繕書房里,寒冰子在抄寫佛經,反正心浮氣躁也沒辦法練內功了,索性抄經還比較能靜靜心神。
他滿腦子都是那個不听話的女人,應該把她吊起來,狠狠打幾下才能消氣。當他發現自己竟然有這種想法時,又覺得甚為不妥,曾幾何時他也變得如此野蠻氣了?
他一听到聲音,馬上知道是老三回來了。
「進來。」
白堂主開門而入,後面還跟著青堂主朔風子。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寒冰子索性不抄寫了,開始收拾紙筆。
「今日。」
「我當然知道是今日,今日的什麼時候?為什麼拖到這麼晚才來找我?」
白堂主朗聲笑道︰「就今日大哥模了小師妹,然後小師妹說不想嫁給壞心眼的大哥,免得一輩子就毀了的那個時候。」
「你!」寒冰子再度氣結。
「老三,你還是別取笑大哥了。」
「我一回來就看到一群人聚著張望南邊練武場,便跟著一看究竟,沒想到看到趣事兒了。我回頭有先回堂里教訓那些模魚的門生,所以弄到現在才過來……二哥說大哥有事要跟我談是嗎?」
「我們是想說,把那顆燙手山芋交給你可好?」
「什麼燙手山芋?」
「小師妹啊。你今日偷看過她了,覺得如何?如果把她撥到你白虎堂下,你能有耐性教她嗎?現在是因為只剩南邊有空房,所以才暫時編在朱雀堂的……啊,對了,在小師妹面前別叫大哥門主,他現在以朱雀堂堂主自稱。」
「為何?」
「大哥擔心如果以門主身分出面,她會怕。」
「怕?敢說堂主是不是身子有什麼隱疾,我看那小娘兒應該是天不怕地不怕吧。」白堂主大笑。
「她沒說我有隱疾!」寒冰子憤怒糾正。
「她已經要說了不是嗎,如果大哥沒打斷她的話。」白堂主依舊不知死活地繼續講。
「老三,你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寒冰子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好了好了,兄弟間干嘛為了這種小事起爭執。老三你少說一句,大哥最近為了小師妹的事頭疼得很呢。」朔風子忙著圓場。
「不過就是個女人,有什麼好大不了的,交給我!不出三天,包管教得她像只小貓兒那麼乖。」白堂主拍著胸脯,自信滿滿。
翌日,曲翎書與金桂被叫到西邊的練武場去了。
白虎堂門生整群在練武場上站得直挺挺的,白堂主站在最前頭,旁邊站著曲翎書與金桂。曲翎書抬頭打量著白堂主,心里驚嘆他的高大。朱堂主已經很高了,沒想到白堂主更高,這會兒顯得她們倆就像小雞站在老鷹身旁似的。
白堂主大嗓門自我介紹道︰「我是白虎堂堂主,江湖上人稱『烈陽子』。眼前這群口水流滿地的,不用分大小,統統叫師兄。現在我把小師妹帶過來了,你們不用再羨慕南邊的了!好好表現啊,別讓小師妹看笑話!」
「是!」眾人情緒激昂,大聲回應。
「我說小師妹……」
「叫我翎書就可以了!」看大家這麼熱烈,她也跟著興奮起來。
「翎書,你今日起正式編入白虎堂,但是白虎堂沒空房了,所以你們還是住南邊原來的房間就好,白日練功時就過來西邊,曉得嗎?」
「曉得!」她心情大好,終于可以不用再看朱堂主那愛發怒的冷臉了。這白堂主看起來性子似乎很五湖四海,肯定會跟自己很合的。
「現在先告訴我,在朱雀堂學了些什麼,我才好決定從哪兒開始教。」
「我學的都是基本功而已。站樁、肩功、腰功、踢腿、壓腿……」她扳著手指一邊回想一邊數。
「那里頭哪一種讓你覺得最累人?」
「蹲馬步!」她毫不遲疑地回答。
「為什麼?」
「因為最無聊。」
「嗄?」烈陽子原以為她會說因為腳很酸。
「就只是蹲在那兒一動也不動,無聊得要命。我想要動、想要打、想要跟師兄們過招。」對她而言,沒什麼比不能動更乏味的了。
「行話是這麼說的,『練拳先蹲三年樁,學打先扎馬』。馬步蹲得好,腰腎就壯、筋強氣足,下盤穩、平衡好,就不容易被人打倒。」
「真的嗎?」
「你打我看看,我都不回手,你看能不能扳倒我。」
烈陽子蹲好馬步,宛若一尊石像,曲翎書用盡各種方式,不只用打的,還左推右拉下掃腿,甚至用身體去沖撞,就是沒辦法讓他移動分毫,還弄得自己氣喘吁吁。
「是白堂主你太壯了,所以我才動不了你。」
「是你太弱了。即便換成身形比我瘦的其他堂主,你一樣動不了他們。」
「是嗎?」她心里估量著,就算動不了,只要往他們下盤要害一踢,就不信有哪個還蹲得住的,不過如果這樣做的話,她一定會馬上被掃地出門,所以還是算了吧。
「蹲馬步好處很多。比方說還可以鍛練男人腰月復肌力,下盤支撐力,行房時血行強健、雄風持久,還可以控制何時要出——」
「白堂主!」一道憤怒的聲音打斷烈陽子的詳細說明,那是寒冰子。
「朱堂主!」白虎堂的眾門生馬上一齊行禮。
「你對著小師妹在講些什麼!」寒冰子眼光銳利逼人。
「講蹲馬步的好處。這些每個門生入門都听過了,每一個听了都很認真地在蹲馬步,這是一生受用的好功夫啊。」
「她是女人!不需要知道那些,要教什麼之前先想想什麼該教、什麼不該教!再怎麼說她都還是個黃花大閨女。」
「啊……」白堂主這才注意到,登時搔搔頭,哈哈大笑起來。其他門生也跟著低聲竊笑。
曲翎書正听得津津有味之時,突然朱堂主又冒出來,害她話只听到一半,心癢難耐,不禁開口抱怨︰「朱堂主,我已經是白虎堂的人了,你不要來添亂。」
「添亂?」寒冰子一愣,添亂這詞兒是用在他身上的嗎?他在心里怒吼︰『要說添亂的第一把交椅,不就是你嗎!』
「是添亂啊,人家白堂主明明講得好好的,你做什麼跑出來多嘴?」曲翎書又補了一句。
「我多嘴?」寒冰子再一愣,多嘴這詞兒是用在他身上的嗎?他心里再度怒吼︰『要說嘴巴最該縫起來的,不就是你嗎!』
「你趕快回你的朱雀堂去,這里不是你的地盤,別打擾我們練功了。」曲翎書像在趕蒼蠅似地揮著手,讓在場所有人驚得瞪大了眼楮。
寒冰子腦子里好像有什麼東西像拉緊的琴弦一樣,「繃」地一聲斷掉了,他臉又黑了,冷著聲音,不大不小,一字一句輕輕慢慢地說了——
「整個,醉月門,都是,本『門、主』的地盤。」
他受夠了!他真的受夠了!他一定要讓這只沒大沒小的野猴子知道這里是誰在當家!她到底是在對誰說話!
「你是門主?!」曲翎書與金桂異口同聲驚呼!
「正是。」
寒冰子已經不想發怒了,發怒根本一點屁用也沒有,對她大呼小叫只會顯得他氣量狹小沒風度。對!只會讓那個女人對他加諸更多偏見,只會讓他夜里抄佛經的日子增加……
但是!他不會把她趕出去。他絕對不可能因為沒辦法制服這只野猴子,就干脆把猴子野放趕回山里,這樣有違他的行事風格,而且傳出去會讓江湖上的人恥笑。
堂堂醉月門門主、人人敬重的寒冰子,因為管不了一個小師妹,所以就把她逐出師門了……像這種話傳出去能听嗎!
所以他決定杠上她了,他不信管教不了!她激起他的好勝心了。
曲翎書小聲偷問白堂主︰「他真的是門主嗎?」
「誰有那個膽子敢詐稱自己是門主?」白堂主大笑。
「那他為什麼要詐稱自己是朱堂主?」
「門主沒有詐稱,他本來就是朱堂主升任門主的。」
「可是所有人都叫他朱堂主……」
「門主想怎樣,沒人敢不配合的。」
「他為什麼不一開始就說他是門主?」
寒冰子不等烈陽子回她,就搶先回了︰「我高興,我怪癖性,我就是喜歡隱瞞身分探人虛實,這樣可以嗎?堂主你不放在眼里,囂張直口;那門主呢,你總該給點面子了吧,總該尊稱一聲『您』了吧。」他話里能有多尖刻就有多尖刻。
「不肖門生曲翎書,見過門主。」她正式屈膝行禮,金桂也跟著福身。
寒冰子抬了下巴,總算有點被當成門主的感覺了。接著指示烈陽子︰「她雖然是女人,但也不用特別對待,與其他門生一視同仁。」
「門主,要一視同仁的話,您剛剛怎麼又要白堂主分什麼該教與不該教的……」曲翎書忍不住又插嘴了,但她有記得用「您」。
寒冰子瞪了她一眼,繼續對著烈陽子道︰「像這樣目無尊長、口無遮攔,對門主、堂主頂嘴無禮的事,是最該嚴厲懲治的,就算是女人也該懂得做人的道理、應對進退的基本禮節。」
「門主,那你怎麼沒懲治她?」這回換成烈陽子疑問了。
寒冰子還沒開口,曲翎書就開始裝可憐。「白堂主,門主有懲治我了,罰了好多好多呢,罰我清狗糞、抄門規百遍、站樁還要提水桶、還不許人家吃飯,人家吃了好多苦頭了……您大人大量,別跟小女子計較好嗎?」
她水靈靈的雙眼直望著烈陽子,態度柔得要出水,在場男人每個心都軟了,除了寒冰子。他想︰『又來了,這女人又要用同一招來糊弄過去了!』
金桂則是在旁悄悄搖頭,心中嘆道︰『門規是我抄的,飯我也讓您偷吃了,狗糞最後也是我清干淨的,都是罰到我,您就連提水桶都不到半桶水啊……』
烈陽子難得被姑娘撒嬌,他清清喉嚨,擺出威嚴︰「咳,在白虎堂要是犯事是沒情面可講的,以後可得好好守規矩,沒下次了。」
「知道了。」她又露出桃花般的迷人笑靨,看到這笑容,還能有誰能對她發得了火呢。
那日夜里,曲翎書與金桂在房里閑談。
「朱堂主……不,門主真是太愛記恨了。哪像我,吵過架,只要睡一覺起來就忘光光了,他怎麼老是斤斤計較呢,這樣日子不是很難過嗎?男人應該要不拘小節啊,虧他還是門主哩。」
「小姐,我才覺得您是不拘小節過了頭,再怎樣人家是門主,就算是堂主也罷,這兒每個人都是您的前輩,我們是最小的,您對人家說話可不能用大小姐的態度啊。」
「好嘛。」曲翎書翹著嘴。
「我倒是覺得門主對您已經夠有耐性了,要換作是別人,應該早就把您逐出師門了吧。我看得出來他老忍著氣,已經很有君子風度了。」
「他有在忍氣嗎?」
「您看不出來嗎?」金桂反倒覺得看不出來的才讓人驚訝呢。
「應該說,我不覺得我有惹到他啊。」
「小姐,您還是謹言慎行,少說少錯吧。對著門主還是堂主,你還能滔滔不絕,我也算服了您了,像我都敬畏得不大敢開口呢。」
「我不覺得他有多麼高高在上啊,我反倒覺得他就像平輩友人一樣,年紀也沒大我多少,沒有距離感,是可以笑笑鬧鬧的人,不用忌諱什麼啊。」
「拜托您還是忌諱一下好嗎?」
「好嘛。」曲翎書又翹起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