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唐城」向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其富庶繁華在走一趟大街便可一窺一二。然而在經歷幾次的戰爭後,由席氏祖先首先佔領這個大城,奠定了後代的國祚基礎,一直到一百年後的現在,唐城物產豐饒依舊,甚至更勝過往。
秦凜愛佯裝沒听見其他人對她的品頭論足。
誰教她耳力好,入睡時連一絲風吹草動都可以讓她驚醒,更何況是這些在不遠處傳來的聲音呢!
她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如此出名,明明只是小小的將軍,走在路上卻老是被人認出。
就連現在,她退去鎧甲,穿著褲裝,馬上就被眼尖的百姓認出。
她想,她那位居一品官的大哥都沒她這麼有名氣吧?
不過站在她身旁的晴天就沒有這麼好性子了。
身為秦凜愛的貼身丫鬟,晴天噘著小嘴,黑瞳蓄起水霧,「小姐,您看看,那些人干嘛躲在牆角邊對您指指點點的?我現在就去打掉她們的手。」
晴天護主心切,不用想她就知道,這些人一定在說主子的壞話。
「不用了,咱們還是趕緊辦事得好。」秦凜愛拉著就要往巷子里沖去的晴天,急忙阻止她鬧事。
「可是……」要晴天咽下這口氣,她說什麼也不服氣。
「沒什麼好可是的了,距離咱們約定的時間只剩下半盞茶的時間了,咱們沒時間惹事。」秦凜愛拉著晴天的手往前拽去,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壽慶非十分重視時間觀念是眾所皆知,而秦凜愛派人多次下拜帖約見他,總算在前天成功讓他答應見她半個時辰,所以她絕對不能遲到,要不然他再次點頭見她,就不知何時了。
晴天嘟著小嘴,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著走,粉唇不斷嘟囔著,「我真不懂大爺的心思,小姐您明明就喜歡帶兵打仗,而且弟兄們都非常愛戴您,但是為什麼突然要您放棄帶兵而改派這個工作給您呢?」
秦凜愛偏頭淺淺地微笑著,話里頭雖然有不甘心,卻有更多的心暖。
「這也沒辦法呀!誰教我是個女孩子。其實大嫂說得對,我一個女孩子家跟一大群男人混在一起,的確是不太妥貼,而大哥也不舍得我這妹妹跟哥哥們一樣在太陽底下辛苦操兵,所以才改派這工作給我。」
她知道大哥是心疼她而非瞧不起她,所以她在大嫂的一番勸阻以及大哥的循循善誘下,總算答應將訓練士兵的工作交給三哥,自己改做後勤的工作。
反正只要工作有利于秦家軍,她什麼都願意做,就算是被逼著跟壽慶非打交道,她也願意硬著頭皮去做!
「其實說得也是啦!瞧小姐老是跟那群士兵混在一起,我看了也感覺奇怪。」晴天望著年長她兩歲的秦凜愛,心底有許多的不舍。
小姐明明長得如此貌美,但她老是將烏黑長發紮成俐落的馬尾,一對柳眉有別于其他女子的柔弱,反而多了些剛毅的霸氣。
她略顯狹長的黑眸閃著睿智光芒,高挺的鼻尖下那一雙粉唇柔女敕女敕的,讓人忍不住將目光鎖在上頭。
這樣的小姐既美麗又帶著英氣,怎麼會被那群不懂她的女孩們說成是男人婆之類的呢!
秦凜愛輕扯著笑不語,向前走去,不稍多久,她仰頭望見「第一繡坊」的黑底金字招牌出現在眼前,心底五味雜陳。
她已經多久沒有來過這里了?記憶中她還是七、八歲的孩提年紀時,是她的爹親拉著她小小的手越過第一繡坊的門檻,帶著她入內談生意。
而如今物是人非,許多從前她總是認為理所當然的事情早已轉變。
「小姐,您不進去嗎?」晴天站在人來人往的大門前,偏頭疑竇地望著自家小姐。
被晴天這麼一叫,秦凜愛回過神,看著五扇對開大門全部敞開的第一繡坊滿是川流不息的顧客,他們越過她與晴天進進出出,里頭的伙計們忙里忙外,生意好得不得了。
「嗯!咱們進去吧!」秦凜愛輕扯微笑,抬腳跨過從前總是感覺與山一般高的漆紅門檻,走入滿是顧客的繡坊里頭。
「請問這位小姐需要什麼布料?還是您要訂制衣裳呢?」一見秦凜愛領著女婢入內,年輕的男伙計急忙上前招呼。
「我們是來見壽掌櫃的,煩請小哥通報一聲。」晴天有禮地說話。
「要見掌櫃?請問有與掌櫃約時間嗎?」伙計謹慎的問話。
他們家的掌櫃可不是說見就見的,如果沒有事先約好時間,忙碌的掌櫃可不是願意見人。
「有的,我們家小姐已經與掌櫃約好了。」晴天急忙從懷里取出拜帖,呈給伙計,「您看一下,這是拜帖,就麻煩小哥幫我們家小姐拿給掌櫃。」
伙計接過拜帖,打開看了一下,發現上頭娟秀的字跡寫著「秦凜愛」三個字,他急忙抬起頭,話里滿是恭敬。
「原來是秦將軍,您這邊請。」
「有勞了。」秦凜愛溫柔地輕笑,跟著伙計來到繡坊的後頭。
當她跨出繡坊的後門,花木扶疏的林園隨即映入眼簾,那整修得宜的花草樹木、以奇異石林堆砌而成的假山流水,令她心曠神怡。
這里的一切沒有多大的變化,秦凜愛不懂,是壽慶非太過念舊,還是他懶得在生活環境多下一些工夫?
就她所知,五年前他的母親過世後,他的父親就將掌管繡坊的事情全部交給他來打理。
雖然目前的當家依舊是他的父親,但是實際上掛名為掌櫃的壽慶非才是第一繡坊以及壽家的主導者。
一主一僕隨著伙計穿過回廊,最後來到四周環繞著竹子的獨棟屋前。
「掌櫃已經在里頭等秦將軍了,就請秦將軍自行入內。」伙計有禮地說話,交代完畢後便旋身離開,留下秦凜愛與晴天站在屋前。
「小姐,您看,這里真美呢!」晴天興奮地四周張望著,接著再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頓時,腦子清醒了許多。
瞧晴天如此愉悅的模樣,秦凜愛只有微笑,沒有多做評論,「你在這里等著,我進去里頭與壽掌櫃談些事情,馬上就會出來了。」
「嗯!我會在這里等小姐出來的。」晴天一說完話,便一**坐在屋前的五道階梯上,有長期等待的打算。
秦凜愛越過晴天,走至掩蔽的房門,抬起白女敕手掌輕輕地拍了拍門,「壽掌櫃,我是秦凜愛,我已經依約前來了。」
就在她有禮的聲音話落後,一道冷冽、瘖的男聲由里頭響起。
「進來。」
一听主人邀她入內,她才推開門扉,跨步走入里頭。
她首先望見的,是簡單中卻帶著質感的木制家具擺設,尤其是窗戶下方放著竹制的躺椅,擄獲她的目光。
想必,午後躺在上頭,閉上眼享受微風輕撫過的沁涼,會是多麼的舒暢與愉悅。
秦凜愛站定在離房門只有三步路的距離,沒有打算再深入里頭,直到見到壽慶非為止。
她想,畢竟她只是依約前來的客人,怎麼好意思走進刻意用屏風遮起,好分隔前廳與後房呢?
四周靜悄悄,久到讓秦凜愛懷疑方才的聲音其實只是幻听。
這時,她開始猶豫,是要放大膽子走入里頭,還是再次敲門,確定一下自己的听力是否失靈?
她決定不厭其煩,悄聲走出屋外,再敲一次門展現她的誠意與禮數。
心下一有此想法,秦凜愛轉過身就想走出尚未闔攏的木門。
一道冷冽中帶著疑竇以及不耐煩的口吻突然響起。
「去哪?」低沉的聲音停頓一會,在她還來不及回頭時又再響起,「把門帶上。」
秦凜愛很听話的上前將門關上,頓時,屋內顯得有些陰暗。
「進來里面。」聲音又再次響起,話里頭依然冷絕。
「喔!」秦凜愛就像乖巧的小貓,用力點個頭後轉過身,卻怒火沖沖的發覺她身後哪有人呀!
他是怎麼搞的?為什麼要把自己搞得像游魂一樣,讓她只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呢?
是沒錯啦!她今日前來的確是拜托他的,但是又不是讓他吃虧。
她可是雙手奉上賺錢的好機會,準備送他白花花的銀子,所以他不該這樣無禮的對她。
沒錯!秦凜愛是想通了。
雖然她先前有對不起他那麼一次,但那也是八百年前的事。
更何況她今日前來,是擔任送財童子的角色,沒有必要這麼听他的話吧?
再怎麼說,她好歹也是四品官,基于尊重官吏的態度,應該是他這老百姓上門迎接她才對。
怒氣與鳥氣加在一起,混合而成的怨氣支持著她,令她毫無猶豫地越過繡工精美至嘖嘖稱奇地步的繡屏,走入里端。
在她的眼里,原先應該寬敞的空間,被環繞四周的貼牆書架給佔去大部分,書架上頭整齊地擺著與女工織法或是染絲以及圖監有關的書籍。
她的視線由四周轉向眼前,一張漆紅木大書桌就擺在壓迫感十足的書架中間。
一名高大的男人穿著寬敞黑衣,坐在書桌前,隨意紮起的過腰黑發略顯凌亂地遮住他狹長的黑眸。
他的喉頭滾動了一下,最後以冷冷的聲音打破沉默,「坐。」
「坐?」秦凜愛望著他,呆傻地跟著他說話。
「我叫你坐下來,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她何時變成一只鸚鵡了?怎麼淨學他說話。
壽慶非沒有表露自己心底想法的習慣,冷淡的俊顏找不到與多年友人甚至是愛人重逢的喜悅,只是輕動了下頦,提醒她,後頭有椅子可以坐,別像個傻子站在他面前。
「喔!我知道了。」秦凜愛搬椅子來到他面前,與他隔桌面對面而坐。
壽慶非波瀾不興的黑眸,冷冷地盯著她搬來椅子坐下的模樣,他望見她穿著深紫色褲裝打扮,隱藏了她衣物底下的好身材。
高高束起的烏黑發絲僅僅以金色發簪當成裝飾,相較之下,與現下外頭興盛女子插上金步搖比起來少了許多嬌媚,卻多了她特有的柔中帶剛。
但讓他感到不悅的是,秦凜愛那細長又白皙的頸子沒有黑發的掩蓋下,完全地顯露出來供人欣賞,著實令他心底很不是滋味。
「我現在可以開始說話了嗎?」她想,要是她都不開口說話,他有可能會與她無語地相望一、兩個時辰都無所謂。
「你說,我正听著。」她終于是要說話了。壽慶非淺淺地扯了個微乎其微的笑容。
面對他的冷漠,雖然秦凜愛早已料想得到,但心底還是滲出惆悵以及急著想達成任務的著急情緒。
「我今日前來,是因為想拜托壽掌櫃一件事。」
相較于她急著想達成任務,壽慶非顯得氣定神閑,望著她不語。
他不接話是吧?那她只好繼續說下去。
「我希望壽掌櫃能參加三日後的競標活動。」
「什麼競標?」壽慶非擰眉不解。
他對官府辦的競標活動沒有興趣,因此也不會費心打听。
「是……幫秦家軍做鎧甲以及穿在里頭的單服方面的競標活動。」秦凜愛很努力地想從他波瀾不興的臉上找到一絲想法。
只可惜,不管她再如何審視,他的表情依舊沒變,找不出絲毫感興趣的模樣來。
「我相信壽掌櫃也明白,承攬官府的工作需要參與競標,但是我已經私下跟哥哥們達成協議了,若第一繡坊來參與競標的話,我們絕對會把工作交給貴坊的。」秦凜愛很努力的解釋著,她只希望他能幫幫她的忙。
「第一繡坊已經很久沒有做鎧甲以及單服了,現在我們的營運方針早已改為布料買賣和普通衣飾訂制,對于官家的事情,我們一概不踫,所以很抱歉,我幫不上你的忙。」壽慶非冷冷的拒絕,冷淡的模樣根本找不出轉圜的余地。
「我知道第一繡訪已經沒在做了,但是拜托你!」秦凜愛站起身,慎重請托,「以前壽伯伯願意破例參加競標,你也就學你爹幫我們一下。」
若不是第一繡坊在五年前,為秦家軍特別制作的鎧甲與單衣十分輕盈以及通風,讓弟兄們穿上厚重的鎧甲都不顯得笨重,她怎麼可能會來求他呢!
「我不是我爹。」壽慶非擰著粗濃黑眉,眼底滲出怒火,彷佛對秦凜愛的話語有著濃濃不悅。
「可是……」
「更何況,先前我爹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才承攬下來的,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就別拿以往的情分來壓我。」他不給她說話的余地。
面對他突如其來的怒氣,秦凜愛顯得不解,她抿了抿唇,將那粉色唇瓣抿得泛白,還想不出該怎麼與他繼續周旋。
「還有事嗎?若沒事,我可以請你離開嗎?」壽慶非望著她,決然的下逐客令。
「我……」秦凜愛雖然料到他會是冷淡的對待她,卻萬萬沒想到他對她竟會如此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