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寧覺得自己像是被人給重重扔在地上,渾身一陣劇疼。隨即她睜開眼,發現自己真是被丟進一個黑暗的牢房里。這牢房是單獨一間,十分隱密,周遭幾乎看不見其他犯人。這里……究竟是哪兒?
猶記得她正欲轉出廳門,回房拿些東西的時候,突覺頸後遭人重重一擊,之後便昏了過去。究竟是誰挾持了她?莫非是阿瑪平日最忌憚的明教教徒?
而來人臉上的表情也不亞于她……石磊猛然眯起眸子,額上的青筋隱隱鼓動,體內燃熾的火焰已開始沸騰蔓延。
他怎麼也想不到,曾救過他一命的女人居然就是勒莫丹陽的女兒——勒莫芷寧!
那麼在山谷中她救了他究竟是蓄意還是巧合?
而芷寧只是呆愕地看著他,完全無法從他的瞳眸中讀出他的想法。他為什麼要劫持她?是因為她上回救他的緣故?可他這麼做是報答救命恩人應有的方式嗎?
芷寧百思不得其解,卻也只能輕聲問道︰「你究竟是誰?」
石磊漂亮冷峻的黑眸閃過一絲奇特的光芒,此刻的他已神清氣朗,完全不復那日在谷中的狼狽與憔悴。
「格格不是早該知道我是誰了嗎?」他掀起嘴角,臉色猝變,變得陰鷙。
芷寧對他陡轉的變化嚇住,更是一頭霧水。「我不懂你的意思。我怎麼會知道你是誰?」
石磊仰首一笑,被她這種一問三不知的模樣撩起了滿腔的怒焰,「小格格,咱們見過面是不?」
半晌,並寧才點點頭,「我當然記得。」
「那就好。我還以為我現在這副模樣和當時的我差很多,讓你認不得了。」他雙手環胸,緊抿著嚴苛的雙唇,一雙陰森不帶人氣的雙眼直凝著她。
芷寧害怕的往後退了步,實在不願意與他在言詞上交鋒,但她還是想說︰「今天的你和上次的你的確差很多,不過唯一改變不了的就是你那雙眼楮,所以剛剛我也是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石磊聞言,驀然大笑。奇怪的是那笑容竟不費吹灰之力的令芷寧傾心,芳心張狂激動!
「你……你笑什麼?」
他那雙孤傲的眼輕易就打中了她心中最軟弱的一個角落,讓她忘也忘不掉。
「我覺得你實在單純得有點可怕。」他收起笑容,此刻浮現他眼底的是慣有的冷靜閱歷。
芷寧愈听愈模糊,忍不住對他吼道︰「你究竟要什麼說啊?!我只求你趕緊帶我回去……今兒個是我額娘的壽誕,我不能不回去,也不能讓他們操心的。」
「你不能回去了,小格格。」他扯開唇邊的紋路,淡漠地說。
「為什麼?」她這下才真的緊張起來,往他靠近了幾步。「莫非你想囚禁我?可我哪兒得罪過你了?」
「你們勒莫家得罪我的地方可多著呢,需要我一一列舉出來嗎?」
說起這仇恨,石磊便忍不住地顫抖,就連笑容也變得難看至極。
「那你說啊!」
芷寧可是心急得很。現在不知道額娘和阿瑪他們有多擔心?
「你听說過明教嗎?」石磊的話鋒突然一轉,已問出了癥結。
「我當然知道——」話出了口,芷寧這才後知後覺的怔住了,「莫非……莫非你是明教的人?」
「不錯。我不但是明教的人,而且是他們的教主。」石磊撇撇嘴,擠出一絲假笑。
芷寧聞言心頭一震、臉色一白,嬌弱的身子居然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你是明教……教主?!」
「對。怎麼,很詫異?」
他瞪著她一身旗衣、頭頂旗帽、腳蹬旗式高底鞋,這些刺目的裝扮怎麼看都沒上回在山谷間的一身布衣來得好看。
「你那天之所以受傷是因為行刺我阿瑪了?」她嗓音沉痛,恨自己為何要救一個要手弒她親爹的惡人。
難怪那天阿瑪回府後直呼亂黨太無法紀,分明是想挑戰大清律法,還大嘆損失了多名手下精英……原來這一切都是他做的!而她那時候居然——
他點點頭,「你猜對了。現在是不是後悔那時候沒拿塊大石頭砸死我算了?」
石磊雖面帶微笑,但就算是傻子也听得出他話語中的挑釁意味,這些話直讓芷寧渾身冒出冷汗……
因為她知道,就算這事再重新上演一次,她仍是會救他。她喜研醫理,自然要有醫者的精神。更甚者,她對他……有著一絲莫名的心情,怎能見死不救?
「我不會這麼狠。但我必須要說,你們明教一心只為反清而反清,從不論百姓福祉。」她冷著聲,別開眼故意不看他。
「怎麼說?」他雙眼狠戾地一眯。
「你何不想想,在滿人尚未入關前,中原百姓過得是什麼樣的生活?貪官污吏眾多,宦官太監當權……這些你應該明白的。」芷寧並不是個庸脂俗粉,她鑽研各代里官史實,是個美、德、才兼備的女子。
石磊聞言頓覺喉頭梗塞難言,心底的話居然被她給頂了回來!
他勾起一邊嘴角,逸出一道冷笑,「話雖這麼說,但你能掩飾滿人入主中原後的格殺行為嗎?是不是順我者生、逆我者亡?」
「這……」
芷寧垂下扇形的眼睫,亦是啞口無言。
「對我而言,更重要的是,我父親就是死在勒莫丹陽的手上。」說及此,他隨地抓住她一只皓腕,緊緊扣住,目光如火。
「放……放開我……你弄疼我了……」她拼命想掙開他的箝制。
「怎麼,你無話好說了?」他的俊容此刻變得猙獰,讓芷寧見了忍不住落下淚來。
「我阿瑪本是遵從皇上的命令做事,如果真有錯,就因為他是滿人你是漢人,漢滿不兩立是嗎?」她的手好痛,但心更痛。其實她也不要這樣的結果,只是……時不我予呀!
「你……強詞奪理!」
石磊湛森的黑瞳此時宛似沁寒的臘月天,是如此的讓人心酸。「因為死的不是你的家人,被殺的不是你父親,你才能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芷寧閉上眼,心底好似被一道無法揮開的陰影攫住,不自覺地緊蹙眉峰,心也莫名地慌亂了起來!
「不說話了?是默認了還是想繼續狡辯下去?」
石磊忽而狂笑,一手扶住她微顫的臉,大拇指輕拂她滑女敕的肌膚,「果真是格格之尊,這皮膚保養得又滑又女敕啊!」
他眯起眼享受著指下柔女敕的觸感,眼底閃過絲寒芒,隨即徐言道︰「我看這樣吧,就拿你阿瑪的命抵我爹的命,你說如何?」
芷寧驀地瞠大眼,眼中已出現了淚花,「不……不要……」
「不要?是我听錯了嗎?剛剛是誰詞嚴色厲地說,此乃漢滿不兩立的緣故?既是如此,我就算殺光你全家也不為過吧?」
他語氣平和帶笑,卻不難看出他心底的創疼。那疼正一陣一陣攪扭著他。
「不——」
她終于痛哭出聲。她不知有多久不曾這麼哭過了,可這男人……這男人……居然敢惹哭她!
在他面前,她頭一次嘗到什麼叫無助與脆弱,那種欲訴無門的苦痛就像種囓人的悚然感,正要吞噬她所有的信心。
「你以為哭就能解決所有的事、化解一切的怨?」石磊望著她驀然蒼白的臉色,握住她柔荑的手一緊,上頭還滲著冰涼的汗水!
「那你說,你要怎麼做?」她哽著聲,緊咬著下唇。
「拿你換勒莫丹陽。我知道他非常疼你,為了你,他會犧牲的。」他咧開嘴,逸出一絲冷笑。
芷寧听聞此話,身子猛地一繃,心像被利刃劃過,正瀝瀝淌著血。「你——你簡直不是人,早知道……早知道……」
她哭啞了嗓,望著他那俊魅漂亮的五官,心底居然產生從未有過的無措——他是個道地道地的惡魔!
「早知道你就不會救我了是嗎?」石磊無所謂地嗤笑,挺直帶著傲氣的鼻發出一聲冷哼。
「我不但不會救你,還會照你剛才的話,親手殺了你——」她握住拳頭,上前拼命捶著他的胸膛,旗帽上綴著的玉珠孔雀翎都快被她搖晃了下來。
石磊屹立不動,任她動手。「打啊!就打我的傷口,當我還報你的救命之恩。快打啊!」
「你……你以為我不敢?我就打給你看!」芷寧高舉右拳,對準他的傷處正要用力捶下,可卻靜止在半空中……
老天!她為何下不了手?他要傷她阿瑪、要奪去阿瑪的性命呀!
「快呀,我可不會給你下一次機會!」他沉著聲對她吼道,一雙眼輕蔑地盯著她的淚容。
「我……不要逼我……」她回睇著他那雙乖戾的眼眸,心已涼到冰點,全身血液也像凍結住了般。
「我就是要逼你。教教你吧,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酷,懂了嗎?」石磊的唇勾起一抹笑,那笑卻是這般寒冽!
「你為什麼要說這些?」芷寧不明白,像他這麼一個俊美得令人屏息的男人,為何會如此的可怕又懾人?
「是要讓你面對現實。我現在是你的敵人,如果你要拿過去對我的恩情要脅我,是絕不可能的。」他發狠地說。
「我——我恨你!」
芷寧再也忍不住的一拳往他的傷處捶下,突見石磊一個咬牙,綁在傷口的白布條因而滲出鮮紅血跡。
「啊——我不是有心的!讓我看看你的傷。」她對于他的傷勢十分清楚,自然知道她這一拳會帶給他多大的疼痛。
「不用!」他一把揮開她,讓她踉蹌了幾步。
「可是——」
「其實你做得很好。」石磊彎起唇線,勾起冷笑,「這一拳把你對我的救命之恩全打散了。」
「那你還是堅持要對我阿瑪下手了?」她絕望地走向他,抓住他一只胳臂,「不要害我阿瑪,如果你放過他,我可以答應你任何事。」
「真的?」石磊漾出一抹賊笑。
「對,我說的句句真心。」她急切地說,腦子已是一片空白,心也亂了。她甚至不知道這麼與他交換條件對或不對。
石磊捧起她的小臉,修長的手指滑過她溫潤的唇,「老實說,這個條件當真很誘人,讓我的心開始蠢蠢欲動了。」
芷寧肩膀一縮,被他這抹邪佞之笑震得直發抖。「那……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他原本冷淡的聲音變得低沉而煽情,「如果是拿你的身體交換,我倒可以考慮考慮。」
她倒吸了口氣,一雙亮眼張得老大,「你是什麼意思?」
「我想你已經知道了。不過……我僅是考慮考慮,畢竟家仇太深,我得看你的誠意。你好好想想,晚飯我會派人送來給你。」
丟下這句話,石磊沉靜地又看了她一眼後,這才轉身離開這間黑牢。
而芷寧卻只能無力地垮坐在這屋里唯一的一張木板床上,神情黯然,淚卻是止不住地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