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周景修帶唐芙兒到醫院附近一家書香氣息極為濃厚的咖啡館,咖啡館佔據精華店面的一二層樓,有一整面牆全部都是原木書櫃,書櫃上頭滿滿全是書,從一樓延伸到二樓,還有木梯可爬上去取書,很是壯觀。
咖啡館有個出乎意外的店名,叫「湜湜」,怕大家不識得念法,還特意在門口店名招牌旁加上注音跟注解。
湜,音同時,水清澈見底的樣子,可愛卻又充滿文青風格。
咖啡館的布置很舒適,很多學生都窩來這里看書或寫報告,唐芙兒再度感嘆,這年頭有錢人應該都來開咖啡店了,這地段租金不便宜,主要是鄰近一家教學醫院,還有醫學院跟護理學校,人潮跟學生多到都快把路給淹沒了,只是學生到咖啡館里點了一杯咖啡然後窩半天佔著位置,這樣一天營業下來,咖啡館會有賺嗎?
唐芙兒滿心的疑惑。
當周景修帶著她熟門熟路的往二樓走,路過櫃台也沒有先點餐,這沒什麼,很多人都是先找到位置後再點,畢竟這咖啡館一看就知道常常客滿,唐芙兒對周景修說出她的看法。
好比,這里的老板肯定有錢又有佛心,開了這麼家地段這麼好,每個月租金至少六位數起跳,卻不會賺錢的咖啡館。
只見周景修默默的瞅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唐芙兒當下並沒有發現他那一眼頗具含意。
「樓上也滿了,我們還是換地方談吧。」唐芙兒掃一眼就知道大概沒位置了。
但周景修沒打算離開,而是帶著她推開一扇房門,但她分明看清楚那門口掛著一塊板子,上頭寫著「辦公室,非請勿入」。
這里頭真的是間辦公室,設計簡單大氣,原木地板、白色的窗簾跟沙發組、深咖啡色長桌、八人座椅,上方有五盞垂吊而下的白色球型燈,可愛卻又前衛到不行。
說是辦公室,還不如說是間會議室兼休息室,閑雜人等勿入,唯有工作人員或是……老板可以進來。
「坐吧,我讓吧台送喝的上來,想喝什麼呢?」
「都可以。」唐芙兒相信自己此時的神情一定呆呆傻傻的。
「這間咖啡店也是你的?」
「嗯。」周景修憋著笑,覺得唐芙兒現在的樣子真可愛,一副很想用頭去撞豆腐的茫然樣。
「其實是有賺錢的。」他回答她先前的疑惑。
「噢。」很窘耶,可以不用回答她先前很呆的那個問題了嗎?
「但賺得沒有Simple coffee多。」
「噢。」唐芙兒回避周景修的眼神,有些尷尬的揮揮手,「你不必跟我交代這些啦——」
「為什麼不?我記得你十分鐘前才提議我們可以『交往結婚』,不是嗎?」
唐芙兒臉紅得都快要滴出血來,好在樓下的服務生及時送來咖啡跟點心,化解了她的尷尬。
喝了咖啡,吃了甜點,她終于可以緩緩心思好好跟周景修談。
「我從農歷年假時就被我媽逼著相親,一天一個,沒有間斷,要不是怕我抗拒太大,恐怕一天三個,早中晚餐都會被逼著相親。我在某個方面跟學長你很像,對愛情跟婚姻都很佛系,不喜歡被勉強,不想被逼,正好,我們都有需求,一場協議的婚姻關系可以解決我們彼此之間的問題。」
說完了,唐芙兒緊張的抿抿唇,不知道周景修會不會發現她隱藏在話意之下那顆對他悸動不已的心。
她自認借口挺完美的——你需要一個老婆、一段婚姻讓外婆不感到遺憾;而我需要一個男友或婚姻讓老媽不再逼我,所以我們可以達成協議。
「如果你覺得必須的,我們可以簽合同,把條件都列清楚。」好似深怕周景修反悔,唐芙兒補充道。
「芙兒。」
他喊她名字的聲音是如此的溫柔,讓她有片刻的失魂。
「嗯?」
「不需要簽合同,也不要把我們的婚姻關系弄得太過冷硬,我不開任何條件,畢竟你是比較委屈的那一方,我答應你,若萬一以後有任何狀況產生,一切都以你的決定為主。」也就是說,萬一哪天她不想讓這段婚姻維持下去的話,她隨時開口,他都會答應。
周景修深深看進唐芙兒的眼楮里,他在給予承諾。
「其實我不覺得委屈,我這也算是利用了你。」她的「利用」是不能啟口的,她並不是利用他逃避媽媽的逼婚,而是利用了他,成就了自己一直以來的暗戀。
「謝謝你的利用。」在他眼里,唐芙兒毋庸置疑是個美麗的女子,她並不難找對象,讓她投入這一場不是出于愛情的婚姻里頭,似乎對她太不公平了。周景修還是理性居多,他始終還是猶豫著,「再多個幾天想想,不要那麼快就做決定,好嗎?」
畢竟,決定這事跟決定晚餐去哪兒吃是不一樣的。
唐芙兒很想跟周景修說,其實我挺想明天就嫁給你,不管再考慮了,我的答案永遠不會變。
但周景修很堅持,他們先互相留了電話跟通訊軟體帳號,約了三天後再談。
晚上回去後,唐芙兒睡覺時作了個夢,其實那也不算是夢境,而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在大學時期,他們曾經一伙人約中秋節烤肉,地點就在駱昌建他外婆家,位于桃園鄉下,三合院前一大片的曬谷場。
唐芙兒沒料到周景修也去了,那時候她搭的還是他開的車,那一晚夜色很美,她的心情也很美。
大伙吃吃喝喝,打打鬧鬧到深夜,收拾好東西後,有人還舍不得回家,建議去附近的河堤散步。
于是,大家三三兩兩難得浪漫的在月光下散步,唐芙兒跟其中一個女同學走在最後頭,而周景修就一個人走著,走在她的前方,他步履悠閑,走路都能走出漫步在雲端的感覺。
唐芙兒跟女同學根本聊得心不在焉,注意力都在前面的周景修身上。
河堤旁的路燈打出大伙的影子,就連影子她都覺得是他的最好看,看得她都痴迷了。
那一刻她幻想著,如果在場的只有她跟他,十指交握,在月光下河堤旁散步,那該是多麼美好的畫面。
多年後,她竟然又夢見當年,醒來後,莫名覺得胸口悶悶的,垂眸一看,原來是肥美的寶寶窩到她胸膛上睡得香甜。
寶寶……你知道自己有多重嗎?唐芙兒的睡意都被這個夢跟寶寶給趕跑了,她將胖橘貓移到一旁的床上,起身把枕頭墊到身後,拿起床頭上方的手機,傳訊息給周景修。
無須考慮了,我已做好決定,Yes。
現在已經是凌晨兩點,她只是將訊息發出去,沒奢望周景修回覆。
她雙手握著手機,思緒微微飄走。
手機在深夜都會被她關成靜音,若有訊息進來,只有螢幕會亮起,驟然亮起的螢幕拉回唐芙兒的注意力。
低頭看了一眼,是周景修的回覆,他還沒睡?
好。
夜深,人靜,一個「好」字讓唐芙兒的心猛顫了一下,開心卻又緊張,高興卻又害怕,情緒反覆,徹底失眠。
周景修常被妹妹說是個佛系且無趣的人,主要的原因在于他的情緒波動不大,個性淡然、話不多,還有他的作息很正常,早睡早起,不熬夜不喝酒不抽煙,有固定運動的習慣,除了咖啡喝多了點,起床沒做早課外,生活就跟僧侶沒兩樣,再加上不曾有感情生活,直接從僧侶昇華到佛……
可今晚他卻失眠了,跟平常一樣十點上床,卻輾轉難眠。
難眠的原因只因他做了一件違背良心的事,他竟然跟唐芙兒約定要走進一場協議性的婚姻里。
這讓他的心不安著。
協議性的婚姻不是因愛而結合,離異的可能性極大,又由于傳統觀念影響,社會對離過婚的女人包容性沒有男人大。
唐芙兒跟他「假結婚」,吃虧的終究是她。
周景修無力的抹了抹臉,輕嘆,他真是一時鬼迷心竅,就算外婆真的很期盼他結婚,他也不該做出欺瞞的事情來。
他現在介于後悔跟猶豫的情緒當中,失了眠,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將一切的決定權交給唐芙兒。
而彷佛是回答他問題似的,忘記關機的手機突然發出鈴響,是訊息的提示聲,他取來手機,滑開。
是唐芙兒傳來的訊息,都已經是深夜兩點了她還沒睡?還是跟他一樣都失眠了呢?
無須考慮了,我已做好決定,Yes。
看著那個「Yes」,周景修微微的愣了一下,拿手機的手緊了緊,他忽地想起第一次看到唐芙兒時的情景——不是透過網路照片,而是親眼——
那時駱昌建很努力的執行追求唐芙兒的大計,腦袋上頭像是裝了「唐芙兒天線」,有一次他跟駱昌建在去系辦公室的路上,有間教室正好下課,一批學弟妹涌出,駱昌建硬是從那一大群人當中發現唐芙兒的存在。
順著駱昌建驚呼的口氣,他往他所說的方向看去,只見唐芙兒正微微低著頭將凌亂的發絲勾到耳後,那如青蔥般的手指、縴縴柔荑,那粉脂凝香的雪肌、嬌艷欲滴的眸色……
那個他生平第一個覺得美麗且迷人的女子對他說Yes,于是,他像是鬼迷心竅似的,回覆了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