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沒空。」
「娘。」
「別吵。」
「娘。」
「我很忙。」
「娘。」
「滾——」
被喊「滾」的妙齡女子不但不滾,反而像個狗皮膏樂般貼上正在盤賬的娘親背後,腦袋瓜子在娘親的頸側蹭呀蹭,跟只養了許久的愛寵沒兩樣,膽肥的撒嬌。
「娘呀!女兒是您的貼心小棉襖……」
嫌熱的美婦人一把推開沒事找事的牛皮糖,「不,妳是我的仇人,不共戴天的仇敵。」
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所以是來跟當娘的搶男人的,自從麼女出生後,家里的大小男人心就偏到一邊了,對這丫頭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放在心里疼如蜜,甜得化不開,眼楮里只剩下一個甜霜兒。
一天天長大的情敵是打不得、罵不得,連句重話都不能說,像是上了百來道巨鎖似,封印在嘴巴里了。
好不容易報應到了,她怎麼會以德報怨,將人留在府里作威作福,奪愛爭寵。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如今時機成熟了,該把這丫頭掃地出門了。
「娘,女兒到底是不是您親生的,為什麼您巴不得眼不見為淨,活像女兒是您宿世仇人一般。」風靈犀越說越是滿心淒楚,眼眶泛紅、鼻頭發酸,秀氣的鼻子一抽一抽的,似要淚如雨下,打雷閃電又刮大風,大雨淹沒良田萬里。
「妳今年十七了。」溫顏沒好氣的睨了女兒一眼。
正想嚎兩聲的風靈犀忽地一滯,「娘……」
「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妳再叫一百聲娘,女兒長大了終是別人家的媳婦,難道留妳招婿給我自己添堵?」夠了,忍她十七年夠寬宏大度了,人家養兒是防老,承歡膝下,她養的是千年一遇的討債鬼。
雖然嘴上嫌棄,可溫顏停下手中毛筆,看了一眼厚厚一迭的嫁妝單子,還想著該添些什麼,即便已準備了所謂的十里紅妝,足以驚呆京里人,她還是認為缺了什麼,恨不得把家產全陪嫁過去。
溫顏和丈夫風震惡是青梅竹馬,共同經歷過一連串磨練,互相扶持走到今日,也是苦盡甘來,過上好日子了。
他們生有兩子兩女,剛好湊成一桌麻將,長女風靈月生在京城,四、五歲才離京,跟著爹娘南下,定居在人口不足五千的小鎮上。
不過當年的小鎮在夫妻倆的用心經營下,成了百姓超過十萬的城池,溫州城。
可想而知,風家自然而然的成為當地的地頭蛇、土皇帝,客氣點說則是是地方望族,造福黎民百姓的大善人,辦學堂、開義館、施粥濟貧、鋪路造橋不落人後。
由于溫州城依山傍水,水路發達,漕運盛行,風家也參了一腳,建立漕幫,沒多久又開設鏢局、米店、綢緞莊、油行、酒樓、茶館、珠寶行……風家自行買地蓋了東、西兩區各兩條商店街,或租或賣或自營,店鋪約四、五百家。
這些產業已經十分驚人,卻還不包括各地的莊子和田地。
故而風震惡在此又有風半城之稱,連縣太爺都是風震惡年輕時候的學生,可見風家人有多風光。
在蜜罐里養大的風靈月性烈如火,嫉惡如仇,她十三歲便是漕運的第一任幫主,至今仍是,只不過嫁人了,生有二子,其夫是北方一霸傲天堡主戰天傲,她長年與夫君待在北方,故而將幫中事務交由二弟風靈聞。
風家長子娶妻江南名門之後李氏,生有一子一女。
次子風靈凌,未婚。
如今準備出嫁的是最小的孩子,被眾人捧在手心寵得入骨的風靈犀,「大齡」十七。
在穿越者溫顏眼中,二十歲以下都不算成年,可是在她所處的年代中,十四、五歲的娘滿街跑,三十歲的祖母,未過半百的老封君……唉!她的女兒真的……大了。
「……不能不嫁嗎?」她舍不得爹、舍不得娘、舍不得哥哥姊姊,舍不得大白、小白。
抿著嘴,悶悶不樂的風家小妹此時還不曉得從小養到大的兩頭狼崽也在陪嫁中,如今的牠們已是壯如小牛犢,威風凜凜的雪狼。
溫顏斜睨長相神似她七分的女兒,「妳問問那小子娶不娶,他一句不娶,娘養妳一輩子。」
風靈犀一听親娘的調侃,當下面紅如霞,粉女敕粉女敕的腮幫子鼓起,「沒有這麼欺負人的,您肯定不是我親娘。」
說她是後娘?她點頭,「正好,省下嫁妝……」
「不許省,那是我的!」就知道娘是小氣鬼,東摳西摳想摳下幾塊肥肉,上次她看上的那艘海船,娘怎麼也不給。
溫州城外有條大河,從碼頭起帆往南一百里便是出海口,風家在那里蓋了間造船廠和船塢碼頭,方便上下貨和補給,以及修船和投宿。
自從天隆帝開放海運後,不少海外的商人前來做生意,最先得到好處的當然是風家人,港灣和碼頭可是他們的,往來的工人和掮夫自然是自家人。
海外貿易是一塊肥得流油的豬肉,不可能不咬,風震惡建造船廠的初衷便是打造海船,不過造船的經驗不足,便先由一般的貨船造起,再來是載人的客船,而後是能遠航的大船。
風靈犀想要的海船便是第一艘成船,還未正式進行試航,因此她娘沉著臉說︰「回屋繡花。」
說實在的,溫顏自個兒連針都拿不好,別說繡朵花了,叫女兒回房繡花,哪里能讓人信服?所以有了風靈犀的第一次離家出走,差點讓她偷渡出海。
一道爽朗的笑聲忽地從屋外傳來,像是風鈴,悅耳而動人,帶著一絲誘人的嬌媚,「什麼是妳的?妳是風家的寶貝蛋,妳想要的東西哪一件不是被妳拿走了。」比土匪還土匪,搶得毫不手軟。
「大姊。」一見來者,噘著嘴的風靈犀立即萎了三分,蔫蔫的,一彎腰,避開姊姊的爪子。
「躲什麼躲,我長得青面獠牙,會吃人不成。」越大越不可愛,還是小時候討人喜歡,像呆萌呆萌的小寵物。
呆萌呆萌這詞兒風靈月是從她娘那學來的,溫顏常說四個兒女是穿二代,一定要有專有名詞,把別人萌翻了。
第一個受到親娘荼毒的風靈月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她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弟弟妹妹的痛苦上,笑著捉過躲在娘身後的妹妹,使勁蹂躝她簪著小蒼蘭花釵的烏黑發絲。
機會不多了,等妹妹嫁出去,就是大人了,要管理家務,恐怕也難得出門,想再見面不知猴年馬月了,不如一次玩過癮。
「娘,救命呀!大姊瘋了。」東躲西閃的風靈犀雙手護頭,腳下的凌波步練得益發的出神入化了。
「月兒,別鬧她。」大的愛熱鬧,小的好靜,兩姊妹的性子截然不同,但有一點相同︰護短,這是遺傳當娘的,溫顏頗為得意。
至于丈夫,那是個醋壇子,不提也罷。
「娘,我是疼她,不是鬧她,想想她才肉嘟嘟的一丁點大,如今個頭都不比我矮了,心里挺唏噓的。」
妹妹出生時她都跟師祖行走江湖了,特地為了妹妹趕回來,一老一小看到干巴巴的丑丫頭都眉頭一皺,唯恐她丑到嫁不出去,沒人要,想著為她多準備一些嫁妝。
沒想到不出幾天,小丑丫頭變好看了,皮膚白得像雪,小臉兒女敕得跟豆腐似的,一雙黑得透亮的眼楮天生帶笑,怎麼看都是笑臉兒,讓人忍不住想……掐她。
溫顏沒好氣的一睇,「還輪不到妳唏噓,妳以為誰都跟妳一樣性急,別人是哭嫁,妳是少根筋的笑著出門,急得跟爆竹沒兩樣,花轎一落地就急著爬上轎……」
一想起那事,她還是覺得非常丟臉,大女兒不是養在自個兒身邊,而是被她師父天山老人帶至天山學藝,兩人是臭味相投,一起闖蕩江湖,一起惹事生非,一起把別人家的孩子揍成豬頭,一起惡名昭彰。
女兒還得了「玉顏煞星」的稱號,把她臊得不敢承認是自家出品,原本想著凶名在外的女兒鐵定是剩女,她也做好養老姑女乃女乃的準備,誰知青菜蘿卜各有人愛,出現皮厚肉糙,有受虐體質的傻小子,不只有小強打不死的精神,還把吃苦當吃補,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把府里的禍害當成寶給娶走了。
她是十分感謝那個不怕死的勇士,她耳根子終于清靜不少,不用時時擔心哪一天女兒又闖禍了,得為她善後,可是吧,看長女也迫不及待要嫁,她又覺得有這麼恨嫁嗎?
「娘,嫁人是好事干麼哭哭啼啼,我家阿傲就喜歡我笑,歡天喜地不好嗎?」
娘親現在嘴上嫌她都不留戀家里,實際上嘛,娘最狡猾了,巴不得女兒快點嫁人,她好獨佔一家子男人的專寵。
風家男子最寵自家女眷,這可是溫洲城眾所皆知,風家的女人被寵得無法無天,出了事,男人來扛。
好吧,什麼鍋配什麼蓋,她這當娘的,無話可說。
溫顏轉而道︰「妳家那兩個孩子呢!放任他倆自生自滅?」
隔輩親、隔輩親,風靈月的兩個兒子特別黏外公,一人一條腿抱著不放,風震惡可歡喜了,愛跟孫子鬧著玩,不過很奇怪的,他們都怕外婆,只要她眼神一掃,兩小娃站得直挺挺,一動也不敢動。
風靈月笑著看了妹妹一眼。「迎親的隊伍到了碼頭,兩小子吵著要看新姨父,阿傲帶他們看熱鬧去。」
風靈犀的婚事是自幼定下的,有點類似女圭女圭親,兩家關系雖然好,卻不能光明正大走動,得像做賊似的偷偷模模,暗地里兩家親。
原因無他,只因風靈犀的未婚夫是京城里手握大權的靖王爺次子,錢和權的結合向來為上位者所忌憚。
雖然兩家的家主是共過患難的結義兄弟,但是世人眼中只看到兵權和富可敵國的銀子,強強連手,所向披靡。
「大姊,妳這話有歧義,什麼新姨父、舊姨父,妳想我嫁幾回。」撫順被揉亂的頭發,風靈犀不滿的噘噘嘴,一次就快拆了她的骨頭,再來一次不要了她的小命。
其實最閑的是新娘子,什麼都不必做等著上花轎。
只是懶性子的風靈犀最討厭動,能躺絕不坐、能坐絕不站,能不動她就是一根柱子,八風吹不動,要她不斷的上妝、試嫁衣,听送嫁安排種種瑣事,她真的生不如死。
有著江湖人豪氣的風靈月大笑,「新任姨父總成吧!小丫頭片子計較那麼多,心眼細如針。」
在已經當娘的風靈月眼里,妹妹還是當年哭得滿臉通紅的小猴子,她比她娘更難接受妹妹到了要嫁人的年紀。
時光如流水,匆匆而過。
「是大姊嘴賤……」
「嗯——」
母親和大姊同時嗯了一聲,風靈犀頭一垂的改口,「是心直口快,為人坦率……」壓力好大,兩座撼動不了的大山,她容易嗎?
「妹妹,妳都長大了……」日子過得真快,記得她剛坐花轎出門,妹妹只到她胸高,追在轎子後頭跑,不讓嫁。
「大姊,妳不是要哭了吧!」很驚悚,她寒毛都要立起來了,不寒而栗。
風靈月抽了抽鼻子,「換季了,花粉過敏。」
她有花粉癥,但不嚴重,只要不是滿天柳絮都能接受。
白擔心了,還以為大姊舍不得她,原來還是沒良心……
「大姊,妳真不陪我去嗎?」風靈犀指的是送嫁到京城,她沒去過天子京都,難免有些忐忑不安,人生地不熟的,她如何作威作福。
「有阿聞、阿凌陪同,妳怕個什麼勁,何況司徒風絕還有個郡王封號,在京城地帶大可橫著走,敢招惹妳的人並不多,妳一巴掌將人打趴了也有人收拾。」妹妹那點小心思她還看不透嗎?
「月兒,別教壞妳妹妹。」先喝斥大女兒,溫顏又看向小女兒。「妳公公靖王雖然是一人之下的重臣,萬人景仰,但京城是皇親國戚,達官貴人多如狗的地方,狗吠妳一聲妳還吠回去?」
娘呀!那些皇室中人,朝中大官知道您把他們當狗看待,他們會不會一涌而上咬死您閨女?風靈犀在心里憐憫自己,有個月復黑爹、霸氣娘,她離溫婉謙恭的路越來越遠了,慢慢黑化中。
難得和顏悅色的溫顏輕聲教女,「娘的意思是不要惹事,但也不怕事,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天塌了有人扛,我溫顏的女兒不用擔心得罪人,不過……」
「不過什麼?」說一句、留一句,叫人心髒緊張得縮緊。
溫顏似笑非笑的勾唇,「狗太多,娘的脾氣又不好,打了幾條不知死活的惡犬,所以娘先提醒妳一聲,娘的『仇人』不在少數,妳得小心防著。」母債女償都有,尤其是情債,麻煩得很。
「噗!」風靈月噗地笑出聲,眼中流露出對妹妹的同情,幸好自己不用嫁入京城,逃過一劫。
「娘,您坑女兒。」風靈犀欲哭無淚,她能想象得到以後的日子會有多精彩繽紛,烽煙四起了。
看到女兒埋怨的眼神,溫顏毫無愧疚,理直氣壯地說︰「不算是坑,至少娘給妳找了好婆家,靖王夫婦是爹娘好友,他們會待妳如女,不會有任何虧待,否則以妳的性子,不論嫁到誰家都是災難。」婆媳不合、妯娌不睦、家宅不寧、遲早和離。
風靈月頗有同感地點頭,「司徒叔叔人很好,就是嗓門大了些,煙姨比娘脾氣好,絕對好相處……」
溫顏柳眉倒豎,「風、靈、月……」皮癢了是吧!
風靈月訕訕笑著往門口移動。「娘,我說的是實話,您和煙姨一比是老虎跟貓,天差地別。」一個是一口咬死獵物,一個是小口小口的撕咬,鹿死誰手還有待商榷。
懶得跟長女爭辯,溫顏認真地看著麼女,語重心長地說︰「犀兒,娘不憂心妳吃虧,有靖王妃在,沒人敢動妳一分一毫,但有兩個人離她們越遠越好,娘不希望妳和她們對上。」要不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真想滅了她們。
「是誰?」風靈犀一臉困惑。
「章皇後和司貴妃。」
那是兩條毒蛇,把她當成假想敵,這也是她當年離京的原因之一,不喜老是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被算計,好像身邊的人都不值得信任,是居心不良的人安排的眼線,讓人活得不痛快,時時刻活在他人的監視下。
「咦!」雖然驚訝對頭來歷這麼大,可是風靈犀又想,後宮的女人跟她扯不上關系吧!她嫁入的是靖王府而非皇宮內院,她們想害她也得顧忌著靖王。
此時的她還很單純,不懂人心有多險惡,還天真的認為只要不進宮,誰也害不到她。
漆著「靖」字的大船靠上碼頭,百余名穿著玄色盔甲的士兵身形筆直的站在船頭,未有動作先感受到凜然的殺氣沖天而起,直入雲霄。
黑甲戰兵的最前面立了一位紅衣颯颯的清俊男子,風姿清逸,朗目劍眉,修長似竹的身姿瀲灩清華,彷佛那畫中卓然而立的紅梅,冰雪不可欺。
河上的風吹動他一襲紅衣,更顯綠水中的一抹孤影、野雁、孤鴨,風吹輕晃的蘆葦,好似為他的到來而顫抖。
「裝模作樣什麼呀!你當是在打仗,先來兩句震撼天地的殺聲,把碼頭上的人全嚇得面色發白,好顯你靖王府軍威。」瞧瞧這整齊劃一的陣容,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在軍營。
「大舅兄……」一見來者,原本神情冷肅的司徒風絕頓時如春融的雪花,滿臉堆笑。
一臉厭煩的風靈聞不快的冷視,「別喊得太快,沒拜堂前都有變數,可別白喊了。」
風靈凌接棒附和,「就是呀!看你不順眼,瞧你獐頭鼠目的模樣,肯定不是好東西。」他家養得水女敕的白菜被豬拱了,白便宜人了。
獐頭鼠目?司徒風絕眉毛微挑,旋即笑得風流,他心里樂得很,不跟兩個吃酸葡萄的人計較太多。
「兩位舅兄有禮了,許久不見可還安康?瞧你們的氣色上佳,想必為兩家的珠聯璧合,佳偶天成而高興不已,風絕不勝歡喜。」
「去你的歡喜,你哪只眼楮看見我們咧嘴笑了。」真想打掉他面上喜色,把人往水里一踹,不想把妹妹嫁掉的風靈凌見誰都像魑魅魍魎,沒個人樣,該拉到太陽底下燒成灰燼。
和風家女子全然不同的反應,風家男子如喪考妣一股,個個拉長一張冷颼颼的臭臉,沒半點嫁女兒的歡喜,反而想殺人滅口,丟尸喂魚,對迎親隊伍毫無好感。
對風家人而言,打小寵到大的風靈犀便是他們手上的寶,心里的肉疙瘩,長在身上的血肉,為何要割下來拱手讓人,遠嫁千里外的京城?溫州城也有青年才俊,風流人物,隨便挑一個都是良婿。
換言之,他們就是不滿,不論風靈犀嫁誰為妻都會雞蛋里挑骨頭,從頭挑剔到腳,無一是處。
「二舅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難道你要攔著府中女眷不許嫁,被人譏笑老姑婆?」哼!天要下雨,牛要吃草,他攔得住嗎?閑得一肚子酸水。
「司徒風絕,你還不是風家的女婿,最好長點眼力,信不信我能讓你原船返回。」得意個什麼勁,真當萬無一失了嗎?凡事沒有絕對,誰曉得他會不會一腳踩空,楣運罩頂。
「信。」司徒風絕一頷首,眉目生輝。「不過丈母娘若知曉你們把我攔在船上不讓下船,不知誰會被剝下一層皮。」
一提到令人臉皮抽三下的風家大佛,存心刁難人的風家兩兄弟臉色微變,目光沉了沉。
風靈凌咬牙切齒,「誰攔你了,自個兒下船還要人請嗎?」
算他狠,搬出娘這尊大神,風老爺是妻奴這件事在溫州城百里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寵妻寵到走火入魔,唯妻命是從。
女兒還好,那是他第二條命,寵成廢物也心甘情願,而兒子是野草,隨便養,養得大就好,也不怕長成歪脖子樹,最多砍了當柴燒。
「多謝兩位舅兄成全。」打躬作揖後,司徒風絕足下輕點,蒼鷹展翅般凌空虛步,兩個跨步落在風家兄弟身側。
「浮夸。」
「愛炫耀。」
兩位舅兄嗤之以鼻的評價。
「是心急,等了多年終于抱得美人歸。」不用數著日子等待,唯恐風家人悔婚。
世上最難猜測的不是帝心,而是風家人的心,他們做事一向隨心所欲,不在意旁人異樣眼光,俗世塵囂轉眼即逝,換不了無拘無束的快活,世人皆辱我又何妨,無視之。
風靈聞臉色陰沉,「你口中的美人是我們的妹妹。」真是活膩了,在他們面前露出急不可耐的猥瑣嘴臉。
「不久之後是風絕的妻子。」司徒風絕得意地笑意盈盈,活似一樹桃花開滿枝椏,張揚呀!
風靈凌跳腳,「你……」好想揍人。
「自家人鬧什麼不愉快,一群人堵在碼頭上,其他人還過不過。」低沉的嗓音醇厚而冷冽。
見到抱著孩子的男人,身旁還跟著七、八歲大的男童,幾個人趕緊收斂神色,風靈聞順手接過小一點的孩子。
「昊哥兒來,舅舅抱。」粉雕玉琢的小人兒,面團似的,可愛。
「大舅舅,你們在吵架嗎?」昊哥兒聲音軟糯,女乃音重,白女敕的臉蛋像剝殼的白煮蛋,五官精致得像年畫中的小娃兒,初見的人都以為他是女娃兒,生得太好看了。
在風家,重女輕男,女孩養得如珠似玉,錦衣玉食,彷佛玉做的嬌人兒,而兒子……放養、粗食,昊哥兒得天獨厚,唇紅齒白笑臉兒,嘴巴甜,像個小閨女,讓兩個舅舅愛不釋手。
「沒的事,我們在接親,人多熱鬧。」單手抱著小家伙,怕嚇著孩子,風靈聞擺在後頭的手一揮,碼頭上近千名工人做鳥獸散。
原本這些人是來給迎親者一個下馬威,以行動來張顯實力,震懾眼高于頂的京里人,不過被小外甥一鬧場,威風擺不成反倒是笑話一場了。
「熱鬧、喜歡,我們來看小姨父,娘說小姨要嫁人了,把禍害嫁出去,禍害別人家……」小小人兒很高興的手舞足蹈,重復娘親說過的話。
小姨不乖,常常欺負人,身為「受害者」的昊哥兒對于小姨要嫁了十分開心,小姨不在外祖家就不會有人捏他的臉頰,每次都捏得他好痛。
「禍害……」听到小兒子的童言童語,當爹的戰天傲一言不發,抬頭望天,假裝什麼也沒听見。
風靈凌打趣,「姊夫,你家那個好像也是禍害,而且惹禍的本事也不小。」五十步笑百步。
戰天傲冷著臉,不接話,轉頭對司徒風絕道︰「你的人先在城外的別院休息兩天,第三日再進城迎娶。」
「還要三天?」等不及的司徒風絕面有急色,他一身紅袍已穿上身,迫不及待的想上門迎親。
戰天傲冷笑,「你當挑肉賣菜嗎?一來就要將人帶走,好歹整整門面,瞧你風塵僕僕好意思見人。」
他是乘船不是騎馬,哪里來的塵土?
不能稱心如意的新郎官把嘴邊話往月復里咽,新女婿沒地位,只好人前低頭,「是,都听姊夫的安排,我等入住別院休整一番。」
司徒風絕打了個手勢,領頭的王府侍衛長便會意的將一行衛領下船,有條不紊的排成兩列,而後是媒人、王府長史、丫鬟、管事嬤嬤等眾人,按照規矩,品階一一列位。
迎親人數眾多,約有數百人,船隊自然也浩大,其中有幾艘空船是為送親者準備的,船只大且穩,以彩帶和象征喜氣的紅布裝飾著,風一吹,隨風輕揚,大大的囍字漆紅在船身兩側,非常壯觀和刺目,叫人一看就知是為迎親而來。
「不要以為我在為難你,當年我可沒比你好過,岳父大人親自出手,那才叫生不如死。」回想起來,戰天傲暗暗打了冷顫。
聞言,司徒風絕心口狠抽一下,回想起過去的慘痛。
從岳父大人兼師父察覺他的不軌居心後,那日子就不是人過的,根本是當畜生在操練,每每操到月兌力還不停止,非要倒地不起方可。
最大的好處是進步神速,不到五年功夫學完天山派先天劍訣,而他也在學成之後被師父逐出師門,以後有事、沒事都不許上門,師徒情盡。
其實風震惡真的想毀婚,斷了靖王府這門女圭女圭親,他不想疼寵十余年的小女兒卷入朝廷政爭中,因皇子爭儲而受到牽連。
可是若沒有靖王府的親事撐著,女兒更會淪為各方勢力角逐的對象,她入皇家是避無可避的事,因為她的背後有漕運和馬幫、傲天堡與天山派的兩股江湖勢力,以及用不完的財富……宮里的皇子們眼紅得眼,有意問鼎九龍之位的那幾個磨拳擦掌,等著一飛沖天,龍行天下。
「姊夫,你辛苦了。」一言以蔽之。
兩個「同病相憐」的連襟互視一眼,又倏地轉開,不讓心思敏銳的舅子們發覺他們在短暫一眼中結成聯盟。
風家男人刁鑽難纏,心比墨黑,若不多留三分心眼,被坑都一頭霧水,還得自認倒霉從坑里爬出來。
「小姨父,你要娶走小姨嗎?她很壞的,你不怕嗎?」
不知死活的昊哥兒再次「詆毀」親姨,他笑得露出八顆小米牙,完全沒瞧見他爹、他舅,甚至是新姨父仰頭看天,心里默念︰我沒听見、我沒听見……童言無忌。
戰天傲長子昕哥兒滿臉憂愁,七歲的他已知什麼叫禍從口出,「弟弟,小姨不壞。」可是你完蛋了,哥哥為你默哀。
「小姨壞,壞得天怒人怨,娘說的。」昊哥兒堅持己見,童音軟糯的堅持到底,還拉親娘背鍋。
風靈月這個嘴巴沒把門的,把兒子往泥沼里扔——大家心里這麼想。
「咳!咳!你……你們早點去休息,才有精神干正事。」戰天傲若無其事的抱回小兒子,一手拉著長子,父子三人很無恥的開溜。
至于風靈犀壞不壞,留待各人評論,他概不負責,小兒的胡言亂語當不了數。
被留下來的風家兄弟和司徒風絕面面相覷,錯愕一瞬,隨即又神色自若,似乎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總不能把三、四歲孩童吊在樹上晾一晚吧!搞不好他還當大人跟他玩兒,樂呵呵地一前一後蕩著,玩秋千呢!
「兩位舅兄,我們是否該去別院了?」司徒風絕笑咪咪地問,換來的卻是兩道整齊的冷哼,他也不介意,繼續笑著說︰「大舅兄、二舅兄,我也沒那麼差吧!犯不著把我當仇人看。」大魔王凶殘,先擒小魔王。
風靈聞斜著眼看他,「看你不順眼。」心塞。
出手不打笑臉人,司徒風絕曲意逢迎,「除卻姻親關系,我們還是習武多年的師兄弟,別人無法信任,我還信不過嗎?你們能找出比我更令你們安心的人不成?」
司徒風絕很清楚自己的優勢,首先,普天之下,只有靖王之子能與皇子相抗衡,在兵權之前,皇權也收斂三分,不會去嘗試硬踫硬。
再者,看來隨和、隨遇而安的風家人實際上非常排外,也不輕易相信他人,除非是他們認定的自己人,否則很難打破那層堅硬如石的壁壘。
而他十分幸運,父母在年少時便結識風家夫婦,他們共過患難,也經歷過生與死,在朝堂紛亂之際力挽狂瀾,穩定朝政、開創盛世,讓皇上穩坐江山,再無後顧之憂,他也因為父母的關系成為風震惡的弟子,言行品行他們都看在眼里,反而容易讓他們認可。
風靈聞哼了聲,「暫時休戰,我們兄弟會盯緊你,要敢有一絲一毫不軌舉動,打斷你的腿。」卑鄙小人,人人得而誅之。
「打斷。」風靈凌配合兄長的握拳一揮,朝司徒風絕的膝蓋處比劃了一下,表示斷骨和折竹一樣順手。
司徒風絕眉開眼笑,「兩位舅兄放心,我還想帶著完整的雙腿去接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