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著話,這時候一輛明黃色的雙頭馬車沖過來,車夫揮鞭打馬,一路叫嚷著「滾開,撞死不賠」,囂張已極,路人紛紛走避,朱子衿見情況危急,也顧不得男女之嫌,拉了姜吉時就往旁邊避去。
拉急了,重心不穩,雙雙往雪堆上倒去,姜吉時原本以為要摔的,卻沒想到摔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那雙手臂護得她安好,回過神,這才發現朱子衿被自己壓在下面——她伏在他身上,頭就埋在他的頸窩。
姜吉時第一次這麼近看朱子衿的臉,內心有種奇異的感覺,她書讀不多,想到的也就是戲曲中形容書生的樣子,風度翩翩,文質彬彬,其他的就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真好看哪,那眼楮,好像碧蓮潭的湖水,深幽不見底。
姜吉時心里跳了一下。
又想著,三八啊,跳什麼跳,給我恢復正常。
奈何心不由自主,又蹦跳了好幾下。
莫名想到他特意找給她的荷花酥……游姨娘說了,不喜歡一個人,誰去記得他吃什麼啊。
之前的不敢說,但今天她能確定,朱子衿就是過來看她的。
他來看她……
姜吉時沒被人喜歡過,發現有人可能……真的……應該喜歡自己,那種感覺說不出的奇妙,有著高興,有著不可思議。
姜吉時最想嫁人的時候是十六歲,後來就失望了,接著認清現實,開始努力賺銀子,沒去想將來,可是現在忍不住想起將來,雖然姜大富不像話,姜啟文不像話,這些都導致她對婚姻越來越不抱希望,可如果是朱子衿——那句「我的妻子不用門當戶對,但勢必是要我喜歡的」真的很有肩膀啊……
慢著,姜吉時,八字都沒一撇的事情,是在想什麼?
姜吉時拍拍胸,把詭異的感覺拍散,這才想到,啊,不對,包子還被她壓著,連忙起來,「哎,你有沒有怎麼樣?」
朱子衿起身,拍拍身上的雪,「沒事,你呢。」
「我都壓在你身上了,哪會有事?」姜吉時看著馬車離去的方向,不太滿意,「大白天的街上都是人,這樣駕車未免離譜,我們東瑞國是沒王法了嗎?」
朱子衿做了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是安定郡主的車。」
姜吉時睜大眼楮,「安定郡主?」
安定郡主今年十六,她的父親是是皇帝的胞弟敬親王,她的母親則是敬親王妃,哥哥是世子,身分尊貴無比,正因如此,個性刁蠻,在京城圈中評價不是太好,之前听說想嫁給個侍衛,想當然也知道不可能,侍衛被處死了,敬親王妃另外給她許了一門親事,說給太子太師的嫡孫,一品門戶,配得上郡主,卻沒想到安定郡主絕食不嫁,弄得敬親王妃沒辦法,親事就這樣耽擱下來。
之後,安定郡主行事越發夸張,儼然是個小暴君,別說撞傷平頭百姓,就算撞傷官戶少爺也是沒處可申冤的。
朱子衿曾經在四皇子舉辦的春獵中看過安定郡主的馬車,明黃色,旁邊繡以盛開的牡丹九朵,當時就是因為行徑囂張,所以這才記下。
姜吉時馬上閉嘴——一個衙役她都惹不起,何況是安定郡主。
朱子衿見她知道厲害,也就沒再嚇她,「京城階級分明,你說話行事要小心,若是有事情盡可來找我,雖然我無官無爵,但辦法還是能找的。」
「你對我真好。」
「那是。」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朱子衿噎住,朱家教養森嚴,加上幼年被送去江南養病,他不是一個很善于表達感情的人。
十五歲那年認出大妞,他都可以三年不提,足見忍功一流。
母親注重門第之見,他卻喜歡上出身平凡的小玩伴,原以為兩人沒有可能,可是萬萬沒想到朱子沛的庶子會先來報到,然後母親被小嬰兒打動,心態上有了轉變——誰都好,什麼出身都可以,總之快點,她要抱孫。他這才敢跟大妞相認,當然不只是單純的相認,他喜歡大妞,他要娶她。
但他就像大部分的男人一樣,只會笨拙的表達關心,卻無法直接說出口。
現在突然被問,饒是商場上大殺四方的朱子衿,也不禁想了一下才回答,「你小時候幫著我,現在換我幫你,應該的。」
「應該的?」
「我們是朋友啊。」
「這樣啊……」姜吉時心想,難道是自己三八自作多情,朱子衿沒喜歡過自己,就是單純人好為了報恩?
留意食堂動靜是為了報恩,火燒後第一時間出現是為了報恩,帶她去找蕭大人是為了報恩,今天特別來看她是為了報恩?
她又不是救了他一整家人,哪有這麼大的恩惠……
就在剛剛,她才對他有了那麼一點小心思,不知道為了什麼,她不太能接受「我們是朋友」這理由。
京城人都在說,皇商朱子衿喜歡上姜家食堂的掌杓娘子,他也不解釋一下,任憑流言越傳越大,都不覺得困擾嗎?
她是有從這流言得到好處的,他又從這流言得到什麼好處?
沒有!
身分差異大,搞不好家里已經雞飛狗跳——莫非這男人口是心非?
想到戲曲《蘭花記》的盧生也是這樣,明明愛表妹愛得要死,就是一句話都吭不出來,直到表妹設計,這才說出真心話。
自己這樣想會不會太厚臉皮?
報恩?自己對他來說並沒有恩啊,他們只是一起玩了兩年而已,這算哪門子恩惠?
可他堅持是朋友,自己也不能說啥啊。
真遺憾,自己剛剛內心怦怦跳,卻沒得到想要的回應。
也是啦,想這麼多干麼,就算他真喜歡自己,朱家那門第,自己進得去嗎?進去最多也只是個姨娘,退後一步說,就算能進去,有辦法存活下來嗎?他們姜家小門小戶的,嫡母以往都把游姨娘往死里整了,何況高門大戶,姨娘是下人,死了都不用交代。
唉,真可惜,不然憑著包子現在這張俊秀出塵的臉,她都可以看上三天……
雪開始落下了。
匠人頭子過來說,落雪了,得等雪停。
至于雪什麼時候停,只有老天知道。
朱子衿解下純白的貂裘大髦,要給她披上——這是他第二次解衣服要給她披上了,第一次她婉拒了,說男女有別,但這一次她卻覺得可以,雖然兩人之間什麼也不是,但她心里怦怦跳呢,說不害臊也好,她就是想穿他的大髦。
大髦很暖,還帶著他的體溫,原本還有點發抖的姜吉時瞬間暖和起來。
身體舒服了,心思也活絡了,看著朱子衿那張好看的臉,想起他溫和的語氣,跟這陣子對她的盡心盡力,姜吉時決定不去想他說的「因為我們是朋友」這句話,人會做出違心之論,但時間不會,付出了時間,就代表那很重要。
朱子衿已經在她身上花了太多時間。
婚姻是兩個人搭伙過日子,歲月悠長,總能培養出感情來,如果是朱子衿,她覺得應該是可以好好過下去的。
就算是姨娘身分過門……但只要他不娶正妻就好了啊。
《紫簪記》上演的,賴生寵愛焦姨娘,于是一直不娶正妻,直到焦姨娘生了第五個孩子,賴家沒辦法,只好讓賴生把焦姨娘給扶正了……
慢著,姜吉時,你在想什麼?
你可是游姨娘的支柱,姜識文的希望,居然滿腦子想著嫁人,不應該——可是小女圭女圭多可愛,雖然她對姜啟文沒太多的姊弟之情,也不得不承認,智哥兒是可愛的,姜多金帶著琪姐兒跟妙姐兒回來時,她也會忍不住逗上一逗。
能成親有個依靠,生娃養娃,想想很美好啊,何況想想怎麼了,又不犯法。
姜吉時現在能理解鄭柳兒為什麼會執意想嫁給朱子衿了,不只是個依靠,跟朱子衿相處,是會越來越喜歡他的。
就像她剛開始只是高興找回小伙伴,加上這陣子找匠人,簽合同,調木材,跟畫圖先生討論新食堂的建造方式,朱子衿沒有一次不來。
他長得好看,氣質溫潤如玉,看多了,等時間一到,自然內心就怦怦跳了。
唉,美色果然有用,小時候她跟包子玩了兩年,都沒有這種感覺,現在他長大了,那神采飛揚的樣子很難讓人不喜歡……
就在姜吉時胡思亂想的時候,一輛雙頭青帳山水刺繡大馬車停了下來,帳簾一掀,露出一張猥瑣肥胖的面孔,不是秦湘生又是誰。
姜吉時看到他,就想到那日他一進門就把自己推倒在地,火蹭的一下就上來了,露出嫌惡的表情。
朱子衿更簡單,「滾。」
秦湘生跳了下來,「別這樣,我們一起長大的,老是看到我就叫我滾,我伯公好歹是五品秘書丞,這樣對我?」
朱子衿依然沒好臉色,「有事就說,沒事就滾。」
秦湘生也不生氣,「我車上有我家新產的珠茶,要不要上來嘗嘗?多次嫁接,現在成品就連邰老夫子都說完美,味道不比你家的六安瓜片差。」
朱子衿似笑非笑,「我家的六安瓜片是貢品,敢問邰老夫子從何處飲得?若是不曾飲得,又是如何比較口感差異?」
秦湘生啞然——其實邰老夫子只說了味道好,根本沒提朱家的六安瓜片,只不過他剛剛想踩朱家,所以加了一句,沒想到就被抓住語病。
可惡,這朱子衿的腦袋怎麼會這樣好使?
「我們朱家的六安瓜片是綠茶中的絕頂,你們秦家省點心,還是想想怎麼好好照顧你家的首日芽吧,我的白牡丹爭氣,你們秦家的首日芽要是不加把勁,三年後的白茶競貢,只怕還是我的白牡丹引領風騷。」
「你!」秦湘生明顯被激怒,食指指了半天,只說出一句,「好樣的。」
「比不過秦少爺吃喝嫖賭。」
秦湘生听了這諷刺之言,簡直氣炸,看到姜吉時披著朱子衿那件有名的白狐大髦,忍不住發話攻擊,「你什麼都好,就是品味不好,這樣一個拋頭露面的掌杓娘子也要?」
朱子衿神色一凜,「道歉。」
「我,我跟她道歉,她不是拋頭露面嗎?她不是掌杓娘子嗎?我說錯了哪一句話要道歉?」
「秦湘生,我給了你機會道歉的……」朱子衿語氣漸低,威脅性十足。
就見秦湘生胖碩的身體退後了兩步,想起他眾多令人生不如死的商場手段,吞了吞口水,然後道︰「姜姑娘……失禮了。」
「就這樣?」
秦湘生拱手,「姜姑娘大人大量。」
朱子衿露出勉強接受的表情,「沒事你就滾吧,放話的事情少做,三年後我們內務府見高下。」
「我剛買了一批異域舞娘,晚上要不要來我家見識見識?」
「不去。」
秦湘生踏著梯子上了馬車,然後又探出頭來,「那異域舞娘真的別有風情,連田大和那種書呆子都說好,你真不來看看?」
「不去。」
秦湘生嘖的一聲,「沒意思。」
他放下帳簾,馬車又走了。
姜吉時道︰「這廝真對你又愛又恨。」
「都是做茶葉生意,自然是認識的,不過他太喜聲色,又愛拿秘書丞伯公出來壓人,自然玩不到一塊去,他對你的輕蔑之言,你也不要放在心上,為那種人生氣,不值得。」
「我不會的。」做生意呢,每天找麻煩的客人要多少又多少,她要認真事事生氣,還真沒辦法開門做生意。
她早就習慣了,一笑置之才是最聰明的,何必為了刻薄的人懲罰自己。
朱子衿叮矚她,「下雪了,這就回去吧。」
「這大髦……」
「你穿著。」
「我太矮了,這大髦下襦都拖地了。」
「洗洗就好。」
姜吉時心想,天氣這麼冷,連大髦都給了我,還說當我是朋友呢?
好唄,朋友就朋友。
姑娘家還是要含蓄點,即使內心怦怦,總不能問他,你喜歡我不?
不過今天倒是挺高興的,因為啊,她發現自己——有點喜歡他。
姜家過了一個雞飛狗跳的年。
因為姜大富想把宋寡婦收房,汪氏大鬧了好幾天,後來姜老頭跟姜婆子發話,喜歡就當個外室,家里都沒地方住了,還收姨娘呢,姜識文過了年就十歲,總不能讓他去跟游姨娘睡,姜吉時,春桃擠一間屋,不像話。
姜大富不死心,又提了跟族長借錢蓋後院,振振有詞,等吉時嫁入朱家就有一大筆聘金可還,族長是肯,不過姜老頭跟姜婆子不願意——收姨娘又不是什麼緊要的事情,何必跟人借錢,說出去都笑死人。
然而姜大富依舊不死心,又跟姜吉時開口,說只要六十兩就好,姜吉時當然一兩也不會給他——宋寡婦巧舌如簧,還沒過門就哄得姜大富這樣一心向她,等進了門,游姨娘還有好日子過嗎?
就這樣吵吵鬧鬧,直到大年初十。
姜吉時跟游姨娘在房中繡花,姜識文在一邊讀書,溫暖的炭火燒著,隔絕了窗外的大雪嚴寒,姜吉時心想,這就是這回過年最溫馨的一刻了,不然他爹一直為了六十兩跟她吵,有夠煩。
只不過這樣的寧靜也沒多久,外面就喧嚷起來,姜吉時心想,爹又在吵著要把宋寡婦收房嗎?她要不要先去把宋寡婦打一頓,打得她乖一點。
卻見汪氏慌慌張張進來,臉上狂喜,又是討好,又是急切,「唉喲,母親的好女兒,好吉時,快點到大廳來,有客人呢。」
姜吉時心里一跳。
會不會是……朱子衿來看她……
姜家對朱家可希罕了,只有朱子衿出現,汪氏才會出現這樣的神情。
他來看她……
那不是附近的人都知道了……
他……這樣還說只把她當普通朋友……口是心非,哪有人對普通朋友這樣好,過年呢,團聚的日子,何況朱家家大業大,都不知道多少親戚人情,听說大戶人家初一到十五,天天待客,早上一戶,下午一戶,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今天才初十,年還沒過完呢,他就來啦。
姜吉時心里竊喜,但表情還是很鎮定的跟汪氏行禮,「母親。」
汪氏笑容滿面,「不愧是我們姜家的女兒,吉時,你真行。」
「母親說笑了。」
「不說笑,不說笑,我真沒想到你本事這麼大,我們姜家要翻身就靠你了。」汪氏高興得鼻孔都撐大了。
上回見汪氏如此興奮,還是小汪氏生智哥兒的時候,當產婆那聲「恭喜,是個帶把的」聲音傳出來,汪氏也是瞬間鼻孔撐大。
汪氏愛財,數十年如一日,就連一文錢都要精打細算,看到汪氏的表現,姜吉時更確定了,是朱子衿沒錯。
算算也十幾天沒見,他想自己啦?
姜吉時無法用言語表達自己現在的心情,但就是很高興,想著這樣真好,雖然他不擅言詞,一句好听的話都說不出來,但她懂啊,一個人會在自己最忙的時候,無懼流言來看她,她對他的重要,不言而喻。
只要他看中她,給他當姨娘也是可以的。
姜吉時模了一下額上的疤,她向來不在乎這個,可是現在她突然有點希望疤痕淡一點,小一點,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夠大了,她希望差異能小一點……
「吉時,還楞著做什麼。」汪氏笑咪咪過來挽她,「到客廳啊,游姨娘跟識文也來,是好事呢,大家一起高興高興。」
姜吉時起身,忍不住看了一下黃銅鏡,裝扮太素了,頭上一支簡單的銀釵,深藍色的交領上衣跟同色馬面裙,黑色襖子,上面沒有任何刺繡,銅鏡雖然古老,還是映出她額角上的疤痕。
第一次,她想有漂亮的衣服穿,如果自己能穿上杏色,或者青翠的衣服,氣色應該好的多,她沒有頭飾,沒有耳環,連胭脂都沒有。
真想漂漂亮亮的見朱子衿……
話說回來,要是朱子衿只想見漂漂亮亮的人,早就成親了,以朱家的財勢,多的是美人示好……
算了,她就是這樣,他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喜歡的勢必是她身上的特質,而不是她的外在。
銀釵,黑襖,藍裙,這樣也行。
朱子衿,我來見你啦!
快到客廳時,已經听到姜大富呵呵笑的聲音,大聲得彷佛想讓隔壁听到一樣,「……您真是太風趣了。」
姜吉時就想,哇喔,能讓她爹那個無聊人覺得風趣,朱子衿是說了什麼?
汪氏掀開布簾,率先走出,姜吉時跟著出來——瞬間揉了揉眼楮。
不是,一定是看錯了。
但……自己才二十一,眼楮好得很……
可是,但是……
秦湘生怎麼會出現在她家?
不是朱子衿,是秦湘生?
姜吉時現在的心情就好像吃蜜餞龍眼,結果入口卻發現是蜜餞黃連一樣,期待與現實是兩端的反差。
秦湘生耶,他們又不熟,何況,他怎麼知道她家的?
秦湘生推過她,還輕蔑她是拋頭露面的掌杓娘子,她對秦湘生不只沒好感,還有很大的惡感。
于是走過去,「你來我家干麼,快走。」
姜大富嚇了一跳,好像她說了什麼不應該說的話一樣,「吉時,你胡說八道些什麼,這位秦少爺是上門提親的。」
姜吉時一楞,「提什麼親?多銀嗎?多銀不是已經跟蔡家交換了八字?」
「不是多銀。」姜大富笑吟吟的說︰「是你啊,女兒。」
姜吉時十分驚訝,「我?」
「是啊,你。」汪氏笑咪咪的,「唉喲,女兒,你原來跟秘書丞的佷孫也有緣分,秦少爺今日是特地上門提親的。」
姜吉時內心的火蹭得起來,毫不客氣,「秦湘生,你搞什麼鬼?」
秦湘生笑得囂張,肥肉在臉上不斷抖動,「古來說親,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剛剛已經得到了姜老爺跟姜太太的口頭允許,你祖父祖母也是同意的,等驚蟄過後,我就一頂粉轎迎你過門當貴妾。」
姜吉時轉過頭,知道自家爹不可靠,知道嫡母見錢眼開,但姜老頭跟姜婆子一直對自己不錯的。
秦湘生名在外,家里又不是窮得揭不開鍋,何必賣女兒。
游姨娘看秦湘生那人品,頓時就不喜歡,「老爺子,老太太,求您們再考慮考慮,吉時……別的不說,留在家里還能幫忙賺錢呢。」知道說人情打動不了姜家人,所以游姨娘用銀子,銀子可以打動每個人。
姜大富沒好臉色,「有人問你了嗎?你閉嘴。」
「老爺」
汪氏見狀,連忙打圓場,「妹妹,你就听我們的,吉時是我們姜家的長女,我們不會害她,秦少爺是秘書丞的佷孫,你知道秘書丞多大的官,五品呢,再者這秦家之前也是皇商,生意那是頂尖的好,吉時過門又是貴妾,妹妹啊,你享福的時候到了。」
游姨娘著急,「求太太再想想……」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姜老頭開口,「不用想了,我作主,吉時驚蟄後過門。」
游姨娘一急,眼眶就紅了,姜識文一看自己姨娘哭泣,雖然是十歲的孩子也忍不得,「我姨娘又沒說錯什麼,祖父何以要這樣跟我姨娘說話?」
面對孫子,姜老頭的臉色好看一些,但也不算多好,「大人商量事情,小孩子不要插嘴。」
姜啟文心情好,面對生氣的弟弟也耐著性子,誰讓他是姜吉時的同母弟弟,自己自然要客氣點,「祖父別跟弟弟生氣,弟弟你也是的,姊姊都二十一歲了,能有這樣的前程可是老天保佑,你怎麼不替姊姊高興呢。」
姜識文道︰「那怎麼不把三姊姊嫁入秦家?」
就見姜多銀一臉害羞,「也要呢,一起過門,等大姊懷上孩子,就會給我開臉,我也當秦少爺的姨娘。」
姜識文啞然,這已經超出一個十歲孩子能應付的範圍。
姜吉時知道,姜家的人已經財迷心竅,于是直接面對主要原因——秦湘生。
她心里又驚又氣,自然神色不善,「秦湘生,你搞什麼?你又不缺姨娘通房,為什麼要這樣為難我?」
秦湘生欲起來,卻沒想到身子太肥,被椅子卡住,又用手頂了頂,這才順利從椅子上起來,「我高興。」
「我對你不會有好臉色,也不懂溫言軟語,這有什麼好高興?」
「老實跟你說吧。」秦湘生不懷好意的笑了,「只要能看朱子衿頭疼,我就高興,所以這才迎你過門。」
「這關朱子衿什麼事情?」
「關關關,我跟朱子衿認識十幾年,還不明白他嗎?他喜歡你,我先一步把他喜歡的人弄到手,到時候約他來家里談事情,再讓你出來給他倒酒,看到他想而不得,這樣豈不是很有趣?」
姜吉時罵道︰「你有病!」
「我有的是錢,不是病,只要能讓朱子衿糟心,別說只是娶個破相女子,就算你是男的,我也要了。」
「你跟他有恩怨,應該找他一較長短,娶一個女子當報復手段,算什麼英雄好漢。」
「我本來就不是英雄好漢啊。」秦湘生雙手一攤,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樣子,「我的伯公是五品秘書丞,我私人的小庫房,有白銀五萬兩,至于我家的中饋,你不難想象有多少,雖然你進門只是貴妾,我還是會把排場給你,一千兩給你當安家銀,另外,你的兄弟如果有考中功名,也不用苦等吏部安排,我伯公可以幫忙——我的條件這麼好,你兄弟的前程都包了,你就別想太多了,你要是逃了,你的姨娘跟弟弟會被打斷腿的。」
姜吉時一凜,這秦湘生居然連她想逃都想到了。
姜大富嗯哼一聲,想假裝威嚴,但臉上就是討好,「吉時,秦少爺給的條件優厚,你也別說爹不疼你,你過門就是貴妾,與一般姨娘不同,何況還有多銀跟你作伴,自己的妹妹,總比外人貼心。」
一心愛慕虛榮的姜多銀馬上說︰「是啊姊姊,我們一起過門多好哪,姊姊你都二十一了,快點生了女圭女圭,給我開臉,我也想當姨娘,吃香喝辣過日子,還有啊,爹說了,知道你疼春桃那丫頭,春桃也跟我們一起過去。」
姜吉時皺眉,「蔡大郎呢?」
姜多銀瞥嘴,「我和蔡家不過也只交換了八字而已,都沒婚書,何況蔡大郎就是一般人,人品怎麼跟秦少爺比,嫁給蔡大郎,我要早起煮飯,還得幫忙賣魚,下午得洗全家衣服,上面除了公婆,還有太公婆要伺候,七八個弟妹要照顧,就是個幫生孩子的下人而已。」
「跟著秦少爺可不同了,秦少爺答應了,只要我伺候過了,不用等生兒子,馬上當姨娘,給兩個丫頭,去蔡家是伺候人,去秦家是給人伺候,我當然選擇去秦家,傻子才去蔡家呢。」
「可是蔡大郎對你一片心意,你之前也是有回應的……」
「我的傻姊姊,蔡大郎若是能娶公主,也不會娶我啊,不都是窮人互相遷就而已嗎,現在靠著姊姊能當秦少爺的姨娘,姊姊可千萬別說不,這關系著我們姜家的命運。」姜多銀振振有詞,「有了一千兩安家銀,我們姜家就可以翻身了,再者,大哥跟識文苦讀考試,我听說就算考上了,也得有人脈安排,這才有官做,現在秦少爺有秘書丞這條路可以安排,姊姊就算不替大哥想,總該替識文想一想。」
「是啊。」對姜吉時一向慈愛的姜婆子也開口了,「也不是把你送到別人家吃苦,秦家高門大戶,你能進去,是我們姜家修來的福氣,你可得好好伺候秦少爺,給他生個大胖小子,好報答他的恩惠。」
姜吉時腦門一下冷,一下熱,雖然知道姜家不像話,可是沒想到這麼不像話,明明是賣女兒還裝出一副「我為你好」的樣子。
解鈴還需系鈴人,姜吉時轉而對秦湘生道︰「我跟朱子衿之間什麼都沒有,你要他不痛快,不如好好發憤,兩年後競貢上贏他,這樣才能讓他不痛快。」
「那還得等兩年呢,多久啊,可是我只要收了你,馬上可以讓他不痛快,你說說,我是選兩年後呢,還是選兩個月後?」
「但你又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只是互看不順眼,互相討厭罷了。」
「我不在意誰喜不喜歡誰,我只在意能不能讓朱子衿糟心,他糟心,我就開心——你的食堂燒了,他不但幫忙找匠人,還怕你是女子吃虧,三天兩頭去幫忙監工,你知不知道見蕭大人一趟,他事後得送多大的禮?不知道吧,你以為事情就像表面那樣簡單?蕭大人見他,是他的面子沒錯,但蕭大人給紙條,那是看在事後會有禮物的分上,蕭大人正六品的官位,禮物可不能太寒酸。」
姜吉時楞住,朱子衿沒說,她也沒想到這個,原來一張紙條學問這樣大,朱子衿事後還得送禮?他什麼都沒說,她還以為只是一兩句話之間的事情……
「你也不用委屈,我對女人一向不錯,要是朱子衿將來還對你念念不忘,又跟我低個頭,我或許會考慮把你送給他,讓他撿破鞋也很有趣。對了,我剛剛說打斷你姨娘跟你弟弟的腿是真的,你別看我好說話的樣子,我秦家一向要面子,你如果敢跑,別說你姨娘跟你弟弟,你全家我都有辦法送進大牢里。」
汪氏唉喲了一聲,賠笑,「秦少爺說笑了,我們吉時怎麼會跑呢,那麼好的前程,求都求不來,還有多銀,也得請您照顧了。」
就見姜多銀討好,「還請秦少爺多多憐惜。」
秦湘生最喜歡看人低頭,姜多銀這低頭,他就樂了,輕浮的模了姜多銀的小臉,然後解下隨身玉佩賞了過去,就見姜多銀雙手接過,喜孜孜的。
秦湘生一臉得意,「我說話算話,吉時小姐是貴妾,多銀小姐是姨娘,貴妾安家銀一千兩,姨娘安家銀五百兩,真金白銀,轎子上門那日銀貨兩訖。」
姜老頭問道︰「那我家啟文跟識文的前程︰,…」
「放心,我伯公是五品秘書丞,跟吏部交代一聲,姜家公子要發派不過小事一件。」
姜老頭跟姜婆子都放心了——男孩才是家中的脊梁骨,女孩子家本來就要為家里犧牲,何況秦家富裕,吉時跟多銀是去過好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