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硯城志卷三︰龍神 第二章 烏

作者︰典心類別︰言情小說

春暖的那日,油菜花開放到鼎盛。

薄薄的黃女敕花瓣、淺綠的睫、深綠的葉,遍布在硯城以東的草原,就連雪山山麓較低的地方,也看得見油菜花的蹤跡。

春日時油菜花開得到處都是,人們愛在這時出城踏青,觀賞女敕黃的花瓣,在油菜花叢間嬉戲。

有情男女們想避開人群,就躲在花叢深處,輕聲互訴甜言蜜語。

這一日,木府里也開滿油菜花,處處是鮮妍的薄黃色。

以往,雷大馬鍋頭總會騎著棗紅色大馬,帶著姑娘出門游玩。

但是姑娘冬季時,與公子一場惡戰,受了重傷還需要休養,不能出木府,更別說是去郊外踏青。

油菜花們商量後,決定讓開放得最美的那些,進到木府里去綻放,好讓姑娘能在雷大馬鍋頭陪伴下觀賞花景。

雖然油菜花有心,但這件事情原本在木府里的花木們是不同意的。

畢竟春日里百花爭艷,個個都想討姑娘歡心,要花木們暫休一日,讓油菜花獨佔春色,花木們哪里會肯?還好,蝴蝶耐心的居中調解,說這都是為了讓姑娘高興,傷病才好得快,花木們才勉強退讓。

垂絲海棠心胸最寬大,讓出綻放的日子。

當雷大馬鍋頭小心翼翼的抱著姑娘,來到庭院里,在灰衣丫鬟擺設好的精致圈椅坐下時,油菜花們株株抖擻精神,開得盛之又盛,姑娘輕眨清澄的雙眸,嘴角噙著笑,伸出粉紅色的女敕女敕指尖,輕觸一瓣油菜花,嬌美的黃色就從衣袖開始染透,漸漸漫滿素雅綢衣;睫的淺綠化為棉襪的顏色;鞋則是葉的深綠,鞋面的繡樣,就是含苞的薄黃油菜花。

「好不好看?」她側著頭,凝望抱著她的男人。

「好看。」雷剛衷心說道。

「是衣裳好看?還是襪子好看?抑或是鞋子好看?」

「都好看。」

她還要再問。

「多好看?」

「很好看很好看。」他說。

姑娘心滿意足,嫣然一笑,這才望著觸目可及的油菜花們說︰「你們好看,都好看。」甜脆的嗓音,動人心魄。

油菜花們陶醉不已,更用心綻放。

就連木府里暫休的花木們,也與有榮焉,深深覺得讓油菜花入府,真是個正確的決定。

蝴蝶化為人形,頭戴金絲冠,身披黑衣緄紅邊,恭敬的走上前,腳步觸地沒有半點聲音。

她手里端著水晶杯,杯中濃液呈淡琥珀色,散發著香氣。

「姑娘,這是油菜花蜜,滋味甜潤。」

蝴蝶細心篩選過這季的所有油菜花蜜,取得最好的一小杯獻上。

「以往我也吃這蜜,只是現在還喝著藥,吃什麼都先問過左手香吧。」

姑娘輕聲說道,模樣依舊嬌美如昔,但的確仍有些憔悴。

「是。」

蝴蝶恭敬退下,離開庭院後消失在回廊盡頭。

過了一會兒,黑衣緄紅邊才又出現,金絲冠低垂,神情很是高興。

「回稟姑娘,左手香說,油菜花蜜性甘溫,能清熱潤燥、散血消腫,對您的身體有益,是能喝的。」

「那我就嘗一些。」

她說著。

還沒伸出手,雷剛已經把水晶杯接過來,遞到她面前。

「來,先喝兩口就好。」

他吩咐,比誰都用心︰「你胃口小,現在不能整杯都喝,免得午膳吃不下。

剩下的蜜,讓你喝藥後,再吃些去掉嘴里的苦味。」

「都听你的。」

姑娘唇上彎著笑,從水晶杯里,乖乖的喝了兩口蜜,不多也不少。

眼里看著花、嘴里嘗著蜜、身旁有心愛的人,她心情很好,依偎進雷剛的胸口,慢條斯理的說道︰「最近城里發生了什麼事嗎?」粉女敕的十指縴縴,把玩著雷剛的發。

油菜花們面面相覷,實在不想壞了良辰美景,遲疑著不知該不該開口。

春暖的那日,油菜花開放到鼎盛。

薄薄的黃女敕花瓣、淺綠的睫、深綠的葉,遍布在硯城以東的草原,就連雪山山麓較低的地方,也看得見油菜花的蹤跡。

春日時油菜花開得到處都是,人們愛在這時出城踏青,觀賞女敕黃的花瓣,在油菜花叢間嬉戲。

有情男女們想避開人群,就躲在花叢深處,輕聲互訴甜言蜜語。

這一日,木府里也開滿油菜花,處處是鮮妍的薄黃色。

以往,雷大馬鍋頭總會騎著棗紅色大馬,帶著姑娘出門游玩。

但是姑娘冬季時,與公子一場惡戰,受了重傷還需要休養,不能出木府,更別說是去郊外踏青。

油菜花們商量後,決定讓開放得最美的那些,進到木府里去綻放,好讓姑娘能在雷大馬鍋頭陪伴下觀賞花景。

雖然油菜花有心,但這件事情原本在木府里的花木們是不同意的。

畢竟春日里百花爭艷,個個都想討姑娘歡心,要花木們暫休一日,讓油菜花獨佔春色,花木們哪里會肯?還好,蝴蝶耐心的居中調解,說這都是為了讓姑娘高興,傷病才好得快,花木們才勉強退讓。

垂絲海棠心胸最寬大,讓出綻放的日子。

當雷大馬鍋頭小心翼翼的抱著姑娘,來到庭院里,在灰衣丫鬟擺設好的精致圈椅坐下時,油菜花們株株抖擻精神,開得盛之又盛,姑娘輕眨清澄的雙眸,嘴角噙著笑,伸出粉紅色的女敕女敕指尖,輕觸一瓣油菜花,嬌美的黃色就從衣袖開始染透,漸漸漫滿素雅綢衣;睫的淺綠化為棉襪的顏色;鞋則是葉的深綠,鞋面的繡樣,就是含苞的薄黃油菜花。

「好不好看?」她側著頭,凝望抱著她的男人。

「好看。」雷剛衷心說道。

「是衣裳好看?還是襪子好看?抑或是鞋子好看?」

「都好看。」

她還要再問。

「多好看?」

「很好看很好看。」他說。

姑娘心滿意足,嫣然一笑,這才望著觸目可及的油菜花們說︰「你們好看,都好看。」甜脆的嗓音,動人心魄。

油菜花們陶醉不已,更用心綻放。

就連木府里暫休的花木們,也與有榮焉,深深覺得讓油菜花入府,真是個正確的決定。

蝴蝶化為人形,頭戴金絲冠,身披黑衣緄紅邊,恭敬的走上前,腳步觸地沒有半點聲音。

她手里端著水晶杯,杯中濃液呈淡琥珀色,散發著香氣。

「姑娘,這是油菜花蜜,滋味甜潤。」

蝴蝶細心篩選過這季的所有油菜花蜜,取得最好的一小杯獻上。

「以往我也吃這蜜,只是現在還喝著藥,吃什麼都先問過左手香吧。」

姑娘輕聲說道,模樣依舊嬌美如昔,但的確仍有些憔悴。

「是。」

蝴蝶恭敬退下,離開庭院後消失在回廊盡頭。

過了一會兒,黑衣緄紅邊才又出現,金絲冠低垂,神情很是高興。

「回稟姑娘,左手香說,油菜花蜜性甘溫,能清熱潤燥、散血消腫,對您的身體有益,是能喝的。」

「那我就嘗一些。」

她說著。

還沒伸出手,雷剛已經把水晶杯接過來,遞到她面前。

「來,先喝兩口就好。」

他吩咐,比誰都用心︰「你胃口小,現在不能整杯都喝,免得午膳吃不下。

剩下的蜜,讓你喝藥後,再吃些去掉嘴里的苦味。」

「都听你的。」

姑娘唇上彎著笑,從水晶杯里,乖乖的喝了兩口蜜,不多也不少。

眼里看著花、嘴里嘗著蜜、身旁有心愛的人,她心情很好,依偎進雷剛的胸口,慢條斯理的說道︰「最近城里發生了什麼事嗎?」粉女敕的十指縴縴,把玩著雷剛的發。

油菜花們面面相覷,實在不想壞了良辰美景,遲疑著不知該不該開口。

「什麼事都能說。」

姑娘很了解,露出有些無奈的笑︰「畢竟,我仍是硯城的主人,事事都必須管著。」

木府的主人,就是硯城的主人。

既然是主人就必須管事,不論是人與非人、大事或小事,姑娘都會留意。

雖然休養中不踏足木府之外,但是硯城內外的事情,她都要一樁樁、一件件處理。

于是,其中一株油菜花,說出硯城最近鬧得最厲害的事。

春雪還沒有融化時,硯城里出現一個女人。

她自稱姓黑,名瑩,是個寡婦,模樣富泰,生得寬胖卻動作靈活,衣衫雖都是一個款式,但顏色不少,有時是棕色、有時是褐色、有時是黃色、有時是紅色、有時是黑色。

不過,黑瑩的衣衫,無論是哪一件,兩邊都有寬幅,走起路來兩幅搖曳,看來很有韻致。

城里有空屋,她就去找屋主,說自己能代為中介。

屋主見她是陌生臉孔,很是謹慎,但是她很殷勤,接連上門好幾次,態度相當誠懇。

屋主受到感動,兩方簽下合約後,就把空屋交給她處理。

黑瑩先花一番功夫,把空屋打掃得一塵不染,還在門前種下鮮花,才在四方街廣場貼上「吉屋出租」的告示。

有人來看屋,她就笑容可掬的帶領,不但介紹屋子,還把周邊的環境都說得仔細。

第一個人看了,雖然心里中意,但是想壓低租金。

「租金有點超過我的預算。」那人故意說。

「是嗎?」

黑瑩笑容滿面,也沒有氣惱,仍舊很有耐性︰「跟附近的房租比起來,這兒已經比較低了。」

「那我回去考慮考慮。」那人說。

「好的。」黑瑩送著他出門。

誰知道他才剛踏出門,就有第二個人來說是看了告示,要來看屋子。

黑瑩于是領著第二個人進屋。

听了介紹、看了環境,第二個人問到租金多少,黑瑩說出的數字跟第一個听到的一樣。

「好,那我租了。」第二個人想也不想的說。

「謝謝,我這就拿租約讓您看。」

黑瑩笑呵呵的,從寬大的袖子里拿出租約,跟第二個人詳細解說。

第二個人當場便簽下租約,說好隔天就按照租約上寫的,付半年的定金加第一個月的租金。

第一個人站在一旁,看到中意的房子被租走,雖然懊悔不已,卻也無可奈何。

黑瑩收到銀兩,扣掉中介費後便交給屋主。

屋主知道她奔走得勤快,于是把手邊兩棟空屋,也交給她中介,果然很快的也租出去。

其他手中有空屋或空地的人與非人,听到黑瑩的名聲,都找上她。

雖然她收的中介費比別人高一些,但大家都想讓她中介,連原本由別人中介的,也解了合約,轉而交給黑瑩。

漸漸她變得十分忙碌,處理的案件很多。

雖然姓黑,但是她的雙手很白,十指特別靈活,撥算盤時指尖動得很快,幾乎讓人看花了眼。

原本以中介為業的,案子都變少了,個個愁眉苦臉。

「唉,陳員外的那些屋子,原本是我代理去租的,現在都被黑瑩搶去了。」穿藍衣的中介說。

「別說了,王寡婦的那幾塊地,也改讓黑瑩中介去賣。」穿綠衣的中介說。

「偏偏,她就是能把屋子跟地很快的租出或賣出。」穿金色的中介說。

「她很用心,這點我們真的都比不上。」穿藍衣的中介說。

「是啊是啊。」

「我們倒是也該學學。」

「對。」

「要學要學。」

穿壽衣的中介遠遠走過來,一臉苦相,還沒說話就先嘆氣。

「唉。」

「怎麼了?」藍衣、綠衣、金衣的中介一起問。

「黑瑩開始接墓地的案子了。」不僅人的飯碗被搶,連鬼的飯碗都不能幸免于難。

「她不是很忙嗎?」藍衣中介很訝異。

壽衣中介點頭,再嘆一口氣,鬼氣沖天。

「說來奇怪,她推掉幾件賣地租屋的案子,挪出時間來處理墓地,現今賺銀兩也賺冥錢。」

「你們覺得,我們是不是干脆去找她,請她收我們當手下,可以幫著她跑腿?雖然賺得少些,但不怕沒工作可做。」金衣中介提出想法。

藍衣、綠衣跟壽衣同時用力搖頭。

「不可以,我們要有骨氣。」

「是啊!」

「再怎麼說,都不要去替外來的工作。」

金衣中介有點委屈。

「好好好,我也就是提提嘛!」

「提都不要提。」

「是啊!」

「要有骨氣。」壽衣中介拉開衣裳,露出一身骨頭。

彼此打氣後,三人一鬼散去。

但是,說歸說,每個人心里想的可不是那回事。

藍衣中介離開四方街,立刻就去找黑瑩,毛遂自薦說早就想替黑瑩工作,即使把腿跑斷也心甘情願。

綠衣中介吃過晚飯後,提著禮物上門,滿嘴說只要黑瑩雇用他,他就對她忠心不二,把她當中介業的馬鍋頭,而他唯馬首是瞻。

壽衣中介半夜從墳里爬出來,看見黑瑩住的屋里,仍透著一抹燭光,知道她還沒有睡下後,才小心翼翼的敲門,等她開門之後就說,墓地跟鬼客戶的事情都交給他,從此黑瑩都可以早早睡覺,夜里有他奔波就行了。

金衣中介倒老實,事後听到朋友們不講義氣,干脆跟他們絕交。

黑瑩沒有接受中介們的請求,都客氣的拒絕,還介紹他們許多她拒絕的案子。

他們連忙跑去搶案子,彼此爭破頭。

到春暖的時候,事情開始出現異狀。

吃得比剛來時胖大的黑瑩,衣衫鮮艷,在陽光下一會兒紅、一會兒黃、一會兒黑白相間、一會兒還有斑點,衣衫上的顏色彷佛能流動似的。

她走過四方街廣場,經過百壽橋時,站在橋上往底下看了一會兒,露出貪饞的神情,還咽了好幾口唾沫,之後才又往前走去,來到她第一間中介租出的房子前,伸出白白軟軟的手敲門。

房客打開門,看見是她,覺得有些訝異。

「是黑瑩啊,你怎麼是今日來呢?不是再過十一天才到該交租金的日子嗎?」

黑瑩搖頭,水光亮亮的黑眼凸起,鼓鼓的眼白里是黑濃的眼珠子,原本笑彎彎的嘴,這時往下彎,滿臉不耐,拿出當初雙方簽妥的租約,硬湊到房客面前。

「你佔著屋子,沒付定錢跟租金,我不跟你計較。

有人租了這間屋,你明天就給我收拾干淨,快快搬出去。」

她邊說,從腋下到腳踝的兩邊寬幅,無風自動飄啊飄。

房客大驚失色。

「我們當初不是簽了約嗎?」

黑瑩翻了翻眼,一時竟看不到眼珠,只見兩眼都是凸起的白。

「誰跟你簽約?看清楚,這才是租約,上頭寫的是我跟別人簽的名,白紙黑字的,你可不要看我是婦道人家,就想要耍賴。」

她把租約扔到房客臉上,冷冷的笑著。

房客接過租約,憤恨不平的跺腳。

「你別想騙我,當初合約是一式兩份,我這里也有留底。」

他轉身去屋里找,果然過了一會兒就翻出他那份租約,怒氣沖沖的拿到黑瑩面前︰「你可要看清楚了!」

黑瑩連看都沒看一眼,懶洋洋的說道︰「你自己才要看清楚,那份租約上有我,還是你簽的字嗎?」

「當然有!」

黑瑩伸出手,朝著紙面戳戳戳︰「給老娘看清楚點!」

房客定楮一看,瞬間駭然不已。

原本雙方簽名的部分,竟然是一片空白,這份租約根本沒有效力。

「但是——但是——我們明明就簽約了啊!你上個月來拿過租金的,我還請你喝茶,我——」

房客愈來愈驚慌,愈來愈來不知所雲。

「別羅唆了,限你明天就搬。」

黑瑩收回跟新房客簽妥的租約,轉身就要離開,往百壽橋方向走。

「你、你這是詐欺!」房客哭了。

黑瑩冷冷淡淡的道︰「有租約為證,誰能說我是詐欺?」她不再理會,高傲的走開。

房客心有不甘,抹干眼淚去找屋主,訴說黑瑩的惡劣行徑。

屋主是厚道的人,听了也覺得不應該,就找人去叫黑瑩來一趟,誰知道從早晨等到傍晚,她才姍姍來遲,臉色很難看。

「老娘事情多著呢!你們不要太過分。」

她惡人先告狀,輪流指著房客跟屋主咄咄警告,眼楮都凸出來,衣衫變得很白,兩幅劇烈飄動。

「你這人太不禮貌了,往後我的屋子都不讓你中介!」

屋主很生氣,即刻就要停止雙方合作,鐵了心要把屋子留給原來房客。

黑瑩抖肩嗤笑,從鼻孔噴出兩柱水。

「什麼你的屋子?那些屋子都是我的!」

她雙手插腰,鼻孔噴出更多水,灑得滿地都是。

屋主氣壞了。

「胡說八道,屋子只是交給你中介,怎麼會是你的?」祖宗交代過,屋子都是祖產,只能出租不能賣。

黑瑩的衣衫顏色變紅,兩幅抖動著,一邊噴水一邊冷笑,從衣袖里拿出紙張,丟到屋主面前。

「你識字,自己看。」

屋主拿起紙張,仔細看了看,愈看愈是臉色發白,連忙回屋里,翻出自己留的那一份,卻發現上頭的字都消失,只剩一張干淨白紙。

而黑瑩拿出的那份,明明先前簽的是代為租讓的約,這會兒「代為租讓」四字,卻變成「無償轉讓」,而落款簽字的確是他的筆跡,完全否認不了。

他竟在不知不覺中,把祖產無償賣了。

愧對祖宗的屋主,雙眼一翻、雙腳一軟,咕咚一聲倒在濕濕的地上,就這麼一命嗚呼,變成鬼跟祖宗十八代磕頭道歉去了。

「你、你、你這個——你這個惡婆娘!竟然害死屋主,真是沒血沒淚,冷血到極點!」

房客抱住屋主的尸首,邊哭邊罵,卻對黑瑩無可奈何。

她把人活活氣死,竟然很是得意,收起紙張放回袖子里,衣衫顏色流動,兩幅優雅的飄啊飄,頭也不回的離去。

等到人們被房客哭聲吸引,群聚過來詢問,從房客口中得知黑瑩的惡行時,地上的水已經被曬干,只留下晶晶亮亮的細小顆粒,竟是鹽粒,而且還是海鹽。

人們知曉後,趕忙奔走相告,相互提醒該要小心。

但是,這時已經太晚了。

委托黑瑩中介房屋與土地的人與非人太多,都被同樣的手法,拿走原本屬于自己的土地,連棲身的地方都被奪走。

已經租了,或是買了的人與非人,也收到黑瑩警告,限時第二天就要卷鋪蓋搬走,翻出的合約,都與當初簽的不同。

原本受害者們商議,不搬就是不搬,硬要留下來。

但是,到了第三天,無論屋前、地前或是墳前,都來了外地的人與非人,拿著跟黑瑩簽好的約,硬是把原來的人與非人趕走,粗暴的把家具或棺材丟掉,逕自住進硯城里外。

頓時,城里城外多了好多好多,外地來的人與非人,有的安分有禮、有的氣焰囂張,鬧得原本的住民們人心惶惶、鬼心慌慌。

被趕出住處的人,把家當搬到四方街廣場,餐風露宿的很是可憐,附近店家于是送來食物跟被褥,酒店還免費讓出房間,讓無家可歸的人可以洗熱水澡、睡個好覺。

但是人數實在太多,酒店里擠不下,民居也開放,讓人們擠一擠。

住在祠堂里的鬼們也共體時艱,讓被趕出墳、抱著自個兒墓碑的鬼,到祠堂里分點後人的香火。

人與非人都過得辛苦,搬進硯城來的外地人、外地鬼、外地妖則愈來愈多。

油菜花說到這里就停了。

姑娘靜默了一會兒,環顧四周千萬株油菜花,每一株接觸她目光的油菜花,都幸福得綻放再綻放,頓時鮮黃濃艷。

「這件事發生有多久了?」她問。

「有七日了。」油菜花們齊聲說道。

「為什麼到現在才告訴我?」

她語氣中沒有指責,卻有一絲絲失望。

油菜花們自責不已,瞬間凋零枯萎,倒伏在地上。

「我是木府的主人、硯城的主人,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卻遲了七日才知曉。」

蝴蝶跪在地上,幾乎要埋進枯萎的油菜花中,金絲冠垂得低低的,黑色帶紅的翅膀因恐慌而褪色。

「是人與非人都體恤姑娘有傷,所以忍著不敢說,更不敢來通報。」薄薄的翅膀顫抖不已。

「是不敢,還是不信賴我了?」姑娘問,嘆了一口氣。

輕輕的一口氣,卻比凜冽的北風,讓花木們更承受不起,原本綻放的花朵、含苞的花蕾、抽芽的綠樹,紛紛因為自責而凋零,庭院原本欣欣向榮的春景,竟又變成蕭瑟的冬景,入眼皆是枯敗。

還好,雷大馬鍋頭說話了。

「大家是疼愛你,並不是有意欺瞞。」

他把水晶杯湊到潤軟的唇瓣旁,喂著姑娘再嘗了一口蜜︰「別怪他們,我也有錯,都陪著你休養,外頭發生什麼事情卻不知道了。」

嘴里嘗著蜜,又听心愛的人自責,姑娘唇上才漾出笑,伸手貼著雷剛的胸口,輕聲說道︰「你哪里有什麼錯?錯的是那個黑瑩,壞了我們今日的興致。」

她垂落的綢衣一揮,鮮黃的顏色就灑遍四周,枯萎的油菜花們又重拾生機,紛紛直立開放。

「你們來說這件事,是通報有功,所以有賞。」

油菜花們太歡欣,覺得能受姑娘夸贊,就備感榮幸,不敢問有什麼賞,全都安安靜靜,等著姑娘發落。

「來。」她輕喚。

一株枯槁的梅樹,立刻蓬開飄起,化為一張紙,折成紙鳶的形狀,角落有一枚艷紅的印。

「在。」

信妖停在半空,不敢靠得離姑娘太遠,怕她說話要揚聲,會平白動了力氣;也不敢靠得離姑娘太近,怕她覺得礙眼;最最最不敢的是,影響兩人依偎的甜蜜時光。

換作是以前,出了這樣的事情,八成就是它作怪,在合約上動手腳,擾得城里城外人與非人都怨聲載道。

但是,自從它被姑娘收服、蓋上朱印之後,可就安安分分,忠心听姑娘役使。

遭遇公子的攻擊、夫人的反撲後,它更是忙前忙後,頂上黑龍的份,做事更用心勤奮。

「那個黑瑩听起來,該是個水族。

既然是水族的事,就交給黑龍處理。」她吩咐,脆脆的嗓音很是悅耳。

向來听命的信妖,難得遲疑了。

「呃……」

她側頭,雙眸綻著潤潤的光,浮現朦朧睡意。

「怎麼了?」

「但是,黑瑩听起來,該是海里的妖物。」

「然後呢?」她連聲音都慵懶。

「臭泥鰍是住在水潭里的,怕是沒見過海呢。」信妖說得小心翼翼。

「這你別擔心。」

姑娘說道,聲音漸漸小了︰「你只要去通知黑龍,要他辦好就行。」

「不過,臭泥鰍的傷還……姑娘?」

信妖瞧著,看那張嬌小臉兒,已經閉上雙眸,窩靠在雷剛的懷中,綢衣的黃色順著衣袖流下,落地沒有聲音;襪子的淺綠,跟鞋子的深綠也留不住,像是退潮般褪去,鞋面繡花凋零。

顏色落得太快,連姑娘的血色,還有發絲的烏黑,都被帶走了一些。

雷剛伸出食指,在薄唇上輕點,對信妖搖頭示意。

它立刻就懂得,趕忙指示庭院里的花木都安靜,不許打擾姑娘休息。

雷剛抱著懷里的嬌小人兒,無限愛憐,讓她能安穩熟睡。

他輕揚食指,朝黑龍潭的方向指去。

信妖領命,即刻飛翔上天,出了木府去通知黑龍。

忙碌了幾個月,黑瑩真的累了。

好不容易才把房啊地啊墳啊,都拐騙到手,再分派給外來的人與非人居住,總算告一段落,她終于可以放松一些。

近水樓台先得月,她這麼辛苦,當然給自己留了最舒適的一間屋子,裝潢得很是美觀,把海里的珊瑚、貝殼、珍珠擺得滿屋都是。

大廳里沒有家具,而是放著一個好大好大的浴缸。

這樣的浴缸,能讓十個男人同時浸泡,她卻是獨享。

先把大量的鹽,放進浴缸里頭,再放水進去。

水溫絕對不能燙,要涼涼的但有些暖,不過硯城里的雪水太冰,她也不喜歡,必須稍微煮一會兒。

然後,她拿來一個鍋子,上頭有密實的蓋,並沒有煮,就這麼擱在浴缸旁。

布置妥當後,她才穿著衣衫,踏進浴缸里,鮮艷的衣衫浮起,兩邊的寬幅飄動,垂軟的雙手浮現吸盤。

「唉,好累啊。

別人都以為我無骨,哪曉得我背里還有一片梭子似的軟骨,這陣子累得我軟骨都快斷了。」

她軟化再軟化,舌忝了舌忝咸咸的水,又自言自語︰「可惜,不是海鹽,不過也沒得挑了。」

既然累那就得吃,她的十指都變成長長觸手,把鍋蓋掀開。

鍋子里頭滿滿都是活的魚,鰱、鯖、鯉、鯇、鱔、鯽、鮯、鰻等等,也有活的蝦、活的蟹。

她雙眼放光,用觸手卷起一只,放進嘴里也沒咀嚼就吞下,吃得津津有味。

太忘情了,頭臉都融化,剩雙眼格外突出,原來是只魚,表皮變化多端、瑩瑩發光,兩側的幅歡快揮舞著。

罵她冷血倒是罵對了,她的血本來就是冷的。

這些淡水的魚蝦,雖然美味鮮甜,但是她心里想的,是有人許諾,要讓她來硯城分食的珍饈,不然她才不會從遼闊大海,來到這只有淡水的硯城,不但忙東忙西,而且每杯水都要自個兒加鹽。

啊!那天地間最滋補之物,什麼時候才能到手——不,是到嘴——呢?吃啊吃、吃啊吃……最後鍋里剩下一只小鯉魚,她用觸手卷到嘴邊,一會兒吞、一會兒吐,吐吐吞吞、吞吞吐吐。

已經吃飽了,她卻故意玩弄小鯉魚,不管小鯉魚怎麼掙扎。

「小鯉魚,落到我手上,你就——」

轟!浴缸底陡然破開大洞,咸水嘩啦啦的流進地下水脈,破洞里涌出清澈淡水,巨大而尖銳的五爪龍爪撲地穿透黑瑩的背,破開她的肚月復、擰住她的墨囊,用力揪緊。

噗啾!黑墨噴濺,污了清水,小鯉魚趁機逃走,躲進黑墨暈染的水中,這才躲過被吞食的厄運。

尖利的龍爪,就連雪山下的古老岩層都能劃開,要將她開膛剖肚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饒、饒命——」

黑瑩在龍爪上抽搐,吞進肚子里的小魚小蝦小蟹,都從她破開的肚月復游出,快快滑溜散去。

她冷血,龍的血更冷,何況是龍爪,就算想求情也無用。

「我、我可以說,是那人——」

恰滋!墨囊被扯下,丟在浴缸旁的地上,黑瑩抽搐幾下,全身都化為慘白。

巨大的龍爪後退,重獲生機的小鯉魚,奮力游上前去,繞著龍爪游啊游,冒著大不諱,把魚吻靠在龍爪上輕蹭,表現感激之情。

龍爪微微頓住,一會兒後才張開。

小鯉魚欣喜的游到龍掌上,龍爪這才收攏,攏握著小鯉魚,後退消失在黑漆漆的洞里,清水跟著退去,小魚小蝦小蟹也順流而去。

破了個大洞的浴缸,干涸之後,漸漸露出一顆一顆晶亮的鹽。

浴缸之外,則是到處灑遍黑墨,還有趴臥著死去、肚月復中空空如也、再也不能詐騙人與非人的黑瑩。

幾日之後,有個賣油菜花蜜的女人,作了一個夢,有個頭戴金絲冠、身披黑衣緄紅邊的女子入夢,自稱是蝴蝶,說黑瑩的惡行,姑娘已經知道了,派黑龍去處置,到某間屋子里找尋,就會看到黑瑩的尸體。

因為她的爹爹,就是被黑瑩所騙,失去了墓地,所以她對這件事情很上心,半點都不敢拖延。

醒來之後,她跟丈夫說了,要去那間屋子里瞧瞧。

丈夫是個正直的鬼,也很贊成,找了幾個大膽的人,按照蝴蝶說的線索,一同去那間屋子找,真的發現死去的尸體。

許多人與非人听到消息都跑來,確認死者就是到處行騙的黑瑩。

知道是姑娘下令懲治,大家都覺得很感激,卻也很心疼,紛紛怪自己竟讓姑娘勞心,實在很不應該。

有個走過馬隊的男人,看見被丟棄的墨囊,說曾經听過雷大馬鍋頭提起,烏又稱烏賊,是海里的生物。

因為墨膽漆黑,要是用來書寫,剛開始跟一般的墨沒兩樣,但是過了幾個月就會消失,有人常用這種手法,來使詐騙的賊行,所以才稱烏賊。

人與非人們都恍然大悟,想到之前跟黑瑩簽的合約,就是用了烏賊墨所寫,字跡消失後,才又被黑瑩自行填上,因此才失去房子與土地。

他們連忙去找新來的住客。

但是對方手上有合約,還是用真的墨寫的,要對方搬出或讓出,就算再去叨擾姑娘,但到底合約是真的,仲裁也贏不了,只好模模鼻子認了。

最後,只能彼此擠一擠,無奈的共處。

因此,硯城內外多了許多新搬來的住客。

有外來的人。

有外來的鬼。

有外來的妖。

有外來的精怪。

還有,外來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