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婉清不清楚傅松凜要將蘭家那兩位扣在哪里,她也聰明地不去問,一被帶出三樓雅軒,才發現她茶館里的人手好幾個堵在二樓通往三樓的樓梯上,八成是被傅松凜下了禁令,又沒听見她砸杯掀桌的聲響,一下子不知該進該退。
見她全須全尾地被帶出來,大伙兒這才都松了一口氣。
傅松凜沒讓她停下腳步與大小管事們說話,直接帶人下樓,再挾人上馬背,快馬回府。
在馬背上根本無法交談,霍婉清側坐在他身前,裙襦繡有出水芙蓉紋的馬面裙幾是掩了他半身,而他身上披風則將她整個人裹住。
她唯一能穩住身子的法子就是摟緊他的腰,緊貼他的軀干。
不知是怒火太熾抑或策馬飛馳之因,他的心音好響亮,震得她心跳飛快,胸房的震動宛若擊鼓。
很快就從熱鬧的東大街回到毅王府,抱她下馬後,他竟然……調頭就走!
爺可以不搭理她,但她不能傻乎乎以為他真不理她。
她微撩裙襦趕緊跟上,而傅松凜完全是大步流星、頭也不回,害她小跑步追得有些辛苦,一路追回定靜院的寢居里已是氣喘吁吁、額有薄汗。
見他逕自解著披風系帶,那兩條細帶子不知怎地被扯成死結,她調息後靜靜走到他面前,小手接替他正在做的活兒。
慶幸,他沒有氣到不讓她踫。
她慢條斯理地解著打結的系帶,察覺到他斂垂的目光,暗自咬咬內唇,她鼓勇迎視,四目相交時她背脊輕顫,一顆心也明顯顫抖著,絕不是因為惶惑恐懼,而是……而是……莫名生出了近君情怯的情懷。
「把額上的汗擦一擦。」男嗓又沉又沙啞。
「啊?」她怔住,腦中的設想完全沒料到會被如此要求。然後下一刻,僵著的她就被按著腦袋瓜擦汗了。
她的爺盡管發著火,氣到不行,還是無法放任她不管,就見他一手掌住她後腦杓,另一手抓起衣袖往她秀額上擦拭,邊擦邊恨恨地念叨——
「跟不上還硬要跟,是不會慢慢走嗎?跑得氣喘吁吁,流了滿頭大汗,大冷天里吹了風有你好受!你要敢再著涼發燒,本王就罰你……罰你禁足,讓你哪里也去不成,更別想赴蘭家長房大爺的約!」
額面都被擦紅,她眸眶也紅了,也許是覺得有點委屈,但更多的是悸動。
她任由他拭汗,最後,一雙柔黃合握他抓著衣袖的單掌,眸光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他的面龐,一直認真看著。
「爺……」喚聲軟軟,也輕輕啞啞,不自覺帶了點討饒的、像也恃寵而驕的氣味。
那一聲喚絕非故意,卻撩得某位爺心弦鳴震,左胸緊縮,而始作俑者還渾然不知,只曉得抿抿唇,軟聲又道︰「爺想知道的事,清兒都會老實交代的,那些關于……關于上一世的事,關于我與順泰館蘭家的事,都會仔細說給爺听。」
傅松凜面沉如水。「清兒莫非是怕本王大動私刑去審蘭容熙,逼他吐實,所以才趕著來向本王投誠?」
她放開他的手掌,改而取下他肩上披風,嚅聲道︰「……什麼投誠不投誠?清兒跟爺一直是同一邊的。」
他冷哼一聲。「同一邊嗎?那適才在茶館雅軒內,你為何挺身護著蘭容熙?」
她眸光略飄,但一下子又轉正。「那是因為爺有門不走,硬把雕花沉木牆踹破,破牆闖進立時就動手,容熙嚇成那樣,我怕他真要嚇出個好歹,才出面擋一擋的,爺已把蘭慕澤弄傷,蘭家長房和二房的兩位大爺若都傷在爺手中,那、那執掌太醫院的蘭純年蘭老爺子若追究起來,怕不好交代。」
「本王還須跟他蘭家交代?」他額角輕跳,咧嘴扯笑的表情猶如磨刀霍霍,齒牙爍光。
「本王若慢些出手,本王的貼身女使都要被掐了,本王的人遭欺負,你覺本王能忍?」
連著好幾個「本王」,頗有要拿話壓人的意思,霍婉清抱著他的披風一時無語。
「許你抿唇不語了嗎?本王要你說話。」傅松凜端起主子爺的架子。
她內心嘆氣,只得問道︰「爺是何時去到品藝香茶館的?以爺的耳力,隔著雕花木牆應是能听出一些什麼吧?」他都能覺察到蘭慕澤的驟然起身與出手,豈會听不到雅軒中她與他們的談話。
「你尚在擺弄那些茶具和吃食時,本王就到了。」漂亮的鳳目細眯了眯。「上一世你是遭蘭容熙騙婚,進了蘭家大門才發覺丈夫有龍陽癖,且喜歡的對象還是他的本家堂兄弟,是嗎?」
「……是。」霍婉清深吸一口氣,試著微笑,她將抱在懷里的披風抖了抖,拿去搭在紫檀木衣架上。
傅松凜跟了過去,又道︰「即使你是明媒正娶、明正言順的蘭家長房大夫人,蘭容熙婚後仍與蘭慕澤暗通款曲,他們一方面需要你幫忙遮掩,另一方面,蘭慕澤卻也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略頓,覺得不痛快,他探手將背對他的人兒扳過來面對自己。「上一世你是遭蘭慕澤所害,因他已無法再容忍你與蘭容熙親近,是不?」
雙肩被爺的一雙大掌握住,老實說那力道令她感到微疼,但她沒想掙月兌。
果然他什麼都听了去,她家的爺腦子好使,東拼西湊已將這整件事掌握了七七八八。
她唇微勾,頭點了點。「但他……他們……不是故意要害死我的。」
「你到現在還為他們說話?」傅松凜真想用力搖晃她,看能不能將她搖清醒。
霍婉清還是淺淺笑著,眸底溫燙,她徐聲道——
「不是為他們說話,是就事論事,我早就想放下,帶著憤恨過日子好累、好難,我寧可開開心心……爺想知道什麼,清兒都說,清兒再不瞞你,至于容熙和蘭慕澤,爺還是把人放了吧,好不好?爺扣著他們,根本審不出什麼,畢竟他們……害慘了我的那些事,這輩子他們根本也還沒做。」
她不知道的是,若她不為蘭慕澤和蘭容熙求情,如果沒那樣做的話,她家爺的怒火或許不會持續燒不停。
但她就是那樣做了,結果傅松凜的怒火不僅燒不停,更是火上添油,怒出一片沖天火海!
「要本王放了他們,有那麼簡單嗎?光是想著騙婚一事,本王就能扒他們倆一層皮!你也是個沒用的,明明手握他們的把柄,還任他們糾纏,更在自家茶館的地盤上險些被欺侮了去,本王簡直……對你簡直……恨鐵不成鋼!」
肩膀真被握痛了,但挨爺的罵,霍婉清心里更痛,又痛又委屈,唇邊的淺笑已難維持。
「我自個兒能處理的,這是我與蘭家之間的私事,今日在茶館那兒也都安排妥當,即便沒有爺來援手,我也能全身而退。」
傅松凜臉色鐵青。「私事?你還不讓本王插手了?」
事情似乎莫名其妙偏了方向。
霍婉清絕對沒想跟主子爺鬧,但兩人就是鬧了,此時的她幾乎足不沾地,因她家的爺邊質問邊將她舉起、舉近,他高大精壯、渾身是勁兒,兩下便輕易將她困得牢牢。
「我沒有不讓爺插手,清兒的意思是,爺不用插手,我也可以辦好辦妥。」她先是扁扁嘴,復又努力穩住嗓音道︰「我跟蘭家提退婚,此生是不會再陷進那個泥淖,卻怕將來會有別的女子踏上與我上一世相同的路,所以才想私下先與蘭慕澤和蘭容熙談開……清兒不是沒用,爺、爺不能這樣罵人……」她也是很努力地撐過來,很努力才回到他身邊。
想起自己是如何才走到現在,淚水一下子涌出,嘴上卻沙啞低語——
「……痛……嗚嗚嗚,很痛……」
見她瑟縮肩頭突然流淚,傅松凜感覺月復部彷佛狠狠挨上一記重擊,驟然意識到是自己弄痛了她。
他驀然松手,雙足落地的她一時間沒能站穩,見她就要跌坐地上,他眼明手快又將她撈住,一抱抱至寢房里間。
本想把懷里的人兒放在里間廣榻上,但她好像深受委屈般不住哭泣,不是嚎啕大哭的哭法,卻是揪著他的前襟把臉埋在他胸口,發出如小動物受傷乞憐般的嗚嗚哀鳴。
沒能放開她,遂橫摟著她坐在廣榻上,一下下輕揉那被他強大手勁掐痛的巧肩和上臂,希望能緩和他造成的傷害。
他的心像也被掐痛……不,不僅是心,一股無形力量猛然穿透,伴隨她的泣聲絞得他五髒六腑皆疼痛難耐,但再痛再難耐還是要叨念——
「說你沒用,本王還罵錯了嗎?明明有毅王府當靠山,上一世你即使錯嫁,即使在蘭家受了委屈,你若來毅王府求援,本王定然替你出頭,除非本王死了,不然不可能任你被姓蘭的欺侮至死,清兒且說說,為何攤上那樣的事,你不來尋我?」
他不問這話還好,一問出,真真不得了。
霍婉清頓時淚如泉涌,嗚嗚輕泣險些釀成大哭,她邊哭邊斷斷續續道——
「我去尋爺了……我去了呀嗚嗚嗚……爺上戰場受了傷,打贏了仗卻受重傷,清兒想親眼看看爺,想確認爺一切是否安好,我回毅王府尋你了呀,但是爺……爺不肯見我,還讓門房老爹把我擋在王府大門外……我很難過很難過,真的……快要死掉一般,很難過啊……」傅松凜聞言怔愣,將她推開一小段距離。
那張被淚水濡濕的迷蒙臉蛋瞧著十分可憐,紅紅的眸底,兩丸瞳仁兒彷佛畏疼般瑟縮,她陷進上一世遺留的痛楚里,真的難過到快要死掉似。
「我不懂……為什麼爺不肯見我?我二十歲出毅王府,回遼東霍家堡備嫁……那之後,就再也沒見過爺……嗚嗚嗚,爺不肯見我,連受傷都不肯讓我看一眼,我不懂……我不懂……」
她不懂。他,卻是在這一刻如遭雷擊般心領神會了。
將來的某一天,他將不願再見她的面——這樣的事,他從未想過,因那絕對不可能發生,他不可能放任她不理,不可能不牽掛她,他一輩子是她的爺。
而他是她的爺,卻是一切癥結的所在。
他以為與她之間存在的就僅是「爺與小女使」這般關系,竟不知原來她已深深走進他心中,在他心底開出一朵情花。
他不再見她,不是不願,是不敢去直面徹底失去她的那一份懊悔。
上一世的他很可能是在由著她出府嫁人後,才漸漸明白自己待她的情感究竟為何。
這一世的她重生歸來,陰錯陽差為他撥開這一層迷霧,若非如此,怕是他此際依然看不清自身,厘不清內心因何渴求。
面前這一張哭著的臉是如此脆弱迷惘,他單掌捧著那濕淋淋的小臉,心頭像也被她的淚澆淋得滾燙疼痛。
原來他很喜歡、很喜歡她。
即使她來到他身邊時,自己的年歲整整大她一倍,他卻仍在不知不覺間滋生情意,以一個男人的身分對她傾心動情。
在他意會過來時,逸出嘆息之際,唇已含住她的小嘴。
她頰面上的淚也沾上他的臉,溫燙燙的,讓他頭一次品嘗到那般滋味——苦苦的甜中有著甜甜的苦,既苦澀亦甜蜜,竟是無比銷魂動魄。
霍婉清一時間根本不知發生何事,只知爺朝她垂首,好看的臉近近貼了來,然後……貼得實在太近啊太近!
她沾淚的羽睫顫動,也不知道要閉起,兩丸眸珠顫得更厲害,她嚅著唇想問出疑惑,才驚覺過來爺之所以貼得太近,是拿自個兒的唇壓在她的唇瓣上,他正在親著她。
下一瞬,她人被放倒在廣榻上,柔軟身子被困在一具精實身軀底下。
……
他一指勾起她的秀顎,輕輕再吻她的唇。
☆☆☆
年關將近,許是年味兒越發濃厚,心緒跟著飄了,百姓們越管不住自個兒的嘴皮子,有些不大不小的碎嘴事兒不僅在茶攤飯館里傳開,也從帝京里的高門大戶中傳將出來。
百姓們就愛听這樣的小道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當成茶余飯後閑磕牙的談資那也好得很,總歸開心就好。
其中頗值得一提的,要數那日發生在東大街品藝香茶館的怪事。
听說太醫院大醫正蘭純年蘭大國手家里的兩房孫少爺,不知怎地在茶館里惹惱了毅王傅松凜,其中一個竟遭毅王爺開揍,當日還雙雙被帶走拘禁。
話說回來,毅王那是什麼人物?少時便入行伍,十五歲更隨父帥老毅王爺征戰沙場,如今雖貴為王爺,又是一等輔國大臣,尋常時亦親身參與京畿軍防布局以及練兵練陣之務,一身武藝可沒落下。
如今毅王在茶館里開揍,那絕絕對對是手下留情了,要不,蘭家那個挨揍的爺不可能還能活命。
而蘭家那邊,自家的兩位爺遭毅王動私法拘禁起來,順泰館也不是吃素的,連夜打探引起沖突的原由,無奈所獲不多。
翌日一早,蘭家老爺子蘭純年正準備親自登一登毅王府大門討個說法兼討人,毅王傅松凜倒搶快一步來訪,且還把蘭慕澤、蘭容熙兩個一並送回。
傅松凜被迎入蘭家在帝京的宅第,老爺子蘭純年親自坐鎮。
據聞兩位「大人」交談幾句後,蘭老爺子突然屏退左右,還將毅王領進他自身的書閣重地,連茶也不讓底下人送進。
「前後就半個時辰左右,那一日咱負責灑掃長廊,躲在廊柱後恰巧覷見毅王爺離開書閣,臉上倒挺從容,他可是揍了咱們蘭家的爺,咱以為老太爺會硬氣地跟他理論一番,沒想到毅王爺瞧著好好的,咱們老太爺卻不太妙,他就跟在毅王爺身後出來,那臉色啊……嘖嘖,當真面如土色。」
毅王驀然造訪的這一日,在傅松凜談完事離去後,蘭家在帝京府邸的大小管事和僕婢們很敏銳地察覺到府里氛圍一變,大伙兒全都夾緊尾巴,該干什麼干什麼,連大氣都不敢在主子面前多喘。
只是憋久了也難受,有話就揣到私下來互通有無、彼此提點。
「那晚,長房大爺和二房大爺都被老太爺叫進書閣了,兩位大爺後來踏出書閣也是面如土色,尤其二房大爺才被毅王爺揍過,一張臉磕得青青紫紫,听說門牙都磕斷,那晚又見他那如喪考妣的神色,咱們各自都小心些,別被爺盯上。」
「瞧這態勢,老爺子沒跟毅王爺對上,反倒把兩位大爺叫去責罵,定是毅王爺手里逮住什麼把柄,老爺子才沒敢吭聲。」
「長房大爺那晚都哭了,還好應是嚇著罷了,咱瞧老太爺沒動什麼家法。」
「總之,大伙兒招子放亮些,爺的事,咱們看著听著不必管。」
避開主子私下互通有無的蘭府下人們紛紛稱是。
爾後又過幾日,正以為毅王府與順泰館兩邊已然無事之際,蘭家長房大爺蘭容熙竟傳出將解除婚約一事,此事還是由蘭家大家長蘭純年親自出面,足可瞧出對此事有多鄭重,然而這不免又要跟毅王府扯在一塊兒。
是說,蘭家一個小輩欲解除從小定下的女圭女圭親,為何又牽扯上毅王府?
帝京百姓形形色色,高手藏在民間,就有幾個如「江湖百曉生」那般本事的人物存在,各大飯館、酒樓、茶館最歡迎這樣的客官,一聊起話來常能聚來一堆人,無形中起了大作用,總能幫忙店家招攬客人、增添生意。
眼前正是如此場景——
「閣下瞧著是外地來的吧?要不就是在帝京里混得還不夠久!欸,怎麼能連這點事都不知曉呢?」搖搖頭,嗑瓜子,熟練地吐掉瓜子殼——
「你道這座品藝香茶館的東家是誰?不知道啊?嘿,小老兒來點化點化你吧,這茶館可是遼東霍家堡的小產業,歸霍家堡大小姐管著呢。」嗑瓜子,再吐殼兒,面前的瓜子殼已堆得像座小山。
有著張褐色瘦臉的老翁用小指頭撩撩稀疏灰眉,笑笑又問︰「那閣下可知,遼東霍家堡的大小姐是哪位?啥?連這也不知?」恨鐵不成鋼般搖頭再搖頭,嘆氣解答。「不就是打小便與蘭家長房公子訂親的那一位千金小姐嘛。」舉杯飲茶,茶湯咕嚕咕嚕落喉,他咂了咂嘴接著道——
「然後你得知道,咱們的這位霍家大小姐在還是小小姑娘時,人就離開遼東,起因是為了報恩,所以她不當被丫鬟婆子伺候的大小姐,反倒進了大恩人的府里,給人家當小女使使喚,你道,那個對她霍家堡有大恩的……是帝京里的哪一戶人家呀?」
老翁的話中其實給了提示,表示那霍家的大恩人是帝京人士。
此刻被問到話的茶館客人捧著茶,眼珠子溜了溜,下意識答道︰「……毅王府?大恩人是……毅王爺?」
品藝香茶館的一樓大堂上就圍著這麼一群茶客,也不知大伙兒是怎麼聊起,總之越聊人越多,先是被老翁引了來,再你一言、我一句此起彼落說個盡興,而茶客與听眾一多,要茶、要果子糕點的人便也增多。
那個被老翁說是「在帝京里混得還不夠久」的茶客在訥訥道出答案後,在場幾個亦知曉這些事的百姓們很大方地對他翹起大拇指,像在贊他孺子可教也,稍稍一個點化就能跟上。
「小子不錯嘛,猜得好,那位大恩人正是毅王爺無誤!」一開始就擔起解說任務的老翁不禁拊掌大笑,被眾人圍在央心總能令他說得起勁兒,瓜子嗑得分外響亮。
喝了幾口茶,老翁拾回話題又道︰「是說啊,霍家大小姐的血親就僅親弟弟一人,她雙親都不在了,唯一的親弟又遠在遼東,帝京里有什麼事,那也遠水救不了近火,而她這是給毅王爺當女使才遠離家園,如今蘭、霍兩家鬧退婚,毅王爺算是她的主子爺,這事毅王府自然是要出面。」
一名茶館伙計往隔壁桌送上幾色茶果,突然調頭往老翁這邊清朗插話——
「涂老兒您可別糊涂、說錯了!咱們家大小姐才不是鬧退婚,是雙方坐下來好好地談事,彼此好聲好氣兒的,根本沒鬧好不好?」
掌櫃這時擠過人群親自送來兩大盤瓜子和花生,亦笑著揚聲道︰「哎呀各位,那順泰館和毅王府的兩輛大馬車才剛離開不久,蘭家老太爺與毅王爺兩位大人物今兒個就是在咱們品藝香三樓的雅軒里說事,咱們茶館三樓全騰出來給大人物們談話,真真是嗅不出丁點火氣,僅是把兩家解除婚約的事做個了結,確實半點沒鬧,臨走時候那兩位還在茶館門口相互辭禮呢,大伙兒可都看得真真的,不能說差了呀。」
到底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涂老兒抓起一把掌櫃額外多送的瓜子,邊嗑邊呵呵笑道︰「欸,是咱說得太快,對、對,不是鬧,是兩邊請來能替自個兒主事的人,坐下來好好說話,彼此有商有量,如今婚約一除,往後各自嫁娶也就互不相干。」
「涂老兒說得是!」掌櫃也呵呵笑,忙吩咐伙計再上香茶。
涂老兒咧嘴一笑,垂首撥著掌心里的瓜子時目底倏閃爍光,當他再抬頭望向眾人時,仍是笑呵呵的一張褐色老臉。
「雖說順泰館蘭家當真是不錯的門第,歷代行醫制藥,蘭老太爺還是當朝官拜正三品的大醫正,但依小老兒看來,霍家大小姐解除婚約那也很好,咱其實听說了,是蘭家有人極不樂意那位蘭容熙大爺娶妻,不樂意到都想給霍大小姐苦頭吃了。」
「什麼?」、「當真?」、「是蘭家的誰不樂意?」
「涂老兒這話得說清楚,是哪個沒長眼的敢動我家大小姐?」
「蘭容熙是長房大爺,他娶妻就會生子,生子就會承繼大部分家業,那、那是為了爭產對吧?是蘭家其他幾房的人?」
「依我瞧,誰都有可能,唯有蘭家老太爺不可能,老人家巴不得子孫開枝散葉,絕不可能阻止。所以那人到底是誰,涂老兒別賣關子,好心點兒別吊大伙兒胃口,快說快說!」
涂老兒突然拋出另一話題,引得在場眾人包括茶館掌櫃以及伙計們瞬間全上了心,不由得拉長耳朵等著他說下去。
涂老兒先是捻了捻自個兒的山羊胡子,彷佛隱忍再隱忍,終于忍不下去,只得老實招了——
「听說就是那位遭毅王爺開揍的蘭家二房大爺蘭慕澤啊……哎呀呀,這事說來話長,就說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幾年前就陸陸續續有所耳聞,但直到今時一比對,才覺當年以為亂風過耳的傳言,很可能是真……
「別急別急,且听小老兒慢慢道來,咱們就來說說蘭家長房與二房兩位大爺究竟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你們想知道,咱也頗想厘清,今時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來,大伙兒就一塊參詳參詳,給個見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