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殷小姐?殷小姐?」
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殷璃一雙嬌媚的眸子微微睜大,泛著氤氳霧氣,襯得一雙桃花眼更加水潤媚人。
「怎、怎麼了?」她戴著拋棄式的醫用口罩,原本細柔的聲嗓因為喉嚨發炎而變得沙啞。
她盯著眼前身穿白大掛的耳鼻喉科男醫師,視線微微下挪,看了眼對方胸前的金屬名牌,將他的名字在心里默念了遍。
盛知懷……他現在叫盛知懷……
雖然他此刻戴著口罩,只露出那雙狹長深邃的眼,可她不會認錯的。千年歲月漫長,自容澤離開後,她的心不曾為誰動搖餅,卻在見到這名醫師的剎那死而復蘇般,跳得她心慌意亂。
這種情形,只曾在容澤面前有過。
「殷小姐哪里不舒服?」盛知懷再次重復說了遍,從殷璃踏進診間,他已經問了數次,但這位小姐似乎病到精神恍惚,任他怎麼叫喊,都是一副神游太虛的模樣。
「喉嚨痛。」殷璃趕忙回答,在听見自己粗糙聲音的瞬間,心里一陣懊惱。
為什麼偏偏在她感冒失了聲、面容憔悴的時候遇見他?早知道出門時就別嫌麻煩,乖乖上一層妝遮掩病容再出門……
「還請妳摘下口罩,我才能幫妳看診。」盛知懷看過的病人無數,多少遇過幾個像她這樣因病反應遲鈍的狀況,倒也沒感到不耐煩。
「喔、喔!」殷璃有些遲疑地摘下口罩,早已忘了自己是因為喉嚨疼到受不了才來看病,此時一心只想著自己憔悴的模樣肯定很難看,就算不到難看,那也一定將她的美貌大打折扣了。
「嘴巴張開。」
還要張嘴給他看?她中午吃了什麼來著……
「殷小姐?」盛知懷見她蹙著眉,遲遲沒反應,又再喚了遍。
「不好意思。」殷璃視死如歸地張開嘴。
「喉嚨發炎,有點腫,幫妳噴點藥。」
殷璃咽下口中苦澀的藥劑,目光仍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男人。
「還有哪里不舒服嗎?」
她搖了搖頭,但立即後悔了。她的癥狀這麼容易解決,不就沒了讓他留下印象的機會?她還沒想到要怎麼認識他。
歷經千年歲月的等待,好不容易等到了,她不想要自己只是他眾多病患中的其中一個。姊姊無數次笑她傻,都不曉得容澤要經歷幾個輪回轉世,她才能再次遇見他,竟然就這樣傻傻等待、傻傻尋找,灰心喪志肯定有過,但她不曾放棄,因為她等得起。
「听一下心跳。」盛知懷不曉得眼前女子復雜的心理活動,戴起听診器,照著問診程序進行。
殷璃渾身僵直,由著他將听診器貼在自己胸口,縱使是和容澤相處的那段時光,兩人恐怕都沒這麼近距離接觸過。
她突然覺得成為眾多病患中的其中一人也不是那麼糟糕……
接著,盛知懷讓她轉過身,她乖乖遵從,沒再恍神。要在這種情況下恍神也不容易,她敢說,自己此時的心跳肯定狂躍不止。
「肺部沒異樣,幫妳開點消炎止痛的藥。」盛知懷拿下听診器,將身下的座椅轉了個方向,在鍵盤上打了一排英文字。
殷璃細長的羽睫搧了搧,心里陡然一驚。
這麼快?
「盛醫師……」她握緊粉拳,主動喊了對方。
「怎麼了嗎?」盛知懷露在口罩外的雙眸像一潭沉靜的湖水,波瀾不興。
「你能不能摘下口罩?」她知道這個要求有點蠢,哪有人會莫名其妙在診間叫醫師拿下口罩,可她忍不住想確認他藏在口罩底下的容貌。
空氣彷佛在一瞬間凝結,盛知懷的眼神依舊淡漠,但看著殷璃時,多了幾分莫測。
「為什麼?」盛知懷第一次听見病人提出這種要求。
殷璃被他看得頭皮一陣發麻,這人以前帶兵打仗時就是這副氣場強大的模樣,如今換了個救苦救難的職業,怎麼還是能用眼神殺人?就不怕把病人嚇跑嗎?
她想起自己在外頭等待時,周圍幾乎坐滿的患者,平日下午她還等了半個鐘頭才能看診,看來他是不需要擔心會把病人嚇跑的問題。
「我……我覺得我這個口罩的質量有點差,想看看盛醫師使用的是哪個牌子的口罩。」殷璃忍不住在心里為自己的急中生智點贊。
不僅合情合理,還能順理成章一探他口罩底下的面容。
盛知懷微微頷首,正當殷璃以為他要摘下口罩時,他不慌不忙地拉開一旁的抽屜,從抽屜的盒中拿出一個未使用過的醫用口罩。
「這個給妳。」
「……」殷璃覺得自己遇到了對手,很難纏的那種。
沒有借口再請他摘下口罩,她挫敗地走出診間,怎料一抬頭,立即被牆面上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情緒頓時振奮了起來。
牆上貼著診所醫師的學經歷,這對殷璃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證書復印件上印有盛知懷的照片。
一時之間,情緒過于激動,眼角竟然蒙上了一層水霧。
她果然沒認錯人!
歲月荏苒,和容澤相處的時光雖然只是千年里極為短暫的一小部分,但她早已將那人的面容烙印在心版上,就算因為太過久遠而記憶模糊,她的心也認得出他。
「姊,妳說我長得漂不漂亮?」
殷璃一踏進家門,便失了力似地仰躺進沙發里,摘下遮住半張臉的口罩。她戴著的還是自己原先買的口罩,至于盛知懷給的……舍不得用。
那個明知戰場危險,還笑得像傻瓜一樣的男人什麼都沒留下,揮一揮衣袖,走得瀟灑,將折磨人的思念留給她一人。如今,就算只是得到了一個拋棄式口罩,她都舍不得丟,看著口罩,眼前似乎還能浮現遞給她口罩的修長手指,骨節分明,含著內斂的力量。
想起盛知懷看都沒看自己一眼的淡然模樣,殷璃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長得沒以前好看了,嘟嘴問一旁拿著筆電記賬的姊姊殷玫。
「糟糕……」殷玫聚精會神地盯著屏幕,口中念念有詞。
「我果然沒以前好看了?」殷璃嚇得花容失色,「不是啊……我在容澤身邊當婢女的時候還刻意在臉上貼了胎記,怎麼說都是現在的我比較好看吧?」
「我是說這個月的營業額有點糟糕。」殷玫一臉哀痛地將腿上的筆電擱在面前的矮幾上。
「……那我剛才問的問題妳有听見嗎?」殷璃嘴角抽了抽。
她這個姊姊眼里只有賺錢,目前在網上經營服飾店,老是說有錢財傍身才能安心,而且錢財絕對不會背叛自己,可她們在這世間生活了那麼久,最不缺的東西估計也是錢了。雖然她沒怎麼實際算過,但姊妹兩人長久累積下來的財富絕對足夠她們揮霍幾百年,還不包括房產和以前留下來的骨董。
不過像她們這樣的壽命,若沒一點生活重心,生活肯定會相當無趣,而賺錢大概就是姊姊的生活重心吧?
殷玫湊上前仔細打量了下妹妹精致的容貌,端詳許久後才緩緩說道︰「雖然病懨懨的,但別有一種風情,妳平常太烈了,像現在這樣嬌弱反而能激起別人的保護欲。當然,如果是在狐妖里,我們這種程度的樣貌根本不值一提,但在普通人類眼中,足以傾倒眾生了。」
狐妖一族不論男女都擁有出眾的外貌,她們姊妹倆不熱衷修練,姿色在族里只能算是平庸,真正擁有絕世容貌的是那些修為極高的狐妖族人,但他們通常不喜歡與人類親近,多半隱居山林、潛心修練。
「既然如此,他的反應怎麼這麼冷淡?」殷璃輕嘆了口氣。
「呵呵……這個『他』是誰啊?終于有其他人能讓璃兒動心了?」殷玫賊兮兮地笑了聲,迫不及待想探听八卦。
妹妹和容澤的過去,她是知道的,這麼多年來也沒見妹妹為其他人心動過,她以為妹妹打算一生都吊死在容澤那棵樹上了。
「也不是其他人,我遇到容澤的轉世了,可他好像完全沒把我當一回事……不是好像,是真的。」殷璃越說越郁悶。
此刻真想將那些曾經酸她長得好看就是吃香的人抓出來打一頓,怎麼容貌在有需要的時候沒發揮半點用處?
「……妳不是去看病嗎?」到頭來還是吊死在同一棵樹上?
「是啊!妳不是跟我說小區附近去年開了間懷恩診所?我就是去那間,容澤的轉世叫作盛知懷,他是里頭的醫師。妳看我幾十年沒感冒過了,這一感冒就遇到他,這是不是命中注定的安排?」殷璃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一說起冥冥之中的牽引,完全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
雖然他對自己十分冷淡,但已經知道他在哪里了,以後還不是想見面就能見到?
修為高的狐妖幾乎不怎麼生病,然而她只是個道行極低,荒廢修行的體弱狐狸,又喜歡生活在人類社會,偶爾還是會被病菌傳染。也幸好生了這一次病,才讓她見到容澤的轉世。
「從前在沙場上殺人無數的將軍次子,如今竟然當起懸壺濟世的大夫,命運可真是捉模不定。」殷玫撫了撫下巴。
雖然對殷玫來說,妹妹當年私自跑去當容澤婢女的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但容澤對妹妹的影響卻不只是一眨眼就能消散。當年妹妹從將軍府回來後一直在強顏歡笑,她看不下去,更是怕妹妹會悔恨終生,才告訴妹妹容澤自願領兵出征的事。
她不曉得妹妹究竟有沒有見到容澤,只知道容澤為國捐軀,戰死沙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