邔城城門外,最遠的邊牆那頭,有一窩乞丐正圍在一起烤雞,每個都聚精會神地看著柴火,等待著之後的飽餐一頓。
有個小泵娘一身外出的輕便褲裝打扮,身邊帶著個丫鬟,還有一只黑狗,慢慢地靠近他們,眼中閃耀著好奇光芒,她身後的丫鬟則是愈靠近乞丐們,以袖掩鼻的動作就愈明顯,已經到達快要直接掐著鼻子的程度了。
「小姐,我們還是回去吧,他們只是一群普通的乞丐。」丫鬟拉著主子的衣袖,悄聲勸說著。
「都還沒深入敵營,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是個個身懷絕技?昨日酒樓說書的講過了,愈是高人,愈會潛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傳說中的丐幫就是這麼來的,你怎麼知道咱們邔城里的乞丐不會有丐幫的門徒?」
「小姐,那只是說書人編出來的故事啊,要真有那閑工夫建立丐幫,他們怎麼不去干些正經活兒混頓飽飯吃呢?」
「這世上什麼人都有,說不定有些人就是喜歡四海飄浪,自由無拘。像我,要不是爹攔著,早早就出去闖蕩江湖了。倚劍綠林,結交四方俠客,策馬揚鞭、快意恩仇。」
丫鬟偷偷在心里翻個白眼。她的這個主子由于過于醉心武林之道,便成日想著要行俠仗義、廣交天下英豪;跟府里的護院學了些花拳繡腿,就覺得自己變女俠了,老爺子已經快要被她氣死了。
因為她會擅自跑出去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三天兩頭惹禍回來,老爺光是賠罪、賠禮、賠銀子就快賠光家產了。
還好他們家的「不醉酒莊」是這一帶最負盛名的大酒莊,家底深厚,否則早賠到全家都出去當乞丐了,哪還用得著小姐現在在這兒探听丐幫是不是真的存在;等她當了乞丐,自己創建一個不就得了。
這時主子已經蹲在乞丐們面前,正在試圖攀談。
「諸位俠士,你們在做什麼呢?」她煞有其事地抱拳拱手。
「烤雞啊,你有眼楮不會看啊?」一個乞丐挖著鼻孔,哼著回答。
「你們怎麼會有雞呢?」
「臭娘們,瞧不起人啊!這雞是我們抓來的,可不是偷來的!我們雖然是乞丐,卻不做偷雞模狗的事兒!」
「這位大俠,小女子只是想知道你們是怎麼抓到雞的。這兒一共有三只,通常打到第一只之後,打草驚蛇,其它山雞一定會逃走,要抓第二只第三只就困難了,故而我想知道你們是怎麼一次逮到三只的。」
「這三只雞都是他打到的,我們可不知道。」乞丐們一齊指向最邊邊兒,那個窩在草堆里打呼嚕的老頭兒。
「他是誰?」
「不知道。我們都是無家可歸的亡命人,誰也不去問誰的過去,那老頭兒只是偶爾跟我們一伙兒,想來便來、想走就走。」
小泵娘把眼楮擺到那老頭兒身上——
一身邋遢,但身形不小,敞著衣襟,半露胸膛,看起來有點像廟里的伏虎羅漢金身像。
她對他充滿興味;而她身邊的黑狗,則是對烤雞非常有興味,眼楮死盯著烤雞,垂涎直滴,益發靠近火堆了。
「把那只野狗趕走!我們好不容易才有頓吃的,別教一條髒狗給分了!」乞丐們紛紛拿起身旁的家當,拿拐杖的、拿破鍋的、拿磚頭的……準備打狗。
「喂!它是我的狗,才不是野狗!它只是毛色黑,一點也不髒!」小泵娘馬上擋住,接著轉頭大聲教訓狗︰「元寶!不準看別人家的飯!」
「它叫元寶啊?明明只是條狗,居然還有這麼響亮的名兒,看樣子投胎要是投對地方,就算當狗都比當人好命啊。」窩在草堆里的老頭兒說話了。
「老前輩,您醒了。不好意思,打擾到您了。」
「你是吃飽太閑來尋樂子的嗎?這兒可沒什麼有趣的,你還是趕快回家去吧,站在你後頭的那個倒霉鬼,一張臉臭得都快跟雞屁|股沒兩樣了。」老頭兒翻個身,打算繼續睡。
「你這臭乞丐怎麼說話的!誰的臉跟雞屁|股一樣了!」丫鬟聞言,腦門上火,馬上大聲叱罵,罵完接著轉頭對著主子,態度變得溫和有禮,「小姐,就說了,不要跟這些下三流的人混在一起,我們快走吧,這里不可能會有丐幫的人的。」
「丐幫?」乞丐們個個面露疑惑之色。
「說書人說,乞丐里頭有個幫派,叫丐幫,全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呢,不知道你們認不認識丐幫的人?」小泵娘興致勃勃地問。
乞丐們听了,登時哄笑不止。
「你找丐幫的人做什麼?不會是要拜入門下當弟子吧?有好好的千金小姐不當,要當乞丐婆嗎?」其中一個乞丐尖酸地挖苦她。
小泵娘無視他的挖苦,很認真地道︰「我是想要多認識一些武林俠義之士,若有機會可以跟他們切磋武藝、交流武學心得的話更好。」
乞丐們听罷,笑得更大聲了。
此時,窩著的老頭兒突然坐起身,他那滿頭灰白亂發所掩住的雙眼,此刻放射出熊熊烈焰,完全不似方才窩在那兒半死不活的懶樣子。
小泵娘見狀大喜。果然!她的直覺沒有錯,這個老人肯定不是一般的乞丐!
老頭兒大喊︰「熟了!現在這個熟度剛好,再烤下去雞肉就要老了!」
眾乞丐趕緊把火滅了,急著要吃又怕燙地猛吹個不停,七手八腳地忙亂。
「雞屁|股別忘了留給我!」老頭兒再喊,從髒包袱里翻找可以包著拿雞肉的東西,最後翻出了一本薄薄的藍皮書冊,他胡亂抓著書背扯下來,隨便折了幾褶,包著雞腳,一個勁兒把雞腿撕下來,開始狼吞虎咽。
小泵娘看到那書背連著書面被撕掉,只剩半截的書皮上寫著「刀法」二字,眼楮馬上瞪得老大,抓著老頭兒直搖,「老前輩!這是什麼刀法?」
嘴里塞滿雞肉的老頭兒被這麼一拉一搖,差點被噎死,他猛拍胸口;小泵娘搶下他手上的書皮,但上面的字已經被雞油給弄得油糊破爛了。
她快速翻閱書中內容,是畫著一堆像人又像動物……還是什麼其它東西的形狀,又有點像是一些奇怪的動作,其中穿插些許不知所雲、符咒似的文字,她狂喜不已,這一定是武功秘籍!
「老前輩!這是什麼武功秘籍?」她不死心地再問一次。
「這鬼畫符你想要啊?一冊三文錢。」
「好!金桂,付帳。」小泵娘如獲至寶地緊抓著破書冊,對丫鬟吩咐道。
但她那個叫金桂的丫鬟從剛剛到現在已經忍了一肚子氣,正無處可發,現在又看到這乞丐拿不知道從哪兒撿來的破書要誆小姐,她簡直快氣炸了,但她仍盡量和顏悅色地規勸︰「小姐,你不要被那個臭乞丐騙了……」
老頭兒又從包袱里翻出另外兩冊。「這里還有,要的話都拿去吧,一冊還是三文錢。」
「金桂,給老前輩十文錢!」小泵娘一口氣捧著三冊,樂得眉開眼笑。
「小姐……」
金桂真的是有苦難言,她這個主子只要提到武藝的事就像著了魔似的,什麼都不在乎了,回去肯定又要挨老爺罵了,還好這回只花了十文錢,應該不會被罵得太慘才是。
「老前輩,謝謝您肯割愛這三冊秘籍,我名喚曲翎書,不醉酒莊的曲江水是我爹,敢問前輩高姓大名?」
「老子可不姓高,我姓崔。」老頭兒正嚼著雞屁|股,口齒不清。
「崔老前輩,小女子以後可以再來拜訪您嗎?」
「你找我干嘛?」
「我可以跟您請益武學、談談天下大事之類的。」
乞丐們聞言又是一陣捧月復大笑。
「你還是回家學點刺刺繡啊、納納鞋之類的女紅,早點嫁人生娃兒吧。」老頭兒接著拔下雞腳,用雞爪子剔牙。
「崔老前輩!沒想到您跟世俗的人們一樣迂腐。難道身為女子就不能有壯志凌雲的胸懷嗎?不能像男人一樣豪氣干雲俠義江湖嗎?」
她頓時臉色一變,一改方才的恭敬態度,此時顯得憤憤不平,連旁邊的黑狗元寶似乎也懂得主子心情,跟著對老頭兒齜牙咧嘴的。
「狗仗人勢,小心拿你做成香肉鍋。」老頭兒啐了一聲,眨眼工夫間,已然赤手握住狽嘴,元寶登時動彈不得,只能發出嗚嗚的掙扎聲。
「放開元寶!」她怒叱。
老頭兒馬上松開手,元寶緩緩退到主子身後,眼神顯得有所忌憚。
一個乞丐插嘴問道︰「喂,小泵娘剛才問說你是怎麼抓到這三只山雞的,說來听听,俺們也挺好奇啊。」
「抓?那是我在一家酒樓後院順手拎來的,廚子剛宰好掛在那邊放血。」老頭兒漫不經心地應著。
「什麼?!你偷雞?!罷剛不是才說你們不做偷雞模狗之事嗎!」曲翎書睜大眼楮,不敢置信。
「那是他說的,我可沒說。我不只偷了雞,還模了你的狗。」老頭兒嘻嘻笑謔,還打了個飽嗝。
「小姐,看吧,我早說了。我們還是快回去吧,別再跟他們瞎攪和了。」金桂輕輕拉著主子,恨不得早點離開這兒。
「快走快走!省得我還要看你那張雞屁|股臉。」老頭兒順勢趕人。
金桂狠瞪他一眼,催促主子進城去了。
才剛走進城門,曲翎書就對丫鬟說︰「金桂,咱們去問問是哪家酒樓被偷了雞。」
「什麼!?小姐,你又要做什麼了?那老頭兒偷雞可不關我們的事。」
「崔老前輩八成是餓壞了才偷嘛!誰都會有落魄的時候,你看他偷了不是自己獨享,而是與其他乞丐們一起吃,可見他有顆良善之心。咱們挨家去問,找到那家酒樓,幫他賠那三只雞吧。」
「小姐!那老頭兒那麼壞,你做什麼還為他著想!?就算他之後被酒樓的人逮到,被打斷腿也合該是自作自受。」
「金桂,你是在氣他說你的臉像雞屁|股嗎?」
「才不是!」金桂聲音都尖了。
「你從小就跟著我,我哪會不知道你那性子兒,呵。你要是別老繃著臉,也是個美人呢,你就是那個尖下巴漂亮,這麼說來還真有點像雞屁|股尖呢。」
「小姐!」
金桂心下無奈嘆息,也不是她想成日繃著臉。她長曲翎書一歲,從小就被指派當大小姐的貼身丫鬟,同吃同住、同進同出,小姐听夫子講學,她也在一旁伴讀,小姐懶得寫詩詞,常是她暗地里幫著抄寫,才能給夫子交差的。
老爺老是罵她怎麼沒有好好看管小姐,放任她出去惹事,天曉得要不是有她在旁邊拉著勸著,小姐惹出來的事可不止這些了。
她知道小姐心腸好,但就是愛強出頭、脾氣管不住。小姐待她如姊妹,對她很少擺出主子架子,兩人平日幾乎不大有主僕的分際,她也感恩在心,但她只是個丫鬟,再怎麼樣能做的也有限啊,總不能真的一棍子把小姐打昏拖回家吧。
曲翎書還真的在邔城內的酒樓一一打听,看有哪家廚下丟失三只雞的?結果全問遍了,竟然沒有一家酒樓少了雞。
「會不會是酒樓廚子自己忘了總共宰了幾只雞啊?所以根本沒發現少了雞?」金桂歪頭推論。
「我倒是覺得……我們被崔老前輩騙了。」曲翎書沉吟道。
「小姐,你終于發現你被騙啦!就說花十文錢買那三冊破書,等于把十文錢扔進臭水溝……」
「不是!我是說,崔老前輩是不肯透露他抓雞的功夫,所以才騙我們說雞是偷來的。他果然是隱姓埋名的世外高人!」她美麗的雙瞳閃閃生光。
「小姐!」