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荒山野嶺,野草蔓生。
無星亦無月,天黑似墨。
狼狽逃跑的君穎已經有好幾百年不曾如此脆弱無助過。
至于孤獨寂寞則是獨照出生後,就未曾再感受過。
可到了今天,所有她最討厭的感受全都聚集且集中攻擊,再加上想到獨照正在台東享受美好假期,還被崇拜他、喜歡他的女同學包圍,就更不好受。
全身上下彷佛有螞蟻在爬,讓她想就近隨便抓個倒楣鬼來整治一番,以發泄心中怒火。
偏偏她不能。
她像只小老鼠東躲西藏,深怕會再被巫找著。
還以為巫永遠都找不到她,還以為她夠低調,結果她還是太過囂張,以致于大難臨頭。
巫以前是怎麼說的?
成不了氣候。
是了,她就是被他徹底鄙夷那群成不了氣候的家伙之一。
她四肢大張,仰望黑鴉鴉的天空,自嘲一笑,「大限將至。」
本以為這塵世她待得夠久,早膩了,什麼時候消失都無所謂。
直到見到巫那一刻,才赫然發現她是自欺欺人。
她不想消失,她想要繼續留在不美好的塵世里,想要繼續看……獨照對她燦笑。
她想他。
在恐懼的時刻,她只想他陪在身邊。
假如她注定要消失,至少讓她好好跟他說再見。
「我真是越來越貪得無懨,竟忘了凡事皆有代價,而今是我要付出代價的時候。」倒在草叢里的女人疲憊用手覆住雙眼。
山風吹拂,草葉沙沙作響。
啪躂、啪躂,急速奔跑聲傳入耳中。
君穎心下大驚,立刻跳起,拔腿狂奔。
她的速度很快,追兵的動作更快。
黑影自後狠狠將她撲倒。
倒在芒草上的君穎驚喘翻身,屈膝重重踢向巫的心口。
黑影遭到重踹飛出,于半空中靈巧翻圈,完美屈膝落地。
君穎可沒心思欣賞巫一百分的著陸姿勢,她急切轉身快跑。
逃。
快逃。
她不能落入巫手中,否則一切將無法挽回。
後方暴出一聲獸吼。
慘白著臉的女人渾身一震,急奔的雙腿遲疑了。
有可能嗎?
來的人是獨照?
真是他?
「君穎。」
沙啞的呼喚,使驚疑不定的君穎緩緩轉身確認來人身份,她氣喘吁吁試圖在漆黑的夜看清他的身影。
夜很黑很黑。
她好怕來的人不是他。
黑暗中清楚看見她的恐懼的獨照大步走來,二話不說將她用力摟進懷里。
他終于找到她了。
因她而生的恐懼,總算稍微獲得平撫。
狼心疼嗅著聞著,在它不在她身邊時,她被欺負了。
驚魂未定的君穎撞進他的胸膛,感受他灼燙的呼吸,掌心貼伏在他汗濕的背脊,右手順勢往下滑,模啊模。
釋然逸出一口氣的男人濁啞著聲,「你在做什麼?」
「模你的尾巴。」硬硬的,毛毛的,搖搖搖,真的是他,他知道她出事趕來了。
精致小臉蛋情不自禁蹭蹭熱燙胸膛,安心的淚,差點落下。
雙臂緊擁顫抖的小女人,心揪疼,吻吻她發心,「別怕,我來了。」
「你是怎麼找到我?」她沒有味道的,他的狼鼻子如何發揮?
「自有我的方法,你還好嗎?」他急著確認她的狀況。
「不好,我很不好。」她哽咽著聲,許是沒料到巫會突然殺上門,幾百年來生活過于安逸,使她失去危機意識,以致于突然撞見巫便沒用的瑟瑟發抖。
「你受傷了?」這下他更急了,一把將她抱起。
她脆弱棲息在他的胸口搖頭,不知從何說起,差那麼一點,她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我們回家。」
「不行!我不能自投羅網。」她驚慌阻止,她好不容易才從巫的指縫逃月兌,準備收回她的巫肯定會來個守株待兔。
「回我家。」獨照抱她往山下走,一心只想保護她不受任何傷害。
黑暗中盡管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可以從他說話的語氣得知此刻他正在炸毛中。
雖說獨照和巫宛如一個模子印出來,旁人難以立即分辨誰是誰,可她要分辨兩人是易如反掌。
巫不會對她笑,不會關心她任何感受,他極為憎惡她,視她為毒瘤,一心只想收了她。
獨照不同,他會真心對她笑,由她使小性子,不管她說什麼,他都願意听,也樂于給予回應,重要的是他的心,他的眼容得下她的存在,他看她時從不帶厭惡。
獨照讓她曉得,這世上真有這麼一個人在乎她。
她情不自禁抬手模他的臉,低喃,「我做了很糟的事。」
「我不意外。」他打一出生就認識她,她是怎樣的性子,他再了解不過。
她絕不是會造橋舖路的那種善心人士,反倒比較像會把橋弄斷,將路炸毀,讓所有人無法通行,然後站在一旁得意哈哈大笑那種人。
她不是好人,偏偏他就是喜歡她。
體內的狼在他牙牙學語時,就已經認定她。
不論她是好是壞,除了她以外,他不會再為別的女人心動。
她是他的最初,也是唯一。
「他是我的死對頭,一旦被他抓到,我就完了。」她自嘲一笑,真覺得她氣數將盡。
累。
「巫先生是什麼來歷?」能讓她自承落敗的絕非尋常人,他不得不懷疑那位巫先生和她活了一樣久。
「他是個巫師。」她貪戀的再蹭蹭熱燙胸膛,挑最無關緊要的說。
「……會作法的那種?」獨照想像那位巫先生手拿鈴鐺又念又跳,喝口米酒噴出吐火的畫面。
「對。」還法力高強,深受王的重用,百姓愛戴,擁有號令天下的能耐。這些她姑且不提,反正提了也只是滅自己威風。
「你被他施法?」他擔心巫先生加害她。
「當然沒有,我多小心仔細啊。」會耍陰招的人是她,她可驕傲的咧。
「你跟他是什麼關系?」澄黃的眼鎖定得意洋洋的小女人。
她心虛回避質問的雙眼,顧左右而言他,「你不是在台東度假,怎麼這麼快就知道我出事?曹秘書通知你?她滿盡責的,下個月開始幫她加薪。不,馬上給她一筆獎金。」
獨照不容她逃避,再問一次,「你跟他是什麼關系?」
她刻意打了個大哈欠,「我一路逃跑,累死了,想休息。我們不要去你家,太危險了,不如找間飯店住下來,再好好思考對策。」
仔細想想巫既然能找到她,興許也知道獨照的存在,甚至將獨照的底細給模透,以防萬一還是先避避,方為上上之策。
「不想回答?好,下一題,听說我和他長得一模一樣,我不認為這是巧合,你認為呢?」這件事教他如芒刺在背,光想就超不舒服。
她佯怒反駁,「你能變身成狼人,他又不行,怎會一樣?你可比他威風多了。」
他瞪著死不肯面對問題的女人,語帶嘲諷,「那位讓你嚇到全身發抖的巫先生已經登門拜訪,你不可能永遠都在逃避。你想逃多久?逃到地老天荒?」
「我才沒有嚇到全身發抖,我也沒逃避。」她死不承認,暗想她當然希望能夠逃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爛,永生不和巫踫頭,反正他們各自安好就是最好的結果。
「你不說沒關系,我直接去問那位巫先生。」他被她惹毛了。
體內的獸也很火大,事已至此,她仍刻意隱瞞一堆事。
她曾做過的壞事他可以不追問,反正也問不完,但就是不能假裝不在意她和那位巫先生可能有過的愛恨情仇。
他與獸都很小心眼的。
她嚇死了,緊張揪住他的衣領命令,「不許你去!」
火冒三丈的男人不接受她的命令,「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出事。」
「你會出事。」
「出什麼事?」
「巫他視我如寇讎,對于我身邊的人,他絕不會手下留情,你很清楚我的能力,我隨便動動手指就能取人性命,夠可怕了吧?」
「我和他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他可以輕易讓你生不如死,你絕對不能和他踫面。」不曉得巫見著獨照會有何反應,她怕死他會成為代罪羔羊。
「听起來和你差別不大。」結論就是他們隨隨便便動根手指就能要了別人性命,不過他動根手指也能了結別人性命,差別在于他的速度是否比巫先生還快。
「差別可大了,你千萬不能小看他。」
「所以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
「人都找上門了,你還不說?真要我去問他?」
「我……差點殺了他心愛的女人。」她無所謂聳了下肩,說得雲淡風輕。
獨照一陣頭疼平心而論,「換成是我,就算天涯海角我也會把你找出來。你為何那麼做?」
「……當時我很愛他,瘋狂忌妒那個女人,一心想除掉那個女人,好讓他回頭看我。」她坦白承認,她就是曾經愛巫愛到不擇手段。
獨照初嘗忌妒滋味,不好受也很不開心。
她居然曾經那樣深愛過一個男人,一個听說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當她凝望他時,究竟是在看他,抑或是在看那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