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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門那位女妖精 第六章

作者︰簡單艾類別︰言情小說

「小言!」

一聲痛呼後,原本躺在床上的女人倏然坐起身來,顫抖的手在模到枕頭旁擺放的布偶時才安心地呼了口氣。

「小言不痛,媽媽在這里,沒事了,沒事了……」她的手溫柔地拍著布偶的背,刻意放輕的語調是那麼地小心翼翼,話語里的安撫意味濃厚。

坐在病床旁椅子上的柏清言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清俊面容上不顯一絲情緒,如同一名旁觀者,理智且中立。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女人終于察覺到旁邊坐了人而疑惑地偏頭望去時,柏清言才斂下眸,掩去眼底深沉的情緒。

「你來啦。」女人的語氣中帶著欣喜與討好。「你看,小言好好的,真的一點事情都沒有,我沒騙你,我保護好他了,我真的抓住他了,你快看看!」她雙手抱起布偶往柏清言的方向遞,執意要他看看布偶的狀況。

接過布偶,他不著痕跡地檢查過院里護工修復過的位置。抵院時他已經看過療養院提供的監視器畫面,一切皆因護工換床單時沒注意到布偶的手卡進床墊跟床之間,所以拿起布偶時便不小心將布偶的手扯斷了。

一切的一切剛好讓從廁所出來的人看見,倏然響起的尖叫聲讓人听得起雞皮疙瘩。

他沒有責怪護工的疏忽,心里只想著向國外訂制的布偶,得催師父趕工了。

二十多年來,布偶已經偷偷更換過三次,材質一次比一次好,手工更細,就怕年歲久了布偶會意外地「皮開肉綻」或「斷手斷腳」。

每當布偶出了意外,他的電話就會及時響起,療養院的電話號碼被他設置了不同的鈴聲,而每當那特殊的鈴聲響起時,他的神經便會不由自主地緊繃,整個人都不好了起來。

母親對布偶的過度依賴與錯認原因他不需要詢問醫生就清楚得很。原本想抱著親生兒子一起輕生,卻因為被兒子推了一把而獲救,還眼睜睜地看著兒子從十五層樓高的地方摔下,那一刻,她崩潰了。

她聲淚俱下、歇斯底里地狂吼了幾聲後便暈了過去,誰也無法將她與緊緊抱在懷里的布偶分開。

從此,她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再也走不出來,不願走出來,不敢走出來。

現實太殘酷,而身為劊子手的她,不敢面對。

看著這樣的母親,柏清言猶豫了。

活在自己的世界與面對無情的世界,對母親而言哪個好?哪個壞?

他相信母親無法清醒是因為她自己不願意清醒,既然如此,又何必強行將她拖出她一心創造的烏托邦?

至少在她的烏托邦里,她鮮少流淚、鮮少埋怨,心情平靜,有時候還會露出真心的笑容,這些是真實世界無法給她的。

所以,他不再讓精神科與心理醫生積極治療母親,只給予醫療上的支持與妥善照顧。

即使她將布偶當成了他,將他當成了她的丈夫——那個他記憶中見不到十次面的父親。

他想,這也是母親不願意清醒的原因之一吧,至少在她認定的世界里,她不曾失去兒子與丈夫。

「我知道小言沒事,有你照顧小言當然不會有事。」他將布偶放回母親懷里。除了他,沒有人能讓母親交出布偶。

「靖庭,我可不可以不要住在這里?」母親抓住他的手小聲詢問著。

「不喜歡這里?還是這里的人對你不好?」

「不是。」母親搖了下頭。「這里不能常常看到你。」她抬手模模他的臉頰。「我不在你身邊你又沒有好好吃飯了對不對?你看你又瘦了。」

「沒瘦。」他肯定地回答。「我有好好吃飯,不必擔心我,你照顧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可是……」

「再說了,我院里事情忙,平時照顧不到你,你不住在這里我無法安心。」他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里。「讓我安心,好嗎?」

望著眼前眉目平和、五官沉靜的男人,她竟然如同少女般嬌羞地紅了臉。

「……好。」半晌,這一聲含羞帶怯的回答才從她略顯蒼白的唇中逸出。「那……你可不可以親我一下?」這句話一說出口,她連耳朵都紅透了,頭也不敢抬地低垂著。

也正因為如此,柏清言才敢讓自己的微訝顯于色,才敢讓眼底的苦澀翻騰。

親吻、擁抱,對夫妻而言是再正常不過的行為,對母親而言卻是渴望而不可得的。

他不知道這樣的假象自己還能配合多久,也許該找時間跟那位久未謀面的男人談一談了。

閉了閉眼,他在心中嘆了口氣,環抱住母親瘦弱的肩膀,在她光潔的額上印下溫柔的一吻……

走出療養院時,天空飄起了雨,不大,卻綿密,輕輕地附著在他身上,慢慢地浸濕、滲透。

他沒有撐傘,也沒有找地方避雨,就這麼站在療養院大門口的台階上,低頭斂眸,任雨水漫侵,一動也不動。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也許連柏清言自己也不清楚,畢竟此時的他正嘗試著將大腦放空,緩解那些被他過度壓抑的緊繃情緒。

在他感覺到被雨水浸濕的涼意而稍稍回神之際,他看見停在他正前方十公尺處的車里走出一個人。

那人直直地朝他走來,不閃不避,黑衣黑褲黑靴的利落裝扮讓柏清言腦海閃過一幕熟悉的畫面。

當兩人的鞋尖相互觸踫時,那人停了下來,高舉的黑傘停在他頭頂為他阻隔陣陣落下的雨點。

來人沒有說話,沒有執傘的手卻握上了他的肘,而後一寸寸下移落在他緊握成拳的手上。

「松手。」

話音一落,柏清言的瞳孔縮了一下,緊握著的拳跟著松了開來。

掌心的痛麻感傳達到大腦時,將另一股柔軟的暖度也同時送達,他挺直的身軀震了下,失焦的眸終于凝聚在眼前女人的面容上。

「柏清言。」不待他開口,女人嬌軟的嗓音已先落了下來。「你能不能別讓我擔心。」語氣里有埋怨、有心疼,還有一股不明所以的怒意。

她的指扣住他的掌心,拇指緩慢地揉撫過那被他掐出深紅指印的地方,有些地方甚至滲出了血,她都替他覺得疼了。

怎麼她才離開幾天而已,他身邊竟然又發生了這樣糟心的事!

雖然還沒來得及細探詳情,但能讓他流露出那種表情,並讓他想借由掌心的疼痛好不讓自己失控的狀況來推測,想必是他又回憶起「那件事」了吧。

所以還沒有等他開口她又說了︰「你一定知道,擁抱時會讓大腦分泌出令人愉悅的多巴胺跟舒緩焦慮的血清素,還能有效紓解壓力、不安,緩減疼痛感。」她仰首對上他漾滿哀傷與迷惘的瞳。「現在的我特別需要你的擁抱,你能不能抱抱我?」

最後兩句她緩下了語調,帶著幾許疲憊的臉龐讓臉色較平時來得蒼白一些,也因此讓眼底的一抹青色更加明顯。

「不肯?」見他仍一動也不動,女人微挑了下眉。「那我抱你。」語畢,她放開手環上他的腰,收緊手臂的同時也將自己撞進他冰冷的胸懷里。

突然貼近的馨香與體溫讓柏清言的心收緊了下,雙手已先于意識摟抱住她,將她扣進懷里。

他擁抱的力道有點大,讓她手中的傘差點飛出去,還來不及說些什麼便感受到貼著她的身軀傳來陣陣肌肉過度緊繃放松後止不住的輕顫。

還好,她趕上了。

沒遇上他之前她不知道,現在既然已經相遇了,說什麼也不能再讓他獨自承受那種種苦澀煎熬。

雖然不能代替他受苦,但至少能給予他精神上的支持;如果他需要上的支持,她也是可以的,只是不知道他可不可以?

呵呵。

「柏清言,想我了嗎?」她的手掌貼著他的背脊輕撫著,心中將那句「要我嗎」硬生生吞下。

欲速則不達。

她懂,她真的懂!

意料中地沒听見他的回答,但扶在她腰上的手卻收緊了下。

唇微揚,嬌媚的眼底閃著絲絲笑意。「我想你了。」她的男人不說,她來說總可以吧。

慵懶中略帶沙啞的嗓一傳進柏清言耳里,一股燥熱瞬間上竄,紅了他的耳垂,連帶地讓他連身體都熱了起來。

「這幾天東奔西跑的,連跟你視頻一下的機會都沒有,你好不容易答應當我的男朋友,我卻什麼福利都還沒有享受到就被上頭奴役得團團轉。拼死拼活完成工作趕回來,就想著要你親親抱抱舉高高,結果你連一個擁抱都還要我自己主動,你說我是不是太好說話了?」她低柔的聲音不管不顧地自他胸懷傳出,悶悶地、啞啞地,彷佛控訴般地說著她的心情寫照。

好不容易嗎?逐漸收回心神的柏清言回味著她說的話。

他要找她確實「不容易」,但他答應當她的男朋友卻沒有不容易。

至于「親親抱抱舉高高」?他的眉頭蹙了下。

親親抱抱,他可以理解,可舉高高是怎麼回事?

都說三歲一代溝,難道他跟她之間真的有代溝了嗎?

不過,听她這麼自顧自地說了一串似委屈又似撒嬌的話,他壓抑的情緒竟然舒緩了不少,心情也跟著輕松了不少。

這該歸功于「擁抱」本身,抑或該歸功于做出擁抱舉動的她?

真理不辯自明。

「戚棲。」思及此,他低聲開了口,溫熱的氣息噴上她頸項,暖暖的、癢癢的。

「嗯?」

等了等,卻沒听見下文,戚棲好奇地仰首,視線對上他如星辰般閃動的黑眸。

「你來了。」

你來了,我等了你好久。

你來了,終于出現在我的生命里。

你來了,彷佛穿透烏雲的陽光照耀在我陰暗的角落,讓我終于感受到溫暖。

你來了,一切已不重要,只要你來了,來到我的身邊。

她看著他舒展開來的眉,看著他似乎沒打算再說些什麼的眼神,抿了下唇,無奈地笑嘆一聲。

「我說你們這些智商太高的天才,思考跳躍就算了,說話能不能不要跳躍?」明明有好幾句話可以說,偏偏只說了最短的。

「你懂。」他溫醇的聲音說得肯定,語氣中甚至染上了幾許笑意。

「我懂是因為我的智商也不算低,再加上一天到晚跟一群高智商的人打交道練出來的。」她有些氣惱地用手指戳戳他的胸口。「但你是我的什麼人呀,你不知道即使言不由衷、口不對心,女人還是喜歡听男人用甜言蜜語哄她嗎?」

聞言,柏清言終于低聲笑了。「戚棲。」他又喚了一次她的名。

她眼帶警告地看著他,意指讓他好好說話。

「我想你了。」

「噯。」她滿意地笑了,如牡丹綻放的麗顏,看得柏清言呼吸一窒。

像個妖精!

偷走他三魂七魄的妖精。

下意識地,他用手背輕輕滑過她的頰,彷佛想要確定她是否真的存在著。

「柏清言。」

自剛剛見面以來,這是她第三次喚他的名。他突然想起一個傳說——傳說只要回應三次妖精喚的名,精氣神就會被妖精吸個精光。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妖精,卻知道他想要眼前這個妖精。

「在遇見我之前結過婚嗎?」戚棲突然問出這樣的問題來。

他微訝地看了她一眼。「沒有。」他以為已經調查過他的她是清楚的。

「交過女朋友?」

「沒有。」雖然追求者眾,他卻從不曾給任何人機會。

與其說是不給任何人機會,其實說穿了是不給自己機會。他總覺得自己的身世、處境、遭遇、心理狀況、家庭關系等等,不容他在他的人生中再加入一個他無法掌控的變數進來。

他怕他會害了對方,讓對方因為他而不幸。

遇上她後,所有的堅持與原則全都走了樣,他猶豫著不敢跨出的那一步,在她那句「柏清言,我們交往吧」下潰不成軍。

「有曖昧對象?」她的問題一個接一個。

他眉心微蹙,似乎察覺出了什麼。「沒有。」他自認自己的言行舉止不至于讓人產生誤會。

「哦?」戚棲勾了下唇,媚人的桃花眼似嬌似嗔地睨了他一眼,隨即微偏著頭看向一旁。「那為什麼那個女人瞪大了眼盯著我們不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