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你來了,大舅母可想死你了,幾年不見都長成大姑娘了,漂亮得大舅母都不敢認你了。」
連趕了幾天路,孫如意一行終于在壽辰的前三日趕到通州的外祖家,一路上的天氣就像晚娘面孔,時而艷陽高照,時而陰雨綿綿。
他們抵達的這一天正好天晴,天空湛藍得沒有一片烏雲,十分澄淨,偶爾還有忽隱忽現的彩虹,從這邊山頭橫到那邊田地,七彩繽紛,明媚動人,彷佛見到仙女在虹橋上跳舞,喜氣祥瑞。
但是孫如意卻連笑都帶著愁色,因為這樣的好天氣只是假象,在放晴三天後,外祖父壽辰過後的子時,東南方將會飄來很大一片烏雲,蓋住整座通州城,一陣電閃雷鳴後開始下雨。
起初雨勢很小,沒人在意,入夏的雷陣雨稀松平常,在江南常見到,每年三月一直到七、八月都會有雨,秋雨過後便入冬了。
可是這一次不同,連夜雨的隔日下午便下起傾盆大雨,而且越下越大,大到讓人懷疑老天爺是否生氣了。
溝渠里的水滿了,大小湖泊連成一片,一眼望去全是白浪滔滔的汪洋,人和牲口都泡在水里,奄奄一息。
雨一直下,不曾停歇,被雨水泡軟的山壁再也支撐不住,嘩啦啦地往下崩塌,帶動泥沙和石頭,形成泥石流。
半座通州城皆埋在土石之中,耕種起家的溫府就在那半邊城里,因為是溫老爺子的六十大壽,所以在外的子孫親戚都來祝賀,熱鬧一番,連著三天都在歡笑之中,誰知接下來等著他們的就是滅頂之災。
重生前的原主接到消息時整個人都傻了,全族一千九百人無一生還,等同滅族。
因為沒有外祖母、外祖父、舅舅們護著,二房才敢大膽的迷暈她,將她送入東宮當太子的玩物。
「大舅母,你還是沒變,一樣那麼年輕貌美,我一眼就認出你了。」
溫氏是同輩中最小的,上面五個都是哥哥,故而在溫府十分受寵,溫大老爺家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也都各自成家了。
其實眼前的一大票溫家人孫如意一個也不認得,全憑原主的記憶一一拼湊,但嘴甜一點總沒錯。
「貧嘴,還打趣大舅母,我都當祖母了,瞧!穿紅衫子的是你大表嫂,兩個在她腳邊跑來跑去是你的小表佷,還有穿天青色儒服的是你二表哥,去年剛考上舉人,第七名,那個圓臉的是你二舅家的表妹……」
溫大太太傅氏是個話癆,最喜歡東家長西家短的串門子,她話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說上三天三夜也不嫌累,還每次說的都不重樣,這幾條街的事沒有她不清楚的,說是包打听一點也不為過。
不過也因為她健談,大家都決定由她來招呼孫如意姊弟,她沒停過的嘴巴讓孫如意能很快融入溫府,在傅氏的提點下孫如意大半的人都能認個臉熟,不過小一輩的跑來跑去,倒是沒記住幾個。
這些人都與她有血緣關系,是她至親的親人,就算會被天罰她也要救他們,這也是原主的遺願。
「大嫂,你別拉著如意東扯西扯,都把她扯暈頭了,咱們這族親少說一、兩千人,你叫她怎麼認得完。」溫三太太陸氏打趣道,她左眉下方有顆笑痣。
她剛入門時就搞錯了,把二姨婆喊成三姑女乃女乃,把大伙笑得牙都快掉了。
「三舅母。」
「乖,你娘的身子骨好些了嗎?這一嫁到京城里,想去瞧瞧都覺得路遠。」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小姑子一回,那個倔強的性子喲,死了兒子就不見人,真氣人。
陸氏和溫氏是自小玩到大的姊妹淘,是姑嫂中最能說心里話的,可惜各自成親後便疏遠了,少有往來。
「娘的情形好多了,能下床走幾步了,就是不愛說話,常望著遠處發呆。」她能幫娘的有限,心結還是得自己解開。
陸氏嘆了口氣。「也是個命苦的,能走幾步就算好,這過的是什麼日子,跟混吃等死有什麼不同……」
因為感情好,陸氏什麼都敢直言,她就是氣小姑子的不思振作,好好的富貴日子過得成日與藥為伍。
「呿!說什麼呢,在孩子面前說這些干什麼,老爺子過壽是喜慶的事,說些歡喜的。」
怕提起外甥女的傷心事,傅氏以肘輕推了陸氏一下,讓她別把天聊死。
「是,我這張不討喜的嘴少說為妙。對了,你不是還有個弟弟嗎?怎麼沒見人?」再怎麼也得見一見,免得日後見著了不相識。
一提到小胖墩,孫如意笑眯眼。「先前在外祖母那玩了一會兒,小孩子覺多,玩累了就去睡了。」
陸氏一听,笑得有幾分憐惜。「你也累了吧?從京城到通州也有一個多月路程,整天待在馬車上你也辛苦了。」
她蟀首輕搖。「不累,不辛苦,能見到外祖母、外祖父,幾位舅舅、舅母、表哥、表弟、表姊、表妹們,我很開心,有這麼多人陪著我,我覺得很窩心。」
「听說孫府四十無子方可納妾,你們三房都有子嗣,就是孩子生得少,你娘……那是傷了身子,以後你想來就來,我讓你表哥去接你。」傅氏疼寵的模模她的頭。
「嗯!謝謝大舅母,三舅母也疼我。」這才是親人,沒有算計,沒有利益至上,相互關懷,彼此扶持。
「好了,你也回房休息,看你眼眶下方有一大片陰影,想必好些時日沒睡好覺,距你外祖父壽辰還有幾日,你養好精神才能容光煥發的跟他老人家賀壽。」把孩子累著了他們也心疼。
孫如意一點頭。「嗯!我就打個盹,一會兒喊我。」
「好,喊你。翠竹,帶表小姐到秋香院,你就在那院子侍候了,不得怠慢。」傅氏鄭重吩咐。
「是。」
*
穿著一身綠的翠竹領在前頭,孫如意閑庭信步的在後頭走著,她意態慵懶的邊走邊看四周的景致,有些詫異溫家人的富裕。
這座五進宅子將近三、四十畝地,有小橋閣樓、玉砌雕欄,太湖石堆起的假山,滿覆荷花的小湖,美得叫人驚嘆。
這便是江南美景,如詩如畫,明媚秀麗,帶了點小家碧玉的嬌羞,又有大家閨秀的婉約和嬌柔。
「表小姐,到了,這里便是秋香院,表少爺就在其中一間屋子,與你相隔不遠,奴婢就在院里侍候,你若有事喊奴婢一聲。」翠竹一福身,等著溫如意吩咐。
她也是有眼力見兒的人,不敢輕慢嬌客,她是家生子,從小在溫府出生、長大,自是了解府中五位老爺對姑女乃女乃的疼寵,愛屋及烏,表小姐更是掌中寶,馬虎不得。
「嗯,你下去吧,我喜歡清靜,小胖……玉疏少爺睡醒後再引他到我屋子,我小歇一會,叫青黛一個時辰後來喊我。」她的丫頭也累了,就讓她們歇歇,免得精神不濟,站著都打盹。
「是。」翠竹退下了。
眉間有些倦色的孫如意只想好好睡一覺,養足了精神好應對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來了幾年,她還是不習慣有人跟前跟後,寬衣解帶,她有手有腳可以自己來,獨立慣了最不耐煩僕婢成群,因此她在孫府的流花院用的人並不多,還不到孫如玉的一半,人少安靜。
「沒幾天了……」眼前畫一般的景色快要不復存在了,取而代之是泥沙淹沒的荒涼和哀聲四起的哭嚎。
大自然的力量相當可怕,不是人力所能抵擋,在她來的那個年代也無法阻止天災到來,只能在災後做些能力所及的補救,讓逝者安息、生者得到安置,重建家園。
思及此,她幽幽嘆息,寬了外衣往床上一躺,她真的蹈了,眼皮備感沉重的合上,她想她能睡很久。
忽然,快睡著的孫如意感覺腰上多了一股沉力,她驚得清醒,放聲一喊,「誰?」
「別慌,是我。」身後傳來男子低沉的聲音。
「司徒飄花——」她咬牙切齒地道。
「唔!我的好妹妹,哥哥等你好久了……啊!別掐,疼呀!掐疼我,疼在你心,何苦來哉?」輕佻的語氣帶著歡喜,似笑輕語飄若春風,鑽入白玉般的耳朵里。
「把手拿開。」他這人只會得寸進尺,不懂規矩。
他呵呵的低笑。「我覺得放在這里很合適,日後我天天放著,守著我家如意妹妹。」
「我不是你家的。」她氣也不是、惱也不是,遇到這種臉皮厚的,她根本拿他沒轍。
「早晚的事。」他回京就去提親,把人定下來,看誰跟他搶。
司徒飄花目光一沉,多了冷意,他在離京前留了眼線,賞花宴後,太子便讓人將孫如玉抬入宮中,原本封為良媛,但不到一日便降為奉儀,在東宮大發雷霆,責打宮人,直言抬錯人了。
他一听,頓時明白怎麼回事,心中的怒火直沖雲霄,差點想找人滅了太子,斷其子孫根。
看來他得扶持別人了,太子無德不堪重任,該換人坐坐儲君之位,五皇子德配正統。
「你想多了。」他太自以為是了。
「是你想少了,除了我,誰敢和太子搶女人?」司徒飄花說得狠厲,放在她腰上的手臂一緊。
孫如意一驚。「你是說?」
「孫如玉進東宮了。」
孫如意忽覺喉頭干澀。「那不是她想要的嗎?在祖父和二叔的安排下,她遲早都是太子的人。」
「但是你我都曉得,太子想要的『孫如玉』是誰。」
太子自視甚高,呼風喚雨慣了,絕不會死心,他認為天下美女盡歸他所有,他想要誰就要誰。
蘇如意默然,蛾眉輕蹙,難道命運真的無法扭轉,她只能重蹈原主覆轍?
不,她是逆天而來,絕不跟命運妥協,她要走自己想走的路,誰敢攔阻她寧當玉碎。
「如意,我不是一時興起拖你進恩國公府鋰這渾水,而是心里有你,我發現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人比你在我心中重要,我心悅你已久,非你不娶。」她只能是他的。
說到「非你不娶」四個字時他咬字特別重,听得孫如意差點笑出聲,卻又動容他話中的真心誠意。
「你可不可以別邊說對我有意邊佔我便宜,登徒子的行徑不代表你能心想事成。」孫府只是小打小鬧的泥沼,恩國公府才是龍潭虎穴,沒有決心誰敢誓死如歸的跳下。
聞言,司徒飄花將人摟進懷中,對她的耳根子吹氣。「不行,軟玉溫香是獎勵,我得好一陣子見不到你,先攢點如意的氣味,以免相思成疾,老想著你而辦不好差事。」
「找到杜大人了?」原本想拉開腰間大手的孫如意忽地一頓,面上有些許復雜神色。
「有消息傳來,有人在通州城外一百里處的天遙城見到神似杜晦之的男子,但不知是不是他。」那人穿著粗布短衫,一副農家人的打扮,住在一個離通州城甚遠的小村落。
「所以你得去查看?」
「嗯!我的人已先行去那邊查探,一方面確定此人的身分,一方面也是為了保護他,據說他手上有鹽商與地方官員金錢往來的證據,有了那份名單我便能下手捉人了。」
這樣事情也就簡單多了,他不用一一潛入官員府中,看誰私下違背朝廷禁令,以公謀私知法犯法。
「那你什麼時候動身?」少了他不時在身邊出沒,孫如意心里有些不習慣,他像春天的河流,夏天的風,讓人舒心。
孫如意不得不承認自己有點依賴他,原本不哭的她也為他哭了,一路南下的陪伴他始終對她呵護備至,雖然中途偷偷和車夫換了,可仍有他的貼心,讓她感動于心。
夜宿道觀那晚的廝殺真是驚心動魄,若沒有他在,只怕他們都逃不過,如重生的原主一般白來一回,什麼也改變不了,命運的齒輪照樣運轉,天意不可違。
「還沒走就想我了?」他取笑的以指往她面頰一拂。
「正經點。」她張口咬住他指頭,警告他別胡來。
誰知被這舉動鬧得臉紅的還是自己,他順勢在她口里胡攪一番,俯輕啄一下又退開,開心的笑著,像是欺負了小姑娘的壞小孩。
「我很正經,還沒離開我就想你了,想把你打包帶走,塞在我胸口。」
回京後他考慮向皇上提出將皇家暗衛統領的令牌上繳,他會有自己的小家,為了妻子他不能再往危險里闖,他也不放心恩國公府內的鵬魅題鱸,怕他們傷害她。
「我問什麼你說什麼,少轉移話題。」他說話老是轉著圈,故意把她的思緒拉走。孫如意冷著臉用後腦杓對人,不想看他嘻嘻哈哈的嘴臉,越是理他,他越是來勁,鬧得她哭笑不得。
見她真的惱火了,司徒飄花斂起笑,將頭枕在她頸邊。「不用擔心,我很快就回來,只是帶個人而已,不會有什麼凶險,在你回京前定能趕到。」
他不會讓她一個人上路。
「不必太早回通州……」她一咬唇,懊惱話說得太快。
「什麼?」司待飄花一顆心盡在孫如意身上,想著怎麼拐她入門,一時分心未听見她說了什麼。
她心里撲通撲通跳得好快,想著要不要告訴他那件大事,但是又唯恐有變數,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造成恐慌,最後還是決定按下不提。
「沒什麼,你慢慢來,別急,我還要在通州待上一段時日,恐怕沒那麼早離開。」
「恐怕?」這話听來像是要發生什麼事。
看他面有疑色,孫如意把話一轉。「對了,你要帶上那對祖孫……不,主僕,他們在通州不安全。」
借火的一老一少原是知恩侯府的老僕人和杜晦之的獨子杜謹夏。
杜晦之乃知恩侯庶子,因嫡母知恩侯夫人無子而將其記在名下成為嫡子,再由知恩侯親自上奏請立為世子。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誰知杜晦之在當了十年侯府世子後,知恩侯夫人忽然身懷有孕,十個月後生下一子,與杜晦之相差整整二十一歲。
想當然耳,庶子再親也親不過親生兒子,知恩侯夫人自然想把世子之位拿回來,讓親生兒子繼承侯府。
可是那時候杜晦之已經坐穩世子之位,而她的兒子尚在襁褓之中,她又不能明著叫杜晦之讓位,只能徐徐圖之。
因此她對杜晦之一家態度丕變,不是妄加罪名加以責罰,便是嚴令其妻小學規矩,將他們折磨得死去活來,要不是有杜晦之護著,兩人只怕早已不在人世,只剩白骨一堆。
只是杜晦之受皇上器重任命為代天巡撫,代替皇上巡訪民間冤情,他這一去便半年沒有消息,更有傳言說他早已身故,知恩侯夫人一听認為機會來了,便暗中下了死手,屆時就能以杜晦之一房無嗣為由,名正言順將世子之位移轉給她兒子。
「我讓人將他們安置在天涼寺,不過……」司徒飄花從懷中取出一物,往細膩如脂的皓腕一扣。「不準取下,我忙了一夜才弄好的。」
「這是……」她抬腕一瞧,腕上多了一條赤金打造的鏤空海棠花手鏈,鏈子下方垂掛著一對白中透藍的同心結玉墜。
他得意的笑著道︰「就是那救了我一命的獸形雙色扳指,我怕套在拇指上不小心被自己弄掉,因此用一條紅繩綁住掛在脖子上,那夜黑衣人的短匕往我胸口一刺時正好被扳指擋了一下,刀尖滑向左肩入肉半寸,而扳指由一而二削對半,可這東西是你送我的,我舍不得扔掉……」
司徒飄花想了又想,無意間看到扳指的斷面形似孫如意曾畫過的同心,他便一刀一刀刻出兩心相連的形狀,一邊一半,兩個合起來便是心心相印,斷玉重塑。
孫如意看了很喜歡,扣上了結就不拿下來,時不時看上兩眼,然後眯上眼一笑,想著那傻子得意不已的狂笑。
本來還想告訴他若數日後通州有事不要著急,往高處尋她便是,可是她話還沒來得及說,人不知不覺便睡著了,直到翠竹來喊她起床用膳才迷迷糊糊睜開眼。
那個說要和她永結同心的男子已經走了。
*
「你說的可是真的?」溫老爺子頭發半白,驚喜不已的撫須大笑。
「是真的,如意哪敢哄外祖父,外祖父六十大壽是喜事,如意便喜上加喜,給你添福添壽,義捐五萬石大米和棉被舊衣給天涼寺,等天涼之後再分給通州附近的窮苦人家。」
她用溫老爺子的名義將糧食衣物送往城外的天涼寺,既是祝福也是未雨綢繆。
天涼寺位于天涼山的山頂,地勢極高,是山洪暴發中少數避過一劫的地方,寺廟之廣足以容納數萬香客。
「好,做得好,心存善念便是蒼生之福,咱們沒少那口吃的,拿出來施惠于民就是大善,你娘把你教得很好。」不愧是他們溫家的好苗子,心思正,胸有乾坤。
孫如意抿唇淺笑。「如意是跟外祖母、外祖父學的,你們是大善人,自家的小輩怎能不跟著走善路。」
溫家富了以後就想回饋鄉里,鋪路造橋、興辦義學,蓋了一間專門收留無主尸首的義莊,請了一名孤苦老人照看,每到青黃不接的季節還會搬出粥桶接濟窮苦人家。
不是每一個家有余糧的人家都肯行如此善舉,天底下多的是富而不仁的有錢人,只想著苛刻農民使自己更富,不思他人之苦,極力刮油水,踐踏別人的勞力所得。
好人應該有好下場,種善因、得善果,溫府是眾所皆知的積善之家,造福百姓無數,所以不該有滅門之禍。
「就你會說話,听得外祖母心里歡喜,來,過來,讓外祖母瞧瞧,都大姑娘了,長得跟你娘一樣好看。」溫老太太稱贊道,那鼻兒和小嘴簡直和女兒一模一樣,就那雙眼楮像她爹,眼神正直清明。
孫如意走了過去,一只柔萸被溫老太太握住。「外祖母這是變相的夸自己嗎?我是娘生的,娘是外祖母的女兒,我們三代都是美人兒,外祖母是老來俏,美得天生麗質。」
這話一說,圍在溫老太太身邊的女眷都笑了,連帶子孫輩們也都擠眉弄眼,看看哪來的麗質天生。
「听听,這才是人話,你們一個個皮猴就得跟如意多學學,我這是老來俏,不是滿臉皺紋。」溫老太太非常開心。
有個小外孫女在身邊逗逗趣兒,日子多暢快呀,人也老得慢。
「是,你老人家有了如意就瞧不見我們這些兒媳了,黃花菜一過了季節就蔦了,怎麼比得上小花骨朵兒。」傅氏故意說著酸話,還一臉苦的捂著面說自己老了不能見人,把眾人都逗笑了。
「去去去,你都幾歲的人了還好意思和小姑娘爭寵,如意就是長得好,水靈水靈的,小女敕臉跟朵花兒似的,讓人越看越喜歡……」溫老太太臉上的笑花越開越大朵,怎麼也停不下來。
隔輩親、隔輩親,老人家一上了年紀最樂見小輩,左摟一個、右抱一個,那比吃了靈丹妙藥還快活,每天笑三回能增十年壽。
「娘說的是,如意是京城長大的,一看就大氣,大嫂這朵老黃花都枯了,少了那麼一點點靈氣。」溫二太太蘇氏說到一點點時兩手故意拉得很開。
「走,扯後腿的走遠些,我不認識你。」傅氏假意推人,手一揮當是嫌棄。
「偏不,我就要纏著你,纏久了你就熟了。」蘇氏也是有趣的人,人家一推完她又纏上去了。
「你呀!臉皮真厚。」傅氏取笑道。
「不厚怎麼跟你做妯娌?」蘇氏眨眨眼。「不過如意都捐了五萬石白米,咱們當舅舅、舅母的可不能小氣,我們這一房就捐五萬石白面,今年的收成似乎不太好,入夏後時陰時晴,田里的稻子都長不好……」
稻花是開了,可是雨水一打又落了,結的穗子干干扁扁的,看來秋收的作物至少要短兩成。
蘇氏不知的是糧食並非短缺,而是顆粒未收,剛結花苞就泡入水里了,水一退全爛在田中央。
「一個白米、一個白面,你們是想逼死我呀!還不快幫我想想捐什麼好……」傅氏扶額,一臉苦惱。
「藥材。秋風涼,再說秋天一過就入冬了,雖說通州的雪沒京城下得多,可還是凍人,咱們有棉襖穿,別人住的卻是茅草屋,有備無患總是好的,我祖父是太醫院院使,所以我一想到的便是與救人有關的藥材。」孫如意幫著出主意。
听她一席話,溫家人若有所思。
傅氏頻頻點頭,「如意,你開個單子,咱們在城里剛好有間藥鋪,大舅母讓人收拾一些也送到天涼寺,天冷時煮一大鍋祛寒的湯藥供人取用,也算是功德一件。」
大家身體好了不染疾,城里也平靜些,不起時疫。
她想著做好事也是保全自身,前年的疫情鬧得人心惶惶,若是人人都不生病也安心,少賺一些無所謂。
「好,我寫給大舅母。」孫如意當下提筆寫下些常用藥材,主要是驅風解熱,治月復瀉,以及少許的心疾用藥。
她一寫好,馬上就有人取走。
「這孩子就是好,人美心也美,你在京城你娘給你相看人家沒?」溫老太太疼外孫女,想把她留下。
面上一僵,孫如意笑笑裝羞。「這事如意如何知曉,外祖母問錯人了,而且上頭還有祖父、祖母做主,沒得我們小輩的事。」她撫了撫細腕上系著的同心結墜子。
「哎!說的也是,京城是個重規矩的地方,凡事都由長輩拿主意,哪能咱們說了算。」溫老太太略顯失落,肥水不落外人田是行不通了,不知哪家兒郎有福氣。
「好了,先入席,自家人先弄個家宴賀壽,晚一點再正式宴客,男賓、女眷分桌而席,老大家的,上菜的事你多盯著點,別出差錯,老二、老三家的負責看著下人做事,老四、老五家的……」
溫老太太吩咐下去,五個媳婦全動了起來,溫家老爺們則安排迎客和招待,遠道而來的族親還得租下幾間客棧才住得下,沒有一個歇著的,全在外頭奔波。
看到小輩們一個個磕頭拜壽,兒孫滿堂的溫老爺子滿意的呵呵大笑,一個一個叫起。
兒子、孫子都孝順,一個不缺,媳婦們也是能干,合力撐起這個家,雖是偶有口角,但無大過,只是看見牽著弟弟上前的外孫女,溫老爺子心里還是有點遺憾。
他就溫氏那麼一個女兒,當初嫁的也是京中子弟,前幾年夫妻和順,婆媳相處也好,一年總能回娘家探望雙親一、兩回,誰知後來卻是最命苦的,嫁入醫藥世家反而日日與藥為伍,吃的飯還沒有喝的藥多。
行過家宴後,地方仕紳和親朋好友陸續上門,門口溫五老爺帶著下人擺桌收禮,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大紅燈籠吊滿宅子,前後左右紅得喜氣,每個燈籠下方懸掛著竹編染紅小牛,溫老爺子屬牛,象征牛氣烘烘,一牛頂山,身強體壯。
這是大吉利,老人家就圖個壯碩的身子,越活越年輕,百病全消,長命百歲,腿骨強健能日行萬步。
「咦!這是什麼?」三姨婆家的小媳婦忽的大叫,低下頭拍打著大腿。
「什麼什麼,你在喊什麼,沒事別亂喊……啊!什麼往我臉上撲,我眼楮瞧不見……」
「哎喲!怎麼有蟲子一直飛來飛去……」
「天呀!這麼多的飛蟲打哪來的?快來人,把它們打死……嘩!我的老天爺,要出大事……」
陸氏撲過來護住溫老太太,她倒是個大膽的,捉住一只蟲子放在手心一放。「是大水蛾。」
「大水蛾?」眾人一頭霧水。
溫老太太面色沉重。「大水蛾就是白蟻,又叫大水螞蟻,听說有大水蛾出沒便是要發大水了。」
民間有此一說,白蟻現,大水發。
幾個媳婦著急的朝溫老太太靠攏,一邊喊著讓下人用大掃把將蟲子掃出去,一邊讓女客全聚集在一塊,往蟲子少的地方避一避。
但是大水蛾實在太多了,連男客那邊也在喊,整個屋子全是飛來飛去的大白蟻,它們肆無忌憚的朝人身上撲,落在發梢、頭上,管你又叫又跳依然義無反顧。
在一團混亂中,唯有孫如意異常冷靜地將弟弟帶到無光的暗處,背向外將小胖墩護在角落里,冷眼旁觀青蟬、青黛一臉驚慌的在她身後揮蟲,尖叫聲刺耳得快將耳膜穿破。
她不是不關心溫老太太和溫家眾人的安危,只是這大水螞蟻就是她引來的,用以發出警訊,讓人及時防汛。
有種藥人類聞不到,可是對白蟻卻有十足的誘發性,所以要引來白蟻並不難,困難的是放藥,不過這事有司徒飄花代勞,彈指間就能完成。
「用火。」
「什麼用火,如意你說清楚!」放火燒房子不成。
「白蟻是驅光性蟲子,听過飛蛾撲火嗎?它們也一樣,點上火燭或火把,它們便會往火里飛去。」
「是嗎?我試試。」傅氏吩咐下人點上燈油,集中放在一起,果然一只只飛蟲投向燭火,或是繞著火光飛。
見蟲子死了一地,更多的火被點亮,白蟻也變少了。
「娘,這麼多大水蛾,真的會發大水嗎?」
明明天空萬里無雲,白天時天氣還很炎熱。
「這……」溫老太太也不確定。
孫如意趁機出聲道︰「都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老天爺都示警了,由不得我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