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個月前,剛入春的天氣十分舒爽宜人,百花像趕集般爭相在枝頭綻放,鳥兒于藍空盤旋高鳴,正是踏青游玩的好時節。
「參見皇上。」花歲永的溫柔嗓音徐徐響在環繞荷花的六角亭中,身形嬌小勻稱的她端莊優雅。
太盛王朝年僅二十一的皇帝百里浚趕緊上前扶起嬌弱女子,就算奴僕隨側依然不掩對花歲永的滿滿欣賞與喜愛。
「守喪期將屆,這段日子辛苦小歲兒了。」身著素衣的百里浚握著花歲永的手不肯松開,說起話來溫柔萬千,與今日在朝堂上怒斥官員辦事不力相差甚遠。
「怎麼會呢,替女乃女乃守喪是臣女該做的。」花歲永輕輕搖頭。
今日的花歲永身著素白衣裳,烏黑秀發流泄在身前與身後,一朵白花插在耳旁是她唯一的裝飾,即便毫無點綴依舊不掩靈秀模樣,尤其夾雜水氣的風吹起她的發絲,更顯得如仙子下凡讓人著迷。
「孝義夫人生前待小歲兒極好,想起孝義夫人早年喪夫,以一人之力撐起一個家,還栽培了如花將軍般頂天立地的兒子,實屬不易更令人敬佩。」百里浚口吻帶有濃烈遺憾。
花歲永的女乃女乃乃是巾幗英雄,早年與丈夫在戰場上為國家出生入死,丈夫戰死沙場後她一人操持花家事務,被先帝封為孝義夫人,而花歲永的父親花正騰官拜一品將軍,是百姓口中的大英雄、官員口里的護國神將,只可惜花歲永打小體弱無法承襲武術世家的傳統,成了閨房中手執針黹的柔弱姑娘。
「嗯。」想起女乃女乃,花歲永忍不住哽咽。
雖說孝義夫人生性豪爽,但對打小失去母親的孫女百般呵護,在花歲永心中女乃女乃早已取代母親的地位成為她最親近的長者,如今女乃女乃逝世對她來說,就算經年累月都無法消弭心中失去女乃女乃的惆悵與不舍。
「是浚哥哥說錯話了,小歲兒別難過。」百里浚探手輕撫花歲永的臉頰,用拇指替她拭去滾落的淚珠。
百里浚的拳腳功夫師承花正騰,不過五歲的幼年太子早已日日出入花家,與年紀相仿的花歲永更是青梅竹馬,天家與花府早就私下默認花歲永將來得嫁入天家成為百里浚的太子妃,六年前先帝崩逝百里浚繼承大統,本欲在花歲永十五歲及笄再冊封她為皇後,無奈遇上孝義夫人此時病故身亡,花歲永為表對女乃女乃的孝心,決定守喪三年,並許諾百里浚喪期結束後的大婚之約。
「待孝義夫人喪期結束,朕定給小歲兒最盛大的婚禮。」百里浚在私下總于花歲永面前稱「浚哥哥」,但這回他自稱「朕」更顯得承諾的重量。
百里浚柔情萬千,他對花歲永的愛慕不因時間而淺淡,反而隨著年紀增長,對她的喜愛越發濃烈。
猶記當年,在紫藤花架下花歲永安慰甫失去父親的百里浚,並紅著臉許諾將下半輩子交付百里浚的害羞神色,他依舊記得清晰,那時花歲永才十二歲,稚女敕與不暗世事的少女模樣看得他如痴如醉。
如今,花歲永即將屆滿十八,親人離去的悲痛與學習成長的歲月,讓她蛻變成一名溫柔婉約的女子,更令百里浚無法停止對她的愛戀,他非常渴望執起花歲永的手走向另一段人生高峰。
花歲永輕輕點頭,能與百里浚成就百年之好亦是她一直以來的理所當然。
「對了,今日皇上身後跟了兩名面生的宮女,臣女可以瞧瞧她們嗎?」花歲永平復心情後看著隨侍百里浚的宮女,面容帶著些許期待。
「當然沒問題。」百里浚笑著回話,並探手示意兩名宮女上前應話。
「可否請兩位姑娘將左側的耳後露出來讓我瞧瞧呢?」花歲永看著宮女客氣問話。
兩名宮女雖不解其意,卻依然乖順地將頭發撩起露出左側耳後,只是花歲永看了看後難掩失望神色。
「不是嗎?」百里浚上前關切,見她搖搖頭也深表遺憾,「沒關系,咱們再慢慢找,只要那位姑娘還留在宮中,就一定有機會找到她。」
花歲永也只能點頭表示同意。
「只是小歲兒,為了一名宮女,你已找尋多年,真的有必要嗎?」百里浚忍不住問道,他認為花歲永太重感情,但這也是她的迷人之處。
「我與她雖只有一個時辰之緣,但對她的感謝與承諾我不想隨意丟棄。」花歲永十分堅持。
「既然小歲兒這麼說,就算再花下個十三年,浚哥哥一定替小歲兒找到那位姑娘。」百里浚邊說話邊將飄蕩在花歲永頰邊的發絲撩到耳後,動作輕柔得彷佛將她視為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浚哥哥,謝謝你。」花歲永看著俊逸的年輕帝王,忍不住淺淺笑了,喊他的時候也忍不住改成過往的親昵稱呼。
兩人待在六角亭聊了好一會兒後,花歲永才在貼身丫鬟筱芳催促下返回花家,留下百里浚以及一群奴僕。
「皇上,花小姐究竟要找什麼人?竟找了十三年都沒找著。」太監小卓忍不住好奇心詢問。
小卓的師傅是看著百里浚從東宮一路登上帝王寶座,年初因病過世換成小卓隨身服侍百里浚,對于花歲永想找的人他是一概不知。
「小歲兒在五歲那年陪花將軍至宮中時,她獨自一人在御花園偏僻處玩耍,遇上一名宮女,據說那名宮女為了救爬上假山卻失足跌落地面的小歲兒,左耳被尖銳的石柱所傷,當時血流如注連衣服都染紅一大片,小歲兒急著跑到外頭找人幫忙,回過頭那名宮女已經不在,為了感念宮女的救命之恩,她總隨身攜帶舒疤藥膏,以防哪日在宮中遇上那名宮女,才能在第一時間將藥膏交給救命恩人。」百里浚對花歲永的堅持完全沒轍,只不過是一名奴僕真沒必要如此上心,但既然是她想做的事情,百里浚也沒有阻止的道理。
「花小姐可還記得當時救她的宮女生得何種樣貌?年紀大概多大?」小卓問得仔細,他也想盡一份心力。
「小歲兒當時年紀太小,只說是名大姊姊,模樣生得十分好看,等她再大些,回想那時情景記憶已經模糊,不過推測當時救她的宮女年紀應當是十四五歲上下。」百里浚非常想替花歲永完成心願,每隔一段時日就會問起十三年前的事情,只要有更多訊息找到人的機率就更高些。
「為何不將所有宮女聚集起來一位一位檢查?」小卓這就不懂了。
「已經聚集過了,但未能從一千八百位宮女中找到左耳有疤痕的人,或許她是沒被通知到的冷宮宮女,或者早已出宮甚至失血過多離世也未可知。」百里浚能用上的方法都試了,還是沒能替花歲永找到人。
想起花歲永,百里浚輕淺笑了。
只是,不過三個月時間,坐擁江山的百里浚失去吹撫心坎的夏日薰風。
「啟稟皇上,攝政王求見。」小卓打斷正在發愣的百里浚。
百里浚回神,發現正在御書房批公文的他竟神游過往,打斷他做美夢的人正是令他恨得牙癢癢卻又不得不百依百順的百里觀睿。
「傳。」百里浚冷冷應聲。
百里浚的話落下沒多久,一道高挺身形不疾不徐入內,態度不卑不亢甚至有些桀驁不遜。
「參見皇上,微臣今日特來叩謝君恩。」百里觀睿身著一貫的黑,長至腰際的黑發隨性安放身後,一點也沒有當朝為官的自覺,反而將皇宮當成自家後院隨性。
「朕對皇叔有何恩?」百里浚努力保持溫和,見慣了百里觀睿從不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底,心下雖老大不悅,卻因尚有諸多戰事得仰仗百里觀睿而不敢發作。
「皇上將歲永賜給微臣,昨日圓滿大婚,今日前來謝恩。」百里觀睿語氣依舊和緩,卻不難听出他的愉悅。
是炫耀來了?百里浚心底冷哼,但嘴角卻努力勾著弧度。
「皇叔軍功赫赫,前些日子替朕掃蕩東北亂軍,允諾皇叔賜婚是朕該做的。」百里浚隱忍內心憤恨,口吻平緩不想讓百里觀睿看出端倪。
花歲永與百里浚青梅竹馬,他更是花將軍的得意弟子,兩家人的好交情眾所皆知,花歲永嫁入皇家冊封為後指日可待,沒料到百里觀睿這位程咬金硬生生打散姻緣,讓相愛的兩人注定離散,這恨,百里浚沒齒難忘。
「微臣是替黎民百姓掃蕩東北亂軍,還邊疆百姓太平日子,並非替皇上一人。」百里觀睿揚眸無畏看向坐在高處的百里浚。
百里觀睿十六歲那年跟著舅舅征戰沙場,日日枕戈待旦,屢立戰功的他自先帝手中獲得重兵外更有群臣與百姓擁戴,縱使先帝駕崩百里浚登基,依舊無法撼動百里觀睿十三年縱橫朝廷的根基,所以他說什麼大逆不道的話,身為天子也只能隱忍。
「皇叔說的是,百姓為大。」百里浚心里憋屈卻得笑著。
「微臣已來謝恩,若皇上無事交代微臣便告退。」連先帝都得讓百里觀睿三分,養成他高傲嶙嶙之態,更何況面對還需仰仗他的佷子,百里觀睿更是沒放在眼底。
不等百里浚回話,百里觀睿轉身便要離開。
「小歲兒……皇嬸,她好嗎?」百里浚看著百里觀睿的背影輕淺問話。
昨夜是花歲永與百里觀睿大婚之日,百里浚想喝個爛醉卻因皇帝身分無法造次,以免隔日宿醉上朝被老臣群起直諫只能作罷,淚水滿腮的他任由腦中生出心上人與其他男子貪歡畫面,含恨至極一夜無眠。
百里觀睿回頭,長年沙場廝殺的他,皮膚白皙得比待字閨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年輕姑娘還更清透,斜飛黑眉微乎其微地輕挑,直勾勾望著百里浚。
小歲兒?百里浚是這麼喚她的?百里觀睿心中不悅。
「『我的』歲永昨夜很好,將來只會更好。」百里觀睿故意激百里浚,其實更多的是想立威。
百里浚知道百里觀睿是故意的卻無法反擊,畢竟花歲永已嫁為人妻,他縱使登上龍座依舊無法扭轉局勢,除非眼前戰無不勝被百姓稱為「紅顏修羅」的男子離世,照太盛王朝開放風氣他才有機會重新封花歲永為後,但要取百里觀睿的性命?恐怕找幾百名大內高手齊齊出手都有難度吧!
百里觀睿示威似地淺勾嘴角,彷佛無聲地宣告「花歲永是我百里觀睿的女人」,接著轉身揚長而去。
其實百里觀睿不需跟百里浚置氣的,花歲永終歸已是他的王妃,任由百里浚有三頭六臂也無法將她從他身邊搶走,但他就是不悅百里浚親昵的叫法,才像孩子忍不住口頭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