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從得知老父已經開始煩惱起她終身大事的曉星星回到院子,等著她的是已經站在院門口的美貌。
她快步跟上來。「姑娘,老爺罵您了嗎?」
「沒事,我臭得連自己都聞不下去了,想好好的泡個熱水澡。」
美貌也不是一點優點都沒有的,力氣大就是一項,她雙手各提一大桶的熱水,從廚房到院子的浴間,再倒進浴間屏風後的大木桶一點也不費事,很快就把大木桶注滿了水,胰子和浴巾都準備好了,只差沒往里頭撒玫瑰花瓣。
等曉星星進了浴間,听到動靜趕來的白露站在門外。「姑娘,可要奴婢侍候?」
「你下去吧,這里沒事了。」她扶著牆壁往屏風後面走去,沒什麼東西可以抵抗一個人在疲憊了一天後泡個熱水澡的,她奔波了一天,又累又胭,只想泡個熱水澡,再吃點熱呼呼的食物,早早把自己包進暖暖的被窩里。
隔著屏風听到衣服落地的聲音,白露含糊的說道︰「奴婢把姑娘的衣裳擱在外間的凳子上。」
曉星星含糊的應了聲。「知道了。」
她這一洗澡才發現身上不少擦傷,小心的避開傷處,舒舒服服的洗了個熱水澡,總算恢復了一張白皙的臉蛋。
如出水芙蓉的她踏出浴間,待曉星星坐下,白露已經拿著布巾子將她整束頭發包起吸干水分,再用另外一條干布巾一縉一縉的擦干。
被白露不言不語的替她將綢緞般的長發綁成了長瓣,服侍著她吃了雞絲湯面和牛肉餡餅,她這才一頭扎進被窩睡了個昏天暗地。
白露見曉星星已經睡沉,于是拿著藥箱過來。
她家姑娘帶著大大小小的傷回來,幾乎是家常便飯,自備裝滿各種藥品的藥箱以備不時之需。
拿出細紗布和去淤止血的藥膏,白露檢視大大小小傷口,熟練的上藥包扎,最後又替曉星星掖了掖被角,這才吹熄燈火,悄然無聲的退了出去,把候在門外的美貌提溜到了一邊。
「姑娘是怎麼回事,一身的傷?」
向來溫柔可親的白露從來不曾用這麼嚴厲的口氣和她說話,美貌難得在她面前舌頭打結。「姑娘今天制伏了一匹瘋馬。」
白露氣得頭暈。「你……你要我怎麼說你?你居然敢讓姑娘去制伏瘋馬,姑娘要是有個萬一,你一條小命是真不想要了嗎?」
最受不了人家質疑的美貌立即反駁,「這不是還有元公子護著嗎?哪有我上前的分?」
「哪來的元公子?」
「就住在隔壁的元公子。」因為跟著姑娘,曉星星幾次和元璧交手美貌是都知情的,見白露大驚小怪,還一臉的不以為意。
白露素來守在四箴院,不比美貌日日跟著曉星星出門,姑娘的交游上她便有些力不從心,不過雖說不出院門,她的人緣卻是極好,府里有個風吹草動她也能略知一二。
譬如一早就過府拜訪卻踫了軟釘子的城王。
「不管了,這里是小縣城,和京城不同,一點小事都能變成大事,往後你跟著姑娘出門,可要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白露怕的就是美貌的粗心大意,每回總不忘要拎著她的耳朵細細叮嚨一番。
這回美貌倒是沒有像以往她說一句就頂兩句,只吶吶應了聲。
夜涼如水,冷清月光灑在掛著紅色繪柳枝玉蘭的燈籠下,凝成銀霜,屋中帳子里的曉星星踫上枕頭已經睡得不醒人事。
隔天天還未亮,曉家廚房的煙囪已經冒出了裊裊的青煙。
曉星星系著圍裙,端氏打下手,三個灶眼里,一個放著整只的雞架子,炖著雞湯,另個眼有一小鍋熱油已經冒起了細密的泡泡,刷的一聲,曉星星熟練的將一大盤純手工除毛、深層去角質及祛除多余脂肪,燙過又晾干、切得方正的豬皮丟進油鍋中,然後飛快的翻攪,撈起,瀝干多余的油,再灑上椒鹽。
端氏和新來的幫廚蘇娘子看得目不轉楮,大氣也沒敢出一下。
「你們嘗嘗。」曉星星把盛了炸豬皮的盤子往灶台上放,自己就用手拿起了一片放進嘴里,喀滋喀滋的咬著,眼里都是滿意的神色。
因為油炸的時候實在太香,端氏忍不住用夾子挾了一片,見蘇娘子仍沒敢動手,一邊嘴里咬得喀崩響,一邊慫恿說道︰「大姑娘面冷心軟,叫你吃就不要客氣。」
「。」蘇娘子吃完一塊,吃相優雅。「怎麼會有這麼好吃的東西!」
曉星星看她那秀氣的吃法,沒理會她們,把鍋里的油倒出來,用大碗盛了,另外挖了一勺的牛油下鍋,炒香洋蔥,再放蝦頭,一邊炒一邊吩咐端氏將用雞骨架熬的雞湯瀝出來,等聞到噴香的蝦子味道,將雞湯倒進鍋里,加水以小火煨足小半個時辰,掀開鍋時,整個湯香氣四溢,一看就是鮮甜得不得了。
「姑娘哪來這麼精湛的廚藝?」蘇娘子三十開外,年紀不大,但是多年被生活折騰得顯得蒼老,初來乍到,很是畏縮,講話細聲細氣的,連大聲都不敢。
「煮菜沒別的訣竅,材料齊全,有油有肉,燒出來的菜就好吃,至于廚藝,不就嘴饞嗎?以前在京城上館子,那些紅案白案的廚子沒少被我纏著教了幾手看家功夫,這才學了些皮毛。」
曉星星說這些端氏是信的,以前的曉大姑娘就是個紈褲女,青樓酒館听曲唱戲縱馬過市,犯渾的事沒少做,學做菜還真是看她心情會做的事。
做了兩個菜,曉星星把廚房還給端氏,「我剛剛跟你說的,你都听懂看懂了吧?」
端氏可認真了,不明白的地方再三的問,把以前在家幫廚時的學習精神都拿了出來。
「有些不是很明白,要是遇到想不通的,妾身再去請教大姑娘,可以嗎?」
「沒事,你盡管來,不過你手下得麻利些,我餓壞了。」說完便去了前頭的堂屋。
她容易嗎?經過昨夜雞絲湯面和牛肉餡餅的洗禮,她發現自己犯了個大錯,她怎麼會以為一個洗手當姨娘的流水席師傅還記得以前自己有多少手藝?做的東西沒有丟給狗啃已經算可以的了。
她艱苦萬分的一早就起,與端氏進行簡短的交流,為的就是想有一頓合宜的飯菜入口,端氏也虛心求教不馬虎,兩人還算合作愉快。
曉星星耳力好,隱隱約約听到蘇娘子那有些遲疑的聲音——
「端妹子,你在大姑娘面前怎麼就自稱妾身?」
端氏自覺沒有做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很爽快的把自己自請為廚娘的事情說了。「也沒什麼好瞞的,我是老爺的姨娘。」
曉星星微微笑,想不到這人換了個位置,連想法作風都不一樣了,知道自己要什麼,這樣會活得越來越自在。
堂屋里,曉家人都到齊了,曉星星都打了招呼,又朝對她展開笑容的曉銀河眨眨眼,這才落坐。
「怎麼不多睡一會兒?」親爹就是親爹,唯恐女兒沒睡夠,不怕她睡懶覺。
「能和爹爹一起吃早飯是最幸福的事,女兒怎麼可以錯過?」她好听話張口就來。
「你這張小嘴,一早抹了蜜啊?」曉修羅一整天的心情都被女兒一句話給逗成了晴天。
很快的,蘇娘子和小廝輪番的把飯菜送上來,牡丹蝦頭湯、炙明蝦、白面餅子、咸粥、炒羊肉、豆湯、兩樣時蔬清炒、炸豬皮,香氣逼人。
本想帶著兒子托詞離座的丁氏也聞到了令人垂涎的香氣,這真是端氏做的菜?和昨日比較也差太多了吧。
昨日那飯菜不咸不淡不甜不酸,要說有多難吃倒也未必,就只是讓人徹底沒食欲而已。就連食欲本來就不是太好的曉修齊眼前也是一亮。
瞧瞧眼前這碗咸粥,湯匙舀下,湯頭鮮香清爽,完整的米形僅加鹽調味而已。
曉修羅舉起了筷子,這表示開動了。
「這粥太好吃了!」曉修齊喝了兩口濃粥,問向蘇娘子。「蘇娘子的手藝了得。」
「不敢擔五爺的夸,這粥是大姑娘卯時起來熬煮的,以虱目魚的魚骨、老母雞、豬骨,以及海里的雜魚烹煮出高湯,姑娘還說為了透澈不稠的口感,米得用一年以上的舊米,經過浸泡才能下鍋。」蘇娘子垂著首,必恭必敬,字字清晰,把曉星星在廚房說過的話,一字不漏的還原。
自家後院離海不遠,最不缺的就是魚蝦。
「這粥都可以拿來開鋪做生意了。」曉修齊居然又續了碗。
姜氏在一旁高興的替他挾了清淡的菜肴,就連明蝦也替他把蝦殼剔得干干淨淨,放在小碟子里。
赤果果的曬恩愛啊,曉星星不由得發出這樣的感慨。
一個女人愛不愛她的男人從這些枝微末節就能看出來,要是心里不怎麼把男人放在心上,就像丁氏,一頓飯下來只顧著給兒子添飯加菜,沒多望曉修羅一眼,倒是一旁的墨氏每樣菜都給曉修羅挾了一筷子。
「姨娘,這炸豬皮也好吃,又脆又香好吃得停不下來,爹,您也吃。」曉銀河倒是個乖巧的,給丁氏和曉修羅各挾了一筷子。
「五叔,一會兒吃過飯,我到你院子你請我喝杯茶。」曉星星用白面餅子卷著炒羊肉,再喝一口牡丹蝦頭湯,勿圃吃了一大塊。
「星星盡管過來。」雖然不知道曉星星要做什麼,不過佷女要過來,他哪有不允的道理。
曉修齊見曉星星吃得香,也學著給姜氏卷了一個放在碟子里,姜氏見著,嘴角笑,低著頭一口一口慢慢的吃了。
曉修羅環顧眾人,他也甩開膀子吃得暢快淋灕,忍不住要夸女兒,「星兒,你燒的菜實在太好吃了!」
「爹,早上這頓飯還是端姨娘的功勞,您知道吧,咱們家現在的吃食都看她了。」曉星星見蘇娘子回完話就退到了一邊,懂進退又明白事理,加上她在廚房秀氣的吃相,墨氏到底是去哪買下這看起來懂規矩又說話有條理的下人?
「她還真在廚房里待下來了?」
端氏自請去廚房掌廚是來知會過他的,他以為女人嘛只是窮極無聊,找事情打發時間,煮過昨日那叫人忍辱負重的三頓飯後,他想她也該知難而退了,哪里知道經過女兒指點,居然也能做出這麼可口的飯菜。
這不由得讓他想起當初見到端氏時,她年紀還小,一身廚娘打扮,穿著過大的圍裙,雙手拿著大鏈,正在空地上以那不輸男人力氣的姿態把一大鍋的八寶飯鏈得漫天飛舞,粒粒噴香,後來才知道,她身為廚子的爹受了嚴重的燙傷,事前答應這戶人家要來辦喜宴,也拿了訂金,她便自告奮勇的來頂上主廚的位置了。
為了取信主家,她認認真真的露了一手家傳廚藝,博得宴席客人的贊賞。
她滿身大汗,眼神認真,曉修羅被她的模樣撼動,不知為什麼,他就對那樣的端氏動心了,征得她爹娘的同意,便把人帶回了侯府。
要不是今日這頓飯,他都要忘記端氏是怎麼成為他的姨娘了。
「爹吃得歡喜,是不是該打賞一下?」曉星星順水推舟。
「賞!」想起了以為已經忘記的過往,曉修羅的心蕩起了幾許漣漪,自然是滿口允諾。這一賞就是二十兩,賞金送到廚房,端氏歡喜的撓頭。「老爺真的喜歡我煮的飯菜?」
她想起遙遠的過去,想起當年曉修羅為什麼會納她進侯府,不就是因為她那鍋叫客人交相稱贊的八寶飯嗎,這才入了他的眼。
沒想到的是她進了侯府,不再洗手做羹湯,把當初吸引侯爺的專長給拋到腦後,整日忙著和其他姨娘爭妍斗艷、勾心斗角,專注在後宅的陰私手段中,直至今日她才反應過來,男人的寵愛太飄渺,她更沒想到能憑借自己的勞力拿到賞銀,這可比她當姨娘的月例銀還要多她爽快大方的給了蘇娘子二兩,把銀子塞她手上。沒道理只有她拿賞銀,要是沒有蘇娘子打下手,她的菜也沒法子出得那麼及時,所以大家都有功勞。
手里沉甸甸銀子太不真實了,蘇娘子沒想到自己也會有賞銀,高興得流下了眼淚。
「就一點銀子,何至于,往後妹子帶你賺錢!」端氏難得意氣風發了一把。
蘇娘子猛點頭,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堂屋這邊,吃過飯的曉修羅愜意的享受著女兒泡來的鐵觀音新茶。
「爹啊,您什麼時候要給銀哥兒找個先生?我瞧銀哥兒的書讀得很是勤懇,就算請不來好先生,要是縣城有好的學堂,我覺得也是可以去上的。」
曉修羅看著冒熱氣的杯沿。「咱們都還沒在徐聞站穩腳跟,找先生的事何必這麼急?過一陣子再說吧。」
他實在不相信這鄉下地方能有什麼好先生,能替他兒子傳道授業解惑,甚至指點經義闢題。
「爹,銀哥兒的書讀得好,你也瞧過他拿了書就不知道要放的樣子,以前的夫子夸贊過他天資不凡,比起貪玩的女兒,一個是天,一個是地,除非您有意再娶,替我再生幾個弟弟妹妹,那女兒就不羅唆了。」
曉修羅瞪眼。「咱們家女人還不夠多嗎?續弦這事就不要再提了。」
想起以前後院八個姨娘的輝煌事跡,曉修羅有些氣虛。
爹啊,後院的女人不都是您的杰作?這會兒卻嫌多了?都說女人心海底針,男人見一個愛一個,迎新棄舊的速度也不遑多讓啊!
「既然您無意再娶,銀哥兒就是您唯一的命根子,您不栽培他要栽培誰?爹難道就甘心我們這一支從此沒落,蠅營狗苟于市井?說難听一點,人無自保能力便只能任人魚肉,往後家里要是遭人欺辱刁難,咱們背後可是一個靠山都沒有。」她繼續添油加醋,為的就是想替弟弟找一個可以請教功課、指點上進的明師。
「現在的咱們就如同一塊沒有保護的肥肉,誰都能啃一口……您要說咱們還有不少族人遠親也有官職在身,可阿爹,都說小官尚且不敢與大官斗,何況平民之于高官?」曉星星說這一席話的時候,神情淡了下來,似乎還有些幽微。
曉修羅曾幾何時見過女兒這樣的神情,民不與官斗,他心中掠過一絲諷笑,可不是嗎?
他曉家從爵位上退了下來,目前看著並無什麼事情需要他人的助力,但是他心里極為清楚,現在的曉家在京中那些貴人眼中就是草芥,遇事,打殺了便是。
世上的公理並不站在弱勢那方,倚靠著極權,無理也是有理。
曉修羅如同醍醐灌頂,他伸出手揉了揉曉星星的發頂,沒作聲。
「爹浸婬宦海多年,比女兒還清楚,朝中無人和有人的利害關系,將來不論銀哥兒能走多遠,都是咱們的助力。好,退一萬步說,銀哥兒往後要另謀出路,不往科舉那條道上走,儲備實力不更需要名師指導?」曉星星把厲害分析給曉修羅听,不忘再添一把火。「爹啊,還有啊,往後女兒要是哪天出嫁了,家里沒個得力的兄弟,到時候要讓婆家人欺負了,誰來替我出頭?」
這可就直戳曉修羅的心窩子了。「胡說,誰要敢欺負你,爹第一個不饒他!」
這話可戳到他的痛處了,他最擔心的就是女兒的終身大事,他再不舍這個女兒,可他會老會死,到時候誰來給星兒做靠山?守護她一輩子?
被女兒一番耳提面命,曉修羅果斷的把才跟著姨娘回去的曉銀河又喚到堂屋,當著曉星星的面,什麼迂回轉圜都沒有的問他,「今年的童生試如果讓你下場一試,可有把握?」
原本不知道曉修羅喚他來有什麼事要吩咐的曉銀河,一進門見曉星星也在,還朝著他笑了笑,本來忐忑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來,又听他爹這一詢問,見親爹如同老鼠見到貓的人眼楮驟然泛起了亮亮的漣漪,挺起了小胸脯。
「之前游先生曾說兒子有下場一試的實力,要我不可妄自菲薄。」
「既然游先生都這麼說過了,那你可做好下場的準備了?」對兒子,曉修羅臉上哪還有半分慈祥和藹,就是個黑著臉實打實的嚴父。
「爹的意思是?」如果天上下道驚雷他都不會那麼驚訝。
曉修羅瞅了正在吃他八角碟子里糕點的女兒。「你姊姊說你是塊讀書的料,讓爹給你請個好先生,今年的縣試,要是可以你就去試試吧。」
只是個童生試,是馬是驢出來溜一溜總會知道的。
「兒子一定會全力以赴的!」曉銀河激動的小臉都紅了,兩只拳頭藏在袖里握得死緊。
遣走了兒子、女兒,曉修羅便帶著包田仲出門去了。
不出去走動打听,哪里能知道這縣城哪兒有好學堂、好先生,縣令的秉性如何,出題的方向,鄉紳世家請的又是哪些知名夫子?
為了兒子,無論如何,老胳臂、老腿、老面子都不重要了。
曉修羅出了門,曉銀河也興高采烈的要回去告訴他姨娘這消息,曉星星和弟弟在小道上分了手,轉頭去了曉修齊的院子。
曉修齊已經在花廳等著她,一見曉星星進門他就笑了,爽朗清俊,眉間的虛弱之氣消退了不少,整個人有如月兌胎換骨。
「五叔這里沒什麼好東西招待你,就你五嫡自己做的涼糕,她不許我多吃,知道你要來,特意給你留的。」
「也就兩塊不起眼的點心,你以為星星稀罕,還炫耀呢,這個人也真是的。」姜氏從里間端了茶出來,語調親昵。
那是一盤沒什麼花俏的黑糖涼糕,只用簡單的蓮藕粉、糖、水做材料,像曉修齊這樣的身子就算多吃幾塊也無負擔。
曉星星從善如流的把涼糕放進嘴里,熱氣瞬間消散,就算才剛吃飽飯的她把這一盤都吃光也沒問題。
她津津有味的吃著,一邊從袖子抽出一本小冊。「五叔瞧瞧。」
「這是……」
曉星星抹了嘴,有些意猶未盡。「我昨日把咱們家租給族人的鋪子大致逛了一圈,切圃吞棗的瞧了個大概,佷女怕只一日下來瞧得不夠仔細,心想五叔要是身子爽利了些,要不要出門走走,順道去瞧瞧那些鋪子?那些個收益差的,咱們自己收回來做?」
曉修齊沒接話,低下頭把冊子飛快看了一遍,那冊子里的字端正清晰,不若女子簪花小楷般秀麗,但隱隱有她自己的風格。
以前只听說這佷女不思進取,貪圖玩樂,寫的一手狗爬字不知遭了先生多少的罰,不料再見,居然進步到令人賞心悅目起來了。
兩刻後他把冊子闔起來。「佷女想把那些收益不佳的鋪子收回來自己管理?但是那些族人管著鋪子不是一天兩天,能肯嗎?」
曉星星微微笑,「五叔是聰明人,和您說話一點都不費力,所以這不是要五叔您出面了?您是男人,代表咱們這一房,自家的鋪子想收回來,還需要什麼理由?」
曉修齊一下說不出話來。「你……這是都盤算好了?」
曉星星笑得狗腿卻顯得可愛,「不管咱們在徐聞落腳還是回到齊康,屬于自家的鋪子都需要一番整頓的,畢竟爹現在不像以前那樣的無所謂銀錢,該收回來的收回來,起碼不必再為吃穿嚼用發愁。」
至于能不能把鋪子發揚光大,發展出一片天來,她當然也希望,只是目前能做的僅止于此。
「星兒,你說的沒錯,可你知道五叔是外人,並不是大房的人。」大房的產業他是有所耳聞的,但是他從來沒想過染指,何況他一個破敗身子的人,能不能活到明天都不知道,錢財對那時的他來說還真是多余的。
削爵時,他死皮賴臉的賴著大哥不肯拿屬于自己的那份錢財離開,又何嘗沒有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他想,要是哪天他就那樣不明不白的去了,好歹大哥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多照拂他的妻子一點。
「對星兒來說,五叔和五嬸都是家人,也許您會覺得我這話說得容易,可我想五叔也明白,如今這個家要是沒有您的幫襯,往後也不知道會走到哪里。」她不是空口說白話,是真把五叔當家人的,否則她為什麼要花那麼大把的力氣救他?難道真的就只為了要一個跑腿的?
人與人之間的親疏,並不完全取決于血緣,就算不是至親,真心相待和真正血緣上的親人又有什麼不同?
曉修齊的態度她也看了出來,做多了,怕她爹說話,做得少,也怕人家把他當外人,做與不做之間,很是舉棋不定。
所以,她給了他一個方向,她需要他幫這個忙。
曉修齊被曉星星真摯又澈濫的眸子給看得心軟成一灘,但他話說得含蓄。「如果說只是把那些不賺錢的鋪子收回來,五叔是男人,這點力氣我還是有的。」
鋪子要收回來絕不是三言兩語的事,明事理的照章行事,要是踫上無賴,就得有一番扯皮了,星星一個姑娘家,雖然他願意相信就算她親自出面去把鋪子要回來也不成問題,但是他們曉家又不是沒有人了,豈能讓人小瞧了去!
再說,這孩子是真把他們當家人,要不然怎麼可能求到他面前來?她不會知道當他听到這話時,胸口涌出柔軟的感覺,溫熱的流淌著,緩緩涌出來,鼻頭不爭氣發酸了。
一直以來,他是這個家最不起眼的人,他也曾以為這個金碧輝煌高大矜貴的家里多一個他不多,少一個他不少,他就是個可有可無的人,可家人二字何其可貴,現在他要推辭就不是人了。
「你把冊子留下來,五叔多參詳幾遍,再給你回話。」他闔上了小冊,沒應好,也沒說不。
「我就知道五叔最好了!」曉星星當曉修齊是答應了,馬屁趕緊拍上。
瞧著五叔的臉上氣色比之前要更好了,跟他說了會兒話,順順溜溜都不曾喘氣。
曉修齊微微一笑,露出一種很微妙、像從來沒被孩子撒嬌過、一下沒反應過來的神情。
「我終于知道你爹為什麼老吃你這一套了。」他也吃!這麼懂事的孩子誰能不疼?
姜氏把曉星星送到院門口,遞過來一個小食盒。「不是什麼好東西,我瞧著星星喜歡,包了些涼糕給你帶回去。」
曉星星笑嘻嘻的道了謝,「下回來,五嬸可得教我涼糕的做法。」
她接過食盒,這才去了。
一出院門,曉星星就把食盒交給了美貌,她眼里想吃的渴望都快滿了出來。
「記得給白露留一些,你別全吃光了。」
「姑娘知道奴婢讒這個?」
「我能不知道別人還能不知道你?」她嗔了聲,點了下美貌的鼻子,表情輕松。
「果然,知我者姑娘是也。」
「還會掉書袋了,有長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