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段景川不相信府里下人敢擅闖自己的書房,畢竟上一個這麼做的人躺了一個月才能下床。
所以他沒有從跟在後面的小廝臉上找答案,長腿邁開,徑直進了房門四敞的書房。
環顧書房,並未看到人,直到屏風後傳來些微動靜,他快步走近,看到了違背他定下規矩的人。
他來了!
徐梓瑤的心跳如擂鼓,她已經醒了,卻不想睜眼,所以只是微微動了動身子,人依舊靠在軟塌上,慵懶曬著最後殘留的陽光。
原以為迎接自己的會是斥責和恐嚇,畢竟府里人早就說段景川絕不許任何人進書房,會用鞭子抽人,可房間里卻是一片安靜。
還想先讓男人發火,自己再求饒,這樣才顯得楚楚可憐,可惜男人一直沒開口,如果不是房間里多了兩道呼吸,她都懷疑段景川是不是回來了,她納罕著,不得不睜開眼。
段景川沒想到會在自己書房看到一個女人,在他嚴令禁入的房間里,那個嬌俏酣睡的女子唇角帶笑,像是沉浸在一場美夢中,讓他愣住,等好不容易回神,女子突然有了動靜,她發出一聲低吟,兩片長睫顫動,像是揮舞著翅膀的彩蝶,緩緩睜開眼,唇角露出喜悅的笑。
那一瞬的笑,混合了極致的天真,又在那樣美貌的臉上,眉如新月,眸猶秋波,睫若羽翼,顧盼間的風姿讓人不忍褻瀆。
段景川見過不少美人,可徐梓瑤依舊讓他驚艷,等看到那雙眸子里的狡黠,才略略回神。
她知道自己來了。
段景川想開口,可嘴邊的話吐不出來,她根本禁不住自己的責罰,那又該拿她怎麼辦。
徐梓瑤藏不住心底的歡愉,毫不膽怯地凝視久別重逢的男人,可也沒有忘乎所以,所以被男人冷靜盯著的時候,心里有了計較,臉上露出幾份無辜,「段景川,你別瞪我,你人不在府里,我只是想在書房看書,這麼凶,我嚇得腿軟都不會走路了。」
徐梓瑤改變了策略,既然段景川不先開口,那只有自己先聲奪人,倒打一回,不給他質問責怪自己的機會。
她聲音清脆動听,像是寧州最美麗的酈鳥唱歌,語氣也熟稔如同早就相識許多年,讓本就陌生的兩個人突然生出一些親昵,段景川下意識開口,「我沒有。」
他沒想到徐梓瑤會這樣說,她沒問自己什麼時候回來,也沒橫眉冷對討伐成親當日離開的事情,徐梓瑤就這麼俏生生,又嬌氣又可憐地說自己別欺負她。
她知道自己不該進書房,所以上來就低頭認錯,可又那麼理直氣壯,抱怨他太凶嚇到了自己。
她做事說話絲毫不按照規則,段景川不知道說什麼好,腦海罕見的一片空白,眼楮里只有窗外斜陽照射下的徐梓瑤,金色夕陽中的山間精靈,讓人覺得不似在人間。
不只是段景川愣住,丁文根本就傻了,他臉紅得像個被調戲的小媳婦,想看新夫人,又不敢看,躲躲閃閃。還有點羨慕將軍,心里酸 的,怎麼看怎麼覺得將軍好像有點配不上新夫人,可他之前一直覺得世上沒有女子能配上將軍。
才見到徐梓瑤第一眼,他想法變了。
書房里一時陷入寂靜,直到聞訊而來的管家跪下,「將軍,不是老奴讓夫人進來的,實在是,實在是夫人……」
轉頭看過去,段景川眼神沒什麼溫度,管家開始冒汗。
他還沒開口問罪,徐梓瑤率先有了動作,她起身,緩步靠近男人,越來越近,走到段景川身邊。
男人表情復雜,看著眼前的女人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幾乎挨著,讓他不自在的距離。
徐梓瑤仰頭,看著比自己高出許多的男人,露出一抹討好的笑,「不是管家的錯,是我鬧著要進來的,他攔了我好幾次,給我跪下好幾次,害我都不忍心為難他。」
段景川看她,用眼神疑惑,如果下人攔住了,那她此刻怎麼在書房。
徐梓瑤眼楮微微顫動,飽滿的唇鮮艷欲滴,可能是仰著頭太累,她伸手似乎想抓住自己袖子,又停了動作。
段景川盯著她衣袖下的指尖,不知道心底里冒出來那點情緒是什麼。
徐梓瑤認真解釋,「他當時確實把我攔住了,可我當晚就翻牆進來了,書房牆為什麼那麼高,我腳都扭了,現在還有點疼。」她說著就要拉起裙擺,眼楮里藏著受過的委屈。
男人突然抬頭,控制住了她的手。
丁文眼珠子差點瞪出來,開始懷疑將軍和夫人早就相識,這根本不是初次見面的樣子,「將軍,我們先退下,您和夫人慢慢說。」
話音一說,受到很大刺激的丁文給管家使個眼神,兩個人忙不迭退出去,直到離開書房院子,兩個人才面面相覷,都忍不住笑起來。
這一次,總感覺冷面無情的將軍遇到了對手。
徐梓瑤被抓住了手也沒老實,她另一只手飛快撩起淡黃裙擺,「你看呀,真的傷了,我沒騙你。」
段景川面無表情,心頭有莫名悸動,徐梓瑤有點埋怨的眼神看著自己,似乎在質問他為什麼把書房牆蓋這麼高。
他低頭看過去,瞧見白生生的腳腕,上面什麼青紫瘀痕都沒有,皓白如雪盈盈一握的樣子,比蓮藕更女敕。
男人臉色變得古怪,「嗯。」
「奇怪,怎麼沒了?」徐梓瑤知道男人眼神一直在盯著自己,可她不怕,還有點高興,她就喜歡段景川看著她的樣子,眨眨眼,半真半假抱怨,「當時摔得狠一點就好了,你就知道我不是騙子,要是早點從寧州回來也能看到。」
段景川無話可說。
徐梓瑤繼續說︰「瘀痕都沒了,你是不是不信我,你可以問管家,他當晚就帶人把我抓住了,還請了大夫。後來看了我摔了跤還要翻牆,加上我承諾不會動你書房的東西,他沒辦法,只能讓我進來了。」
「以後不準翻牆。」心底想著的話下意識說出來,段景川皺眉,簡直不敢相信剛才是自己開口,想彌補一下,冷漠說道︰「以後別來了,我書房不許任何人亂闖。」
「這話管家早就告訴我了。」徐梓瑤抬頭看他,一本正經,「可我覺得,我能夠進來,這個規矩針對別人,我可不一樣。」
段景川微微皺眉,「你怎麼不同?」
「他們是你的下屬,當然要听命,我不是下人,我是這府里的夫人,你名門正娶的妻子。」徐梓瑤很認真看著他,突然伸手點他胸膛,把自己見到男人的喜悅毫不遮掩露出來,「段景川,我是你的女人,不是你的屬下,所以我能進來,以後你也不能阻止我。」
她理直氣壯,眼神又認真地像個孩子,彷佛被拒絕進來受了天大委屈,讓他不知道怎麼開口,段景川盯著她明亮眸子,腦海盡數是那句是他的女人,他開始失神。
這一次,他再也沒辦法問罪,腦海完全忘卻了規矩,也忘了懲罰她私自進書房的錯誤。
段景川沒見過徐梓瑤這樣的女人,也可能是接觸的女人太少。
不過有一點他確定,因為自己長得比較凶的緣故,二十六年里沒遇到過一個不怕他的女人,哪怕是當初定下婚約的女子,也畏懼他如虎,只需要看一眼,不用沉下臉,未婚妻已經嚇軟了腿。如果發脾氣,所有女人大概會哭起來。
直到看到徐梓瑤,他才知道這世上還有不害怕自己的女子,婚後被丈夫丟下,她半點愁容都沒有,還對著自己眉開眼笑。見面被自己抓到犯錯,她嬌聲撒嬌,理直氣壯耍賴,堅持要在他書房看書。
看著用指尖觸踫自己的女人,克制著胸膛噴涌出的燥熱情緒,他想要揮開觸踫自己身體的手,可那俏生生的指尖像是玉石雕刻,柔弱乖巧,讓他動不了手,好像自己出手就能把她傷到。
更重要的是,徐梓瑤這樣做的動作讓他覺得熟悉,彷佛在記憶深處,有人總喜歡用這個動作指示他做什麼。
有點囂張,還有點瑟,像個孩子。
就連這張臉,都讓他覺得隱約有點熟悉,可段景川確定,自己絕對沒見過徐梓瑤,這樣的女子,見過一眼必然不會忘記。
大概是錯覺。
段景川用理智驅趕了腦海里亂七八糟的念頭,鎮定開口,「你以後可以進書房,但不能踫我的東西。」
徐梓瑤答應得格外痛快,「好,我听你的。」
「還有一件事。」男人眼神突然變得復雜,露出轉瞬即逝的冷酷和遲疑,「我會最大限度給你自由,可半年後,我們要和離。」
段景川等待徐梓瑤的崩潰,做好了承受女人怒氣的準備。
可他等待的東西沒有到達,徐梓瑤一點不意外,轉著眼珠想了想,「也行。」
「不過我也有個條件。」她收起笑容,認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