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天一亮,所有的工作人員又一次面對新的挑戰。
這一次來的又是不同的廠商和買家,同樣的問題與說明,匯亨的業務人員不厭其煩的說了一次又一次。
客戶仍舊來來去去,兩人雖偶爾對話中斷,卻也仍舊很有耐心的等待著對方,十分有默契,像是彼此都不打算停止對話。
他們兩人談得愉快,臉上的表情再愉悅不過,海瑞兒在小小的展場攤位里,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心,顫顫的、痛痛的。
轉開她的眼,她匆忙的閃躲那可能席卷而來的傷心。
她認得他眸里的那種光。
那是見到獵物時的神情,那是充滿興趣,蓄勢待發,準備「進食」前的表情。
這充滿詼諧的形容詞,是他告訴她的。
那時的他,臉上充滿笑意,用著最平常的語氣,說明他每次見到美女時的心情。
她的心淌著血。
無論是听話的那時候,還是現在。
不過才一夜。
昨夜的他還在她的耳邊說,他要她。
今天,一切就變了樣。
心中隱隱刺痛,從壓得最深最深的那一點泛開,痛及四肢百骸。
因為「明白」。
明白他的「要」,不是她想要的「要」。
他不會為她停留,只希望她為他停留。
淚水,欲滴。
但她卻強撐起笑容,讓自己直視前方,摒除那傳入耳中的談笑聲。
他依舊幽默,逗得美人兒心花怒放,流利的對談中,知道那不是一個只會嬌笑,卻沒有大腦的女人。
果然是準備接班的大家閨秀,談的不只是未來的合作,還有更美好的願景。
她難過的側著頭,壓抑住想用手捂住耳朵的沖動,連笑容都顯得破碎。
「瑞兒?」另一位同事關心的來到她的身旁,「你怎麼了?」
海瑞兒猛地回神,搖搖頭,努力撐出甜笑。
「大概昨天沒睡好,整個頭重重的,有些暈。」海瑞兒攤了攤手,將她奇怪的反應歸究在酒精,「就知道昨天不該喝酒的。」
同事笑了笑,卻也沒移開疑惑的眼神。
「今天展場的人看來少了一些,你要不要到休息室眯一下,忙的話我再叫你?」同事看出她的一臉疲憊,體貼的提出建議。
「不用了。」海瑞兒笑了笑,「客戶什麼時候來,也沒個準兒,我還是在這兒候著好一點。」
海瑞兒搖搖頭,推卻同事的好意,倔強的逼自己站在原處,去接受那情感上的凌遲。
最近,發生太多事了,多到讓她不得不逼自己去面對,去選擇。
她再也沒有辦法繼續當鴕鳥,把頭埋進沙里,告訴自己,一切將會過去。
他的個性不會變。
至少,不會因為她而改變。
那她真的該清醒一些,不能繼續再耗下去。
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到他們相識的最初,回不到他們相處的甜蜜時光。
他與她之間,始終有著數不清的第三者、第四者。
曾經,她可以不以為意;曾經,她以為自己可以等到他回頭,等到彼此到了三十五歲的那一天。
但是,她發現她錯了。
那樣的凌遲,太過傷人,一次又一次,她的心被刨出來踐踏,她的愛情被視之無物,招之則來,揮之則去。
「看來,我們的執行長又動心了。」海瑞兒逼自己回頭,再看一次那因為別的女人而笑的燦爛的俊臉。
痛一次,也更明白一點。
那不是屬于自己的男人。
現在不是,未來……也不會是。
以為自己會逐漸麻痹,但是他卻一次次,教她懂得那般疼痛的滋味。
同事順著她的眸光看去,小臉上也有著了然。
「也不是什麼大新聞了,他的桃花真是開不完。」到公司幾年了,執行長的桃花愈開愈旺。
「是啊……」海瑞兒笑得淡然。
傻了這麼久,該是清醒的時候。
攤位另一頭,又走入另一個廠商,同事對她點頭示意之後,趕忙過去接待。
為了不讓客戶有倍感壓力的感受,海瑞兒並不急著過去幫腔,只是在原地等著適當時機。
只是當她又恢復一個人時,敏感的耳朵里,又竄進那熟識的男人嗓音,提醒著她的心痛。
「看著人家那麼幸福,我應該也來試試,看看談戀愛究竟有什麼好。」海瑞兒半開玩笑半認真,自言自語的喃喃開口。
「真的嗎?」突地,有個男聲突兀的出現,語氣充滿調侃,「這可是難得的機會,那我要動手了!」
海瑞兒揚眸,看到一個還算熟識的男人——許士紹。
「許經理,你不去顧好你們公司的攤位,到這里來當間諜嗎?」她看著與匯亨同做布料產業的鄰家業務主管,竟然晃悠到他們的攤位上來。
嚴格說起來,他們算是競爭對手,但是再怎麼說,業務競爭是上頭的事,他們下頭的人也不用太認真。
「我只是輕松一下,喘口氣,沒想到就探听到這個大消息,當然得好好把握。」許士紹環著手,黑眸別的地方不瞧,就直直瞧著海瑞兒。
把握什麼?
這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許經理,你是什麼身分地位,居然跟我開起這種玩笑了。」海瑞兒輕扯笑容,知道許士紹雖然掛個經理的職位,但那家公司可是他老爸的。
「瑞兒……」許士紹不熟裝熟,把她的名字喊得極為親昵,「我認識你不少年了。」
「是很多年了。」雖然听起來有些不習慣,但她也不好不給人台階下。
「有沒有興趣換個工作?」許士紹支著下顎,挖起角來,「薪水加兩成。」
「在這個地方講這種話題,你不怕我們執行長沖過來殺人?」海瑞兒沒把他的話往心里去。
「他呀!」許士紹作勢朝她的身後看去,「他現在跟美女談得正愉快,我就算把你給拐走,他大概也不會發現。」
一句話,像是無心,卻狠狠的刺進海瑞兒的心口。
是啊!這時候的言睿中,大概連理都不會理她。
她的眸一黯,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
她的小小反應,並沒有逃過許士紹的眼,他雖然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但察言觀色這一門課,他學得很精。
「該醒了吧!」天外飛來一筆的,許士紹突地開口。
「什麼?」海瑞兒的心猛地一怔。
許士紹笑得有些惡意,突然傾近,嚇得海瑞兒直覺的往後退,絆著一張椅子,差點就要往後跌。
許士紹眼捷手快,大手隔著展台,穩穩的拉住她的手,穩住她的身子,讓她回到他的面前。
「別慌,別听到真話就開始心虛。」許士紹笑得一嘴白,黑眸閃著光,不錯過她臉上的任何表情。
在沒有防備的時候,毫無預警的被人這麼一說,海瑞兒的臉上忽地青白。
她的心事,被誰看出來了嗎?
「你在……你在說什麼?」莫名的,她的心一陣抖顫。
許士紹聞言,沒有解釋,只是淡淡的丟下一句,「你看著『他』多久,我就看著你多久了。」
許士紹輕輕的松開她的手,丟下謎樣般的話,有禮的轉身離開。
他?
誰是「他」?
誰是許士紹口中的「他」?
不由自主的,海瑞兒又一次回眸,看著就坐在自己身後,仍與趙馥雲聊得十分愉快的言睿中。
他果然看都沒看她一眼。
心口猛嗆幾下,她像是被石頭砸到,痛得幾乎站不住腳。
踉蹌的腳步,讓她回過神,隔著距離迎向不遠處許士紹的眼。
他在笑,黑眸里有著說不出是什麼的神情,像是憐憫、像是同情。
她一向厭惡那樣的表情,她應該要勃然大怒,應該要怒氣沖沖……
可是她卻好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