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
「少矯情。」
「我是說父王你哭就哭,別把眼淚鼻涕往袖口抹,真難看。」她也就打算嫁一次,別丟她的臉。
「……」不孝女。
軒轅勝天瞪著眼,嫁女兒的不舍和心酸一下子收了回去,氣呼呼地叫女兒快走快走,養兒養女都是債,今日女兒一出閣,他背負的債務就清了,無債一身輕,痛快。
可是一想自己把屎把尿養大的女兒就要成為別人的,心口的酸澀一下子涌了上來,他又忍不住紅了眼眶。
記得她剛出生時才丁點大,還沒他半個手臂長,像只小狗兒般在他手心蹭呀蹭,黑溜溜地眼楮似會認人一般直盯著他,沖他呀呀的直喊,把他鐵石一般的心腸都喊軟了,無時無刻不抱在懷里,看她咧開無牙的小嘴朝他笑。
看她流涎長牙,看她牙牙學語,看她扶牆一步一步走著,三歲騎上他送的小馬駒滿園子跑,念書、寫字、蹲馬步,站梅花樁,看她小腿抖著,身子搖搖欲墜,她沒哭,他先哭了。
若她不是嶺南王的女兒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他常覺得自己害了她,如果她是尋常人家的孩子,也許就不會有那麼多顧忌,只要學人家玩花繩、踢毽子、園中撲蝶。
可是她笑著說︰「不苦、不苦,我父王是戰神,我就是小戰神,等你老了我幫你帶兵,誰說女子不如男,女兒會讓那些笑你沒兒子的人再也笑不出來,我用實力鎮壓他們。」
為了實現這句話,她三伏天里在太陽底下練拳,落雪紛飛的季節舞劍,不分春夏秋冬的入山隨軍隊操練,又在京城里力戰群雄,將嘲笑女子無用的一干文武臣子打倒在地,讓他們把說出口的話收回去。
看著穿一身紅色嫁衣的心肝肉,暗自悵然的軒轅勝天眼里淚光閃動,養了十幾年的女兒就要便宜南宮九離那小子,想想還真是不痛快,干脆去揍他一頓消消氣,省得憋出病來。
「父王,你要去哪里?」知父莫若女,他心里在想什麼她瞄一眼就曉得,她有個長不大的爹。
「出去逛逛……」
他一回頭,一只小手拉住衣襦。
「逛著逛著逛到汝南王府,順手把新郎官打了?」他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幼稚又隨興。
要不是出嫁需要一座大宅子,軒轅青痕都不曉得父王闊綽到在汝陽城有座不下汝南王府的府邸,前有小湖、後有山坡,山坡上植林種樹,放養兔子、山雞、獐子、鹿等野物,讓其野生野長,想吃什麼拉弓一射,不用到城外。
三天前大門口才掛起「軒轅府」三個大字的門牌,然後貼上大紅字表示此府有喜事,府里府外擺設得喜氣洋洋,府前擺了兩口大缸,足有半人高,一邊是滿出來的喜糖,一邊是疊得塔高的喜餅,一人捉一把隨人取用。
鄰居們看了都來道喜,可軒轅兩字令人浮想聯翩,軒轅是國姓,這府邸跟京里坐的那一位……應該、似乎、可能……沒關系吧!
大人是有些遲疑,不過孩子們歡歡喜喜的跑上前,左手捉糖、右手是餅,就算有些貪心點的往布兜、荷包里塞,坐在一旁的管事不僅不趕人,還笑呵呵的要孩子們多拿一些,幫他們把糖果、糕餅放入壞里。
缸里喜糖喜餅不曾少,少了就補進去,一直維持在滿缸,人來人往看得喜氣,不分男女老少、貧富貴賤,乞丐來了也人手一把。
軒轅勝天擺出這陣仗就是不怕人拿,就怕吃不過癮,分享不了他的歡喜,只是事到臨頭,那點心酸不舍就又冒出來了。
「誰……誰說的,我就走一走,不耐煩看你們女人梳妝打扮,白白淨淨的一張臉涂得花花綠綠。」素淨著臉才像他女兒,描眉抹粉明艷得不可方物只為出嫁,讓他看了就心酸。
「你一心虛就結巴。」
又被女兒看穿,軒轅勝天惱怒,卻又舍不得對女兒發火,只能輕哼,「父王是給你面子,不然……那小子燒了不少高香。」
瞧她父王氣得吹胡子瞪眼楮的樣子,軒轅青痕笑出聲,「只要不把人打得鼻青臉腫,叫人認不出是誰,你動手吧!」
她父王還是像一座山,讓她大無畏的往前沖,只是鬢邊已有三、四根白發,她出嫁之後就不能日日承歡膝下,她又哪里不會不舍?她願意哄著他。
「好,父王不打臉。」他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還真要去打女婿,好彰顯岳父的魄力。
閨房之中,除了負責打扮的婆子,還有一名穿著海棠紅繡著瑞草雲雁輕羅衣裙的美婦。
她笑看兩父女一來一往的斗嘴,此時終于開口,「小乖說說而已,你還當真呀!」真是為老不尊。
「三娘,咱們就這一個女兒,還嫁得匆匆忙忙,你不覺得心里有點恨嗎?」雖然嫁妝早幾年就準備好,可是婚禮還不夠盛大,像老鼠娶親一樣瞞著人。
「恨什麼,早點嫁了也省得被我們拖累,早兩年我就說要相看人家了,你偏說還小還小,差點把女兒坑了。」還好有九離那孩子,否則真要被皇家算計了,瞧瞧皇上挑的是什麼貨色,給小乖當轎夫都不夠格。
「那是……呃,真的年紀小嘛,一張小臉還沒我巴掌大……」他一根手指就能挑著走。軒轅勝天很不服氣,卻沒想過他能力拔山河,一只手就能舉起百斤大石,一個站起來不及他肩高的女兒算什麼。
「我嫁你的時候幾歲?」謝三娘笑時左邊面頰有小小的酒窩,三十多歲看來有如二十出頭,膚白面女敕,眸如秋水,眼睫輕輕一掀有如正要展翅的蝴蝶,美得叫人忍不住多看兩眼。
「十五。」他記得很清楚,她大婚那天媚而不妖的嬌顏羞紅雙頰的樣子仍宛如昨日。
「女兒今年幾歲?」
「十七。」
「是十七快十八了,沒听過留來留去留成仇嗎?早早嫁出去禍害她的夫家。」謝三娘一說完就笑起來了,她的一生過得很順心,早年有個弟弟使喚,嫁了人又有丈夫、女兒護著,她真的覺得人生了無遺憾了。
「母妃,我听見了。」說她的壞話還這麼光明磊落,她有多惹人嫌棄呀,都成禍害了!
「就是要讓你听見,嫁到人家府里雖不比在自個兒府中,可也不能一味吞忍,我們養大你不是讓你去受罪的,母妃這輩子不知什麼叫委屈,你是嶺南王的女兒,更不用去承受……」
听母女倆聊得正起勁,鼻子很酸的軒轅勝天溜到屋外的園子放聲大哭,哭得像府里死了人,不似辦喜事,讓妻子、女兒听得哭笑不得。
謝三娘牽著女兒的手,目光卻飄向窗外,話音溫柔,「你父王就那性子,讓他哭一哭就好。打你一出生,你父王就抱著你四處炫耀,等你稍微大了就讓你騎在他肩膀,人去哪兒就帶你去哪兒,你對他而言比命還重要。」
她從未看過這麼疼女兒的男人,說是竭盡一切還說輕了,剛了一身血肉也要讓小獸好好成長。
「我知道,母妃……咦!你……」軒轅青痕將手搭在母親手腕,無意間感覺脈象有異。
謝三娘面露淺笑,輕輕一頷首,「嗯!」
「母妃……」她又驚又喜,又有一絲擔心。
「沒事,小乖不怕。」撫著女兒的手,她笑如煦日。
「娘,生下來,我替你保護他。」他們不要再退讓了,一退再退何時了,再說他們現在已是退無可退。
一听她喊娘而非母妃,謝三娘便知道她怕了,怕她不肯生。
謝三娘笑容越發溫柔,眼里卻是堅定,「我會生的,生個弟弟給你撐腰。」
多少年了,終于再度有孕,她也曾經猶豫著要不要留下,可畢竟是身上的一塊肉,她實在無法割舍,每個孩子都是父母的心頭血。
「父王知曉嗎?」她小聲的說著,縴手小心翼翼地覆在母妃平坦的小月復上,明知道孩子還不夠大,她卻彷佛能感受到細微的脈動。
她搖頭,「我還沒告訴他。」
丈夫性子沖動,正值女兒的大好日子,她想先把女兒的事辦好,再把天大的好消息說出,免得他高興過頭,兩邊都辦不好。
「好,不要說,急死他。」軒轅青痕一時興起,想把嶺南最大的喜事留在最後,給她父王驚喜——也可能是驚嚇。
軒轅勝天耳聰目明,又正好哭完了回來找兩人,把女兒的話听個正著。
他挑眉,「什麼事急死我,你們母女有事瞞著我?」看她們的眼神不像壞事,一個笑得比一個……賊。
「沒事。」
兩人異口同聲,又相視一笑。
軒轅勝天先看看妻子,又瞧瞧女兒,心想應該沒什麼事,今天唯一的大事是女兒要嫁人了,誰都沒這事重要。
「花轎來了,我晾一下他們,不能輕易將人娶走。」
「晾什麼晾,吉時快到了,你想害女兒上不了花轎嗎?」這頭牛呀!非要抽兩下才肯改了心思。
「我軒轅勝天的女兒隨時要嫁都是吉時……」天授之子,福壽綿長,走到哪里都吉星高照。
「好了,別老說陳年往事,先讓女兒上花轎再說,你背吧!」誰叫他們沒兒子,同輩子佷皆在京城。
「我背?」他一怔。
「不想背?」謝三娘瞅了一眼。
「背,老子嫁女兒開心,背她上花轎。」他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盈滿眼眶,是笑,也是不舍。
「父王,女兒很重……」不知不覺,軒轅青痕眼中有了淚意,原來嫁人是這般揪心。
明明只是換個地方住而已,她以前也常常不住府里,東邊走走、西邊溜溜,早上喝著羊乳茶,下午敦煌看飛天,可此時卻是心頭酸酸的,感覺一出門便是別離了,不再是父王母妃的孩子。
「不重,輕得很,再十個你父王也背得起。」
他手一托,輕得幾兩重的小身子到了後背,在妻子的催促下他抬高無比沉重的雙腿。
「父王,謝謝你養大我,給我衣食無虞,讓我在風雨中成長,忍著椎心的痛也要教會我保護自己,在我心目中,父王永遠是那座不倒的山,我要朝你走過去……」
女兒的這一番話又逼哭了寵女如命的軒轅勝天,他仰著頭不讓眼淚滴落,卻擋不住熱淚盈眶。
當一行迎娶的人看到是由高大挺拔的嶺南王親自背著女兒上花轎,眾人都震驚了,卻也動容他對女兒的寵愛。
「岳父大人,我來背……」南宮九離上前接手。
「不用,本王還沒老到走不動。」
只剩下最後一段路,他軒轅勝天的女兒就要成為南宮家的媳婦,他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慢到大家以為他不想嫁女兒。
雖然他很想後悔,不讓女兒嫁了,不過還是將她緩緩放入花轎內,三聲嘆息才肯退開。
「小乖別怕,父王在汝南王府等你,有父王鎮著,老妖婆不敢作怪……」
本來很傷感的軒轅青痕一听見這話就笑了,她父王還真是把她這女兒照顧得無微不至,史上第一好爹。
「起轎——」
隨著喊聲,喜樂聲奏起,八人抬花轎繞行汝陽城一圈,鮮花開道,模樣可愛的童子向著夾道恭賀的百姓灑著喜糖,其中還有印著金玉滿堂、富貴無雙的金踝子、銀課子,讓全城都熱鬧起來。
花轎搖呀搖、晃呀晃,騎著馬的南宮九離豐神俊朗,一直跟在花轎旁,與轎中的新娘子說話,不時跟她形容百姓的神情,有多少人在笑著,小童搶著糖、姑娘們爭著花,大姑娘小媳婦模模轎身沾福氣。
不知過了多久,差點在轎子里睡著的軒轅青痕听到一聲停轎,她歪著的身子只好坐正,等著喜娘扶她下轎。
不過她雙腳未沾地就被抱起,輕囈了聲,她听見南宮九離俯在她身邊的輕笑聲,自個兒也笑了。
好像嫁給他是天經地義的事,她心里一點也不抗拒,還有點歡喜,她不知這是不是男女之情,但伴侶是他,她嫁得心甘情願,在未來的日子里攜手同行,再無二心。
「跨火盆。」
新郎官抱著新娘子一起跨,紅紅火火一輩子。
「一拜天地。」
新人向外一揖,不跪拜。
「二拜高堂。」
這高堂,一、二、三、四……眾人一看都笑了,怎麼丈母娘和岳父大人也在,這是娶媳婦還是入贅?
老王妃在堂上不稀奇,叫人嘖嘖稱奇的是在新人入門的前一刻,空著的主位多了一人,南宮厲也來了,他就坐在老秦氏的左側。
乍見兒子出現,老秦氏幾乎要站起來喊︰婚禮不算,送客。
軒轅勝天咳了一聲,身子一僵的老秦氏才冷著臉坐好,自始至終沒笑過的她像是別人欠債未還,拉著一張老臉不看任何人,明擺著對這樁婚事不滿意,也無意參與。
然而誰也沒有在意,司儀依然喜孜孜地繼續喊——
「夫妻交拜。」
兩人互行一禮。
「禮成,送入洞房。」
最後一句落下,所有人都吁了一口氣,露出繃緊已久的笑容,終于不用受制于人了。
「聖旨到——」
聖旨?
被迫觀禮的玉景公主一肚子怒氣,她好想伸出十指抓花軒轅青痕的臉,將她推開自己跟南宮九離拜堂行禮,一听尖銳的太監聲音傳來,她不僅不感到歡喜,反而想將人撕成碎片,同樣的行程居然慢了一個多月,而且只差一步。
早來一盞茶功夫就能阻止了,偏偏功虧一簣。
巧得像是嘲諷,諷刺她的自做多情,連老天爺都不肯幫她,在這一瞬間她便成了笑話,無人在意的擺設。
「哎喲,是誰娶媳婦,咱家正好趕上熱鬧,喝杯喜酒。」德公公尖著嗓門嚷嚷,笑意可掬,看來十分誠懇,可冠歪衣髒、灰頭土臉,之前肯定遭了大罪。
「汝南王世子。」一旁某人很誠心的回答。
德公公一怔,有些搞不清狀況,「誰成親?」
另一人又回,「汝南王世子。」
「汝南王世子?」他驚得面色一變。
「嗯!德公公來得正好,今兒個我兒小登科,你得多喝點,不醉不歸。」南宮厲好不熱情的呵呵笑,將貴客請上桌。
「汝南王?」他怎麼在這里……
「怎麼,不認得本王?」他挑眉。
「你不是不在王府?」都十幾年未歸府了,難道探子的回報有誤,給了皇上假消息。
「本王自己的王府,本王為何不回,非要讓給蛇鼠竄行。」他冷笑,意有所指,刻意不看向氣得發抖的親娘。
他逃避了一輩子,總要為兒子出一次頭,他欠長子太多太多了,多到不敢見他。
「這……」德公公語塞,扶著要掉不掉的發冠干笑。
「不是聖旨到了,還不宣旨!」一道威武的聲音又沉又重,穿透人耳,帶著戰場上千軍萬馬奔襲而來的煞氣。
德公公轉頭一看,眼楮瞪得更大,「嶺南王?」還有王妃……
軒轅勝天不耐煩地將手邊的茶杯往他一砸,德公公就破相了,額頭血流如注,「狗東西,見到本王為何不下跪。」
嚇到腿軟的德公公正要雙膝落地,但一想到身懷聖旨又不跪了,「奴才給王爺請安,王爺金安。」
汝南王、嶺南王,同樣是王爺,德公公面對他們的態度差別如此之大,對前者趾高氣揚,對後者奴顏婢膝,活月兌月兌的勢利小人行徑。
「不用安了,有屁……有事快說,本王的時間寶貴,不是你一個奴才能耽擱的。」軒轅勝天口氣張狂,真把內務府總管當成一條狗看待,在他眼中沒根的太監連人都不算。
「是、是,奴才這就宣旨……啊!今日汝南王世子迎娶新婦?」捂著額,德公公後知後覺的尖叫。
南宮厲呵呵笑,「是呀!你沒看見賓客雲集,到處掛著紅燈籠,比你腦袋瓜子大的囍字貼得醒目。」沒瞎的人都看得見。
「可……可奴才的聖旨是給汝南王世子的,他這……奴才可難辦了……」看著一屋子紅字,德公公欲哭無淚。
「拿來本王瞧瞧,多大的事兒,還能掉腦袋不成。」軒轅勝天眉一豎,滿身的殺氣撲面而來。
「王爺,這是聖旨……」只有他這個宣旨的使者和本人可以閱覽。
軒轅勝天冷冷一哼,「小德子,你膽子往橫的長了。」
「王爺請看,奴才給你呈上。」德公公冷汗直冒,畢恭畢敬的送上,神情無比的卑微。
其實聖旨的內容軒轅勝天大致有譜,他裝模做樣的看了兩眼,又把聖旨丟回去,沒當回事,兀自吩咐。
「回去告訴皇兄,他的旨意來遲了一步,汝南王世子已與小女拜完堂,正等著入洞房,叫他下次早點到,別老牛散步慢吞吞的,改日本王親自將喜酒送到他面前。」
哈!痛快。
將了皇上一軍。
小女、小女,嶺南王的女兒不就是……
想到這兒,德公公覺得自己腦袋保不住了,嚷嚷起來,「王爺,不行、不行呀!皇上也有一道聖旨給郡主……」
「你跟我說不行?」新娘子掀開喜帕,笑得叫人心底發涼。
「南……南嶺郡主,奴才給你請安……」完了、完了,他死定了,這兩個煞星都在此,他還活得了嗎?
「好久不見了,德公公,剛才的話咱們就當沒听見,你不如坐下喝一杯喜酒吧。」
還真掐在點上來了,軒轅青痕都有點同情德公公了,往日在宮里他還是對她不錯的,給她偷雞腿吃。
德公公呆呆的,直到南宮九離牽著新娘要往新房走,他才猛然回神,沖了過去。
「停下停下!」德公公轉頭看向高坐的兩位王爺,更是激動地道︰「兩位王爺呀!不算、不算,奴才是來給皇上宣旨賜婚的,世子與郡主另有婚配,不能成親……」
不能成親?誰理你個老閹貨!
看到德公公滿臉涕淚,胡攪蠻纏,不讓一對新人入洞房,沒什麼耐性的軒轅勝天腳一抬,一腳一個將德公公和隨行侍衛、小吏踢出正堂,德公公是第一人。
少了這些吵雜的人聲後,果然安靜了不少。
南宮九離順利地將新娘子帶進新房,除了德公公這點小插曲讓他眉頭一搏外,從迎娶到拜堂,他始終滿臉笑意,眉間眼底染上春風。
他渴望已久的姑娘終于成為他的妻子,他滿心喜悅,全身每一個毛孔都在歡唱。
「九離,你走得太快了。」瞧他急的,還真是個楞頭青,他走得再快一會兒還得去敬酒,什麼也做不了。
「你該改口喚相公了,娘子。」走得急的南宮九離緩下腳步,牽著柔若無骨的小手慢慢走進新房。
新房很大,分內、外室,外間平日飲茶,接見下人用,內室中擺放一張大床,其余床櫃、花幾、梳妝台等物皆有,一面八折的花鳥雙面繡屏風後可直達浴池和恭房。
一听到「娘子」兩字,軒轅青痕噗哧一笑,「真不習慣,短短一日,身分就有了大轉變。」
「時日一久就習慣了,每個人都會走上這麼一遭。」他溫柔地將妻子牽到床邊,扶她坐下。
「唉!原來這便是成親,挺累人的。」搖來晃去的,坐在花轎里也不容易,那幾個抬轎的渾小子故意要將她搖暈,戰字輩四人,龍字輩也四人,兩方像要比試一般,你搖一下、我晃一下,一搖一晃拉扯著,把她顛得都想出轎踹人。
南宮九離失笑,拿起龍鳳如意秤挑開紅巾,「還嘆起氣了,難道不想嫁給為夫……你笑什麼?」
「听你一句『為夫』,我牙都酸了,咱們那麼熟了,別搞文讒讓那一套,就照往日那般來相處行不行?」要讓他娘子、為夫的喊,她大概牙掉滿地,酸得牙肉發腫。
「行,娘子說的話莫敢不從,為夫的自當遵行。」他拱手一揖,故作酸儒模樣,搖頭晃腦充風雅。
「夠了,別逗我笑了,光德公公就夠我笑上三天了。」
听听德公公說什麼,「奴才無法回京覆命,請王爺暫緩婚事」?
呵呵!都知道自己是奴才了還敢犯上,他哪來的臉讓已禮成的婚禮不作數,等他向皇上請示再做定奪。
德公公很聰明,拿一國之君做借口,也給自己活命的機會,一舉兩得,他也知道這事辦砸了,回京沒好果子吃。
可惜他遇到殺伐果決的軒轅勝天,帶兵打仗的爺兒不跟人講道理,直接將人打出去,管他帶來誰的旨意。
娶媳婦、嫁女兒,堂都拜了,難道同樣的事要再來一回嗎?嶺南王的眼淚都成了笑話,要他哭幾場?
南宮九離語氣淡淡,「可惜沒弄死他。」
野牛陣死了不少人,本來還有落石、水坑,看他們人死得差不多了這才收手,總要留幾個活口回京報信,讓京里的人知道南邊的藩王並不好惹。
「德公公人挺好的,除了貪財和外倒沒多大的缺點。」和其他心機深沉、擅于謀劃的太監一比,他還算干淨多了,沒敢把手伸向朝政,為禍百姓。
「你對他真寬厚。」南宮九離往她身側一坐,取下她瓖滿珍珠、寶石的鳳冠,光這一頂就足以買下半座汝陽城。
她一笑,「你要點臉吧,居然跟個太監吃味。」
他也笑,春風拂面,「我吃醋了,我要你心中只有我一人,其他不相干的人就不用理會,放生。」
「好像挺難的。」她的心很大,盛裝的人很多,有父王、母妃,有好多自小一起長大的伙伴,還有百姓,她的胸懷廣闊。
「不難,我會填滿它,叫它只容得下我。」人都是他的,還有什麼事難得了他。
軒轅青痕杏目澄亮,「拭目以待。」
「必不教你失望。」他趁機在她唇上一啄。
「啊!」
被偷襲的軒轅青痕驟地臉一紅,尤其她今日盛裝打扮,更加好看,把南宮九離看得如痴如醉,忍不住又壓上去,將人撲倒在床,唇覆上。
半晌,兩人都氣喘吁吁,感受到驚心動魄的,好像兩塊磁石互相吸引,怎麼拉也拉不開。
軒轅青痕害臊了。
她從不知道自己也有激動的時刻,在唇舌的交纏之間,她感覺自己有如沸騰的水,要被他身上散發出的火給蒸發,只留下氤氤的水蒸氣,霧茫茫一片。
南宮九離較為冷靜,能從的火海中掙月兌,只是他也滿臉通紅,努力控制叫囂的欲龍。
「你要不要先去梳洗,換下這身繁復嫁衣,夜還長得很。」他話中帶著誘人的低啞,醇厚得像在勾引人。
一听「夜還長得很」,行事大方的軒轅青痕紅霞滿面,嬌嗔的一瞋,「不正經。」
「在自個兒屋里還正經,怎麼過洞房花燭夜。」他輕聲低喃,情意切切,嗅著輕暖的女兒香,不飲酒也醉。
「你臉皮變厚了。」什麼話都敢說。
他伸指從她下顎往上撫,停在殷紅小口,「是你面皮女敕。無須害羞,夫妻間只有坦誠相對,沒有隱瞞。」
「別壓著我,重。」她突然有些心慌。
「壓你一輩子,甜蜜的重量。」南宮九離低笑著,對著心愛的人兒又是一陣狂吻,吻得她都要抬腳踹人了。
「為什麼不是我壓你……」這話一出軒轅青痕都想咬掉舌頭了,羞得想把話收回來,南宮九離的悶笑更讓她雙頰發燙,無地自容,這種挖坑埋自己的話怎麼可能出自她口?「你願意,為夫從善如流。」閨房之中無須過于嚴謹,誰上誰下再討論,總要彼此心滿意足才好。
「別鬧了,你不是還要出去敬酒,快去,別讓人等。」她推著他,想獨自平息一下心口的鼓。
「陪你,我不急。」外面需要他應付的人不多,有父王和岳父兩尊大佛在,基本上沒他的事。
他不急、她急,這廝臉皮之厚,天下無敵。
招架不住他的軒轅青痕焦急嗔道︰「我要梳洗,你……咦!什麼聲音?」
斷斷續續傳來婦人的哭聲,還有淒厲的尖銳叫聲。
「使人去問問不就得了。」南宮九離的眼神驟冷,在他的大喜日子還有人敢作亂,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嗯!也對。」她朝外一喚,「誰在外面值守?」
「奴婢彤心。」
「去問一問發生什麼事。」
「是。」
在等待彤心回話的時間,軒轅青痕讓侍女進來伺候梳洗,當然,只是先卸下這繁瑣的嫁衣和厚重的妝容。
忙完這一些,彤心也回來了,在門口回話。
「小秦氏在酒水里下藥,想讓喝過水酒的主人家和賓客全身發軟,任她擺布,但被例行巡視的龍八發現了,直接將人扭送兩位王爺面前,由他們決定她的死活。」
軒轅青痕蹙眉,「她膽子也未免太大了,居然敢下毒。」日子過得太舒服了,想找死試試。
南宮九離冷哼,很清楚小秦氏的心態,「人心如壑,難以填補。」
小秦氏的貪欲是個無底洞,一旦擁有了就不能忍受失去,非要再找回來才肯甘心,為此她不擇手段,也顧不得後果。
「這件事由誰處置?」軒轅青痕問。
「王爺不理,說是汝南王的家事,叫他自個兒把屎擦干淨。」彤心如實轉述,語氣沒有絲毫波動,「汝南王眉頭深鎖,像扛了一塊巨石一般。」
小夫妻一听莞爾一笑。
軒轅青痕搖搖頭,「公爹很為難吧!」
出了這種事是左右為難,辦了會有人搬出孝道砸他,不辦又沒法給眾人一個交代。
「王爺說他再裝看,他便把御賜的汝南王府匾額給拆了,當柴燒,一個膽小的孫子當什麼王爺。」彤心一五一十的還原自家王爺說過的話,話中多有崇拜和景仰。
說得好,父王威武!
軒轅青痕笑盈盈,「老秦氏……老王妃是什麼反應?」
彤心由鼻孔輕哼了一聲,「幾百人差點被小秦氏害了,老王妃還有臉說小秦氏心地善良,要不是被人逼急了也不會做傻事,也不知哪拿來拇指粗的柳條便往汝南王身上抽,邊抽邊罵他不孝,要他趕緊立小秦氏為王妃,這事就不會再發生。」
軒轅青痕一听樂壞了,笑倒在南宮九離懷中,「這可真是眼里只有娘家人,都到了這個地步還護著,念念不忘將王妃之位留給佷女。」
「她是想多個王妃壓在你頭上,想著小秦氏是自己人,能幫她一起應付你父王。」
祖母吃定父王不會對親生母親下毒手,要對付的就只有孫媳婦跟孫媳婦的娘家人,怕嶺南王賴著不走,仗勢欺她老人家。
有人幫扶祖母才不管是誰,至少不至于孤立無援,她覺得南宮家的男人都和她不親,只好退而求其次找娘家人幫手。
只要沒人死了就不算大事,祖母是這麼認為,反而怪罪別人大驚小怪,一點小事鬧得眾所皆知。
「彤心,繼續說。」沒叫人搭戲台子真是可惜了,光是秦家出來的兩個女人就能唱一台大戲。
「是的,郡主。汝南王被抽得滿屋子跑,嚎叫不已,讓人看得笑聲連連,咱們王爺實在看不下去便出手點穴,老王妃就站住了,除了眼珠子還能動外,口不能言,身不能動。」
「然後呢?」太有趣了,她听得欲罷不能。
看著小娘子一臉興味地听著府中鬧劇,南宮九離既無奈又好笑,很想提醒這是他們的喜房,應該做些有意義、綿延子嗣的事,而非听閑話。
可誰叫他寵她呢!就讓她樂著吧!
「老王妃被送回院落,汝南王就把挨打的氣出在小秦氏身上,下令杖斃。」彤心默默想,早該讓她死了,還活著害人干麼。
「沒死成是吧!」
彤心一訝,「郡主怎麼曉得?」
「因為有南宮琮。」她看了南宮九離一眼,主動伸手握住他大手,有這個弟弟在,他注定不能讓小秦氏以命償命。
「郡主明察秋毫,二公子跳出來護母,說要打死他生母先打死他,虎毒不食子,汝南王雖不喜此子也沒法活活打死他,于是給了他兩條路走,一是將其生母打發到莊子上,未經允許不得離開,此後像莊稼人一樣自食其力,日出而做、日落而息;二是將召陵、平陽、上萊三縣給他,由他治理,他可以將小秦氏帶走,但他從此不是王府二公子,與王府無關,日後若傳出魚肉百姓的惡行則將三縣收回,母子倆將一無所有。」
「他選了第二種?」
「是的,郡主,他還挺高興的。」
軒轅青痕不禁想,雖然小秦氏心思惡毒,卻畢竟是南宮琮的生母,他如此選擇可見良心未泯,放兩人一馬也不是不成,要是他為了榮華富貴舍棄母親,那樣冷血無情就得斬草除根了。
只是防人之心不可無,仍然得安排人盯著他們,免得又鬧出事。
「好了,彤心,你下去吧!我和你家郡主還有事。」春宵苦短,南宮九離沉聲將人打發。
「是,郡馬。」
郡馬……南宮九離眼角一抽,真成了贅婿不成。
他很快調適了心情,深深看著軒轅青痕,「娘子,我的好卿卿,既然不用敬酒了,咱們早點安歇。」
酒水有毒宴不了客,那是老天爺在點醒他,莫要辜負大好時光。
不等軒轅青痕回話,南宮九離一把抱起軒轅青痕往屏風後的浴池走去,夜才剛開始,就先洗個鴛鴛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