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她果然被楊舟纏住,每每父子吵鬧起來,就哭著喊著要找娘,推開沈華裳的家門。
一開始她窘迫的不行,不肯讓他這麼喊,後來習慣了,也不去在意,因為她能看出楊城對自己沒半點曖昧,甚至都不把她當女人,凶起來很可怕。
在訂下婚事的幾個月前,沈華裳父親和衛鈞父親結交為友,兩人一見如故,可沒人知道沈父心底在想著什麼,他這樣勢力又險惡的人,為什麼突然對一個陌生人那麼熱情。
直到他一個陰險計謀,害得衛家山窮水盡,衛老爺奉上半個家底,沈華裳父親才假模假樣伸出援手,哪怕衛老爺感覺到不對,也無力回天。
可這還不是結束,沈父這邊剛說著不會把事情做絕,會幫忙,可隨後就把自己亡妻生下的嫡女沈華裳強迫嫁給了衛鈞。
沈華裳知道父親的意思,他根本沒有打算吞並衛家,鳳城衛氏雖然搬來不久根基不穩,可別處親友很多,並非父親一家之力能撼動,只要給衛家一點時間,遠在別處的衛家子弟伸出援手,父親的計劃就會破碎。
可善良的衛老爺太要臉面,不忍麻煩別人,寧願自己受罪,他的善良對上父親的狡猾,怎麼能不吃苦頭。
所幸沈父並不想魚死網破,不過是多得些利益,所以他才輕易罷手,至于把沈華裳順手嫁給衛鈞這件事,只為給自己添了一層保護。兩家聯姻,恩怨立解,以後衛鈞想復仇,也要考慮沈華裳的存在,用一個不喜歡的女兒換來往後安心,父親絕不會遲疑。
至于沈華裳嫁給衛鈞後,這個男人會怎麼對待仇人的女兒,並不在沈父思考之內,原本父親與娘親在一起就是聯姻,如今娘親離世多年,留下的女兒算不得什麼,他心底里只有續弦所生子女。
這所有的心思,算不得秘密,父女彼此都懂,所以才顯得格外淡漠,就連成親都只是敷衍而過。
自從沈華裳嫁給衛鈞,沈父就松了一口氣,可惜這喜悅沒延續太久,沈華裳成親半年後拿著衛鈞寫的和離書的離開衛家的時候,他傻了眼。可天高皇帝遠,他不敢來鳳城,怕被衛家報復,沈華裳身邊的人也都被攆走,至此,他已然控制不住自己向來乖巧的女兒。
那時候,沈父甚至期待衛鈞能有作為,阻攔這件事,可眼看衛家反應極小,甚至毫不在乎,他徹底死心,只當沈華裳死了。
自從,沈華裳終于得到了自由。
她至今還記得陪嫁過來的婆子質問她的話,妳不想享受榮華富貴了嗎,妳不想做衛家的少夫人了嗎,她當然想,在衛家的日子雖然枯燥,生活卻比在沈府更清淨,除了和衛鈞名不副實的夫妻關系經常惹來閑話,她沒有半點不情願。
不情願的人是衛鈞,他忍辱負重,被迫娶了不愛的女子,就連多看她一眼都不願意,哪怕不曾對她發泄怒氣,還給予她安靜的生活,卻不願意與她長久做夫妻。
婆子問她的最後一個問題是,既然不討厭待在衛府,為何不柔情蜜意討好夫君,讓他高興。
當時沈華裳只是沉默,因為真話無法說出口,她知道,和離,才是讓衛鈞高興的唯一答案。
既然如此,她成全衛鈞。
後來,沈華裳拿著和離書走出衛府,衛鈞沉默著送她離開家門,男人眼神復雜又無情,「妳的嫁妝已經裝好,都可以帶走,還有一些,是我補償妳的。」
沈華裳最後一眼看他,盈盈一笑,「多謝,保重。」
她扭頭上馬車,再不肯多看男人一眼,以為自此陌路,恩斷義絕,再無重逢之日。鳳城幅員遼闊,兩個人一東一西,哪怕同居一地,只要她繞著衛府走,也再也不會想見。
沈華裳一直堅信這就是結束,誰知驀然回首,受傷的衛鈞倒在了家門口。也罷,自己救他一場,就當為父贖罪吧。
往事歷歷在目,沈華裳苦笑,目光再一次落在男人身上,就在那一瞬,衛鈞顫動得越來越厲害的眼睫讓她瞪大眼。
她驟然起身,「你醒了?」
如她所期待的那樣,衛鈞緩緩睜開眼,他眼神渙散,用了很久才落在沈華裳臉上,男人表情陌生而遲疑,虛弱的臉上難得少了曾經的冷厲。
他艱難張口,聲音暗啞低沉,「妳、妳是誰?」
沈華裳幾乎不敢相信他會問出這句話,她想過男人醒來後可能不會感激,反而厭惡救了他的人是自己,可她沒想到衛鈞竟然冷漠到如此,就連她的樣子都不記得。這才和離半年而已,他當真這麼厭惡自己嗎?
想到這,哪怕對衛鈞沒什麼期待,沈華裳還是有些難堪,她笑不出來,卻還是勉強自己微笑,「我的名字不重要,你受傷了。」
「我、我知道。」衛鈞恍惚起來。
沈華裳心情很不好,可她記得自己該做的事情,把眼前人當做陌生人對待,「你感覺怎麼樣,還好嗎?能不能記起來誰傷了你,我好把你送回去。」從救了衛鈞開始,沈華裳第一個念頭就是把他送回衛府,可她搬不動人,只得求助楊城,原想讓他幫忙把人送到衛家去,可師傅幾句話卻阻止了她。
知道衛鈞身分的楊城思考了一下便說,「能讓衛鈞受這麼重傷的人,還在毫不防備的情況下正面被敲打腦袋,不會是外人下手,應該是身邊人,既然如此,把昏迷的衛鈞送回去,很有可能就是羊入虎口。」
听著師傅的分析,沈華裳很頭疼,她是不想和衛鈞扯上更多關系,可也沒辦法把衛鈞往火坑里推,不得已,只能再留他一段時間,等他醒來。
如今他醒了,還完全不認識自己,那現在,到底要不要他送回去。
想到這,沈華裳愁眉不展,「你一定要好好想想,到底是誰害你,這關系到能不能把你送回家。」
衛鈞濃眉緊鎖,遲疑地看著她,「妳知道我是誰,也知道我家在哪里,妳認識我,那我叫什麼?」
沈華裳目瞪口呆,「你說什麼?」
衛鈞頭疼欲裂,閉上眼,「姑娘,我叫什麼?」
沈華裳傻眼,下意識回答,「你叫衛鈞。」
「衛鈞……如果妳認識我,麻煩再收留我一段時間。」
「為什麼?」沈華裳隱約猜到了什麼。
衛鈞皺眉,他記起來了,自己應該就是叫衛鈞,眼前人沒騙他,可別的……卻好像都忘了。衛鈞腦袋很迷糊,可即便如此,只是從沈華裳幾句話里,他已經猜出了自己的處境,他被人傷了,又被眼前女子撿到。
想清楚這一點,衛鈞覺得自己應該是著急的,不知為何,明明眼前女子那麼陌生,卻又讓他覺得無比熟悉,心底里的信賴也是莫名其妙,他的直覺很強烈,眼前人不會害他,只有在這里才是最安全的。
衛鈞深吸一口氣,「姑娘,我應該是失憶了,抱歉,還得多打擾妳一段時日。」他想許諾對方,照顧自己養好身體,會贈予重金,會給她很多好處,可不知道為什麼,看著沈華裳怔住發呆的樣子,這些話一句都說不出來。
衛鈞的第二個直覺,這些話說出來眼前人非但不會開心,還會難受。
既如此,他什麼都不說,又一次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