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春天總算多了些暖意。
欽天監算好日子,三月乃好時節,萬物蘇,宜出游,于是拍板定案,就三月節舉行為期三日的皇家春獵。
所以她還是得嫁的,柒宜公主也得嫁。
身為女子,身不由己。
車中侍奉的宮女給兩人端來四色蜜餞,四色鮮果,陪笑說︰「公主跟胡小姐要不要下棋?還要一段路呢。」
柒宜公主道︰「那把棋盤拿來吧。」
宮女連忙張羅起來。
胡雲喜就跟柒宜公主在馬車內下起棋來。
胡雲喜棋力弱,但性子堅持無比,不肯輕易放棄,哪怕被對方圍剿,也會想辦法殺出血路,跟這種人下起棋來,特別有意思。
兩人下著棋,過了兩盤,馬車停了下來。
城郊皇家獵場已經到了。
帳子自然早就搭好,要是等貴人來才開始搭帳子,那還要下人干麼。
胡雲喜隨著柒宜公主下了馬車,這是她第一次來到皇家獵場,四處望去都是林子,參天大樹,綠意環繞,中間一塊射箭場大小的空地,已經搭起顏色不同的二十幾頂帳子,提供貴人更換騎裝,馬匹自然已經牽來了,有自己帶馬的,也有像胡雲喜這種沒帶馬,直接讓人準備的。
胡雲喜在宮人的引導下,到了一個綠色帳子更換衣服。胡家給她準備的是杏黃色的騎裝,牛皮高靴,熊嬤嬤把她的珠釵都摘了下來,綁了一個高馬尾。
胡雲喜看著黃銅鏡,覺得可以,這就走出帳子。
牛婉兒過來,「雲喜,妳這也太素了,怎麼連耳環都不戴?」
「我太久沒騎馬了,怕耳環晃動分神。」
騎馬對八品門第來說算是奢侈的休閑,得養馬,養馬就得有馬場,馬夫,家里五個孩子,總不能只給她,這樣換算下來就是一大筆開銷,兩三年下來都夠買一棟一進小宅子了,不能這樣浪費。
胡雲喜對于自個兒的家世是很坦然且坦白的。
她想,人人都知道她是八品門第,不需要遮掩。
韶林郡主過來說︰「我瞧這樣也挺好的,雲喜穿杏黃好看。」
一個聲音插入她們,「那吾好看嗎?」是捌玦公主。
牛婉兒連忙搶上,「捌玦公主穿大紅顯好氣色,眾家子弟肯定看得目不轉楮。」
「太輕浮的吾也不喜歡。」
牛婉兒想起上次,捌玦公主好像中意皇宮副侍衛長項子涵,趕緊補上,「項大人一定會驚艷的。」
捌玦公主卻是有點煩惱的樣子,「可惜是庶子……」
胡雲喜也不知道怎麼接話,捌玦公主肯定跟生母柴寶林說了,然後被罵,堂堂一個公主下嫁庶子,不象話。
這事情其實可以解套,如果項夫人把項子涵寄到名下,那項子涵就能算是嫡子了。
只不過項夫人自己也有兩個親生兒子,自然不肯,項夫人有一品誥命,是出身國公府的大小姐,她不願意就是不願意,哪怕是生有皇子皇女的柴寶林,也不能讓她同意。
一個女武師牽著一匹紅棕馬過來,「請問靈台郎家的胡小姐是哪位?」
胡雲喜連忙說︰「是我。」
「這是宮內替胡小姐準備的馬,兩歲的小母馬,性子最是溫馴不過,不過有點怕生,胡小姐先喂牠幾顆隻果,然後牽著牠繞一兩圈,再騎上去就沒問題了。」
胡雲喜從女武師手上接過隻果,那小馬聞了聞,吃了,胡雲喜又是給牠模背,又是稱贊牠好孩子,那紅棕馬打了響鼻,蹭著胡雲喜的肩膀,不斷拱她,親熱得很。
女武師有點意外,「這孩子喜歡胡小姐呢。」
招小動物喜歡這點,牛婉兒,韶林郡主,捌玦公主從小到大都不知道看了多少次,好奇胡雲喜上輩子是什麼來著,怎麼動物都喜歡她。
說話間,宮人也把公主,郡主,牛婉兒自己帶來的馬牽過,眾人利落上了馬。
胡雲喜親親小馬,「小馬啊小馬,可別把我顛下來。」
小馬打了個響鼻。
胡雲喜按照記憶里騎馬的感覺,一下子也上了馬背。
柒宜公主一身妃紅色騎裝,駕著一匹名貴的白雪玉兔過來,「侍衛說已經把獵物放進森林了,我們去打獵。」
柒宜公主身後還有幾個貴女隨行,都是高門第的千金小姐,十四五歲的模樣,人人熟練的駕馭著自己的馬。
胡雲喜又模了模小馬的頭,「不用快,跟著她們就行。」
小馬長鳴一聲,跟大隊一起進入了森林。
欽天監真不準,說什麼這是出行的好日子,結果天雷滾滾,下起傾盆大雨,不過瞬間的事情。
雷聲大,馬群受驚,各自不受控制,胡雲喜的小馬亂竄,一下子離了大隊,徑自找了棵大樹底下,把頭埋在草叢里,瑟瑟發抖。
胡雲喜眼見四周無人,實在沒辦法,下了馬背,模了模牠,抱著牠哄了一下,那馬總算安靜下來。
這雨實在太大了,饒是有大樹遮掩,雨水還是一直滴落,胡雲喜很快被打濕,想著侍衛隊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點人數,才會發現少了她,才會派人出來找。
等。
開始等。
人一無聊,就開始胡思亂想。
想坐在地上,又怕這樣就不明顯,幸好身上穿的是杏黃衣服,遠遠還能看見,要是穿綠色,那真的要欲哭無淚了。
轟——
又是一聲巨大的雷響,原本已經安靜下來的小馬一驚,叫了起來。
胡雲喜連忙抱著牠的頸子,撫模起來,那馬就一直抖,一直抖,胡雲喜哄著,「別怕,沒事的。」
皇家出游是有造冊的,別說是丟了一個小姐,就算丟了一個丫頭,都會出來找。只不過,不知道要多久就是了。
好冷。
哈啾。
胡雲喜擤擤鼻子,心想半個時辰有了吧,怎麼侍衛隊還沒找來?再不到溫暖的地方喝點熱湯,她就要病了。
這時節的雨還真冷……
還是她自己想辦法走回去?
她記得她跟著柒宜公主出發時,是朝高處前進,也就是說,皇家營地在比較低的地方,她只要沿著低的地方走,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可是萬一走到相反的地方怎麼辦?她留在大隊失散地還好找,若她移動了,可能侍衛隊就發現不了她……
該怎麼辦?
快點來找我啊,就算我沒有皇家血統,只是八品靈台郎的女兒,好歹是條人命,別把我留在這里過夜啊!
彷佛听見她的祈禱,遠遠的,隱約在雷雨聲中听見馬蹄聲,還有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胡雲喜——胡雲喜——」
胡雲喜一跳,雙手揮舞,「我在這,我在這。」
她能清楚听見對方的喊叫,可是自己的聲音卻傳不出去,這雨實在太大了,她一張嘴就是雨水,根本沒辦法大聲。
「胡雲喜——」
「我在這,我在這哪。」
「胡雲喜——」聲音又遠去了。
胡雲喜張大嘴巴,不敢相信她跟尋找之人就這樣錯過了,但她可是胡雲喜,最愛命惜命的胡雲喜,于是連忙轉身對小馬說︰「馬兒啊馬兒,妳叫一聲吧,妳的聲音可以傳得很遠,妳叫一聲,救救咱們倆。」
那小馬似乎听懂她的話,站了起來,然後長鳴一聲,嘶——
然後胡雲喜就又听到那救命的聲音,「胡雲喜——是妳嗎?」
「是我啊,是我,在這。」
胡雲喜拚命跳,拚命揮手,此時似與同樣落難的小馬心意相通,小馬又嘶鳴了第二聲。
終于,在大雨磅礡中,見到一人一騎朝她而來,蹄聲噠噠,十分急促。
胡雲喜一手攬住小馬,喜極而泣,「小馬小馬,多虧妳,我們都得救了。」
那來找她的侍衛跟大馬在她眼前停了下來,胡雲喜抹了抹臉上的雨水,這才看清是項子涵,一是宮廷侍衛,一個是公主伴讀,是每個月都會踫面好幾次的關系,不熟,但是知道彼此。
項子涵這個人嘛,很優秀,大概在西疆吃苦十年,他現在也很能吃苦,皇宮的副侍衛長沒那樣好當,底下多的是三四十歲的老下屬,要能鎮住他們,自己得以身作則,得更努力,她听說項子涵也是花了一番功夫,才收服了那些人。
對于這樣靠自己努力的人,胡雲喜是很尊敬的,所以在宮門看到時,都會主動說一聲「項大人早」,他也會禮貌回應「胡小姐安好」。
此時的她,之前跟大隊失散,一人一馬在樹下待了一個多時辰,四周只有雷聲跟大雨,心里極為脆弱,此刻看到熟人挺拔的從大雨中騎馬而來,雖然很不合時宜,但她真的有種看到天神降臨的激動,且第一次覺得當年項子涵真的能在人群簇擁下救出皇帝。
胡雲喜一邊思考著自己奇異的心情,一邊不忘道謝,「謝謝項大人來找我。」
「只是順便出來巡最後一遍,胡小姐可有受傷?」
「沒。」
「那上馬,我帶妳回營。」
胡雲喜又模了模小馬,這才翻身上去。
騎了一會,立刻打了一個噴嚏,然後忍不住似的,接二連三又打了好幾個,胡雲喜覺得不好意思,但看項子涵沒有因此笑話她,又放下心來。
項子涵道︰「胡小姐不用怕,營地就在不遠處。」
胡雲喜暗忖,他這是在安慰自己嗎?
她抹抹臉上的雨水,「除了我還有誰跟大隊沖散了?」
「尹小姐,莊小姐,房小姐都已經找回,胡小姐是最後的。」
胡雲喜也不知道怎麼的,月兌口而出,「項大人是特別來找我的?」
「是順便。」
嗷,是順便啊。
胡雲喜覺得自己算是很冷靜的人,雖然深受柒宜公主信任,卻從來不曾自大,可現在忍不住自滿的想,這「順便」說不過去啊。
他可是副侍衛長,這趟出來最重要的是保護太子太孫,打雷下雨,眾人遷往別院,巡視獵圈這種事情應該交給底下的人做,他怎麼會親自巡視呢?
然後又想,胡雲喜妳這個三八,人家都說了順便了,妳還想怎麼樣?
可是,可是……
胡雲喜在滂沱大雨中模著自己的胸口,難道這就是書上說的情竇初開?
不會吧,她跟項子涵都認識兩三年了,之前沒有一見鐘情,沒有日久生情,直到現在才對他有特殊感覺?
還是說這叫做患難見真情?他在自己最無措害怕的時候出現,然後她瞬間動心了?
胡雲喜,妳是這麼三八的人嗎?
不是,絕對不是。
可是內心怦然的感覺是什麼?
雷聲轟隆中,想到項子涵在身邊,她不怎麼怕了,總覺得他能扛住風雨,自己只要跟著他,就能安全的回到營地。
她想說些什麼,但此刻心事奇異,又怕說錯話,于是只道︰「謝謝項大人救我。」
項子涵莞爾,「胡小姐剛剛已經謝過了。」
「我就是……就是想多謝一次。」
「這是我的職責本分,胡小姐不用介懷。」
項子涵就是這樣的人,即使被生父天策將軍拋棄十年,也沒讓他變得憤世嫉俗,反而比一般人心胸開闊。
有些侍衛太暴戾,以為大聲呼喝就有男子氣概,殊不知那些行為看在她們這些伴讀眼中,只覺粗魯。
首先是個人,然後才是個武人。
把人做好了,再學會做武人。
項子涵就是把人做得很好的那種,他的刀劍鋒利,但他的人卻溫和謙讓……糟糕,胡雲喜,妳這三八,到底在想什麼啊。
雖然在話本上看過這樣的事情,但她從沒想過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啊。
他們都認識兩三年了,怎麼突然間就……
項子涵一邊前進,一邊問她,「胡小姐此行可有帶醫娘?」
「沒,我只帶了一個嬤嬤,不過我們有帶傷寒丸,回去用溫水化一下就能喝了。」
「甚好。」
胡雲喜一身狼狽的回到營地,自然把熊嬤嬤嚇壞了,因營地帳棚都已經被大雨淋垮了,王宮貴族們早早轉移陣地,到了皇家別院。
無法更衣,胡雲喜只能先用毯子裹著,然後熊嬤嬤拜托車夫快一點到別院。
皇家別院,伺候還是好的,胡雲喜一入房,馬上就有粗使丫頭過來說熱水已經準備好,被雨水淋了半日的她二話不說進了浴桶,然後喝姜茶,直到身體舒服了,這才出浴桶,丫頭連忙過來用溫布巾把她的頭發絞干。
等她換好衣服,捧著熱茶,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情。
熊嬤嬤心疼自己的小姐,「這什麼鬼天氣,說打雷就打雷,說下雨就下雨,累得小姐白淋一場。」
「算了,老天爺要下雨,那也沒辦法,只能說欽天監不準。」
「欽天監那幾個世襲的老家伙,什麼都不行,胡說八道第一名。」
胡雲喜噗嗤一笑,「嬤嬤說話還押韻呢。」
「壓什麼韻?」
「就是文人作詩作詞,都要有一樣的韻腳,嬤嬤剛才雖然無意,卻是壓了韻。」
熊嬤嬤不懂,但看到小姐開心,內心忍不住柔軟,「小姐真是脾氣好,這樣都能笑,老奴听說尹小姐被尋回時,當場就拿短刀把那馬給殺了,說牠沒用,怕雷爆沖,害得自己跟大隊走散。」
胡雲喜睜大眼楮,「怎能這樣。」
「自家帶來的馬,別人又能說什麼,不過尹小姐傻,這趟來了多少王宮貴族,這下她嗜殺的名聲傳出去,還想有好婚配嗎?」
「那馬兒太可憐了,下午那雷太大,我听著都嚇人,何況馬兒……」
扣,扣。
有人敲門的聲音。
「老朽是太醫院的萬太醫,上頭派過來看看胡小姐。」
熊嬤嬤一喜,今日突地變天,人人淋了雨,來的除了東宮,還有各王侯子孫小姐,想必隨行的太醫們一定會先照顧這些貴人,胡老爺不過是八品靈台郎,品級低得很,她雖然著急小姐淋雨,但也不敢隨意去要醫娘,不然傳出去,人人都會說胡雲喜的女乃娘沒分寸,反倒害了小姐。
熊嬤嬤連忙開了格扇,「您辛苦了。」
萬太醫胖胖的,五十余歲模樣,挽了個藥箱,笑咪咪的,「胡小姐還醒著真是太好了,老朽還擔心小姐睡了,打擾了胡小姐。」
胡雲喜歉然,「累得萬太醫這麼晚還過來一趟。」
「不累,不累,不就是為了預防萬一,才帶我們這群太醫過來。」萬太醫拿出脈枕跟絲帕,「胡小姐把手放上來,我來把脈,兩位放心,我雖然專精外科,但是傷風這點小癥狀還看得來。」
熊嬤嬤心想,春天後母面,傷寒最難好,小姐可得好好看一看。
就見萬太醫診診左手的脈,又診診右手的脈,「胡小姐受了寒,但寒氣沒入骨,加上身體底子好,所以不用擔心,我回去開個藥,讓童子煎好再送過來,一天三服,這幾天吃清淡一點。」
熊嬤嬤連忙開了抽斗,拿出一個荷包塞在萬太醫手中,「大雨天,多謝您走這一趟。」
萬太醫把荷包放入袖中,「藥半個時辰就好,胡小姐喝了藥再睡。」
胡雲喜道︰「好,有勞您費心了。」
萬太醫走後,熊嬤嬤喜道︰「不愧是皇家別院,這點都想到了,老奴原本也想去討個醫娘過來,卻怕壞了小姐名聲,沒想到太子妃做事這樣周到。」
胡雲喜點頭,「我也很意外,畢竟今日人人皆淋了雨,恐怕人人都得讓太醫看診,還以為明後天才輪得到我。」
萬太醫來看過後,熊嬤嬤神色明顯放松許多,「等回到京城,可得備上兩份禮物,項大人一份,萬太醫一份。」
胡雲喜心中又是一跳。
腦海中盡是項子涵在風雨中朝她策馬而來的樣子,那雷聲,那雨水,也掩蓋不了他的豪氣。
以前不懂皇上怎麼特別喜歡他,她現在懂了。遇到危險時,他的勇氣足以讓人放心,覺得只要有他在,就沒問題……她在想什麼?
可是人的思緒真的不是自己能作主的,她越是讓自己不要想,心里就越是去想,一下喜悅,一蟣uo扳輳?獠瘓褪腔氨局興?檔納倥?炒郝穡
她一直覺得自己很理智的。
至少在今天中午之前她是很理智的,但落難一回,被救了一回,她現在只覺得項大人真可靠。
他們的門第……停,胡雲喜,妳想得太遠了。
可是她已經十五歲了,今年勢必得說親,雖然這兩三年向她示好的家族不曾斷過,但那都是看在她伴讀的分上。
深得柒宜公主信任,跟捌玦公主,玖清公主一起長大,與韶林郡主,大華郡主可是相伴出游的關系,將來想求什麼,透過她,豈不是方便許多。
柒宜公主有什麼?有個皇帝父親,貴妃母親,太子哥哥,捌玦公主跟玖清公主雖然不如柒宜公主顯赫,但那也是高不可攀的人,韶林郡主的親爹是敬王爺,有個世子嫡兄,大華郡主則是異姓王爺游王爺的嫡親女兒,除了這些,還有個一品門第的牛婉兒,祖父可是當朝太師——這麼多人可以疏通,這樣的媳婦就算門第低,娶了也不虧。
她卻不這麼想。
她很珍惜人跟人之間的緣分,公主郡主喜歡她,自己就更不應該利用她們。
她希望未來的夫婿是喜歡她這個人,而不是喜歡她有那一群家世顯赫的朋友。
不知道未來夫婿會是什麼樣的人,如果能是……胡雲喜,妳真的該停止胡思亂想。
可是參寧公主也是這樣啊,听說只看了翁進士的詩集就決定要嫁,當年翁進士都三十了,而參寧公主才十五,然而參寧公主卻是少數能跟丈夫和平相處的公主。
不是自己三八,是剛好。
就是這麼剛好,她到了適婚年齡,就是這麼剛好,她沒有對象,就是這麼剛好,項子涵在大雨傾盆中尋到了她,就是這麼剛好,她的心思電光石火之間起了變化。
只是,自己不過是八品門第,項子涵的親爹可是一品天策將軍,他自己又有五品皇宮副侍衛長的官餃,這樣的人哪怕公主郡主都能娶,何必娶一個對他完全沒幫助的八品官之女?
想歸想,他們之間不大可能,人還是要現實。
她還是從八九品官的門戶中去找,潔身自愛的,脾氣溫和的,家里有幾間鋪子可以收租,日子過得去就行。
少女心思難捉模,胡雲喜覺得自己戀愛了一回,認清現實後,又失戀了一回。
所幸她不是個鑽牛角尖的人,晚點等藥僮把藥送過來喝下後,她就蓋被睡覺,四更時又被叫起來喝了一次藥,然後又睡下。
雨後的空氣,特別好聞。
連風都帶著一絲綠意。
雖然皇室一兩年只會來此住一次,皇家別院仍然修葺得十分用心,丹楹刻桷,畫棟飛甍,精致不在話下。
這房間雖小,但什麼也沒缺,屏風都是百鳥翠屏,華貴得很。
胡雲喜打扮起來,穿著新裁的錦繡雙蝶雲衫,白玉蘭嬌紗裙,一支簡單的珍珠步搖,粉光煦耳環,雙手翡翠鐲子,顯得簡單好看。
熊嬤嬤欣慰道︰「小姐真的是大姑娘啦。」
「我今年都十五了。」
「是啊,小姐這幾日在別院,可得睜大眼楮好好看看,自己相個如意郎君,這樣婚後才能和美。」
胡雲喜心里矛盾,這批隨著太子來的,不是王宮貴族,就是前三品的門第,她配得上嗎?
可是熊嬤嬤也沒說錯,自己相來的,就算將來夫妻起口角,也比較不會埋怨。
柳和長公主嫁了個才子,才子紅粉知己滿天下,柳和長公主也只能忍下,畢竟是自己選的,就算出了錯,也比較能忍。
不知道這次隨著來春獵的高門公子,有沒有人有肩膀,又有擔當,然後不介意妻子出身低的。
應該還是有的吧,但要找一找。
胡雲喜忍不住想,如果項子涵不介意她的門第就好了——反正只是想想而已,也不虧啊!
才剛打扮好,胡雲喜還在看著玫瑰銅鏡,就有人敲門了。
「雲喜醒了嗎?」是牛婉兒的聲音。
胡雲喜連忙親自去開門,「婉兒怎麼過來了?」
就見牛婉兒鼻子紅紅的,眼楮也紅紅的,聲音沙啞,看樣子很不妙,兩個嬤嬤跟在後面,都頂著黑眼圈。
胡雲喜跟牛婉兒認識十年,就沒見過她這樣,大驚,「妳這是怎麼啦?」
牛婉兒氣呼呼,「昨日淋了雨,傷風。」
胡雲喜問︰「喝藥了嗎?」
「吃了兩次傷寒丸化的水,沒效。」
胡雲喜又問︰「太醫開的藥呢?」
「根本請不來。」牛婉兒馬上紅了眼眶,「昨日大家都淋雨了,人人要診脈,隨行太醫也才五個,都去看王宮貴族了,我的嬤嬤命人去喊了四次,直到天亮也沒人出現,我打了一整夜的噴嚏,擤了一整夜的鼻水。」
說完,似乎就要哭了。
牛婉兒是真委屈,她的祖父是一品太師,父親是太子中舍人,她可是萬千寵愛長大的嫡女,就算進宮伴讀,公主跟郡主也沒給她臉色看過,沒想到一日落難,連個別院的小丫頭都跟她說太醫沒空。
她實在太憋屈了,想找人說,又不能跟公主郡主訴苦,想想只能來找胡雲喜,胡雲喜性子平和,肯定會替她排解。
胡雲喜握著她的手,拍著她的背。
牛婉兒忍了一夜真的忍不住了,「憑什麼,我可以理解先看貴人,但看完了他們,不應該來看看其他人?昨天深夜白小姐,焦小姐還發口信來,問我太醫有過來嗎,我說沒有,她們也沒有人去看,那些太醫真勢利,看完皇室的人就自己睡覺去,即使派人去也只給成藥,都不過來看,哈啾。」
胡雲喜一邊安慰牛婉兒,一邊又想,奇怪,那昨天萬太醫怎麼來看她,她爹不過是個靈台郎而已。
奇怪。
想東想西,不如自己問問。
等了一天,萬太醫上門回診,胡雲喜便問︰「大家都淋雨,您這麼忙,怎麼會來看我?」
萬太醫笑咪咪的說︰「項大人對老朽有恩,他吩咐,老朽自然過來看看。」
胡雲喜本來已經冷靜的心,又不冷靜了。
她明明跟他說了有帶傷寒丸,他還特意讓萬太醫過來看她,這是不是……自己該不該多想呀……
她想問項子涵,然而項子涵很忙,她沒能在這趟春獵再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