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住的地方是巳幽城西郊的一間竹屋,他認定她是名孤兒,覺得她無處可去,便把她帶到了這里。
「你先在這里坐著等我一下。」他招呼她在前廳的竹桌前落座,然後便跑到後面的房間里忙進忙出,過了一陣子,他又重新回到了她面前︰「你到里面去,剛才我燒了水,你去把自己洗干淨。」
原來他剛剛是去燒水給她洗澡。
心里有股暖意油然而生,不過細想一下她此刻一整個小乞兒的模樣,別說他忍不住想把她洗干淨,就連她自己也受不了。
此時經他提起,她立刻便倍感羞恥地沖進他說的地方,尋到那個裝滿水的竹制浴桶,三兩下便月兌掉了身上骯髒襤褸的衣服,爬進浴桶里把自己里里外外地洗個干淨。
可是當她洗完才發現她沒有可以替換的衣服,而她又不願意重新穿上那堆髒衣服,她唯有扯下搭在屏風上的那件大大的巾子,把自己裹地嚴嚴實實,扭扭捏捏又生生怯怯地回到前廳門外探頭探腦……
「你在干什麼?」是他最先發現了她的蠢樣,直接很不給面子地朗笑出聲。
「我、我沒有衣服可以穿,我身上現在只裹了一條巾子……」她有些羞恥地回話說道。
「你沒有衣服,我給你衣服,你先過來。」
「可、可是……」可他是名男子,哪怕她年歲再小,男女終究有別,她哪有可能在渾身上下什麼都沒穿,就只是裹著條巾子的情況下大剌剌地走到他面前。
「我說你啊,是你說要當我徒弟,我也只拿你當徒弟,我看你也才十一歲、十二歲的樣子,你還那麼小,我也並非饑不擇食,女子該要有的你也都沒有,你覺得我對你會有那種心思?」
就目前的情況來說,他對她確實沒有那種想法,他純粹明淨的眼眸就證明了這一切,況且她一直比同村的女孩長得瘦小許多,相信也沒人會對她這個干扁身材有興趣。
「嗯……」或許是他的言語太過堅定,完全不似在說謊的樣子,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她的雙腳就已經自己走到了他面前。
而他做的第一件事並不是拿衣服給她,也不是動手對她偷襲,而是取過另一張柔軟的巾子,罩在她頭上,按揉著,為她擦去上的水濕。
「沒想到,我得到的是塊美玉啊。」他看著她這麼說,與她對視的黑眸里映有她白淨可愛的面容。
「你……」
其實她娘本來就長得好看,正是因為長得好看又毫無身世背景,才會成為像曲維韜那樣的人玩弄的對象。
而她也繼承了娘親的美貌,長得也不差,她也不是從未被人稱贊過,只是她從未听過如此真摯動听的嘆。
「你的衣服在這里,你自己會穿吧?」
他遞給她的是之前他抱著的那兩個紙包,里頭和兩套貼身衣物和粉色與鵝黃色的衣裙各一套。
「我會……」就算不會她也要說會,因為他看起來很像是會在她說不會之後就立刻幫她動手的人。盡管,他並沒有拿她當成是女人在看待。
她才接過他遞來的衣服就往另一個房間走,等她穿到一半,她突然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便速速把自己整理妥當,又跑回前廳找他。
「那個,衣服是哪里來的?」
「我買來的啊,我的眼光不錯吧?」
他竟然還向她邀功?不對……「可你不是說你就剩下兩個銅錢了嗎?」他的兩個銅錢可以買到兩套貼身衣物和兩套衣裙?
「我之前把身上的一塊玉佩拿去典當了,就有錢給你買衣裳了。」
「那塊玉佩是……」
「是我十五歲那年我師父送給我的生辰禮物。」
「那、那麼貴重的東西你為什麼、為什麼……」他為什麼要把意義那麼貴重的東西拿去當掉,為她換取衣裳?
「傻徒兒,你在著急什麼?」她的反應還真是有趣,一會扭扭捏捏,一會又急急燥燥的,讓他感覺看不膩,他開始覺得能撿到她真是太好了,「你都說了我釀酒手藝了得,現在不只尋常老百姓會買我的酒,就連一些達官貴人都會差人前來跟我買酒,只要明天把酒賣出去,我馬上就能賺到錢把玉佩贖回來了。」
「可是,我還是覺得、覺得……」她還是覺得他這樣為她不太好。他這麼輕易地就對她這個第一天收的徒弟如此付出。
「別可是或覺得了,你是我的第一個徒弟,也會是這輩子唯一一個,我想對你好,不需要任何理由。」他之前也有動過收徒的念頭,但沒想過這麼早,不過既然她來都來了,那就決定是她吧。「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沒有名字……」
「人怎麼可能沒有自己的名字?」他不太相信。
「沒、沒有就是沒有,而且貧苦人家給孩子取的名字又不好听,有也等于沒有!」她好倔,是一副不願說出名字讓他笑話的模樣,但她只是……不想告訴他她的本名罷了。
「好、好,你沒有就沒有,」他不逼她了,「既然沒有,那不如就讓我來為你取一個?」
「你……你取吧。」她無所謂,反正她不會跟他一起太久,她可以用他給予的名字度過跟他在一起的日子。
「般若……」他在閉眼思考之後又睜開眼,輕聲沉吟出這三個字,「你就叫般若吧,從般若湯中取來的般若,但讀音是這般的般,若然的若。」
「那就叫那個吧。」她沒有意見。「你呢?哪怕我拜你作師父,可我也總要知道你叫什麼吧?」
「齊雲。」
「你為什麼會想要取得天下第一釀酒師的名號?」
般若跟齊雲相處了一段時日,得知他以前也是一名孤兒,只是有幸被他師父收為弟子,從此跟著他師父學習釀酒的手藝。
他的師父仍在世時也時常會為一些小乞兒分發食物,他的好心腸便是隨了他師父。
「我學有所成,為自己釀酒的手藝感到自豪,想要找個地方一展長才,有什麼問題嗎?」
「是沒有問題……」他年紀輕輕手藝就這麼了得,是有年少輕狂的資本,「我有只是點小小好奇,既然你手藝這麼好,想必你師父,我是說師祖他想必手藝也不差,那為何師祖不曾來奪下天下第一的釀酒師之名?」
「我師父一生淡泊名利,並不屑于爭奪這些能令世人敬仰的名聲,他只想釀酒,也只喜歡專注釀酒。」
「呃……」如此听來,他什麼都隨他師父,卻阻擋不住少年人的桀驁不羈,他的想法還真是教她有點傻了眼。
「般若,你手停下了。若你再不好好做,我們就來不及在午後去為大家分發食物了。」齊雲企圖用溫柔清冽的嗓音,喚回她飄遠的思緒。
「啊……」般若連忙回神,手上 面的動作再開。
在每七天里,她總有這麼一兩回會陪著齊雲在廚房制作派發給乞兒們的食物,陪著他去城里賣酒,以及把做出來的食物分發出去,漸漸也變成了她的日常和習慣。
只是等到面團成型入了蒸籠,她又像是有些挫敗地問他︰「師父,你到底什麼時候才願意教我你酒譜上的內容啊?」
取得他的酒譜是她接近他的唯一目的,據她所知,那上面寫滿了他的畢生所學和他自己研發的釀酒奧秘,還有曲家最想要得到的,這一次他爭奪天下第一釀酒師的釀酒配方。
而她並不在意自己如此堂而皇之地向他問起酒譜是否會引起他的疑惑和不滿。
就這些日子以來她對他的了解,在他眼里,她的行為不過就是徒弟想要快快學全師父的看家本領。
「還好意思問我的酒譜呢,」齊雲笑著,突然伸出手為她抹去花顏上沾到的點點面粉痕跡,「你連怎麼浸泡酒麴都拿捏不準,你啊,還是再多學點基礎,也多把基礎功夫再弄扎實一點吧。」
雖說曲家是釀酒世家,可她畢竟不是曲家人,平時她也就跟娘親一起,繡幾塊帕子、肚兜或繡鞋拿去換得一些日常開銷罷了。
她對釀酒之事可說是完全一竅不通,在最初跟著齊雲學習釀酒的時候全是手忙腳亂,不管學什麼做什麼都是滿滿的笨拙。
面對那樣的她,齊雲卻沒有絲毫在意,他說了要教就一定會教會她,他每每都只是一遍又一遍,耐心重復教導著,在他的耐心教導之下,她的手藝已小有起色。
「學、學就學。」她不是笨蛋,就娘親的身體狀況而言也不允許她當個笨蛋。
她暗自下定決心,她一定要學得更努力,學得更快,一定要讓他在不久之後,把他酒譜上的內容全部傾囊傳授給她。
唯有這樣,她才能回去給曲維韜交差。
唯有這樣,她才能讓娘親過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