話,打開水龍頭打算加一碗水。
獨照按住她的手,「小巫見大巫。你是他的影子?」
她一震,手抖,瞪著流動的自來水,拒絕看他。
「你是他的影子。」她的反應說明他猜對了,他長長深吸氣,失去胃口關掉瓦斯,「我不懂,他是男,你是女,你若是他的影子,你也該是男人不是嗎?」他以常理推斷。
該來的總是會來。
她咬唇深吸口氣轉身面對他,雙臂漂亮一攤,「需要驗明正身嗎?」
「好。」他揚揚下巴,不介意她月兌得光溜溜。
君穎壞歸壞,卻還懂得害羞,她白了他一眼,「你當我傻?」
「我知道你不傻,不過是想看你會不會賭一時之氣。」知道她的事越多,並未讓他更了解她,反而更覺霧里看花。
她挑釁道︰「那你也月兌啊。」
「有何不可。」他真動手月兌上衣,露出結實的胸膛。換他挑釁道︰「換你了。」
她翻白眼嗤笑,「激我?我不會蠢得上當,你愛月兌盡量月兌。」反正她樂得保養眼楮。
他將身體練得真精實,那肌肉線條有夠好看。
不再月兌的獨照慵懶靠著櫥櫃,「你還沒回答我。」
他態度強硬,令她疲累撫額,他從小就固執,今天若不能從她的嘴巴撬出答案,他絕不會放棄。
她認輸。
「我說我愛他,是真的愛他。身為他的影子,日日夜夜和他高高在上,接受萬人景仰崇拜,看他輕而易舉為王平亂,看他施法護佑萬民免于災禍,看他舉手投足無不優雅。你說,我怎能不愛上他?」她喃喃道出當年的怦然心動。
「他是最厲害的巫師,我是他的影子,自然不會是一般的影子,他會施法,難道我不會?天資再駑頓,也有他幾成法力。我對他的執念過于強烈,強烈到讓我能夠施法與他分離,化成女子形態。」
「我以為這麼做他會很開心,會接受我、愛上我。他不可能不高興不是嗎?我和他一體兩面,他不愛弄髒雙手,而我不介意使盡所有骯髒手段。我若與他聯手,他要登基為王,不過是彈指之間的事。可是他看到我的第一眼,卻露出厭惡表情,我在他眼里是最惡心的存在,我做錯什麼?」她不懂,真的不懂,為何痴心一片換不來感動。
「後來他喜歡上一個小姑娘,那個小姑娘沒我漂亮,沒我聰明,樣樣不如我,只會傻兮兮對他笑,我也會對他笑啊。說真的要我笑得那樣傻是有困難,莫非是我不夠傻,以致于他看到我只想把我收回當他的影子?」
「我這麼聰明,當然馬上逃了。我藏身暗處,想趁他不備要了那個傻姑娘的命,只要傻姑娘死了,他就會回頭愛我。可惜功虧一潰,傻姑娘沒死成,我讓他暴跳如雷,更想把我收了。」她原原本本交代她和巫的愛恨情仇,說穿了全是她一廂情願。
她說得雲淡風輕,他卻听得頭痛欲裂,就事論事說︰「你真的壞透了。」
她不否認,聳了下肩,「他是陽,我是陰。他面對世人會展現出最好的那一面,至于最壞的那一面便遺留在我身上。這是我化為實體最大的缺陷,我要嘛接受,要嘛放棄,如我跟你說的,我對他的執念太深,深到不顧一切。」
「現在你還愛他嗎?」這是他最在意的點。
他與獸瘋狂吃醋。
她竟為了愛巫用盡一切手段,那樣瘋狂,那樣耀眼,如此燒灼他的心,教他移不開眼。
有沒有可能,會有那麼一天,她當他是成熟的男人愛他。
「他恨了我幾百年,每次見到我就將我往死里打,我又不是得了斯德哥爾摩癥,再多的愛都會被消耗光,我早就不愛了。」也是認清事實,巫永遠都不可能會喜歡她,他極其厭惡面對自身最丑陋的那一面,豈會想與她長相廝守。
看透的她,終于不再執迷不悟。
「他一路追殺,活了這麼久都沒死?」
「他若死了,我也不存在了。」她笑咯咯,人生在世,不論長短,最終會化為塵土。
他不喜歡她的不以為意,更不愛听她會消失這種話。
巫的法力听起來非常高強,以致于能夠長久存活,當他們正面對峙,他的勝算恐怕不大。
他得好好想想,該如何對付那個對君穎恨之入骨的巫師,但又不能把巫弄死,以免她跟著遭殃。
「你的名字是為他而取?」他眉頭一皺,非常不開心。
君穎,君影。原來她的名字早就說明一切,他竟傻得沒察覺。
「我當時愛他嘛。」
他不悅抿唇,撿起丟在地上的衣服粗魯套上,轉身離開廚房。
她對著他的背影揚聲,「你不吃牛排了?」
「不吃。」
「你不是很餓?」騙人,她明明就可以吸取到他彌漫在空氣中的饑餓感,連帶使她又餓又累,和巫小打一場,令她消耗不少能量,她得盡快喂飽自己,強大起來才行。
「不餓。」
「還是吃一下吧,我煎給你吃?」在滿足自身的需求前,她更擔心他。
「你煎的不能吃。」
「叫外送?」
「不必。」
「你干嘛臭臉?」
「我高興。」
「你最好是高興。」怎麼辦?這牛排到底還煎不煎?「你幫我問你體內的獸肚子餓不餓,要不要我弄吃的給它?」
「不要。」
難得想討好他的君穎挫敗嘟嘴,忍不住再揚聲,「你再問它一次,我叫外送,隨它點,它不是很喜歡披薩,十二個十二寸的夠不夠?還是叫二十個?」
「不必。」他拒絕的很干脆,不爽她為了巫化身成人,連名字都是為巫而取,他的長相還他媽的跟巫一模一樣,什麼跟什麼。
「我不是問你,是問獸,你怎麼可以替它回答?」君穎跟他杠上。
超級不爽的獨照一坐進沙發,伸長大長腿擱在女乃油色腳凳,不理她。
跟在後來到客廳的君穎伸指戳戳他的肩,「你快點問。」
臭臉獨照挑眉,「你很喜歡你的名字?」
「什麼?」他沒事干嘛又提到她的名字?到底是哪里礙著他了?
他冷冷發表意見,「我不喜歡。」
「然後呢?」他不喜歡關她什麼事?有必要特別告訴她?
她對他著實包容,居然還沒大發脾氣搞得天翻地覆,連她自己都感到意外。
他熱心提議,「你要不要改名?」
「改叫什麼?」
「獨依,好听又好記。」她就是獨一無二,也是他的唯一,多好。
「……為什麼我要姓獨?」
他理所當然道︰「因為我姓獨。」
「我是你的老板。」她提醒著。
她存在好久好久,豈會不知從前的女人會從夫姓,他先是說喜歡她,認定她,現下又要她從夫姓,擺明就是要佔她便宜。
「這個身份隨時都可以改變。」他可從沒拿她當老板看。
「你爹娘若是見你現下這副嘴臉,會以為我對你施了不可告人之法。實在有夠冤,你應該沒遭邪靈附身啊,還是要我為你開壇作法驅魔?」
「盡管冷嘲熱諷,那些全都改變不了我和獸認定你是我的女人的事實。」他希望她能面對現實。
被逼得好緊的君穎只覺流年不利,她真是大走楣運,以致于再也囂張不起來。
「我應該要腐爛在深山里。」她沮喪喃喃自語。
「影子能腐爛嗎?」他狠毒的戳她一刀。
她沒好氣瞪他一眼,「我竟然連腐爛的資格都沒有,影子當成這樣,實在悲哀。」
「沒別的影子跟你比較,你大可不必妄自菲薄。」
「這也算安慰?」
「是安慰。」
每一句都被堵回來,教君穎為之氣竭。
獨照猛地坐直,將她拉住雙腿間,上下左右前後細看,「你是不是又變淡了?」
不是他多心或眼花,她真的又變淡了,他心驚憂慮她會在下一瞬間變回最初模樣。
狼警覺豎起雙耳,不安躁動。
「你……」她又想隨便唬弄過去。
他怒沉著聲,「不要騙我,你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嘻皮笑臉,「我和巫打了一架,我打他像隔靴搔癢,他輕輕松松就將我往死里打。」
「很疼吧。」他心疼將她拉坐在大腿上。
君穎怔怔盯著為她心疼的男人,眨眨長睫,心,揪著疼著。
從前她多次被巫打得落花流水,趴在地上幾乎要變回他的影子,再無自由意識。當時她只覺氣惱不平,並不想哭,可現在她好想哭,好想抱著獨照放聲大哭。
這世間真的有這麼一個人在乎影子疼不疼,且就在她面前,就擁著她。
獨照溫柔為她抹去淚珠,「別哭。」
呆呆看向他指尖晶瑩的淚珠,這才發現原來她哭了,原來被人心疼,她的心也會疼,原來她是如此深切渴望曾恣意嘲笑的男女情愛。
「告訴我,我要如何幫你回復原本模樣;告訴我,你不會消失離開我。」他懇切請求。
他的溫柔,不由使她心柔軟,她捧著他的臉,抵著他的額輕道︰「獨照,我疼了好久好久,也孤獨好久好久,為何你現在才出現?為何我是影子?」
千不該萬不該說出口的寂寞與埋怨,滔滔不絕傾吐。
雙臂害怕失去牢牢勾住他的頸子,淚,如雨下。
「對不起,我來晚了,我不會再丟下你一個,你也不可以丟下我一個,嗯?」
她哽咽著聲,不敢承諾。
「你不可以丟下我一個,答應我。」霸道的狼非要得到應允不可。
她遲疑好一會兒,終于貪心承諾,「好,我不丟下你。」
「告訴我,我要如何幫你。」
「喂飽我,最重要的是一旦遇到巫,就要頭也不回的跑走。」
「你跑我就跑。」總而言之他要和她綁在一塊兒。
她的淚滴落在他心上,灼燒。
猛地,兩人同時一震。
君穎驚恐瞪大雙眼,跳離他的懷抱。
獠牙暴出唇腔的獨照十指已成具殺傷力的爪,大掌一拉,將備戰的君穎護到身後,拉長的耳聆听風吹草動,向前低伏的身驅已就戰斗姿勢。
大門,遭人從外以無形的力量開啟。
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