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納悶的嚴華格視線落向前方的護理工作車,他猜想她護理工作車沒推走,應該只是暫時離開吧?
直到今天見到她,才想起他欠她一個道歉。
過沒多久,冷冬璇推著輪椅進來了。
原來她是去拿輪椅,嚴華格恍然大悟。
她攙扶著他協助坐上輪椅,兩人身軀貼近,嚴華格聞到她頭上的淡淡發香,竟跟六年前一模一樣,他驀地有些恍神,彷佛回到六年前,兩人初次親吻時,張開的大掌插入發縫,留在指尖上的余香。
把他送到廁所去,再把人扶抱上了馬桶,松開手時,嚴華格忽然抓住她的手臂,她下意識的一甩,這動作使得他斷肋骨處大疼,唉唉哼唧了起來。
「你怎麼……這樣……很痛耶……」好看的五官頓時皺成一團。
「不要隨便踫我。」口罩上方的一雙眼楮透著厭惡。
「我只是……想跟你說……你要在外頭等我。」
「不用說我也會等你,血壓都還沒量。」
那語氣真是無情啊,他感覺像跟個機器人說話。
嚴華格抬頭埋怨的看向她,冷冬璇卻是把門給關上了。
從她身上透出來的憎惡,再遲鈍的人也可以感覺得出來。
她恨他嗎?
嚴華格心想,不是他要為自己月兌罪,但他當年也可以算是受害者,最大的錯是在拍攝以及散發照片的趙潞岑身上,怎麼她的表現好像他才是加害者呢?
或許她是一個愛恨分明的人?
畢竟雖然兩人交往過,但時間太短暫,他還不是很了解她。
她鮮少透露出情緒,總是淡然著一張俏麗的臉龐,面無表情,誰也模不清她在想什麼,自帶特殊的神秘感。
交往之後,意外發現她溫順害羞的一面,甚至,偶爾會發現她看著他的眼神綻放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熱切,就像看到偶像一樣。
不過那樣的眼神皆是在不經意之間看見的,且收斂的極快,剛開始他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曾經那樣熱烈看著他的女孩,現在卻是非常討厭他。
總是不把情緒表露的女孩,卻毫不遮掩對他的恨意。
他抓著胸口慢慢的往後仰,靠著馬桶水箱,心頭百味雜陳。
冷冬璇在外頭默默等了三分鐘,卻未听見里頭傳來任何上廁所的聲音,怕他出了事,連忙敲了敲門。
「你可以嗎?」
嚴華格張開眼楮,「我肋骨很痛。」
聞言,冷冬璇推門進來,看他無力的坐在馬桶上,似乎挺痛苦的樣子。
「我去請醫生過來。」
「不用,休息一下就好。」
「要幫你上廁所嗎?」
「幫我?」忍著疼的嚴華格感到有趣的問︰「怎麼幫?」
「月兌褲子,或是拿尿壺給你在床上尿。」接著她又說︰「也可請醫師過來幫你插尿管。」
公事公辦的語氣讓嚴華格開玩笑的興致全失。
「我再休息一下應該就可以了。」他閉上眼楮淺淺的呼吸。
「不然我先去隔壁房,等等過來。」她不忘指示,「我過來之前別離開馬桶,以免摔倒。」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嚴華格不由得想——她話變多了。
是因為職業的關系嗎?
以前很少听她一句話說這麼多字的。
休息了好一會兒,感覺沒那麼難受了,他上完廁所繼續坐在馬桶上,等著冷冬璇回來。
冷冬璇大概十分鐘後回來,見他已經上完廁所,便把人送回病床。
回到病床後,嚴華格拿起藥杯就要吞藥。
「等等。」她阻止他。「水呢?」
「沒關系,我干吞。」
冷冬璇微蹙了下眉頭,「不行。」把他手上的藥杯拿走放回床頭櫃,人就走出去了。
她又去忙什麼了?嚴華格好奇。
過了好一會兒,她回來了,手上拿著一瓶礦泉水,是她去自動販賣機投錢買的。
她幫他打開礦泉水瓶蓋,再把藥杯給他。
見他把藥服下後,才幫他量血壓脈搏。
「醫生下午會過來。」她說完就要出去。
「等一下。」一個意念動,沖動的喊了她。
他想道歉。
希望在道歉之後,她能夠不那麼討厭他,可以理解他當時的心情。
她轉過頭來。
「以前……」
「護理師!」病房的門突然被拉開,一名家屬跑進來。
她記得是五○四二床的家屬,也是稍早說腳痛的那位病人家屬。
「我爸說他腳還是很痛,你可不可以幫他打個止痛針?吃藥沒效啊。」
「打針要問過醫師。」她推著護理工作車出去。
「會痛就該打止痛的啊,為什麼要問過醫師……」門關上了,家屬急躁的聲音變得不清楚。
錯過一次道歉的機會了。
嚴華格有些茫然的看著房門。
被五○四的病患這樣一盧,回到護理站都快一點了,才剛打開已經冷掉的便當蓋子,緊急的工作又接踵而來,好不容易忙完,還得寫交班單跟把未完成的護理紀錄寫完,四點交班完後,又繼續埋首寫病歷。
總算忙完可以回家,太陽已經偏西了。
就在她走在醫院一樓大廳,準備到外頭去搭公車,陸安芝又出現了,而且還眼尖的一眼就看見她。
「嚴華格現在怎樣了?」陸安芝質問,態度依然不知在囂張幾點的。
「狀況穩定。」
跟小夜班交接的時候,他看起來精神挺好的,至少比早上好多了。
「然後呢?」陸安芝又問。
冷冬璇一心想趕快回家,因為有同事跟她調班的關系,她接著輪大夜班,而她習慣提早一小時上班過來了解病人的狀況,也就是說六小時後她又得出現在醫院里,能休息的時間所剩無幾。
「其他請你去樓上詢問,我下班了。」
「啊?下班就可以不管病人嗎?」陸安芝揪住她的衣袖,濃妝堆砌的漂亮臉蛋寫著不滿。
「現在換其他護理師照顧他。」冷冬璇毫不留情的將陸安芝的手拉下,「再見。」
她很干脆地走了,陸安芝氣得大喊︰「我一定會投訴你!」
冷冬璇一點都不在乎。
要是其他病人的威脅,她或多或少會上心,但這是嚴華格的媽媽,果然血緣不會騙人的,兒子是卑鄙小人,媽媽是個猖狂放肆的瘋女人,真是一家親。
幸運的,她一到站牌,公車就到了。
上了車,走道都是人,更別說是有位子坐了。
她拉著吊環,看著車外的暮色,覺得累,頭靠在手臂上,身體隨著公車前進而搖晃。
平常不會這麼累的,畢竟已經習慣了。
她曉得,她是心累,是因為意外遇見嚴華格而累。
當年,在趙梓言找出真相之前,她在學校的境遇特別難堪,尤其是嚴華格畢業之前的那段時間。
他連畢業典禮都不出席,更是讓所有人對她不諒解,甚至還有人當著她的面吐口水,罵她婊子。
她不習慣也不擅長辯解,況且辯解了也沒有用。
那時她對嚴華格是十分抱歉的。
即便她是被陷害的,但也因此對嚴華格造成了難堪羞辱,尊嚴盡失的連畢業典禮都不出席,可沒想到,他們的交往,只是一場賭局。
她根本不需有任何歉意。
從頭到尾,她只是個受騙者。
可就因為他虛假的交往,害她不知直接承受了多少侮辱。
如果沒交往的話,就算趙潞岑上傳了那樣的相片,人們頂多鄙視她,不會因為她背叛了校草,而當面唾罵她,甚至還有喜歡嚴華格的女同學打過她。
如果她心狠一點,就在嚴華格的點滴里打上致命的藥物,讓他一命歸西,但她辦不到。
嘆了口氣,她不知不覺就這樣站著睡著了,直到到站廣播聲響起才清醒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