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腳底下的星空轉為一片黑暗,當眼前世界再次豁然開朗,凌蘿發現自己站在一條平坦又堅實得不可思議的道路上,天色雖然黑,但四周高高低低地懸掛著各種色彩的燈籠——凌蘿第一次看到方形的、條狀的,甚至像某種符號的燈籠,而且這些燈籠比她看過的都更亮,有的甚至還會閃爍!
在凌蘿對眼前深夜無人的街道感到驚奇時,自幼習武的她察覺到一股壓迫感襲來,正想退開,身後已經有人將她往後拉。
她還來不及看清是什麼東西從上面掉下來,原本五光十色地閃爍著的那些「燈籠」突然不閃了。
而真正讓她瞠目的是,原來從上面掉下來的,是個人!然而不知什麼原因,這個人在落地摔成肉醬以前被靜止了,以一種詭異的姿態懸浮在半空中。
「掉在這個世界的碎片就在這個女人身上。」身後冒出了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的嗓音,凌蘿轉過頭,就發現原本高大的大神,變成了年紀跟她差不多的……
屁孩。
嗯,大神縮水了,但還是俊美無雙,是個漂亮又精致的美少年。然而家里有三個被稱做是「五稜三虎」的野蠻笨蛋兄弟,還一個賽過一個的俊,所以這年紀的男孩子對她來說,長得好不好看不重要,他們就是欠揍的同義詞。
凌蘿把拳頭收到背後,「大神您這是?」可愛歸可愛,但她更喜歡高大一點也成熟一點的那一個。
「你是身穿,我勉強算魂穿,在你得到任何碎片以前,我在異世沒有自己的身體。」穿著奇裝異服的少年說道。
所以他是五歲的招財還是不知多少歲的大神?
「還有什麼問題嗎?」少年大神顯然沒有太多的耐心,凌蘿只好暫且專心在眼前最重要的問題上。
「你說掉落到這個世界的碎片在這女人身上是什麼意思?」得來全不費工夫?她現在就上前搜身?
「我的法力碎片在各個世界流竄,它們被各種不幸的事件和人類的怨念所吸引,將某個心懷憤恨的人當成宿主,如果宿主的怨念不能化解甚至因此死亡,碎片就會被轉化成更加邪惡的能量去尋找下一個命運更悲慘的宿主,任務也會失敗;所以你的第一個任務是阻止這個女人自殺。」
但現在這女人離死亡只剩一步了啊!凌蘿往上看,發現這建築真不是普通的高!這里的人怎麼能蓋出這麼高的房子?她回去搬幾床棉被來墊在女人身下夠用嗎?
少年大神道︰「我可以讓時間回流,你覺得要回到多久以前才能夠完成任務?」
多久?凌蘿抬頭看著大樓的高度,「一刻鐘吧?」
少年大神挑眉,「好。」話落,四周景物飛速流轉,一切都像在回溯一樣地變化,墜樓的女人飛回樓頂,凌蘿還看到一個同樣穿著奇裝異服的人搖搖晃晃地倒退著走過這條街,甚至是沒有馬就能自己跑的車,同樣倒退著駛過街道,連天上都飛過她根本沒看過的龐然大物……
凌蘿瞠大眼,恍惚間想起爺爺說過,他原來的世界,人可以乘著「飛機」飛過千山萬水,到達遠方的國度。
該不會……
當所有的景色不再倒轉,凌蘿意識到已經回到一刻鐘前。
視力非常好的她,發現那女人已經站在頂樓了!
「不是,你要停下來好歹通知一聲!」早知道她就別發愣,先找樓梯!這會兒她只能急病亂投醫地沖進大樓里,幸好一進到大樓就發現了樓梯,凌蘿二話不說開始狂奔。
「……」少年大神站在電梯前,猶豫著該不該告訴她有電梯可以搭?然而也就一眨眼,凌蘿已經爬上好幾樓了。
他聳聳肩,只好自己搭電梯。
不愧是從小有練過,少年大神搭著電梯來到頂樓時,凌蘿早已隔著欄桿抱住了女人的大腿開始曉以大義,「姑娘!有什麼事情不能好好說,為什麼要尋短呢?」
「放開我!」
「不放!除非你放棄尋短,否則我死都不放!」
少年大神沒料到凌蘿是這樣阻止女人自殺,一方面覺得好笑,一方面又覺得有點丟臉,單手遮臉退到一旁。
女子似乎被這突然殺出來、莫名其妙的人感到又氣又委屈,「怎麼我連選擇死亡的權力都沒有了嗎?」她和凌蘿隔著欄桿拉扯,然而凌蘿可是出身武林盟主世家、自小與家里的三虎搏斗的女力士,女人竟一時被她騰空抱住,動彈不得,卻因為委屈而嚎啕大哭。
「不是,既然要選,你干嘛不選擇活著呢?」凌蘿抱得死緊,心想那小屁孩怎麼還不快來幫忙?真當她練了鐵臂神功嗎?
「活著繼續被唾棄,一輩子不得翻身嗎?你懂什麼?放開我!」
「有話好好說啊!是啊,我不懂,那你要講解嘛!你不講我怎麼懂?」
女人突然停止掙扎,她居高臨下地看著凌蘿,神情變得平靜。
「好,我告訴你,但你先放手。」
「不行,我放手,你掉下去怎麼辦?」凌蘿的堅決似乎讓女人有些無奈,但這不僅是眼前這條命,更重要的是女乃女乃的大劫,現在就算一百個人來拉她她都不會放,她拉開喉嚨大喊︰「招——財!你動作怎麼這麼慢?快來幫忙!」
少年大神有點後悔沒有抗議這個名字,他慢吞吞地從水塔後走來,「怎麼幫?」
「你爬上去,抱住她。」
「……我?」少年大神彷佛懷疑自己耳背,還指著自己,又一臉怪異地看著冷靜得不像話的女人。
「對!不然還有別人嗎?這時別跟我說什麼男女授授不親,快點!」
他並不是在意什麼男女授授不親,而是在意自己單薄的小身板能不能抱住比他高一個頭的女人!但少年大神也沒別的辦法,爬到欄桿上,猶豫了一下,仍是伸手從腰後抱住女人。
「姑娘,咱做人要有誠信,我不管你之前是怎樣,好歹現在得守信一次,我現在過去跟你站一塊兒,你可答應我,先別跳啊!」然後她不放心似地又看了一眼招財,「抱緊一點。」
「……」然後少年大神就這樣看著凌蘿松開手,接著身手利落地爬到欄桿的另一邊,和女人並肩站著,保險起見,她一手抓住欄桿,一手拉住女人手腕。
「好,你說吧,不過我比較笨,你可得耐心點,說慢點。」
女人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個突然出現,還穿著古裝的女人,覺得荒謬之余也忍不住笑了,「你先讓他松手……沒事,我再怎麼壞,也不會拉著別人陪我一塊兒死,既然要聊天,總得坐下來聊,不是嗎?」
凌蘿往後看,不由得感嘆,少年大神這弱雞小身板,讓他抱個女人,抱得一臉猙獰還小臉漲紅,將來要怎麼討媳婦兒啊?只得一臉看不下去地道︰「行了,松手吧,我抓著呢。」
凌蘿和女子坐在天台欄桿外,女子突然道︰「介意我抽根煙嗎?」
是抽水煙嗎?凌蘿見她神色平靜,搖搖頭,就見女子從口袋里拿出了一管細長的白條,又拿出了大概是打火石的東西,刷地一下燃起了火苗,白條的一端被點燃。
凌蘿被難聞的煙味嗆得咳了起來。
「抱歉……」
女人見狀想把煙捻熄,凌蘿揮了揮手,「不用管我。」
女人笑得有點勉強,緩緩吞雲吐霧,半晌才道︰「這條街的對面,」她指著底下街角某一處,「本來是我姊擺攤的地方。」
「……」那你干嘛什麼地方不好挑,挑這里跳樓?是姊妹不和嗎?凌蘿忍住了她平時听人說書時各種吐槽的壞習慣。
她知道這習慣非常不好,她會改的!前提是讓她完成任務把人救下!
「她三個月前走了,因為癌癥末期……」
凌蘿看著女人平靜的神情像面具裂開似的淌下眼淚,有些蒼白地道︰「節哀。」
女人搖頭,「她把自己辛辛苦苦存下來的錢拿來替我打官司,卻沒有錢替自己治病。打官司有什麼用呢?規則總是那些擁有一切的人訂的,他們不管怎麼樣都贏,拿來救我這個廢物,為什麼不救救她自己?」
听起來真是曲折,她都想哭了。
「那啥……我覺得要是我必須傾盡我所有的能耐,也會優先救自己最重要的人吧?你……至少看在她一心救你的份上……」別死啊!
女人依然搖頭,「……我听她的話,至少振作起來,但結果卻是這樣,大概我就是這麼沒用吧?」
「不是!有沒有用也不是誰說了算,一株不起眼的小甘草怎麼會知道它自己對人其實很有用呢?你不能自己亂下決定嘛!」
女人被凌蘿的話逗笑,那放下心防的笑也讓凌蘿跟著松了警戒。
她看起來挺悠哉地抽完了煙,臉上的眼淚也差不多被風吹干了,然後長吁了一口氣,「案子已經結束了,我也認了,不想再跟他們斗,好累……」她看著凌蘿,「謝謝你听我說話,還有,對不起。」說罷,她縱身一跳——
「我操!」凌蘿想伸手已經來不及,甚至自己差點都要掉下去,幸虧招財一直沒放下警戒地等在兩人身後,在凌蘿差點也往下跳時暫停了時間,並且自己由欄桿的另一頭抱住她。
「怎麼辦?怎麼辦?還是我現在回去拿根繩子把她綁起來?」凌蘿看著因為時間暫停而飄浮在半空中的女人,不明白為什麼聊著聊著還是跳樓了?
招財先讓兩人回到天台上,才道︰「扣除這次,你還剩最後一次重來的機會,我只能讓你在每個世界擁有三次重來的機會。」
什麼最後一次?凌蘿有些懵了,然後才想到,也對,要是能夠一再地暫停跟倒轉時間,所謂任務可以說沒什麼難度。
「三次?」所以剛來的那一次也要算?凌蘿有種被坑的感覺。
少年大神眼楮心虛地飄開,「我也有失算的時候。」
那張臉讓凌蘿不忍心說重話,只好氣悶地抓著欄桿,「她說得沒頭沒腦的啊!這樣我怎麼知道要如何阻止她?」
「深陷在痛苦與悔恨的沼澤、受盡折磨的人,要她仔細地對沼澤外的人清楚地交代一切,這個要求有點強人所難吧?」
凌蘿對于自己竟然還得讓一個小屁孩來提醒自己,覺得有點羞恥。
不對,招財只是外表像小孩,其實他是大神來著。
凌蘿重重坐在地上,對著欄桿懺悔,「是我的錯,我應該認真的了解一切,起碼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她只把那女人當成任務的一部分,但她是活生生的人,會掉眼淚,會因為親人的死去而心痛自責的人。
「你好好想清楚需要多少時間,剩最後一次機會了。」
需要多少時間?從那女人出生開始夠不夠?凌蘿搔著腦袋,覺得頭疼得很,又懊悔自己剛才沒有多問些有用的資料……
「對了!她姊姊是三個月前走的,那不然我們回去……」
「你只能把碎片的宿主拉回正軌,讓她放下怨念與冤屈,阻止她自殺是你唯一能改變的。」
凌蘿撇嘴,其實也暗自覺得自己異想天開。回到三個月前她能干啥?她又沒有女乃女乃的醫術,也不確定女乃女乃的醫術在這里有沒有用。
但她提到「官司」,提到不想跟誰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