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听到武梅渲的祈禱,當她返回文府的兩個時辰後,文若蘭也跟著回來了。
他衣著煥然一新、頭發也重新梳理過,顯然回來前,經過徹底的梳洗打理。
文知堂訝異地看著兒子,以為這場無妄之災會讓兒子形容憔悴,體虛氣弱,想不到……呵,這一番新打扮,兒子反而顯得更精神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他激動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但比文知堂更激動的卻是武梅渲。她呆呆地望著,曾經以為今生有緣無分,不意上蒼又將他還回來了。
她第一次相信世間有神,也第一次暗暗發誓,自此而後她會學女乃女乃每日三炷清香,誠心叩謝神恩。
她一步上前,正想與他訴一番離別之苦。
他卻給她一抹凝重的眼神,讓她滿心歡喜瞬間凍結成冰。
「爹,高興一下就好,快,咱們立刻出京,從此永遠不再踏入京城。」說著,他一手牽住文知堂、一手拉著武梅渲,就要往外走。
「怎麼這樣突然?」文知堂納悶。「家里都沒收拾呢!」
「沒時間收拾了,再不走,就永遠走不了了。」文若蘭說話時,腳步也不停,一直拖著他們出了大廳,步向前庭。
「外頭有禁軍把守,我們這樣是走不出去的。」武梅渲不知道他因何神色慌張,但她相信他做的每一件事必然有其道理。
「我回來的同時,那些禁軍也全撤走了。」因此,他們此時離開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皇上肯撤走禁軍?」文知堂不信。皇上想殺的人,很少會放過。
「與皇上無關,是七公主偷了皇上的虎符讓我帶著,將那隊禁軍調回原處。」同時,陪他回來的太監再將虎符收回去,這樣就不怕兵權遭外人掌控了。
「原來是七公主幫的忙,看來這回欠她人情欠大了。」武梅渲道。
「幫忙?」在文若蘭的堅持下,他們一行三人匆匆忙忙地出了尚書府,趕往城門。「她若沒這麼盡心,就是幫忙,反之……哼,她可比今聖厲害多了,今聖怕文家功高震主,有意殺我,卻又找不到真正理由,所以只能將我押進天牢,再慢慢想辦法對付文家。」皇上打的主意是,這樣將文若蘭關上幾年,他便像當年的太傅一樣,漸漸為人們遺忘,然後枯朽老死于天牢,無人聞問,接著再來對付文知堂,如此一來,文家便全數瓦解了。
可皇上沒想到文若蘭一入獄,替他求情的奏折如雪片般飛來,讓皇上很是難堪。
更糟糕的是,皇帝幾個女兒都喜歡文若蘭,為了他,她們連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都使出來了,最絕的是七公主,她橫劍自刎真真嚇壞了皇上,這才不得不派人診救文若蘭,但最後到底該拿文若蘭怎麼辦?今聖依然毫無頭緒。
可以說,皇上對付文家這盤棋是一子錯、滿盤皆落索,相反地,還給自己添了昏庸之名,得不償失。
而七公主……
文若蘭本以為自己夠了解她,能夠掌控她,誰知女人心、海底針,就算讓他看見了,一樣模不著。
話說,文若蘭是算定了七公主會放他走,因為她為了救他,肯以金枝玉葉之身不惜自裁以威脅皇上救人,可見其智謀勇皆居在其他公主之上。
于是,他告訴她,文家的存在可能威脅封家的統治,因此皇上才想痛下殺手。
這使得七公主想到了——封家的天下怎能讓外姓人奪去?可是文家又無反意,皇上先下手,便落人口實了。
七公主從文華殿離開後,就滿腦子想著封家的天下便該永遠姓封才對,誰也不能奪走它——可讓她殺文若蘭,她真的做不到,那怎麼辦呢?然後她又想到,是誰規定封家天下只能傳嫡長子的?萬一那嫡長子昏庸無能……說難听點,她父皇便屬這類人。
讓一個無能的封家人上位,隨時可能敗掉封家的天下,那麼傳嫡這種事根本不可取;封家的天下其實只要握在封家人手中就好,何必在乎那人是嫡是庶?甚至……是男是女?
文若蘭說過,他在七公主心中種下一株毒苗,有朝一日,這毒苗恐怕會成為奪位的一大關鍵點。
但他沒想到,這毒苗生得如此快,在他暫別武梅渲之後,不到一刻鐘,七公主又回來了,命人為他沐浴更衣,然後她親手給他梳頭,說自己夢想這一天已經夢想很久了,真想不到,夢也會有成真的一天。
接著她又替他穿好外衫,親身送他出宮,那時文若蘭便知道,七公主跟皇上一樣,也決定將「扼殺危機」,方才所有的溫柔,便是對他的訣別。
不過七公主比皇上聰明多了,她不動用暴力,相反地,她以上賓之禮待他,博足了賢名,可文若蘭知道,她此刻越柔順,接下來的手段勢必更是雷霆萬鈞。
他判斷七公主會在文家父子出京後再動手,所以他急著在七公主動手前,帶著父親和心上人找一處安全之處暫避風頭,相信只要過了這一關,七公主要再找他,別說門兒了,窗兒都沒有。
三人匆匆來到城門口,看著城門官眼望日晷,時辰一到,隨即下令開城門。
文若蘭眼見城門緩緩打開,心急如焚,不停喊著︰「快一點、快一點……」只怕走晚了,七公主的包圍已成,三人恐怕再也走不成了。
文知堂斷斷續續听著兒子的解釋,良久,長喟口氣。「你既知七公主有野心,又何苦去撩撥她?雖然聖上對我們不仁,可你我何忍對天下百姓不義?」
「爹爹誤會了,我並非為了報復皇上的陰狠才去撩撥七公主的,只不過……太子雖居東宮多年,未有一嗣,平時神龍見首不見尾,我自信看人就算看不透十成,五成也有,但對太子,我卻一點也看不透,究竟他能不能做一個合適的君王,誰也不知道。因此我發現七公主有為君特質,而且能力、眼光都較今聖厲害之後,才想著或許由她登基,對神佑國反是一種好處,只是……」文若蘭苦笑,他還是太看輕帝王的無情了。
「七公主真的要殺你?」武梅渲實在很難相信。七公主那麼愛文若蘭,怎舍得下手?
「梅渲,相信我,在皇室中人眼里,‘利’永遠是在‘情’之上的。」因此七公主一定會殺他,差別只在何時、何地而已。
她相信他的話,因為這麼長久以來,他沒作過真正錯誤的決定,只是……揮慧劍斬情絲啊,這麼痛苦的事,七公主怎麼下得了手?
她不得不承認,皇室中人和平民百姓真的是不同天地的人。
眼看城門終于完全打開,文若蘭拖著父親、武梅渲迅速朝城門奔去。只要離了京城,從此天高海闊,再沒人攔得住他們了——
為了平息文若蘭心底的不安,最後干脆由武梅渲運起輕功,托住他們兩人,風馳電掣地來到城門口,通過檢查後,迅速踏出京城。
一步出那繁華盛景卻妖魔橫行的城市,三人都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他們終于離開那座讓人迷戀、沉醉,最後泥足深陷、不可自拔的地方了。
三人同時駐足,回頭望一眼天子腳下的京城,在這里,他們皆有許多回憶,但自此而後,卻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好了,走吧!」失落只要瞬間就好,文若蘭心底的警鐘未停,因此不敢大意。
「的確,過去的不會再回來,人還是應該往前看,才不會迷失在往昔的漩渦中。」文知堂深吸口氣,徹底與過去的自己說了再見。
三人正準備繼續前行,突然間,一支利箭彷佛劃破時空般,不過眨眼間,已射到文若蘭身前三寸處。
「若蘭——」文知堂驚呼。
「閃開!」說時遲、那時快,武梅渲雙掌一用力,將文家父子拍飛出去,遠離了冷箭的襲擊,自己卻已力氣用盡,無力閃躲。
眼見利箭已經臨體,她只能盡量將殘存的功力運到利箭飛行之處。
噗!利箭刺入嬌軀,其中含帶的真氣破了她的護體神功,同時震傷她內腑,武梅渲仰頭噴出一口血。
「梅渲!」文若蘭厲吼,聲如老猿喪子。他不顧一切沖過去,抱住她綿軟欲倒的嬌軀。「你怎麼樣?!」
武梅渲勉強睜開眼眸,卻是看向利箭來處、約一里遠的地方……天哪,一里,能把箭射這麼遠,力道又如此強勁,江湖上只有一個人——南宮敬聲,之前那個被她廢掉武功的采花賊的叔父。
該死!若知道南宮家認親不認理,她便該早做提防,也不會現在……不對,長箭原先想射的是文若蘭。
南宮家與文若蘭可有舊仇?否則怎會出動南宮敬聲這號大神前來狙擊?除非……七公主要殺文家父子,南宮家要對付她,他們不知怎麼發現了她與文家的關系,二者利害一致,于是勾搭成奸……嗯,這句辭好像不是這麼用,不過算了,那不重要,現在要緊的是,他們該如何逃出這場必殺之局?
「我沒事,快走……」她說話的同時,又嘔出了兩口鮮血。果然人的名、樹的影,南宮敬聲確實了不起,一箭便幾乎要了她的小命。
「可是……」文若蘭也學過功夫,卻只是遵循古之士子,研習的禮樂射御書數之道,對付一般小賊還行,但面對像南宮敬聲這種高手,卻是毫無還手之力。
「沒有可是,我……」南宮敬聲的功力深厚,僅僅一箭就射得她差點氣散功消,二十年修為毀于一旦,此時她渾身無力,只怕……
「你跟伯父走,我留下來。」
「這怎麼可以!」文知堂首先反對,文家可沒有這種忘恩負義的家風。
「別跟我爭這個,我的傷勢……唔!」文若蘭突然塞了一物進她嘴里,同時也把她剩下的話一起塞回月復內。
那小藥丸入她的唇,接觸到她的唾沫立刻化為一股暖流,補充她的體力,甚至將她消散的功力迅速救回來。
如此神奇的藥效,除非是……
文若蘭附近她耳畔,低語道︰「你曾經給過我第二條命,現在我將它還給你。梅渲,撐住,我們還要成親,生很多很多的孩子,我們要為文、武兩家開枝散葉的,你忘了嗎?你一定要撐住,知不知道?」他剛才給武梅渲服下的,就是她送他的大還丹。
然後,文若蘭抬頭看向文知堂。「爹,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那殺手厲害,可能有我們熟悉京城附近的地形嗎?我們正面敵不過他,就用別的方法逃吧!」
兩父子對視一眼,那幾乎一樣深邃黝黑如夜的眸子同時閃過幾許狡黠,不需過多的言語,文知堂轉身便跑,文若蘭抱起武梅渲,卻跑往另一個方向。
一箭射倒武梅渲的南宮敬聲這才帶著家族里的好手趕到,卻看見目標逃向兩地,不禁一愣。現在怎麼辦?哪一個才是七公主命令非死不可的文若蘭?
算了!他將家族好手分成兩批,各追一人去了。至于他為何不干脆賞文若蘭三人一人一箭,一次射死了結?因他的箭法是厲害,卻也有缺點,就是太耗內力,以他目前修為,一日最多只能射兩箭,接下來便無能為力了,所以他從不一次把自己底牌翻光,一定留著一分戰力以備不時之需。
不過這回他卻失算了,他作夢也想不到,方才他若再射一箭,便能完成七公主之命,屆時不只可以替佷子報仇,更立下大功,未來南宮家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可就因為他這一耽擱,被迫得跟兩個京里最擅長捉迷藏的人,玩起你逃我追的游戲,而在京城這陌生的地界里,他想贏過對方,一個字,難;兩個字,很難;三個字,非常難。
簡而言之,他沒有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