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邢夫人的房前,杜映容抱著公雞,必恭必敬地站著等人喚。吉兒先敲了門,進行通報︰「夫人,少夫人來給您請安了。」
「進來吧。」
邢夫人拿她仔細端詳,贊道︰「好個粉雕玉琢的女孩兒,我本以為匆匆忙忙找到的對象,恐怕相貌沒辦法太好,沒想到老天爺還是賞了我們家昊兒一個美人兒啊。」
「是夫人不嫌棄。」杜映容臉兒微垂,有些羞赧。
「還叫夫人啊,該改口叫娘了。」
「娘。」她溫順地叫了。
「我喚你容兒好嗎?」
「當然好。」娘家父母也是這樣喚她的。
「听說有福氣的女人,眉清目秀、唇紅齒白,耳珠子厚,這些你都有了。真是一張看了就討人喜歡的長相。」邢夫人是真心夸贊的,不知怎地,她看著這媳婦兒就覺得投緣。
听婆婆這麼一說,杜映容下意識地模了模自己的耳珠子,的確是挺有肉的,但她又想︰『自己如果真有福氣的話,又怎麼會有現在這種命運呢?』
「昊兒不在府里,要委屈你一段時日了,他一向都住在赤龍山的別莊,大概每隔一兩個月就會回來這兒住上幾日。我已經差人去催他盡早回來了,難為你要暫時獨守空閨。」
「不要緊的,我……」
杜映容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老實說,她才剛嫁進來,對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要怎樣面對一個完全陌生的丈夫她也很惶然,如今丈夫未歸,對她而言,或許是比較輕松的,她可以有多一點的時間慢慢適應。
要出閣之前,娘親對她說了很多很多,諸如嫁出去以後要注意什麼,為人妻為人媳要做些什麼,要怎樣討婆婆歡心,其中當然也包括了夫妻之間的床笫情事。
當時她听得羞恥難當,但娘親跟她說那是夫妻之間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第一次也許會很疼,之後就好了,而且不這樣是生不出娃兒的。
所以她一直在想,很疼是怎樣個疼法?完全無從想象。
感覺就像手放在砧板上了,人家說刀剁下手指會很疼,但是別害怕,忍一忍就過了。听了這樣的話難道就不害怕了嗎?怎麼可能!她一直都很害怕啊!
還好,丈夫不在,她暫時可以躲過一劫。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邢夫人已經站起身。她慌忙跟著起身。
「容兒,是時候去看老夫人了。」
「是。」
她們走過一道又一道回廊,終于來到老夫人的寢房,一打開門,藥味迎面撲來,感覺這房內應是長年都熬著藥的。
邢夫人坐到老夫人的床邊,輕輕喚著︰「娘,您的孫媳婦兒來看您了。」
老夫人終究還是沒能親自坐在高堂上看著孫媳進門。她躺在病榻上已經半年了,從一開始的微恙,漸漸地變成下不了床,到現在一日里清醒時候已是少之又少,至于開口說話就顯得很吃力了。
「咳咳……」老夫人一張口就咳嗽,杜映容立即過去幫著把老夫人扶坐起身。
旁邊的丫鬟隨即遞上痰盂讓老夫人把積痰給咳出來,再奉上一杯溫茶讓老人家潤喉。
「是你嗎,我的孫媳婦兒……」老夫人啞著聲音,笑了。
「姥姥,我叫杜映容,您喚我容兒就好了。」
「容兒……看到你……我就高興了……昊兒呢?」
「娘,昊兒這陣子忙,約莫下個月初就回來了。」邢夫人馬上安撫。
「是嗎……叫昊兒……別忙壞身子了…咳咳……」
「娘,昊兒是個將才,很懂得管人派事,手下有很多人幫著料理,斷不會讓自己太累的,您只要專心養好自己的身子就好。」
「我這身子已經……不中用了……咳咳……我只掛心昊兒……咳咳……」
「昊兒每次回來都是先來向您請安,他很掛心您的,所以您要趕快好起來,別讓昊兒擔心。」邢夫人讓老夫人再躺下,因她話說得愈多咳得愈厲害。
老夫人躺下以後,又連咳了幾聲,之後便緩緩閉上眼楮,似乎要睡了。
看到這病容,杜映容內心有些酸楚。她嫁過來就是為了幫老夫人沖喜,但……老夫人的狀況看起來真的很不好,她這沖喜媳婦兒還能為她做些什麼呢?
自嫁入邢府後,杜映容每日晨昏定省,很認真地做好一個媳婦兒的本分。但因為是富貴人家的少女乃女乃,其實也不須操勞什麼,因此她最勤于做的事就是「陪伴」。
邢夫人已經孤寡多年,唯一的兒子又長年在外營生,偶爾才回來,無法早晚在娘親身旁侍奉。這麼大一座邢府,也只有符嬤嬤跟邢夫人較為親近,其他人對主子都是心存敬畏,恪守尊卑之分的。
如今娶進一個媳婦兒,陪著她談天說地,確實抒解了她內心的寂寞,從而笑容也變多了,她是真心把杜映容放在心上疼,好似多了一個女兒。
她最常說的就是有關兒子的事,從他小時候開始講起,樁樁件件,講都講不完。
杜映容透過婆婆說的那些有關她丈夫的點點滴滴,听著听著,彷佛也認識了他這個人。
有時她會想象,他長得怎生模樣?說話聲音是怎樣的?婆婆口中的他,是那麼完美的一個人,雖說當娘的一定都會覺得自己的孩子怎麼樣都好,但婆婆卻也說到了他不好的地方,就是脾氣硬,要是那牛性子發起來,誰都拉不動。
她想,那麼以後凡事都順著丈夫吧,不要跟他硬踫硬,而原本當妻子的本就該以夫為天的。
除了居家生活,邢夫人偶爾也會出門,不管是出門看戲賞景,還是上廟里敬香禮佛,都一定會帶著杜映容;而杜映容在家有時常會用琵琶彈幾段小曲兒給婆婆听。她彈得一手好琵琶,令邢夫人相當驚艷,果然名門閨秀就是氣質不凡。
其實杜映容不只會彈琵琶,箏也彈得極好,只不過娘當年的嫁妝──箏已被爹變賣掉了,僅剩這面琵琶,娘說什麼都要留給她,而她這一身才學全是娘手把手教的。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便過了兩個月,她的丈夫依然沒有要回來的打算,不管邢夫人怎麼催,他都無動于衷。而老夫人的病況依舊沒有好轉跡象。
這一日,老夫人不知怎地精神竟好了許多,且多喝了半碗稀飯,讓邢夫人喜出望外。
因為老夫人的氣力較平常好一些了,所以母女倆說了很多話,杜映容站在一旁默默听著,心中極是歡喜,看來自己的沖喜有效果了。
沒想到三日後,老夫人竟就在睡夢中悄悄仙逝。大伙兒這才知道之前精神變好只是殘燈短暫的復明,並不是病好了。
邢夫人悲痛不已,幾乎不能理事,邢家老總管馬上發快馬急信去赤龍山請少爺盡快返家奔喪。
邢家少爺準備動身之前,先讓快馬帶回家書。邢夫人一看那信,氣得差點暈過去,扶額嘆氣,連話都不想說了。
杜映容從婆婆手中接過信,膽顫心驚地看了……那是一封很決絕的長信。
大意是說,他堅決不承認娘親擅自作主幫他迎娶進門的妻子,說這樁親事從頭到尾就是場自我安慰的假戲。
而那種會願意進門當沖喜媳婦兒的女人,想來也不會是什麼正常的女人,不是另有所圖就是包藏禍心,他絕不允許有這種可疑的人留在家中。
信中說他翌日即會動身返家,希望娘親在他回到家之前,把那個假媳婦兒送回她娘家,這樁親事就當不曾發生過;若是讓他回來看到那個女人還在的話,那就別怪他心腸狠了,他絕對會上演掃地出門的戲碼,親手把那女人攆出去,弄得大家都難看。
若是娘親堅持迎過親、拜過祖先便算正式媳婦兒的話,那麼他也已寫好休書一紙,至于要怎麼做就端看娘親自己了。
杜映容看完家書,不只手腳冰涼,心也涼了。她展開那封休書,卻淚水盈眶得怎麼也看不清楚……總之,他休了她。
她的丈夫從頭到尾都沒承認過有她這個妻子,她連看到丈夫一眼的機會也沒就要被休棄了。拿著休書回娘家,家里人會怎麼看她呢?邔城的鄉親又會怎麼看她?頂著一個被休的棄婦之名,自己今後日子要怎麼過?
她完全無法想象,眼前的未來一片黑暗,她傻愣愣地呆立當場,想著自己的命運多舛,今後該何去何從。
好半晌,邢夫人終于說話了。
「容兒,我不會讓你回杜家的。」邢夫人心里很清楚女人一旦被休棄,下場會有多淒涼。
「可是,炎昊不要我……」
「你沒有什麼錯,是我主意要把你娶進門的,怎能讓你受委屈呢。昊兒不要你就算了,但我要你。這樣吧,你就改當我的螟蛉女好了,當作是我收養你,我會把你當親生女兒疼的。」
「……不,被丈夫休離的妻子,卻改以兄妹相稱,這太可笑了,炎昊絕不會接受的。」
「不管怎樣,我就是要你留下。你別管昊兒怎麼想,反正他也很少待在府里,頂多他回來時,你就暫時避著別讓他看到就好,沒看到也就沒事兒了。」
杜映容想了又想。杜家已經收了邢家的聘禮,事到如今,她也沒臉面再回娘家了,反正她也不曾真正有過丈夫,並沒有成親的實感。
她現在最需要的是一個棲身之所,她要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于是她毅然做出決定。
「夫人,下堂妻是不能留在婆家的。如果您真的要我留下,就請讓我當邢府的丫鬟吧,讓我在這干活兒,我才能無愧地留下來,安心地吃邢家的飯、住邢家的房。」
杜映容改了對邢夫人的稱呼,不再稱「娘」,而改叫「夫人」。從她手握丈夫的休書開始,她就不再是少夫人了。
「容兒……」
邢夫人嘆息。是她對不起容兒。本以為把媳婦兒娶進門,生米煮成了熟飯,昊兒再怎麼反對也不能如何,卻沒想到他竟然休妻!
邢夫人知道容兒是個貼心乖巧的孩子,會說要改當丫鬟,想必是為了尊嚴,不如就允了她吧,讓她以丫鬟的身分陪在自己身邊,不也是一樣嗎!橫豎絕不會虧待她的。
那一天,邢夫人召集全邢府的人,正式宣布杜映容變成夫人的貼身丫鬟,專司侍候夫人,要大伙兒千萬記得在少爺面前不能漏了口風,要是被問起,就說原本的少夫人已經回娘家去了。
而且要盡可能別讓兩人踫上面,免得因為什麼不必要的小疏漏,而讓少爺起了疑心。
如此套好了招,就等少爺回來舉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