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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寵 第八章 侯府辦春宴

作者︰上薰類別︰言情小說

紀寬下衙後匆匆回府。

佟福玥歪在起居小廳的軟炕上,身上蓋著薄被,手里端著燕窩粥小口喝著,丫鬟嬤嬤圍在她身邊照顧著,紀寬高懸的一顆心慢慢放下。

「相公回來了!」見他比平時早回來,顯然接到報信就往回趕,佟福玥覺得自己的心彷佛春水漫過,暖暖的。

紀寬走近,下人們識趣地退開,見她把碗放在一旁,要掀掉薄被把腳放下,他一下張臂抱住她,不教她動彈。

他就這麼立在炕前張開雙臂擁抱著她,像抱著一件稀世珍寶一般,就怕有人來搶奪。

「相公。」佟福玥的臉紅通通,心里卻涌起一股甜蜜來。

「你有了身孕,以後行走坐臥的行動均須緩和些,不要著急。」他懷抱著她,舍不得放手,柔聲道︰「想吃什麼、做什麼都讓下人去忙,你不要累著自己,好好養胎……可惜岳母不在京城,祖母年紀大了不好勞動,懷孕有什麼規矩和講究我們也不知道……」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她烏黑的青絲,心里忐忑。

初聞妻子有孕,一下子被巨大的驚喜砸中,他恨不能插翅飛回來。

自從平寧郡主對他動了殺心,父親對他不管不顧,他便當自己是無父無母的孤兒,這世上唯有祖父一位至親。

成親後,妻子與他相濡以沫、恩愛和諧,他的心一點一點被焙熱了,但是還不夠,遠遠不夠,總欠缺些什麼。

如今他明白,他想要孩子,他很想要有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跟紀家其他人都沒有關系的,只屬于他紀寬這一脈的孩子。

他身體的溫暖傳遞至佟福玥心間,只覺得胸中柔情萬千。「你不用太擔心,我身邊的嬤嬤都是祖母精挑細選過的,很能干。」

「祖母知道你嫁過來婆婆靠不住,才刻意挑幾個老成的嬤嬤做陪房,她老人家是真心疼愛你,我們以後多孝敬她。」紀寬心里感激,也不免感慨小鐘氏如此賢德,滿府兒孫都不是她的血脈,卻從不使壞刁難,反而處處關照。

相比之下,平寧郡主妥妥的壞女人。

「好,我們一起孝敬家里的老人。」她抬起臉朝他粲笑。

紀寬的嘴角輕輕揚了起來,心里也不那麼緊張了,放松手臂在她身旁落坐,端起一旁的燕窩粥,「涼了,去熱一熱。」

春芽機伶地上前接過碗退下。

「你還想吃些什麼?」

「山藥百合枸杞粥也不錯,明日早膳吃。」

「為何要等明日?今天想吃便吩咐廚房一聲。」

「吃不下呢,我們還要用晚膳。」

紀寬這才不堅持,握住她的手絮絮叨叨孩子的事,可見他多期待當爹。

直到佟福玥重新喝完燕窩粥,紀寬才想到一事。「後天隔壁辦春宴,你還是別去了,萬一被人沖撞……」

「那可不行,我身為兒媳沒有幫忙張羅,若是連露面都不肯,肯定謠言滿天飛,畢竟我又不是快要生了。」

「這是侯府第一次辦春宴,邀請的客人很多,人來人往的怕有人踫到你。」

「我又不是瓷器。」佟福玥微笑著搖頭,「你放輕松好不好,你緊張,我也跟著緊張起來。我身邊有人服侍,而且我祖母也會來。」

「那你就跟在祖母身邊,就說要服侍長輩。」

「好,我听你的。」心里軟綿綿的。

真是關心則亂,沒想到謫仙公子也有嘮嘮叨叨的一天。

佟福玥卻心里甜甜的,像吃了好大一塊甜糕。

次日,紀寬心情很好的去翰林院點卯。

翰林院有不少無心仕途、或沒能力一展所長的尸位素餐之輩,只求俸祿安穩落袋的在翰林院終老。

都說十年寒窗苦讀,其實何止十年,同科的狀元楊恕三十八歲才高中,去年臘月都抱上孫子了。

辛辛苦苦一場,誰不想在史書上添一筆?即使不屑或不貪虛名,實惠總是要的,有權有錢才是人上人。

朝堂上千絲萬縷的權謀利益糾葛,稍一不慎就有可能成了替罪羊,是以才有「朝中無人莫做官」的老話,沒有師傅領進門,修行千萬難。

清高的翰林院也不例外,開春的時候,榜眼石凡德因禮部陶侍郎的推薦,得到翰林院幾位大儒的賞識,一起編撰先帝的文章詩稿,將由宣明帝作序刊行。

這是多麼大的榮耀啊!雖然動筆的是掌院學士和幾位大儒,石凡德不過幫著查找典籍,跑跑腿打下手,但書成之後,他的名字也會出現在角落里。

翰林院多少熬到白首的老翰林,還有歷屆的狀元、榜眼、探花和庶吉士,誰不想給皇帝著書立說,當個名臣,石凡德被人羨慕、嫉妒也不奇怪了。

石凡德志得意滿,挑個有力的妻族太重要了。

同科的進士誰能與他比肩?狀元起步太晚,這輩子能混到四品就不錯了,二甲進士也有好些人出身不錯,但本身才學卻不如他。

唯獨紀寬,出身武定侯府,娶的妻子是臨安伯佟靖的嫡孫女,岳父是山東布政使佟清民,本人才學出眾,相貌俊美清雋,就有人在他身旁冷言冷語。

「若非紀寬生得太好,才委屈做了探花郎,不然狀元不敢說,榜眼肯定要換人。」

不招人妒是庸才,石凡德更看不上那些嫉妒他的人,但誰又想得到,他心里其實一直偷偷在嫉妒紀寬。

他先娶妻,得了妻子豐厚的嫁妝,生活闊綽起來,後來紀寬娶妻,翰林院好些人都去湊熱鬧,石凡德也包了禮金去觀禮,誰想新娘子的陪嫁浩浩蕩蕩,晃花人眼。

石凡德心里酸澀,以為自己是獨一份呢,後來察覺到紀寬喜事不在武定侯府辦,可見紀寬不受武定侯重視,他心里才舒暢。

如今他又得了好差事,更加得意。

紀寬為人清冷,很少笑,笑了易招桃花,給人不莊重的感覺,反正他本來就不愛笑,生得好看不笑又有什麼關系?

但如今紀寬笑了,一臉春風得意。

有交好的同年便問道︰「可有什麼喜事?」

紀寬道︰「內人將為我添丁弄瓦。」

「恭喜恭喜,傳宗接代是大事。」

「你成親過了大半年,有喜訊好哇,令尊肯定高興。」

「等生了兒子過百日、做周歲,大家一起去你家熱鬧。」

紀寬自然答應,拱手道謝。

石凡德在一旁冷笑道︰「真遺憾啊,听人說明日武定侯府辦春宴,心想趁著休沐日去見識一下侯府的庭園美景,以為紀翰林終于拿到請柬要送給大家呢,誰知竟然不是,到底是庶出的不著嫡母待見……哎呀,我不是說你,你可不要小肚雞腸的放在心里。」

眾人臉色都不太好看,打人不打臉,讀書人更講究這點,況且朝堂上的官員有寒門子弟,也有庶子爭氣。

紀寬微微一笑,眼神卻是冷冷的。「家父將我分出來,讓我支應紀家老宅的門庭,我不過是武定侯府的旁支,郡主的請柬要送到誰家手上,我的確不便過問,還望石翰林海涵,並非我瞧不起石翰林才不給你請柬。」

石凡德一噎。

「家母收到請柬了。」一位出身勛貴家的翰林道。

「我家也收到。」

「本來辦春宴,請來的都是通家之好。」這些話的潛在意義是——你石凡德的長輩是哪家的?

石凡德有點暴躁,但也不敢犯眾怒。

  

一聲威嚴的「咳」,是翰林院最刻板嚴正的侍讀學士余大人來了,大家紛紛行禮作揖,趕緊去做自己的事。

石凡德心里不懼從四品官位的余大人,施施然走開。

紀寬卻注意到余大人眸中的厲色一閃而逝,想起岳父花了一下午的工夫跟他說過朝堂上很多官員的家族史和姻親關系,還有一些極少人知曉的內幕,包括翰林院的一些官員。

那也是紀寬爭氣,春聞高中又許下不納妾的諾言,佟清民才大方分享自己的政治資源,花一下午的時間和女婿暢談朝廷許多官員的二三事,免得女婿不小心犯了忌諱,被人暗算都弄不明白是得罪了誰。

這位余大人就是典型的倒楣庶長子,上頭壓著一位面甜心苦的嫡母,三十歲才中舉,然後父親病了癱在床上,嫡母說他是長子,必須侍疾,耽誤了兩年,喪父又守孝三年,若非家里的弟弟沒一個能中舉的,需要有一名男丁科舉出仕,支應門庭,嫡母也不會放他去春關,三十六歲才進士及第,一直在翰林院任職。

年已五十的余大人至今仍擺月兌不了嫡母的掌控,家里只有他一位做官的,只要不分家,家里的晚輩依然是官家少爺小姐,說親事比較體面。

岳父說這位余大人生平最厭惡的就是苛待庶子女的正室,其次就是有人當面刻意嘲諷庶出的同僚。

余大人也是編撰先帝文稿的翰林之一。

這同時,佟福玥在家里接待突然造訪的佟星妤和佟星珠。

自然不是她們消息靈通,得知佟福玥有了身孕前來探望,而是佟星妤一直在等呀,等春宴的請柬送來金家,好教她在婆家更有面子。

可是沒有。

金家的大嫂明事理,知道憑公公一個東城副指揮使的小小官兒,不在武定侯的眼里。

金家的二嫂一直嫉妒佟星妤出身比她好,嫁妝比她多,人長得比她美,平日就愛一爭高下,如今逮著機會便大聲嘲笑,「你家五妹不是武定侯的長媳嗎?呵呵,人家攀了高枝,瞧不上你這位庶出的姊姊呢!」

佟星妤一向驕傲自己是世子的女兒,她爹是有爵位的,在妯娌間自視甚高,結果她以庶女的身分出嫁,六妹佟星心卻記名成嫡女,很快要嫁回嫡母的娘家。

這事已教她被她妯娌含沙射影地諷刺了好些日子,就等春宴的請柬送來,婆婆歡喜,旁人也要巴著她一起去赴宴,好揚眉吐氣一番。

只是左等右等,請柬就是不來,前兩日佟星妤終于認清了現實,姊妹各自婚嫁後,夫家的官位低決定了她在娘家的地位。

可是她不甘心,便約了佟星珠一起來問問佟福玥有沒有一點姊妹情,一張請柬而已,就教我看清楚你的勢利嘴臉?

佟星珠知道自己是湊數的,盧家沒有人在朝為官,不敢奢望收到春宴的請柬,商人重利,更能認清現實,不會作白日夢。

佟星珠應邀出門,是她發現她只要跟嫁入官家的姊妹有聯系,能出入官家的門,婆家都會很高興,高看她一眼,為她添置衣裳首飾也從不吝嗇。

佟星珠很開心,即使跟在佟星妤身後當個小尾巴,她也進了堂堂翰林院官員的家門,婆婆還為她準備四件伴手禮,頭一回登門,禮數周全總沒錯。

佟星妤這才驚覺自己氣糊涂了,空手而來,此時再去買兩盒糕點也來不及,便指著佟星珠家的禮物道︰「那些是我和四妹一起準備的,請笑納。」

佟星珠沒想到三姊這麼無恥,氣道︰「你……」

「怎麼,你一個嫁入商賈家的小媳婦還敢跟我爭論?」佟星妤習慣了欺壓佟星珠、佟星心,尤其佟星珠嫁入商家,注定要低人一等。

佟星珠想想自家的處境,只能忍氣吞聲。

佟福玥從小見慣了大房和二房打擂台,祖母只讓她作壁上觀,事後再告訴她其中的利益糾葛和內宅門道。

她立在二門處迎接她們,不在乎她們之間的眉眼官司,笑容恰如其分,「三姊、四姊駕臨寒舍,真是意外之喜,快請進。」

佟星妤一揚下巴,「我們早想來了,只是沒收到請柬,不便登門。」

佟福玥玲瓏心思,卻裝傻道︰「家無喜事,下什麼帖子?三姊真想破費,待我誕下麟兒,你可不要小氣哦!」

佟星珠忙笑道︰「五妹有喜了?恭喜恭喜。」

「多謝四姊,快請坐吧!」

交情不夠親厚,不便引進他們夫妻的起居宴息室,便在平時待客的花廳奉茶。佟星妤見佟福玥身後一群丫鬟嬤嬤伺候,顯然夫家很看重她這一胎。

茶是上好的西湖龍井,用的是青瓷蓮紋蓋碗,琉璃果盤上盛的是水靈靈的早春櫻桃,有錢也不好買到,還有剛做好的核桃酥、五花糕,散發著清甜香氣。

小小翰林家哪來這樣的排場,分明復制了她在娘家的生活習慣,如若不然,便是武定侯府的排場。

佟星妤再一次惱恨養在小鐘氏膝下的孫女不是她,要不這樣的好日子便是她的了。

倒不是金家的日子不好過,而是金家兒女眾多,上有兄嫂下有弟妹,金沛峰是嫡三子,不是嫡長也不是幼子,本身又沒有特別出眾,光憑公公的能力拉拔一個兒子進軍營已費了老大勁兒,金沛峰想進禁衛軍都找不到門路。

佟星妤想到祖父,也想到武定侯,但沒有相對的好處誰肯浪費自己的人脈去提拔你?如果她是小鐘氏養大的,由祖母去求祖父,祖父必然願拉金沛峰一把,金沛峰有了官身,她也是官夫人,在婆家更能有話語權。

可惜她不是小鐘氏的心肝兒,小鐘氏的心肝兒是佟福玥,所以佟福玥嫁了探花郎,是紀翰林的夫人,是武定侯的長媳。

佟星妤認識到自己錯了,她應該從小巴結祖母才對,可惜已來不及。

佟星妤更加不滿,張嘴便是埋怨。「侯門深似海,怎許故人敲?五妹攀了高枝,眼里就沒了自家姊妹,侯府辦春宴還要我親自來討要請柬,真是無情呢!」

佟星珠羞愧地垂下頭,哪有人自己要請柬的?

「三姊莫非失憶了?」佟福玥可不會慣著她,回眸佯嗔道︰「明明知曉相公與我訂親後被分家出來,成親的花轎直接抬進了紀府大門,擺明了侯府的榮華昌盛都與相公無關,三姊卻來問我要請柬,是要戳我的心呢!」

「你好歹也是長媳……」

「快別提了,郡主出身王府,眼里是見不得庶出的,她沒有對我挑眉豎眼已是寬宏大量,我哪敢對侯府內務說三道四?看在祖父的面上,侯爺發話,郡主才給了一張請柬命我送回娘家,連大姊的婆婆都沒送呢!」

坤儀長公主府也沒有,佟星妤心里舒服了些,回去也能堵住她妯娌們的嘴。「你也太沒用了,白瞎了祖母為你謀的好親事!」

「三姊這話好沒道理,我是高攀了誰,值得你滿嘴酸妒之言?」

「你……」

佟福玥身坐錦墊翻枕之中,背脊挺直。「家祖父世襲臨安伯,家父乃兩榜進士,官拜山東布政使,武定侯不過是新貴,相公與我算是門當戶對,喜結兩姓之好。」

佟福玥從來都是很有底氣的,年輕時大家都是拼家世、拼爹娘,誰的家世好,誰的爹官位高,誰的娘是公主郡主,非常現實。

佟星妤瞪大了眼楮,氣不打一處來。

佟福玥依然笑意溫然,「祖父是我們的祖父,我爹也是你們的三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三姊、四姊說是不是?」

佟星珠一臉與有榮焉。「那自然,我一向尊敬三叔,更以祖父為榮。」

佟星妤哼一聲。「我爹可是世子呢,不過三叔也算爭氣。」一點口角之爭便揭過去。

佟福玥留她們用午飯,先帶她們去拜見紀老爺子,紀老爺子和藹可親,一人給了一個荷包作見面禮,捏起來薄薄的,應該是銀票,最少有十兩銀子。

佟星妤感覺意外之喜,佟星珠高興沒有被區別對待。

午膳開出來,四冷六熱菜二湯品,是招待貴客的席面。

佟星珠一面享用一面記住有哪些好菜,南乳松鼠魚、芙蓉蒸羊羔、清蒸獅子頭、八珍豆腐、芋香茄子、花絲玉筍、白果蓮子炖烏雞湯……回去說給婆婆听,她肯定高興五妹看重她這個姊姊。

佟星妤一邊吃一邊又心里發酸,自己當家作主就是好哇,換了是她,姊妹突然來訪,能安排這樣一桌席面嗎?

明明她最美,命運卻待她不公平。

武定侯府大辦春宴,平寧郡主怕自己忙不過來,請來娘家嫂子幫忙招待女眷,清平王府的世子妃十分樂意幫忙,畢竟是小女兒的未來婆家,她也想帶小女兒認識一下侯府的庭園布局,還有小叔子小姑子的秉性。

世子妃帶了兩位弟媳,四太太和九太太一道來,還有府里幾位十三、四歲的孫小姐一起來見見世面。

她們一大早就來,平寧郡主很高興。「用過早膳沒有?一起吃點。」

「也好。」忙著梳妝打扮,她們都只吃了兩塊點心墊墊肚子。

幾位孫小姐分別是穆十一娘、穆十二娘、穆十三娘和穆璃,清平王府里只有嫡女才費心取名。

「待長英進門,我就有人幫忙了。」平寧郡主非常看重娘家,尤其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和他們的嫡出子女,其他人全憑眼緣,顧不了那麼多。

穆四太太挑眉道︰「你的大兒媳不伺候婆婆?今天家里忙,她還不過來?」她的丈夫是王妃所出的嫡次子,兄弟排行第四。

平寧郡主輕哂道︰「這節骨眼她恰巧懷了身孕,我豈敢勞動她?老爺子不殺過來臭罵我一頓才怪!」

穆四太太氣憤道︰「豈有此理!大姊堂堂郡主,是他的正經兒媳,他不捧著供著,倒向著那庶出的,真是老糊涂!」

這話平寧郡主愛听,那的確是個老糊涂!

世子妃勸解道︰「都分家出去了,喜歡便多來往,不喜歡便晾著,不必在意。今天可是好日子,不提不愉快的事。」

她可沒忘記數年前紀老爺子帶著一群僕人,押著郎嬤嬤鬧上清平王府,厲聲咆哮平寧郡主是不慈不孝的毒婦。

這事雖然捂住了,沒鬧得滿城皆知,但王府里該知道的人還是知道了,平寧郡主遭公爹厭惡,因為她對紀寬動了殺心!

那時的世子妃一面照料被氣病的王妃,一面替平寧郡主可惜,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憑她的身分嫁給哪個貴公子不好,偏偏死活要嫁一個有妻有子、比她年長十歲的紀鳴,這是鬼迷了心竅吧!

幸虧後來紀鳴憑軍功封侯,大家反過來贊嘆郡主有幫夫運,世子妃才替她松了一口氣。

但萬萬沒想到她竟容不下一個紀寬,卻又蠢得被紀老爺子抓包,連娘家清平王府都跟著丟臉。

世子妃可惜她將一手好牌打爛了,但也不敢多規勸,連王妃都拿自己的女兒沒法子,那就是一頭倔越,不撞南牆不回頭。

穆九太太笑臉盈盈,「郡主是金枝玉葉,又生來自帶福運,嫁入紀家便旺紀家,武定侯封爵時誰不羨慕郡主有旺夫運?那沒福氣的才被分家出去,換了是我,巴不得天天來伺候郡主,沾一沾你的福氣。」

世子妃會帶穆九太太出門,除了她的丈夫穆九爺會鑽營進西山大營,是個有本事的,也是穆九太太自己處世圓滑會做人,嘴甜能奉承,不會得罪人。

世子妃輕笑道︰「九弟妹一向嘴甜,說的卻是實話。有福氣的自會留在你身邊,沒福氣的你又何須在意,只當是鄰居來串門。」

平寧郡主听了,如寒天飲了一盞熱茶,心里熨貼。「還是自家人明白自家事,我不委屈了,隔壁那一家就當普通親戚走動好了。」

穆四太太忙笑道︰「郡主賢德寬厚,令人贊嘆,放眼京城,哪家的庶子有哪個命考中探花郎?你實在心慈手軟。」

可不能讓穆九太太巴結上郡主,到時候紀鳴只提拔穆九爺,教庶出的過得比嫡子風光,那怎麼行?

世子妃就怕平寧郡主想不開又去暗害紀寬,聲音輕柔道︰「就當給咱們紀貴人積福,當成普通親戚挺好的。」

如今紀寬已是朝廷命官,暗害他就不再是家事,紀鳴為了家族興盛,巴不得有出息的兒子多來幾個,也不會像過去那樣縱容平寧郡主,為了一個庶子而壞了夫妻感情,世子妃深感不值得。

平寧郡主思及伴在君王側的女兒,心便軟了。「只要隔壁的禮數周全,我沒那閑工夫去刁難普通親戚。」

若是紀寬听到她們說這些,只會嗤之以鼻,他早八百年前就把他們當遠親了。

平寧郡主自恃出身高貴,身分地位不如她的都想巴結她很正常,沈妙蘭、沈懷安就天天沖第一個來請安,見到三位舅母、四位如花似玉的表妹,龍鳳胎均雙眼一亮。

沈妙蘭的規矩已學得不錯,給幾位長輩請安,儀態優美,端的一臉倩笑。

平寧郡主曾帶他們回清平王府一趟,見過王妃和幾位女眷,王府的兒孫上百人,哪會在意一個嫁到鄉下的庶女所生的龍鳳胎,若非平寧郡主帶著,他們連王府大門朝哪兒開都不知道,王妃照例賞了荷包便拋諸腦後。

但龍鳳胎的想法完全相反,覺得自己是清平王的外孫外孫女,這一去算是過了明路,原本有些自卑的心態在武定侯府的庶子庶女面前也不自卑了,他們可是清平王的血脈。

城里套路深,龍鳳胎還不明白,即使是皇帝也有草鞋親,但皇帝會一一照顧嗎?不,草鞋親一輩子仍是泥腿子。

除非有朝一日,草鞋親的兒孫高中狀元,入了皇帝的眼。

龍鳳胎也是一樣,沒有讓清平王眼楮為之一亮的利益,他不會認他們。無知是福,至少龍鳳胎不再畏首畏尾,有自信多了。

沈妙蘭最想親近世子妃,盈盈地福了福,「大舅母安好,家里的兄弟姊妹可好?」

懷安私下和她盤算過,能嫁回清平王府做孫媳婦最好,世子妃的嫡子均已成親,庶子可考慮,四舅母的嫡子也是好人選,但四舅母不好相處。

穆四太太從來看不上嫁去遠方的庶女,以為一輩子不會再見面了,卻冒出這兩個小的,還巴結上門,不由一聲冷嗤,「你大舅母好得不得了,不用你一而再的請安,眼里就見不到我和九太太,果然是個勢利的,巴巴地上京城來。」

穆九太太抿唇一笑,端茶來喝。

沈妙蘭訥訥地笑笑,「四舅母說笑了,妙蘭和弟弟失母喪父,一心念著親人,這才上京尋親,沒來之前又怎知誰家富貴呢?」

「親人?」穆四太太冷笑,「你們沈家的至親全在東鹿縣等你們衣錦還鄉呢!」

世子妃打趣道︰「你就是個醋壇子,有四弟珍愛你還不夠,連小輩們的醋也要吃,小心哪一天酸倒了牙。」

穆四太太看平寧郡主的臉色,不好再挑刺兒。

沈妙蘭松了一口氣,更想給世子妃當兒媳婦。

沈懷安卻敏感地察覺到,王府那一家人其實並不在乎他們姊弟的存在。

穆璃是穆九太太親生的,穆九太太沒打算讓女兒親近龍鳳胎,看不到聯姻利益,當姊妹也掉價。

今天不用上課,武定侯府的公子、小姐一起來請安,穆璃和紀塵香幾位庶女說說笑笑,倒也沒冷落沈妙蘭,只是提起琴藝,沈妙蘭相形見細。

沈懷安道︰「家姊的女紅很好。」

穆九太太輕笑道︰「我知道,你能上學堂啟蒙全靠妙蘭做女紅掙錢,你要感恩啊!」沈懷安白臉漲紅,他只是想強調沈妙蘭的特長。

穆九太太又親切笑道︰「我們這樣的人家又不用姑娘自己做衣裳,還怕她們弄壞了眼楮呢,我女兒只學了針繡,上個月繡了一幅小炕屏做我的生辰禮,小孩子家家的手藝粗糙,我只是高興她孝順貼心。」

世子妃捧場道︰「你也太苛責了,那樣的手藝還嫌粗糙?好一幅喜鵲花卉圖,那喜鵲彷佛要飛到我手上一般,你要嫌棄送給我好了!」她不介意捧一捧家里的姑娘。

穆九太太忙笑道︰「那不行,女兒送的,我舍不得。」

穆四太太沒生女兒,只排斥丈夫的庶女,不討厭其他佷女,也笑著附和,「璃兒繡的山水畫屏很是精妙,意趣靈動,十一娘和十二娘擅書法,刺繡名人法帖畫很有意境,王妃都夸贊,這才是大家閨秀的女紅水準。」

  

這說的全是大實話,平寧郡主沒覺得她們在暗諷沈妙蘭。

待紀寬和佟福玥過來請安,平寧郡主很快要開始忙了,巳時二刻平日交好的人家先上門,你來我往的互捧一番,其他的客人也陸續進門。

紀鳴領著兒子們在外院接待男客,佟靖親自護送小鐘氏過來,紀老爺子拉著佟靖不讓走,由佟守凡在一旁伺候下棋。

小鐘氏領著兩位兒媳和文淨嵐一道現身,平寧郡主和世子妃等人便明白這是來給佟福玥撐腰的,而且由臨安伯親自護送過來,在場的都是人精,心里有數,看來佟清民的官運亨通,臨安伯看重兒子,也會多疼佟福玥一些。

平寧郡主笑臉相迎,「沒想到老夫人會過來,今日我武定侯府真是蓬華生輝!天壽家的,今日你好好服侍老夫人和兩位夫人。」

佟福玥曲膝,笑著應是。

小鐘氏年過五十,一眼看去仍是極艷麗鮮妍的美貌,舉手投足間儀態萬千,紫玉長簪挽著青絲,玉如意形狀的紫玉耳環價值不菲。

平寧郡主不由想起母親說過的,當年鐘老太爺想把小鐘氏送進宮,鐘老夫人不同意,說長女病重,要留著小鐘氏給臨安伯做續弦。

傾城美人,一朵解語花,佟靖果然逃不開溫柔鄉。

「祖母!」佟福玥和小鐘氏很自然的手牽手,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大伯母、二伯母安好,幾日不見文表妹,更好看了。」

招呼一番,引領她們先至花廳奉茶。

文淨嵐戴了一套芙蓉石桃花首飾,是佟沁當年的陪嫁之一,適合年輕姑娘戴,收藏得好好的,文淨嵐特意找出來,尤其是胸前的一串嚶珞項圈,黃金燦爛,血色瑪瑙和粉色芙蓉石,珠光寶氣,引人注目。

文淨嵐自信能鶴立雞群,誰知來參與春宴的夫人小姐們幾乎都穿了明麗的春裳,將自己最好的首飾戴上,沒有最美只有更美,將這些女眷的首飾全摘下,可以開一家全京城最大的珠寶店。

佟福玥戴了一套鑒金瓖紅碧璽首飾,清麗淑靜,又不會喧賓奪主。

文淨嵐心里舒坦,自己的首飾比佟福玥好。

紀家的三位庶女和沈妙蘭被安排在花廳給夫人們奉茶,在京城貴婦面前露露臉,日後才方便談婚論嫁。

身為大嫂的佟福玥周旋于各位夫人之間,見縫插針地介紹。

「我家二妹性情媚靜,喜書法,擅女紅,前些日子郡主犯咳疾,二妹親手做藥膳侍疾,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紀二姑娘年已十三,要著重介紹。

「這位是表姑娘沈妙蘭,郡主五妹所生的龍鳳胎姊姊,帶著吉祥喻意的龍鳳胎,生來靈敏手巧,今日郡主身上的曳地望仙裙便出于她的巧手。」

娶這位表姑娘很實用,但沒什麼嫁妝。

「我家三妹不只秀色可餐、清雅水靈,還是位小才女呢,家里的師傅夸她作畫有靈性,世子生辰時三妹彈了一曲高山流水,世子擊節稱贊。」

嫡庶一家親,兄妹感情好。

「四妹年紀尚幼,才七歲便十分懂事,勤讀詩書,通曉禮儀,對兄長敬重,將姊姊當榜樣學習,是乖巧的好孩子。」

佟福玥舌粲蓮花,反正有才華的夸才華,沒才華的夸懂事知禮。

夫人們都很捧場,小鐘氏也跟著夸兩句,氣氛和樂,穆璃和穆十一娘她們則羨慕有佟福玥這樣的大嫂。

而在外院的宴客廳,紀寬同樣在與會的文武大臣之間恭謹的溫和談笑,見縫插針地把幾位弟弟和沈懷安介紹于人前,至于他們能不能跟這些大人物說得上話,那就不關他的事了。

這里不同于後宅,有的大人喜歡《左傳》,有人擅《春秋》,更多人鑽研《中庸》,這些文官張嘴就來,少年郎肚里墨水不夠多的小心出丑;武官大剌剌的,少年們想出風頭,來啊,到比武場戰兩局。

武定侯很滿意長子的表現,文武大臣來這一趟的也心里有底,雖然分家出去,紀侯爺還是很看重紀寬的,都怪平寧郡主沒肚量,容不下庶長子。

紀寬所求的也只是這一點,即使分家,他也沒跟父親鬧不和,仍是一家人。

孝道大于一切,做兒子的不能跟爹娘劃清界線,渣爹狠嫡母,紀寬只能捏著鼻子忍了。

沈懷安夢想著一鳴驚人,一品大員都想把女兒嫁給他,可惜學問不夠扎實,幾次想插話都插不進去,他也想過像畫本里的書生巧遇千金小姐,救一救落水的姑娘,或伸手援助馬車突然壞了的千金,但現實是一個也踫不上。

巧的是文淨嵐也在幻想,小說里的豪門宴會必有事故發生,不是這家的小姐陷害那家的姑娘壞了名聲,不然便是刁蠻千金嫉妒心上人有了未婚妻,在宴會上情敵相見分外眼紅,設計那未婚妻落水給二流子紈褲所救……

哎呀呀,今日可有熱鬧看?她湊近佟福玥,「五表姊,這兒可有臨水的歇腳亭?」

佟福玥輕輕勾起了唇角,「表妹想去看蓮花?季節不對呢,到了夏天才美,不過侯府的庭園造景值得一看,你們小姑娘去散步一下再回來用膳正好。」

「不是啊,我是好奇辦宴會有沒有發生誰家千金落水的意外……」

「表妹慎言,誰家發生這種丑事,十年內都不敢再辦宴會,辦了也沒人敢來。」佟福玥看她的目光像看一個傻子,搖了搖頭道︰「十多年前某郡王府發生過這樣的事,那位落水的千金是將軍府的嫡女,被郡王府的一個庶子救了,將軍千金不願嫁入郡王府,吞金自盡了。兩家表面上沒撕破臉,後來太子府兵變,那郡王府男男女女全部人頭落地,一個都不留,想算計人家閨女,小心被報復。」

文淨嵐打了個寒顫,這才意識到這里不是文明法治社會,是一死死全家的君主時代,她玩不過這些古代人。

佟福玥讓府里的小姐陪同想去逛後花園的少婦姑娘們,文淨嵐也乖乖的去了,侯府的庶女們都教養得很好,沈妙蘭也受益良多。

武定侯又不傻,不會任由平寧郡主搞事,庶子要好好讀書,庶女依大家閨秀的標準來教養,聯姻的價值才高,不信你瞧紀寬,多爭氣呀,就是最好的例子。

與會的少婦姑娘們都對武定侯府小姐有了很好的印象,侯府小姐們自己也開心,回去後告訴自己的姨娘,姨娘再給紀鳴吹吹枕頭風,紀鳴對大媳婦更滿意了,同時期許世子夫人進門後能做得比佟福玥更好。

春宴圓滿落幕,收拾善後就用不到紀寬和佟福玥,甩手掌櫃先回家。

紀老爺子用過午膳就先走了,習慣午睡。

進了自家門,佟福玥才跟著丈夫打趣道︰「多好呀,隔壁辦喜事不用我們鞍前馬後的做苦力,家里也不會亂糟糟,要收拾兩天才能干淨清爽。相公,我們不受寵其實挺好的。」

紀寬對妻子笑得真誠,「沒累著娘子便好。」

「我不累,動動嘴皮子,走點路,比來幫忙的清平王世子妃輕松。」

紀寬明白平寧郡主防著他們出風頭呢,寧可教娘家人來充當一日主人,幸而他媳婦想得開,人又聰明,反倒教貴婦們覺得落落大方。

兩人回屋洗漱一番,換了家常衣裳,坐下來喝茶歇息,應酬眾多賓客也很累人。

佟福玥其實沒吃多少東西,秋嬤嬤留在家里,炖了燕窩粥盛了兩碗過來,她美滋滋地吃了。

祖母給的燕窩,她吃著放心。

捧著一杯清茶潤喉,佟福玥俏皮道︰「我耳朵好使,听到兩位夫人閑話定國公府,感慨落難的鳳凰不如雞。」

宴會場合,其實是交流八卦的好所在,尤其定國公府沒落了,討論起來更不顧忌。

紀寬抬手讓下人退出門外,才好奇道︰「什麼八卦?」

佟福玥道︰「定國公府二房排第六的孫媳婦鬧著要和離,由娘家出面要把嫁妝全抬回去,否則要告六孫少爺凌虐發妻,害發妻滑胎還出手毆打,致使發妻右手骨折、雙頰腫脹、掉了兩顆牙……」

「畜生不如的東西,打老婆算什麼本事?尤其武將世家,若不能修身養性,弱女子嫁進去如何自保?」紀寬厭惡男子以強凌弱,跟渣爹半斤八兩。

「也是定國公府沒落了,那孫媳婦的娘家才敢出頭,態度強硬的要求和離,換了十年前只怕也會勸閨女忍耐,不敢觸定國公的楣頭。」

紀寬低聲道︰「定國公一直臥病在床,怕是不好了。」

佟福玥聞弦音知雅意。「所以要女兒趕緊和離,月兌離這艘破船,否則一旦定國公沒了,聖上命阮氏一族扶棺回鄉守孝,就擺月兌不了定國公親家的標記。」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外行人看熱鬧,做官的人看得更深入一些,宣明帝厭惡定國公府乃眾所皆知的事,朝堂上人才濟濟,皇帝提拔誰一樣能辦事,為何要提拔定國公的親戚?

「莫怪我祖父干脆利索的退下來。」佟福玥嘆息道,再有能耐又如何,皇帝不用你,你就是英雄無用武之地。「我爹是文官,一直兢兢業業,才不受影響。」

「下一代就無礙了,你祖父肯退一步真是明智。」紀寬多慶幸自己的妻族是有腦子的,不拖後腿。

他轉移話題,「龍鳳胎姊姊表現如何?」

「溫柔恭順,善解人意。」佟福玥微笑道︰「她將最美好的一面展現于世子妃面前,比大丫鬟服侍得更周到。」

紀寬詫異,「初次照面時老實安分的鄉下姑娘,這麼快便月兌胎換骨了,還妄想嫁入清平王府?」

「表姑娘不都想親上加親?」佟福玥見怪不怪。

紀寬失笑,沉默下來。

他思及自己留在侯府的眼線悄悄傳給他的訊息,其中一條很有意思,是有關于沈懷安的,要不要爆出來呢?

多年前有富貴人家爆出真假千金的傳聞,傳得沸沸揚揚,後續的故事更膾炙人口。

真千金肯定不如假千金有良好的教養,目不識丁,舉止粗野,一口黃牙,兩家結親又不是只看家世,更在乎姑娘的人品、教養,因此原先訂下婚約的男方死活不要娶真千金……

如今再爆出一個真假表少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